“啊?”萧翎愣了愣,被提醒了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似乎并非是预见了自己的死法,而是看到了袭青山一家的死法。

    听闻晚歌说她大舅袭青山当年正是被人砍了脑袋,表弟被人掏出心脏,而身怀六甲的大舅母则是被人剖开肚子取走胎儿……

    萧翎狠狠一怔,表情逐渐变得玄幻起来,难不成,她做了千年的孤魂野鬼后,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竟诡异地通灵了?

    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了些!

    不过眼下她也没功夫去细细琢磨这事儿的真假性,因为本就热闹的集市上突然沸腾起来。

    回头看去,见是有人正策马扬鞭,往城外的方向去,嘴里嚷嚷着“让开,快让开”,一派不管不顾的架势。

    那黑鬃马嘶鸣着疾驰而过,沿路撞翻了许多行人也殃及了诸多摊位,便是萧翎被虞子珩迅速拉至身后整个护着也不免被满天乱飞的包子馒头无辜砸中了脑袋。

    一边揉着脑门儿,扫了眼狼藉一片的街道,萧翎忍不住骂娘,“哪儿来的小兔崽子,赶着去投胎……哎,那不是袭青岩吗?这火急火燎的,祖坟被掘了?”

    约莫着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欲开口寻问“要不要跟上看看”,虞子珩已经一手揽过她的腰提气追了上去。

    直追了两个时辰,袭青岩终于在辰州往西去一百多里外的归云寺前勒住了缰绳。

    下了马又急匆匆奔着寺门去,情急万分的样子,上台阶时竟踩着袍子狼狈地跌了一跤。

    虞子珩带着萧翎落地时那膘肥体壮的黑鬃马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两人对视一眼,心想果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便疾步往寺里去。

    *

    庄严的佛殿之上此刻乱糟糟,两人悄无声息地混迹在香客中,往里瞧了瞧,正见一削光了头发眉清目秀的少年从香炉里抽了一把香出来,二话不说便往头顶上戳去,若非被几个僧人及时拦着怕是此时已经灼出几排洞来。

    萧翎正感叹这小伙子是个狠人,便见在外围观许久且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袭青岩突然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大步冲了进去,然后一把捞起少年啪地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你闹够了没有?!”

    一声咆哮过后,整个佛殿之上瞬间静寂下来,几个僧人被这滔天怒气骇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松开少年退去了一旁。

    那少年被打的一怔,终于不叫了,也不闹了,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神情呆滞地瞪着怒气冲天的袭青岩看了半晌,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咚咚咚,连头皮都磕破了。

    萧翎这才认出那双眼通红,看起来生无可恋凄凄惨惨的少年竟是袭鹤龄。

    谁能想到这小孩儿不久前莫名其妙在袭青山夫妇坟前一番痛哭,慌慌张张地跑掉后,竟是到这归云寺里出家来了。

    可怜他年近四十才得此一子的父亲闻讯赶来连马都快给跑死了。

    “什么情况?”萧翎一头雾水,满脸问号。

    虞子珩摇摇头,示意她先往下看。

    即便有些人未曾见过袭鹤龄,但袭青岩名声在外,至少在这辰州里是家喻户晓。

    归云寺的主持乃是位百岁得道高僧,最喜讲经普法,庙里一向香火鼎盛,这会儿虽已近傍晚时分,来往香客依旧很多,就一会儿的功夫大殿门口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袭鹤龄磕完头也没起身,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许久才抹了把眼泪凄怆道:“昨夜经过书房外,恰好听到您与母亲在谈话,您猜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袭青岩闻言神色蓦地一变。

    似乎是感受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袭鹤龄只觉得万念俱灰,痴痴地笑了笑,摇摇头道:“施主大可放心,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再无袭鹤龄。”

    袭鹤龄说到这里收拾好所有情绪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朝着袭青岩施了个礼,凉薄道:“从今往后,小僧就在这大殿之上日日为施主诵经念佛,直到身死,到那时施主对小僧的生养之恩便算是还了,只是人在做天在看,唯望施主日后,好自为之……”

    到这里他便停下,然后沉沉地看了袭青岩最后一眼就转过身去,径直走到佛像前端端正正又跪了下去。

    萧翎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了看,那少年跪得笔直,少了青丝做陪衬,瘦弱的背影看着尤为单薄。

    人群里似乎是有人认出了袭鹤龄,正与身侧的人窃窃私语。

    “哎,你看那人是不是袭家堡的袭鹤龄小公子?”

    “嗯,我看着也像,这无端端的他怎么闹出家了……”

    声音细弱蚊蝇,却还是一字不差地钻进了袭青岩的耳中,他回头冷眼扫过去,交头接耳戛然而止。

    都是些平头老百姓,架不住这突来的威压,纷纷作鸟兽散,恐袭青岩认出二人,萧翎和虞子珩便也跟着人群离开。

    *

    从归云寺里出来,遍地余晖,不知是不是受心境影响,萧翎看那柔美的夕阳也觉得惨淡惨淡的。

    见萧翎一路下来都心不在焉,情绪也不高,虞子珩便将人拉住,“这么多愁善感?”

    萧翎便是一个不起眼的皱眉,他也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左不过是觉得袭鹤龄年纪小,可怜的很,不过虞子珩没看出那锦衣玉食长大的少年究竟可怜在哪里。

    而且适才看他痛苦又决绝的样子,兴许了却前尘往事,常伴青灯古佛于他而言反倒像是一种解脱。

    回头往山上看了眼,萧翎摇着头感慨道:“我不是觉得他可怜,大概就觉得挺遗憾。”

    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却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就好比那一世的她和林一寻,谁不想无灾无难、平平安安走完一生,可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

    “哎,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久前还跟闻晚歌说,让袭鹤龄一个人冷静冷静,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冷静到庙里出家来了。

    即便自己可能和袭家之间存在着某种牵扯,袭家的事虞子珩也丝毫不感兴趣,但既然萧翎有兴趣,那他倒是不吝费些脑子帮她分析分析,忖了忖他反问道:“袭鹤龄头先趴在袭青山夫妇坟前痛哭若不是因为感情深厚,你说说还能是为了什么?”

    萧翎琢磨了会儿回道:“我瞧着像是有愧。”

    虞子珩又问:“对谁有愧?”

    萧翎嗤了声,“这还用问,趴在袭青山一家坟前痛哭,自然就是对袭青山一家有愧呗。”

    “有道理。”虞子珩点点头,“那又是因何有愧?”

    萧翎便脱口道:“眼下看来定是因为他老子袭青岩呗,哎,你说这袭青岩究竟在书房里跟他夫人讨论了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大秘密,竟把儿子吓得跑去袭青山坟前嚎啕大哭,哭完后又马不停蹄地来着归云寺剃发出家,不仅如此,还要与他算清父子关系?话说这袭鹤龄一向孝顺,突然闹这么一出,就不怕打小把他当亲孙子看的老堡主伤心?”

    想起袭鹤龄所说的“人在做天在看”还有什么“唯望施主日后好自为之”这样的话,萧翎眉心顿时打了个结,“不会是……”

    “袭青山一家惨死与他爹有关,他不知当如何面对。”虞子珩说完,极轻地嗤了一声。

    古来忠孝两难全,一边是亲爹,一边是太师父、师叔,确实不太好抉择,一脚踏进佛门从此了却尘世,便就是逃避现实,那也算是解脱。

    虽然太过难以置信,但根据袭鹤龄种种匪夷所思的表现来看,这却也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了。

    萧翎幽幽地叹了口气,若真如此……

    听闻晚歌说袭青山夫妇都是顶好的人,可顶好的人怎么也没个好报呢?

    当年袭青山一家莫名其妙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如今二十六年过去了也未能找到真凶,可谁又能想到那人极有可能就一直晃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天天贼喊捉贼呢?

    但袭青岩以前对他这个侠名在外的大师哥可是看重的很,两人关系也胜似亲兄弟,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竟使得他突然对兄弟下此狠手,连六七岁的师侄和身怀六甲的师嫂都不放过?

    萧翎琢磨了片刻道:“都说袭青山一身侠肝义胆,两人又情同手足,他断不能做出什么对不住袭青岩以致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事,倘若真是袭青岩杀了他,便不会是仇杀,且袭青山又无意于堡主之位,所以也不可能是因为争权夺势,但袭青岩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取兄弟性命的,总该有个理由或是动机吧,你说会不会是……”

    “灭口。”虞子珩接过后头的话,不是仇杀或其他原因,那也只能是灭口了,“也许袭青山无意间知道了袭青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不幸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对,我要说的正是灭口,想来这个秘密一定很石破天惊啊。”萧翎抬手敲了敲脑袋瓜,“可到底能是什么呢?”

    见她一脸纠结的样子,虞子珩便问:“阿翎想知道?”

    萧翎回道:“不是想不想知道的问题,你看,袭老堡主给我解过毒是吧,那我便欠了他一回,袭青瑶乃恩师转世,这恩情我也总得报答,况且,若能替袭青山一家沉冤昭雪,那也算是功德一件,反正,赎罪嘛,你说呢?”

    对于萧翎的这一决定,虞子珩自然不会有异议,当下便点头答应,“好,那我们便多留几日。”

    虽然袭青岩还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他想要虞子珩的命,这让萧翎怎么都舒坦不起来,当天便没再回袭家堡,而是又回了之前的客栈。

    客栈后头正对着萧翎窗户的地方新开了一间酒铺,浓郁的酒香经窗而入格外折磨人。

    头两天还顾及自己这盛不了多少酒的身体,适量而止,到了第三日肚里的酒虫实在闹腾的厉害,萧翎决定把那千杯不倒的酒量再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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