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必妖,更何况是这畜生。

    “你说过几日你便能死了,袭青岩,你又再耍什么阴谋?”

    “阴谋?”袭青岩似笑非笑地看了虞子珩一眼,状似无奈道:“他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我放下屠刀便是有阴谋?萧庄主,你不是喜欢讲道理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讲了?”

    里头那位不喜人靠近,一群人冲进院中也只敢远远看着,不敢贸然凑上前去,此刻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长棍,死死地盯着两个不速之客。

    皆是奉命保护这护国大仙师的,进门时注意力自然全放在他身上,见他安然无恙终松了一口气,但目光落在被剑气一分为二的禅房之上,心底顿时凄凉不已,那黑衣男子的功夫本就登峰造极,这又来一个出神入化的帮手,待会儿打起来恐是再难见到明日的太阳了,心中一个比一个紧张。

    乍见乌压压的人涌过来,蛊翁原本愉快的不行,可喉咙里哼了半天也不见谁人肯分给他半个眼神,那几根令他动弹不得的银针仍旧稳稳地扎在身上。

    急得直冒汗之时就见一年长的老和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步伐从容坚定,最后竟不要命地挡在了两个罗刹身前。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礼。”

    这慈眉善目的老禅师萧翎认得,还是个魂魄的时候在慈恩寺里住过一段时间,日日听他讲经,眼下真真正正站在这德高望重的老禅师跟前,虔诚和敬意油然而生,连呼吸都不禁放缓了,回过神来,赶紧拽了拽身旁之人,一道回了礼。

    老禅师和善地笑了笑,回头看了眼被损毁的禅房,玩笑般道:“小施主年纪轻轻却有这般功夫,当真是天赋异禀,只是下次还望施主对这寺中的花花草草,一砖一木手下留情啊!”

    萧翎顿时惭愧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虞子珩见状道:“事出有因,请大师莫要怪罪,明日我定找来工匠将这房子修复如初。”

    老禅师笑了笑点头应允,“阿弥陀佛,如此便有劳施主了,施主方才说事出有因,老衲可否多问一句,施主究竟是因何屡屡夜闯寺门,伤我寺中弟子?”

    虞子珩不答反问:“辰州袭家堡被灭门一事不知大师可曾听说?”

    老禅师虽不入江湖,但游历在外时江湖事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更何况辰州离得不远,灭门这样的大事,早传得风风雨雨,凶徒听说竟是老堡主一手养大的徒弟,阿弥陀佛,倒不知究竟是何等仇恨,致使他对自己的师门挥动屠刀。

    “听说过一些,施主何来此问?”

    虞子珩抬手指向了无,寒声道:“他就是袭青岩。”

    院中的侍卫与僧人适才亦都跟着老禅师上前,听了两人的对话皆被震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了无师侄是袭青岩?怎么可能!施主定是弄错了吧?”

    “是啊,一定是弄错了,这袭青岩可是个欺师灭祖之辈,了无大师怎么可能是他?”

    侍卫中不乏辰州人氏,可都是自幼便入宫受训,常年不离开王城,见亲人一面尚且不易,谁又知道袭青岩长什么样子?

    但一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玩意儿,怎么可能和拯救王城于水火的大仙师扯上关系?

    等待解释的目光齐齐投向自己,袭青岩仍是一派坦然自若,许久才恍然道:“阿弥陀佛,原来二位施主是认错了人,莫非我与这位袭施主有几分神似?罪过,罪过!袭家堡之事,贫僧也略微听说过一二,但贫僧并不是袭青岩,更何况那日贫僧正于寺中受戒,又怎么可能跑去袭家堡杀人呢?”

    老禅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道:“正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了无拜入济慈师兄座下,袭家堡出事之时,师兄正为他落发,寺中许多弟子都可作证。”

    此言一出便有僧人附和,“没错,那日弟子也在场。”

    老禅师继续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些人相貌相似也不足为奇,施主定是认错了人,了无师侄自入我寺以来救人无数,可谓功德无量,又怎会是那种欺师灭祖之徒?”

    打了这些天,从未听这黑衣男子开口说过一句话,大家猜来猜去,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众人的目光很快变成了谴责,亲人惨死,报仇雪恨本乃天经地义,但冤有头债有主,得找对人啊,这样大的罪过岂能随随便便扣在功德无量的大师头上?

    见这女施主眸光冷然,意欲争辩,老禅师忽道:“敢问施主心中可有佛?”

    萧翎只得稍稍平息心中的愤怒,回道:“自然是有的。”

    老禅师便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此甚好,如此施主就该知道佛门乃清净之地,实不宜吵吵嚷嚷,动刀动剑,侍卫日夜围于此处,闹得山上山下人心惶惶,不得安生,岂非罪过?如今既已知晓是误会,还请二位施主莫要再胡闹。”

    一番好言相劝却见这女施主无动于衷,反而怒气更胜,老禅师随之也冷了脸,“请二位速速离去,日后入寺还请走正门!”

    原本温和的声音陡然严肃,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和急躁,一众僧人约摸从未曾见过老禅师生脾气,年轻些的禁不住这威压,纷纷低下头去。

    这般状况萧翎也是头一回碰上,一时竟被吼得懵了,待回过神来人已被拉出了禅院。

    “那老和尚方才是冲人发火了么?”

    真稀奇!

    虞子珩却自顾拉着她往西北方去,“先跟我走。”

    寺门朝南,这并不是下山的路,“去哪儿?”

    *

    一场干戈竟出乎意料被老禅师三言两语地化解了,所有人都如获新生,有些腿脚虚浮甚至迈不动步子,嘴上虽说不惧死亡,可威胁真正降临时,那种无形的恐惧几乎将人淹没。

    众人被遣去,袭青岩起身万分感激地朝老禅师拜了拜,“幸得师叔劝退二位施主,否则弟子今日恐又将连累无辜。”

    老禅师却是一脸冷漠,闭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转身离去。

    匆匆回到住处,谨慎地左右看了看,迅速关了门,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屏风处,“二位施主可在?”

    话音落地,果见从屏风后走出两个身影,老禅师步至桌前,掌了灯,邀二人坐下,歉意道:“适才情急之下,语气难免重了些,还请两位施主见谅。”

    萧翎诧异,还真是有意赶人,她竟全没领会,“敢问大师此举何意?”

    老禅师神色复杂得紧,半晌儿叹了口气,“了无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流,虽入寺两个月,老衲却对他知之甚少,前天权王谋逆,了无召唤金龙,化解干戈,说自己是龙神转世,圣主信了,大家都信了,他虽救人无数,可老衲心中却终日惴惴难安,眼皮跳个不停,直到几日前有弟子慌慌张张来报,说在后山挖出一具尸体,老衲匆忙赶过去,见那尸身已然腐烂,几近白骨,无从辨认身份,可那头骨上附着一张面皮却和了无一模一样,事关重大,老衲未敢声张,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天将亮,凭着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将那几名发现尸身的弟子打发出了寺,二位施主当真确定他就是袭青岩?真是他做下了那些伤天害理,畜生不如之事?”

    在袭家堡杀人的同时竟还找了个替身,替自己来这慈恩寺出家,真是下的一盘好棋,萧翎都忍不住要给他鼓掌喝彩了。

    见二人同点头,老禅师神情悲悯,“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啊罪过!可是…”

    纠结片刻,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道:“即便这样,他也杀不得。”

    “为何?”萧翎不解地问。

    “唉——”老禅师又是一声长叹,“施主可知东华门外新筑了一座高台,名为登仙台,了无说他功德已满,三日后便要在那里羽化登仙,想必明日一早城中便会贴满告示,届时全城的百姓都会前去观礼。”

    怪不得他说过几日就可以死了,怪不得他突然看开了不怕死了,羽化登仙啊,以后人人不都得敬他畏他,把他供在家里日日顶礼膜拜?

    天下唯他一人尔,多大的殊荣。

    萧翎叉着腰,一双眸子被怒火烧亮,只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气得生疼,“功德圆满,羽化登仙?放她娘的狗屁!他不过是得了…学了一种失传已久的邪功,受反噬命不久矣,想利用这最后一口气坐实自己神仙的名头!做梦,老子现在就去杀了他!”

    萧翎说着火冒三丈就要往外冲,虞子珩把人按住,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收紧,“莫冲动,先听大师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我说呢,自古未听说哪个时代有神仙现世,这等奇事就叫我等遇上了,原来是修习了邪功。”老禅师摇摇头苦笑连连,“可他是真杀不得,他如今是圣主亲封的护国仙师,施主要杀他就得有充足的理由,可眼下的形式,方才那些话说出来谁信呢?你怎么能证明他就是犯下滔天大罪的袭青岩?大家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了无出家前叫什么不重要,谁家被灭门,对他们来说也不重要,护国仙师救了圣主的性命,活人无数,这才是事实,圣主令我等保护他,施主今夜若杀了他,那这山上的侍卫,寺中的僧人便会因保护不力而获罪。”

    擦了擦脑门儿上急出的汗,老禅师继续道:“再者说,就算施主有办法让大家相信,可圣主一旦知晓自己日日朝拜的仙师其实是个江湖骗子,是个人神共弃的畜生,又将如何?那就是我慈恩寺上下居心叵测,胆大妄为,愚弄圣主,同样罪无可恕!难道施主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全部身首异处吗?”

    听了老禅师的话,萧翎逐渐冷静下来,连累他人自是不行,可这人不仅杀不得,还得眼睁睁看着他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萧翎咬碎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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