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男一女的模样,隐约还能听到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哐啷——哐啷——

    这声音逐渐沉重,就像那日在义庄中了燕阳的迷香,身处幻觉时听到的那般,莫非现下又遭了暗算?

    那二人走近,风便跟着停了,乱七八糟的树叶飘落了地,定睛看去果然是袭青山夫妇,连衣着都同那日一模一样。

    “师弟,终于又见面了,可让我们好等啊!”袭青山笑呵呵道。

    谢莲晨也笑说:“是啊,上次师弟怎么走得这般急,嫂嫂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同你问清楚呢!”

    夫妻二人面上都挂着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眼底的光也阴冷的厉害。

    虽知自己看到的极大可能是假象,可目光落在两人脸上,袭青岩仍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但接二连三被戏弄,心中更是抑郁至极,管他是人是鬼,眼下就想杀他两个解解气,于是脚下一蹬就要翻身而起,不料却有人从天而降把他按了回去。

    那人与他一道坐在马背上,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即便隔着衣衫也清晰地觉出一道寒气直往脊梁骨里钻,袭青岩僵直着身子慢慢扭过头,死于悲鸣刀下的袭青川惨白着一张脸,正对着自己咧出两排白牙,“二师兄,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好不容易才又见了面,竟连打声招呼的功夫都没有么?”

    突来的惊恐哽住咽喉,以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袭青岩瞪着眼睛,身体一歪狼狈摔下了马,不知道是不是摔傻了,神情呆滞,趴在地上半晌儿没个动静。

    待兄嫂走上前来,袭青川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三人在袭青岩几步开外的地方站成一排,也不见其他动作,只嘴角拉出同样的弧度,瞪着黑漆漆的眼瞳,笑看着他。

    三张毫无血色的脸,那画面诡异的厉害。

    许久过去,袭青岩才找回被吓飞的魂魄,大喘着气,连滚带爬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然下一瞬袭青川已飘至面前拦住了去路,他是飘的,身体悬在空中,晃来晃去,就像,就像吊死鬼那般。

    危急关头,腿脚竟不听使唤,百般努力也使不上力气,他只能后仰着头颅,尽量离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远一些。

    这般疏远的态度自然引来袭青川的不满,他抱着胳膊整个人往前倾,直至贴近袭青岩面前,然后控诉道:“二师兄这是不愿见到我?我们不是最好的师兄弟么?”

    说话时一股阴冷的凉气扑面而来,颈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是人是鬼?”袭青岩哆嗦道。

    “你竟不知?”袭青川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直起身体,撩起外袍,只见他两只裤脚下头空空如也,竟没有脚!

    “我这心脏都烂成渣了,早死透了,死透了,那自然就是鬼了!”他说着,高兴地笑起来,“二师兄也终于变成鬼了,这些年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呢!”

    袭青岩眼瞳一缩,两只手胡乱往自己身上摸了一通,分明还是暖和的,“你胡说,我没死,我不是鬼!”

    袭青川闻言便又不高兴了,敛了笑嚷道:“大哥,大嫂,二师兄说他还没死呢!”

    “哦,是吗?”袭青山咯咯一阵大笑,声音阴森刺耳,“无妨,无妨,待大哥将他杀了,他就能到底下去和我们作伴了。”

    只听哗啦啦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袭青岩凭着求生本能抱了脑袋滚进路旁的野草中,稳住身形抬眼一看,两根铁链刷地从眼前飞过,一前一后,砰砰戳进不远处的树干里,粗壮的树木被拦腰截断,晃晃悠悠往后倒去,惊起一片山雀,吱吱呀呀飞逃四散。

    正值午时,路上也没旁的行人,片刻就安静下来。

    袭青川又往前飘了几步,垂眸冷看着那面如死灰般的假和尚,“看来,二师兄是不愿下去,那可由不得你,毕竟那么多人都在忘川等着你呢,他们死的好冤呐,怨气太重,都入不得轮回,连地府府君都看不下去了,特命我们来带你下去,袭青岩,你拿命来吧!”

    他说着不知从哪儿摸出那条九节骨鞭,说话间高扬起手臂往袭青岩眉心抽去。

    惊魂未定,反应就慢了些,待袭青岩回过神来翻身向后跳时,那骨鞭正贴着皮肤擦过,登时便在鼻梁处留下一条血痕,深可见骨。

    突来的疼痛使得袭青岩彻底清醒过来,眯着眼瞧了瞧,方才一直在空中飘着的袭青川此刻四平八稳地站着,他!有脚!

    视线落在骨鞭上,牙齿咬的咯吱响,哪儿是什么鬼,分明是地宫的狗!

    可尽管气到眼前发黑,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对方人多,实力也不明,兴许还有别的埋伏,硬碰硬自己实在没把握,还是走为上策,遂催掌一拍,满地树叶又哗啦啦飞了起来,完美挡住对面三人的视线,他则趁机跃上树梢逃之夭夭。

    猎物没了,袭青川一脸的不甘,瞅了眼手中的骨鞭,心中无限遗憾,再开口就用回了自己的声音,“想当初这可是件杀人的宝贝,见血封喉,可偏偏萧神仙嫌它过于霸道,把里头的毒全给去了,如今虽还算是件利器,杀伤力却远不如从前,否则,这会儿那畜生该七窍流血而亡了。”

    话落身后传来讥诮的男声,“那可不行,你这会儿就把他给弄死了,后面的戏还怎么唱?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哇,虞宫主这戏演得着实好,木某真是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这假扮的袭青川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转身指着两人的鼻子怒斥道:“你们俩混蛋!能不能提前商量一下,好让老子有个准备?都内力尽失了凑什么热闹?方才见他要动手,老子都快吓死了,生怕护不住你们!”

    素来有修养之人都骂人了,看来是气狠了,素问一把撕下脸上的假面,讨好地笑,“如此精彩的戏错过了岂不遗憾,理应前来欣赏一番,若真同你们商量了,这会儿怕还被绑在家里呢!那王八蛋如今就是个普通人,咱虞大宫主武艺高强,哪儿能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了,我这儿可有十来种毒,都是萧翎亲自调的,厉害着呢,自保绝对没问题!”

    见这二人丝毫不知悔改,虞子祯简直气得要昏过去,对着那抱着胳膊看热闹的男人继续骂,“她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再这般胡闹,你就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地宫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面对滔天怒火,木辞朝只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凑近素问耳边小声道:“我看他这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要不,咱赶下一场去?”

    素问深以为然,也不管对面的人能气成什么样,拉着木辞朝悄摸后退,之后打了个呼哨转身就跑。

    虞子祯回过神喊了声“给我回来”,却见二人已跃上了马,只能骂了声娘,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再说袭青岩这边,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都似有双眼睛盯着,半路总会冒出几个曾命丧他手的冤魂来。

    从清晨到夜暮,大大小小的恶斗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此刻满身血污,精神涣散,疲累不堪,头昏眼也花,摸着一个小土包便倚着滑坐下去,撩开不知哪儿弄来的乱七八糟的假发,四下看了看,黑咕隆咚并不见半个人影。

    终可以休息片刻,但精神却绷着,偶尔一声乌啼都让他紧张不已,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仍不见有动静,他这才敢稍稍松懈下来闭目养神。

    然就在这时眼前陡然亮起火光,袭青岩猛地睁眼,却不见有人来,唯有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道火光,晃啊晃,跳啊跳,似鬼火般忽明忽灭,光线虽晦涩,却也勉强可将那方寸之地照亮,定睛一看,竟是座坟墓。

    袭青岩身体一疆,终于发觉身后倚靠的这“小土包”触感不大对,坚硬无比,还圆溜溜的,就像……

    再次往那被照亮的坟头看去,他腾地跳起来,弯着腰凑近看了眼,方才靠着的果然也是座坟墓!

    且不止两座,地上一团一团的黑影,双手根本数不清。

    这……慌不择路,竟一不小心误入了谁家祖坟!

    想着这一路的截杀,忍不住心惊肉跳,也没心思再休息,只想赶紧离开这晦气之地,可方挪动脚步,周围竟接二连三亮起无数火把,顷刻间就将这一片墓地照得亮如白昼。

    袭青岩本能握紧断了一大半的残剑护在身前,脚下踉踉跄跄转了一圈,也就在这几瞬的功夫,终认出此处竟是袭家祖坟,自己对面埋的不是别人,那正是袭老堡主,登时呼吸一滞,脸色煞白,瘫坐在地。

    片刻过后手脚并用爬至老堡主墓前疯狂磕头,嘴里焦急地念道:“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求您放过我,我不想死,我不想下地狱……小时候您不是最疼我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您就放过我吧,我求求您,求求您……”

    大部分人见过的袭青岩,乃是个行侠仗义,傲骨铮铮的英雄,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他这幅哭哭唧唧,贪生怕死的模样?

    可即便他磕烂了头,鲜血直流,也没人可怜他半分,那么多条人命啊,磕死在墓前也难赎万一!

    “原来你还知道他老人家曾经最疼你啊?”

    低沉的女声响起,袭青岩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片刻,维持着跪伏的姿势缓缓扭头,就见萧翎从那一片火光中走了出来,接着是虞子珩,闻晚歌,袭鹤龄,还有几名云泽山庄弟子,以及,一众枉死的袭家弟子的亲人,他们皆咬牙切齿怒瞪着他,恨不能一齐冲过来将他生吞活剥,挫骨扬灰了。

    目光再次落在萧翎身上,骤然变得阴毒,十指都扣进了泥土里。

    所有计划皆毁于她手!

    许是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又或者潜意识里还想殊死一搏,他竟握着断剑朝萧翎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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