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曾经有多引以为傲,如今便有多追悔莫及,他的阿姐对他那般好,最后却因这蛊虫就要尸骨无存了,可惜时光不能重头来过啊,燕阳悲痛地垂下眼,似乎这般就可以不用面对当下的结果。

    “听了你们说的话,当时我便觉得那畜生是诈死,之后就去荒山把他刨了出来,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堆骨头被种下过八十一只生死劫子虫,要不了多久就会化成粉末,就算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他也绝对不可能是袭青岩,可笑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给他炼过不少蛊,竟全不知他何时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替身!”

    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的悲和怒已然再也压抑不住,暴躁地往脚边拍出一掌,那些尸骨残块眨眼全部成了粉齑,夜色如墨,院中烛火本不甚明亮,微风一吹就飘得再看不见了。

    虽说这尸骨不是袭青岩,但至少长得一样,又是他的帮凶,这一掌下去燕阳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些,该说的说完,他朝着灵堂里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谁也没能想到真凶竟然会是袭青岩,可即便再难以置信,眼下这似乎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了。

    怪不得大费周章弄来三息安魂散,怪不得杀完人后还为他们料理后事,怪不得将灵堂设在校场,原是因为死在他手下的人是曾在这校场上传授他武艺的恩师,是曾晨起暮落一块儿练功的师妹,是他曾亲手传授过武艺的徒弟!

    可是为什么?!

    萧翎此刻竟分不清自己能看到魂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若没有这份特殊能力,今日便救不了袭老堡主,可若真的没有这能力,那时也许就不会因为亲眼看到“袭青岩”的魂魄入了地府,便丝毫未曾对他的死起疑。

    如此狡诈之人,如何就不能给自己找个替身?

    可他那日的言行分明与袭青岩本人分毫不差,连燕阳都未曾看出异样,旁人就更察觉不出端倪了。

    萧翎闭了闭眼,此刻当不知是愤与怒多一些,还是不无奈不甘更多一些,如今唯一能做的竟又只剩下报仇雪恨了。

    从意识到杀害袭青瑶的人是袭青岩,虞子珩所有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萧翎身上,此刻见她紧咬着牙齿,一双眼眸全被怒火洗亮,仿佛就看到了千年之前那个眼睁睁看着师门被灭时的绝望女子。

    无边的惊惶又一次揪住心脏,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却见萧翎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回灵堂。

    虞子珩极度不安,下意识跟过去,又被徐同风拽住了肩膀,回身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宽慰说:“不至于吓成这样,经历过一回,相信她有分寸,再说了,那时可怜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现在不同了,不是还有你看着她?还能叫她又疯魔了?”

    被提点了,虞子珩才猛然想起不久前萧翎也是这般对他说的,抬眼看去,跪在灵前的那道背影分明冷静又坚韧。

    是了,这不是千年之前,她也不再孤苦无依,至少还有他在。

    *

    闻晚歌是第二日晌午醒过来的,睡了好几个时辰,气色已然恢复了七八成,才醒来尚有些迷糊,见从来都是一身红的萧翎突然穿起了素衣,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坐起身揪着她的衣袖疑惑地问她:“阿姐,你今日怎么心血来潮突然穿起白色的衣衫了?不是最不喜白色么?说看起来像奔丧一样……”

    闻晚歌说着陡然收了声,想起什么惶恐地看着萧翎,问她道:“你昨夜就赶过来了是不是?你真的说了你不是神仙,而是千年之前不归涯上的大魔头,还是我只是在做梦?”

    看到昏迷不醒之人复醒那短暂的欣喜,消散得干干净净,萧翎只觉得嗓子里被什么东西绞住,紧得说不出话,许久才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

    闻晚歌陡然僵住,瞪着眼睛满脸都是惊惧,下一瞬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所以那不是梦,萧翎真的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她的爹娘,她的外公,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萧翎这一身白真的是奔丧来的?!

    呆滞了一会儿过后,眼眶里便聚满了泪水,抹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咬着牙齿憋了三日已是极限,此刻所有的悲痛和绝望都一起涌上来,便再也无法控制。

    萧翎也想不管不顾地放声痛哭,此刻看着闻晚歌就如同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同样是这般年纪,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师父的尸身呆坐在水潭旁,天地之大,再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记得自己也是这般嚎啕大哭,仿佛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萧翎后来总忍不住在想,她不过就是在悲和恨中迷失了,若那个时候身边能有个人陪着,哪怕只是问她一句身上的伤口疼不疼,她后头兴许也不会疯魔成那样。

    自己走过的路,不能让这可怜的小姑娘也走一遍,默默地等闻晚歌哭完,萧翎拉着她的手温柔道:“谁说你再也没有亲人了?你还有云泽山庄一众师兄弟,还有老白,还有…还有我啊,你阿娘其实是我师父的转世,算起来,我还是你师姐,如假包换。”

    闻晚歌一愣,泪眼朦胧地看着萧翎,忽地就想起昨日她对着棺材里的阿娘唤的那几声师父,她抹了把眼泪,带着几分希冀抽抽搭搭地问:“大魔头,我阿娘真的是你师父的转世?你没骗我?”

    萧翎很轻地勾了下唇角,点头道:“这次没有骗你。”

    “那我还能喊你阿姐?我们…也还是亲人?”见萧翎点头,闻晚歌又想哭,记得她说过她的师父是个顶好的人,就跟阿娘一样,可是上天怎么如此不公平?

    “我阿娘这样好的人为什么总也没有好报?”

    闻晚歌说着终于忍不住又嘤嘤地哭起来,一边自责道:“都怪我没用,平日练功总偷懒,若我有你这样的本事,阿娘他们…阿娘他们兴许就不会死了……”

    是啊,为什么好人最终却没能得到好报?

    萧翎心头酸涩的厉害,沉默片刻,目光一沉,逝者已矣,她无力回天,但至少得让伤害他们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揽着闻晚歌的肩膀安慰了一会儿,她一字一句冷声道:“这仇,阿姐一定会报!”

    报仇二字陡然入耳,闻晚歌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萧翎,之后便彻底不哭了,扯着衣袖用力将眼泪擦干,拍了拍脸跪坐起来愤恨道:“阿姐说的对,还得报仇,我当振作起来,待安葬了外公,阿爹和阿娘,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找出来挫骨扬灰!”

    前一刻还处在脆弱和绝望着中的人,突然就重振了旗鼓,不过十七岁的小姑娘,她原本可以无忧无虑一步一步成长的,萧翎心中一时感慨,竟不知该心疼还是该欣慰。

    这般的坚强,倒是让她自叹不如了。

    “阿姐。”闻晚歌深吸了一口气,掐着手心道:“杀死阿娘他们的人是袭青岩,我们都被骗了,他根本就没死。”

    想起那副明目张胆的嘴脸闻晚歌就恨红了眼,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爹娘迫不得已在外公面前编造的善意谎言,竟成了那人面兽心的畜生再次出现在袭家的完美理由。

    见萧翎丝毫不惊讶,便又道:“想来阿姐已经知晓了。”

    萧翎点头道:“猜着是他,可为什么?他销声匿迹如此久,为何突然现身,还……”

    后头的话萧翎没敢继续往下说,闻晚歌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心头又是一阵细细地疼,使劲眨了眨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是为了凝霜决。”

    那日午后闻晚歌和袭鹤龄方才从萦州回到袭家堡,多日不见袭青瑶心中欢喜得紧,亲自下了厨,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院中闲聊,袭青岩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竟没人发现他是如何进来的静思小筑,悄无声息,仿佛从天而降。

    那会儿天光渐暗,他戴着帷帽,浑身上下被黑色遮得严严实实,闻晚歌一眼看去还以为是见着了鬼,突兀的一声惊叫,众人这才注意到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待谁出言呵斥,他已自行将惟帽取了下来,却见他是个人,却又不太像人,眼珠呈野兽一样的琥珀色,整张脸以及脖子上的皮肤乱七八糟爆裂开来,跟要炸裂的熔铁炉子一般,火红一片,骇人得紧。

    一开始闻晚歌甚至没能认出他来,直到他朝着外公唤了一声“师父”,再定睛看了看,这才认出这妖魔鬼怪般的面孔竟是袭青岩!

    他竟没死!

    没死便罢了,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袭家堡!

    在认出来人的那一瞬,袭青瑶便失了理智,瞪着本该死透了的仇人,气得浑身哆嗦,父亲绕过她大步走向袭青岩,拉着徒弟的胳膊急切地询问发生了何事,才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头前一直瞒着老堡主,故而袭青岩哭诉自己的遭遇,说自己遭人暗算中炎毒时,即便恨之入骨也只能极力忍着。

    但当他以老堡主为后盾,理所当然地向闻澄讨要凝霜决心法压制炎毒未果而骂他铁石心肠,枉顾手足情谊时,袭青瑶便再忍无可忍挥刀相向。

    手足情谊,他还敢说手足情谊!

    至此那个秘密也再瞒不住了。

    得知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竟残忍地杀死了大儿子一家,甚至设计让自己亲手杀死了失散多年的小儿子,袭老堡主气急攻心当场一口浓血喷出昏死过去。

    见老父亲倒地不起,袭青瑶更杀红了眼,手中的刀憾天动地,招招致命,但短短数月袭青岩的功夫竟到了神鬼莫测的境界,众人群起攻之丝毫伤他不得。

    然一开始袭青岩并未动用杀招,许是还顾及师门,每每手下留情,也正是因为如此,袭青瑶才能将女儿扔出静思小筑。

    可当闻晚歌返回时,却只见遍地的经幡白绫和一排排的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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