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出口,蛊翁自己便又是一个激灵。

    这小姑娘分明两三个月前就死透了!

    按照原定计划,掳去那些武林人士的第二日便要借助厌生兽血洗整个瀚海王宫,他就等这天给小师妹报仇,可偏偏就被一个黄毛丫头全盘给毁了。

    那晚他被倒吊在房梁之上,听着外头乱作一团,却又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直到晨晓时分才好不容易挣断了绳子,出去一看,十八层宫殿竟是人去楼空,只剩鬼先生半死不活地倒在殿门外,浑身上下的皮肤跟炸裂的熔炉似的,烂得不成样子。

    他用尽浑身解数救了鬼先生一命,却无论如何都解不了他体内的火毒,无奈才想到了那位被冰蛊蚕咬过还有幸能活下来的小姑娘,可她带着天下至寒之毒的血竟也只能缓解疼痛,对解毒没有丝毫帮助。

    想到这里,蛊翁哆哆嗦嗦又看了眼前这红衣女子一眼,她分明就是那死的不能再死的小姑娘。

    人死不能复生,那她一定就是鬼!

    而后便失声惊叫着钻去了桌案下,那长桌不足二尺高,随着蛊翁抖得愈发厉害,上头的瓶瓶罐罐磕在一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没想到这小老儿竟如此胆小。

    萧翎狡诈地笑了笑,抬手扯下发带,乌丝倾斜而下遮住了大半张脸,配上这一身艳如鲜血的衣裙,乍一看倒真像地狱里跑出来的女鬼。

    “我都被你烧成灰制成药了,自然就是鬼了,那日我入地府将我的遭遇如实说与府君,他老人家怜我悲苦,便准我返回人间来找你们报仇雪恨!”

    声音沙哑又缥缈。

    萧翎说着慢慢弯下.身子。

    只见两只苍白的手和乌黑发丝从桌案边缘一点点垂落,蛊翁吓得肝胆欲裂,额头冒出层层冷汗,紧闭着眼睛哀嚎,“萧,萧宫主,我知道你死的冤,可不是我杀的你啊,我只是让鬼先生取一些你的血来看看能否解他的火毒,我也没想到你怎么就被他给杀死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去找鬼先生,他练的邪门功法虽厉害,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那火毒平日里堆在脏腑中倒也无伤大雅,但运功便发作,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如今若不及时医治,能捱上一炷香都算他命长,他现在基本就是个废人,也活不长了,先前若非是鹤龄小公子拖着,他早被珩公子杀了,眼下那少年已被珩公子带走,以萧宫主的身手去杀了他定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啰啰嗦嗦一堆话,前半段萧翎还悠哉地听着,阿寻和鹤龄的名字出口便慎重起来,也没了作弄人的心思,敲敲桌子,命道:“出来!”

    蛊翁摇头拒绝,“不用不用,我才发现这桌子底下呆着还挺舒服,小老儿决定日后便住在这里了!”

    萧翎深吸一口气,又咬牙道:“出来!”

    蛊翁却把自己缩成团,再次拒绝,“真不用!鬼先生就在隔壁,姑娘不若先去找他聊聊?”

    来来回回几次,萧翎彻底没了耐性,一掌把桌子拍出老远。

    失去遮挡,蛊翁捂着脸倒抽凉气,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又觉着佛门圣地怕不是专骗香油钱的,竟连只鬼都拦不住!

    好在这女鬼并不打算讨他的命,只说让他回答几个问题,答得好便不与他为难。

    蛊翁忙不迭点头,“您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就听那女鬼问:“你给鹤龄下了什么蛊?可能解?”

    蛊翁捂在掌心里的眼睛突地瞪圆,他何时给那少年下过蛊?

    即便是只骇人的鬼,也不能这般随意冤枉人吧!

    可又不敢跳起来理论,只得忍气吞声地解释,“我没给他下蛊,鬼先生带他回来时,他便已经被控制了,自己的心智似乎是还在,但鬼先生的命令,却无论如何抗拒不了,不瞒你说,我也好奇他究竟是中了什么蛊,可那少年功夫不怎样,警惕性却高得离谱,耳朵比狗还灵,力气也大得出奇,我几次三番都没能近得他身,所以一直也没这个机会去弄清楚。”

    不等女鬼问出下一个问题,他又积极坦白说:“还有啊,那些前来求医之人也都是鬼先生给治好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与他虽同处一院,平日却不多往来,他皮开肉烂的,臭不可闻,若非对他那一身火毒感兴趣,我才不跟着他呢,所以他是如何活死人肉白骨的,我一概不知。”

    许是怕这女鬼信不过自己,遂发起毒誓,“你可得相信我,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随着他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一只瞪得溜圆的眼睛就露了出来,而红衣女鬼正在视线前方,这一看不打紧,他发现女鬼竟有影子!

    被烛火拉长的影子!

    蛊翁用力眨了眨眼,脑袋瓜顿时清明了一大半。

    可从未听说鬼还能有影子的!

    怔了会儿,他一骨碌爬起来,壮着胆子盯着女鬼瞧了又瞧,面色红润,吐纳轻盈,阳气正盛,这哪里是女鬼,分明是人装鬼!

    于是啐了一口,恼羞成怒骂道:“哪儿来的臭丫头,为何扮鬼戏弄我老人家?!”

    萧翎一阵冷笑,之后重新将头发束了起来,“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不若你再仔细瞧瞧?或者……”她往上一指,“我再将你头朝下往房梁上吊一回,兴许你也就能想起来了?”

    蛊翁闻言防卫性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睛瞪得堪比铜铃,“你,你是萧宫主?不可能!”

    他叉着腰吹胡子瞪眼,“那姑娘早死了,尸身还埋在无回岛上呢!”

    萧翎心头一震,“你不是将她烧成了药?”

    对面的视线陡然淬了冰,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竟和那小姑娘生前一模一样,蛊翁吓得一哆嗦,两只手都摆出了虚影,“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我那是诓鬼先生呢,他以为我把那小姑娘炼成了药,事实并非如此,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以活人试毒,用死人练蛊那都是常有的事,可把人练成药这种事我还是不做的,那日鬼先生见萧宫主的血无甚作用,就欲生吃她的骨肉,她小小年纪精通毒蛊之术,我平生最欣赏这类人,自然不能让她死后落得如此下场,于是便糊弄鬼先生说加几位药材一道扔进炉中炼化兴许更有效,这才保下了小姑娘的尸身,之后就偷偷把她埋在了岛上,我虽未曾用她炼药,可她死了却是不争的事实,你,你不可能是她!”

    从燕阳口中听说那小姑娘被烧成药,萧翎又痛心又愧疚,总之各种滋味在心头,如今得知真相才稍稍宽慰了些,“你确定我死了?”

    “血放干了,气也断绝了,还能活……”蛊翁说着突然就想起萧翎曾被刺穿心脏,死了七日后劈坟还魂之事,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之人以及她手中那柄乌沉沉的剑看了又看。

    这气场就她本人啊!

    “你……你当真是萧翎?你又活过来了?”

    萧翎垂下眼眸,喃喃自语,“是啊,又活过来了!”

    蛊翁顿时两眼放光。

    心想世间还真有这般奇事,岂不比鬼先生那一身臭不可闻的毒有趣多了,他偷瞄了萧翎一眼,心下又不禁失望起来,这小姑娘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跟着她做研究的,实在可惜了。

    心底唉声叹气好一会儿,又问:“你这声音……”

    对面扫来一眼,看似无波无澜,却让人不敢继续问了,眼下保命要紧,管这有的没的作甚?

    想了想,蛊翁努力堆出脸上的老褶,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讨好道:“那个,萧宫主你看啊,是我拦着鬼先生才保下了你的尸身,你才能再次还魂,对吧?俗话说滴水之恩当……然不能要求您对我涌泉相报,但我好歹也算是救了您一命,您今儿就高抬贵手饶我一命,行不?我保证日后就去寻一处深山老林了此残生,决计不会再出来碍您的眼!”

    虽说这次是阴差阳错救了她,可之前的过节也不少,况这罗刹记仇得厉害,蛊翁满心忐忑,不想她竟爽快应了。

    “好说!”

    不过萧翎的温和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就再次冷下脸来,“你方才说袭青岩活不久了?”

    蛊翁一怔,“袭青岩是谁?”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鬼先生叫这么个名儿,嘶,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呢,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眼见萧翎皱了眉用一种看待死物般的眼神不耐烦地看着自己,蛊翁急忙收住东拉西扯的嘴,“啊,对,他体内的火毒这世上无人能解,以前是不痛不痒,可自从无回岛他大肆发功之后就发作了,我救他之时,他还剩一年的寿命,我几番告诫他不可再用那邪功,可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得知长孙恪要谋反鬼先生莫名其妙跑来这庙里出了家,我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常家和长孙家狗咬狗我自然也要去凑个热闹,那日便同他一道混入入宫诵经的和尚里,眼看姓常的就要死绝了,鬼先生竟不顾生死突然出手,一场好戏就此落幕,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救回来,后来才知道他这么做竟是为了让旁人把他当成神日日朝拜,我的天,你说可笑不可笑,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再想什么,命都快没了要这些虚名又有何用……”

    猛然意识到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开始啰嗦,蛊翁紧急拉回话头,“其实也不劳您动手,至多一个月,也许十来天他就得下去见阎王,他死不死的本身也与我无关,管他呢,我这就找地儿隐居去!”

    蛊翁说着尝试着向后挪动了几步,见萧翎并无阻拦的意思,麻溜儿转身收捡了些瓶瓶罐罐,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开门,即便腐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也忍不住深深地吐纳了几口。

    然而下一瞬就被突来的惊惧哽住了喉咙,原地打了几个寒颤,又极轻地把门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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