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栢乡的首领不由兔族担任,主持祭祀大典的“巫祝”却必须由兔族代代相传。他们可以用血造出奇异的空间,在祭奠时展现王权之威。
夕睦一方面惊讶于兔族的温顺,另一方面却畏惧兔族与生俱来的力量。如果他们不再对云栢乡的首领效忠,又会怎样呢?
“您应该向所有人证明,谁才是真正的统治者。”青年站在暗处,对夕睦循循善诱道,“千古一帝,只等今朝。您的父王总瞧不起您、虐待您,可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云栢乡首领。当您实现了大一统,大家才会明白,谁才是这云栢乡,不,这阿尔琉斯大陆真正的霸主。待拿下这片大陆,您便可以顺利超度令堂的魂魄——她因您弑父而自刎,至死不知您的行为,是替天行道——多么可悲的女人,她本该以你为豪,却被先王蛊惑太深,对您陷入误解,才每晚都来梦里惊扰您!”
他信了这番说辞,因此花费数十年招兵买马,谋划着扩大版图,并想好了该怎么利用兔族。
却没想到如今又被一只普通的兔子所牵制。他的军队一蹶不振,而他已连续数日被噩梦纠缠,已陷入精神衰弱的状态。
同盟军的进攻严序有秩。夏佐率领的狼族团队打头阵,弗雷德中段切入,烛夜则负责在战场上捡漏。夕睦军队之前的狠劲荡然无存,在士气的悬殊差距下节节败退。战事持续四小时后,敌方的大将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斩首。此时对方军心大乱,部分士兵丢盔弃甲,四下流窜。玉澄骑马下战场,将手指再次划开一个小口,从中伸出的荆棘不需触碰到任何人,便已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兔子长驱直入,在弗雷德和阿道夫一左一右的护卫下,进入夕睦的寝宫。躺在卧榻上的青年早已放弃反抗,盯着玉澄好一会,大笑起来:“无论怎样,我已能名载史册。让三个维度融合的,不是你们任何人,而是我!这世上只要有人记得我,我就能在他们的文字和话语中获得永生!”
玉澄没说话,只用荆棘勒住他的脖子。与此同时,阿道夫从后方迫近,将夕睦斩首。狼将夕睦的头交给玉澄:“带它出去,给大家看。弗雷德,你保护玉澄的安全。”
玉澄皱着眉头,一动不动:“这样就结束了吗?”
太简单了,太平静了。玉澄看着夕睦的头颅,心里早已没了波澜。他多年的愤怒、恐惧和悲伤,在夕睦死去那刻,仿佛烟花般,爆裂开来,无影无踪。
“仪式感必须要有。”阿道夫上前拍了拍玉澄的肩膀,“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兔子把他仇人的头颅当众举起,门外的士兵不约而同发出欢呼。这场战役即便不够精彩,也会因结果直指一位大仇得报的遗孤,会在不远的将来,被演绎成惊心动魄的豪情万丈。
起义组织的大本营被定为王都,城堡和城池的防御工事得到大规模的翻修改良;经过讨论,大家决定把云栢乡、提姆斯荒漠和卡拉玛之海合并的这个新维度命名为马格纳联邦。一个月后,玉澄戴上工匠为他量身定制的王冠,称呼从“殿下”变成了“陛下”。
城堡以及附近的王城就此成为马格纳联邦的权力集中区,玉澄和以后历代国王都将长居于此;阿道夫以顾问的名义掌控军权,元老院依旧在朝中说一不二,投身到立法和政经工作中去。玉澄完成了复仇,却仍未能得到什么权益。
戴着王冠的兔子站在城门上方接受人民的跪拜;可放眼一望,他依旧是唯一的异类。
登基大典足足举办了三天。玉澄每晚回到自己房间就倒头睡死,不带犹豫。他总能在梦里见到以前的场景:温和的父亲,开朗的母亲,可爱的妹妹。他会背着妹妹跑上山摘果子,会帮母亲核算餐馆的营收,会拿父亲的书当午睡的枕头。他的两个朋友,奕铭和诗绪,会在午饭结束后敲他卧室的窗户,喊他出去玩。
但他讨不回他的曾经。夕睦被他杀死了,然后呢?复仇者已经达成皆大欢喜的结局,他存在的意义将开始褪色。
典礼后的休息日他谢绝所有人的拜访,只躺床上发呆。胜利来得太不真实,导致他找不到接下来的人生目标。弗雷德意识到玉澄精神不稳定,可因为联邦刚正式建立,大批年轻人应征入伍,他和副团长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之后玉澄擅自给自己放了假,连续一个月喝茶睡觉看闲书,工作在办公桌上已堆成了小山。
“我说玉澄,你这也稍微整理一下吧。”某天烛夜来到兔子的办公室,嫌弃不已。
“无非是国旗的颜色、国歌的谱子这种小问题。急事不会走我这。”玉澄扬眉。
“你要是觉得现在没什么可操心的,我还不如去投奔元老院。”烛夜说罢,把几封信甩玉澄桌上。
“这是什么……?”
“是一个不知名的姑娘写给我的情书,没有备注名字。”烛夜说完,玉澄就摆出仿佛吃到柠檬的表情。
“我不是和你炫耀的。你看下里面的内容就知道了。”烛夜说,“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一封,没标姓名,我不知道她是谁。起初我看她的信,只给她标了下错别字。”
“……你的重点好怪啊。”玉澄说着,拆开带着梨花香味的信件。
【突然打扰您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到您时,就喜欢您了!非常冒昧问到您的住址,希望您能和我做笔友,谢谢!】
“所以你和她做笔友了吗?”玉澄扬眉,“这下面写着她的收信地址。”
“我回了一封只写了‘你谁啊’三个字的回信,但她也没回答,第二封信还是自说自话。我觉得,这种不明不白的信,最后的结局估计是骗我买茶叶;自那之后我就没回,但她还是孜孜不倦地寄信来,和我说她的生活,顺便再表达一下有多迷恋我。”烛夜说,“看到里面红笔标注的地方了吗?是我标的,圈里全是错别字。”
“啊这……”玉澄翻完近四五封信,面露苦笑。当他拆开第六封时,却笑不出来了。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我没被伊芙邀请进那个沙龙,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当时我只想多认识些朋友,多赚点钱,可沙龙却给我刻上新的罪印。之前他们通知我们,玉澄陛下可能也会来,玛蒂尔达很崩溃,说她没有颜面见陛下,就划破了自己的脸,被沙龙的主人不知带去哪了。我很害怕,我害怕得不得了,因此我选择了沉默。烛夜大人,我好喜欢你,可我知道,我已经没那个资格了。我衷心祝您未来一生顺遂,有真爱、荣誉和财富相伴。】
“……什么沙龙?”玉澄抬头问烛夜。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封信之后,再没信到我邮箱里了。”烛夜说,“信里写你要参加,你对沙龙有头绪吗?”
“我只记得很久之前莫莉邀请我去参加一个沙龙,但我没去。”玉澄顿了会,“玛蒂尔达是之前负责给我整理房间的宫女,后来听说要回老家结婚就辞职了,我也没多问——这事不对。\"
“陛下,卡洛斯他……你们在忙?”多萝西打开玉澄办公室的门,见烛夜也在,便打算退出。
“没事,你进来吧。卡洛斯怎么了?”
“卡洛斯不见了,他可能已经知道莱尔团长去世了。”多萝西一脸担忧。
“……我去找找吧。话说多萝西,你被莫莉邀请参加过她的周末沙龙吗?”玉澄站起。
“有过,很早之前的事了。”多萝西想了想,“但那时我怕去了添堵,就没参加。”
玉澄到卡洛斯可能去玩的地方搜寻,可花园、钟楼甚至莱尔的墓地他都去了,愣没找到小狮子的影子。自莱尔被偷偷下葬后,玉澄仅吩咐属下不要把莱尔去世的消息告诉卡洛斯,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卡洛斯知晓真相,本就是意料之中。
兔子耷着耳朵走卧室,一开门就见床上鼓起一个小包。兔子掀开被子,不意外地发现卡洛斯蜷在里面,泪眼婆娑。
“我、我是藏起来逗你玩的!”小朋友擦干眼泪,忙坐起来解释。
玉澄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一时百感交集——他和自己都成了举目无亲的人。莱尔去世后,他暗中安排卡洛斯的亲戚们商量领养问题,但他们仅就莱尔的遗产分配吵了起来,丝毫不提卡洛斯。
狮族重于经商,有自己的产业,莱尔从政的举动在其他狮族看来毫无建树。从莱尔亲戚的争吵中,玉澄听出了卡洛斯父母的些许秘辛:卡洛斯的母亲出身狮族名门,莱尔的家人要他们成婚,只是为了给家里充足的资金支持;这场联姻不情不愿,但婚后二人也的确想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卡洛斯的母亲去世后,两家姻亲关系无以为继。莱尔早前试图把卡洛斯送去亡妻的家族,可小狮子不适应那儿,每次去都会大病一场;无奈的莱尔只能自己带孩子——对卡洛斯而言,父亲是他唯一的保护伞。
“卡洛斯,我的父母是一对老实本分的人。”玉澄揉着男孩的头,在他身侧坐下,“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刚成年就私定终身。我的妈妈被当地的大户人家看上,用聘礼把我外公外婆砸得晕头转向。爸爸一筹莫展时,在餐馆招待了璇星谷的象族,就联合他们想了个点子。”
“是什么点子啊?”卡洛斯问。
“象族在他们订婚大典上作法,让我爸扮成妖怪把我妈抢走了。闹剧持续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最后真相大白,几家人说说好话,赔点钱,就偃旗息鼓了。”玉澄说完自嘲地笑了一声,“兔族本就不爱争斗,大部分都只做些小本生意,不求功名利禄。他们把人情世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内心放着杆秤,表面也能维持得和和气气。”
“听上去真有趣,我爸爸就从不和我说妈妈的事。”卡洛斯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头枕在玉澄的大腿上,“可能因为爸爸不怎么喜欢妈妈吧。”
玉澄心下一惊,没再回话。小孩子懂的,比大人以为的要多得多。玉澄顿时觉得怎么安慰都没用,只能轻轻揉着卡洛斯的头。
双方安静了会,玉澄就听见卡洛斯那传来抽泣声。兔子没说什么,只等他彻底平复情绪。半小时后卡洛斯哭累了,便直接枕玉澄大腿上睡熟;而玉澄刚给他盖上被子,就见弗雷德一脸狼狈地冲进卧室。
“嘘。有话到外面说。”玉澄把食指放在嘴前。
“刚多萝西说卡洛斯不见了,吓得我到处找。”出门后,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瞧你这反射弧。”玉澄白了他一眼。
“没办法,今天骑士团好乱。你知道吗,我们团里一个马族的女骑士在休息室自杀了。听说,她之前还是烛夜粉丝团的副团长呢。”弗雷德的话让玉澄瞪大眼睛,“我们以前就知道她家人对她不好,但没想到她会自杀。她还用刀在墙壁上刻了些我们看不懂的字,所以……”
“我去看看。”玉澄皱眉。
“啊?你对这种事感兴趣?”没等弗雷德解释完,玉澄就直直往骑士团方向走。
当玉澄和弗雷德赶往案发现场时,却见休息室一派干净整洁,墙上被新涂上了石灰,只有面面相觑的女骑士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清理的速度怎么这么快?”弗雷德也惊呆了。
“伊芙说她受不了血腥味,带我们一起处理了。”一位松鼠族的女骑士小声回答,“她带来了石灰,我们就往墙上涂了,因为休息室以后还要用。”
玉澄倒也不慌,问松鼠族的骑士,死者是否有遗物留下。
“她的东西都在那个柜子里,但……”松鼠姑娘话还没说完,玉澄就将柜门拉开。那里面放着女性的衣物,以及一瓶梨花香水;香水瓶下压着张叠起的信纸,上面写着的“你谁啊”明明白白是烛夜的字迹。意识到巧合的玉澄眉头紧锁,大步走出休息室。
“弗雷德,你参加过莫莉的沙龙吗?”走到后花园,弗雷德被玉澄的话问得一脸懵。
“什么……什么沙龙?”
“莫莉邀请我们参加的沙龙。”玉澄说,“她之前也邀请过我和多萝西,但我们都没去。罢了,比起这个你听到了吗,她们说,伊芙带她们清理了休息室——而之前我得到过某个情报,这个马族姑娘,是被伊芙邀请进了一个沙龙。我不确定,那个沙龙是否就是莫莉的沙龙。”
“可我和伊芙相处也有一阵了。”弗雷德面露难色,“她是个有话直说的好姑娘,所以……”
“对你来说是有困难。你和她本就是同窗,关系也一直不错。”玉澄转过头,“是我草率了。我应该把调查的任务给别人。”
兔子这话一出口,弗雷德立马垮下脸:“我不是那意思。”
“弗雷德,卡洛斯没有爸妈了。”玉澄突然转至其他主题,“我想帮帮他。”
“你打算怎么帮?”弗雷德揉着眉心——他的陛下能不能在思维跳跃前预警一下?
“我知道他家亲戚的德行,所以,我打算明天去办手续,以后由我来当他的监护人。”玉澄娓娓道来,“莱尔之前帮了我很多,如果我不好好照顾卡洛斯,无法告慰他在天之灵。”
“嗯,他是帮你挺多的。哪像我,什么都做不成。”弗雷德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里带酸。
“……你这话怎么说?”
“我不就说了对伊芙的初步看法吗,你转眼就要把活给别人,搞得好像我能力不够,做不来这事。”弗雷德对上玉澄惊讶的眼神,决定坦白自己的小心眼。
“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放心了。看来,你并不盲目挺伊芙。”玉澄忍俊不禁,“不然我今晚会伤心到用泪水沾湿你的睡衣。”
“还好,不是往我睡衣上甩鼻涕。”弗雷德啧了一声。
“你想的话,我可以哦。”玉澄耸肩。
“噫。”
第二天早上,卡洛斯刚睁开眼,就见床头摆着个礼物盒。小狮子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张监护证明。卡洛斯还没明白证明上写了什么,门就被敲开;弗雷德抱着木剑和球,笑眯眯走来。
“以后你就是陛下的家人了,他养你。”弗雷德说,“他今早要开会,我来把东西先给你。”
“你们都想讨好我,有何居心?”卡洛斯面露防备,却抱紧弗雷德送他的礼物。
“自家人哪有什么讨好。等下带你出去玩,带上木剑。”弗雷德说完就一把拽住卡洛斯命运的后脖颈,运至洗手间,“快洗漱,给你十分钟。”
“养我的是玉澄哥哥,又不是你!”虽然嘴上抗议,卡洛斯还是乖乖地开始洗漱。
晚上玉澄开完会,就把卡洛斯带到和他同层的另一个房间——那里已专门装修成了小朋友的卧室。卡洛斯在松软的大床上连滚好几圈,再趴床上拿出纸和蜡笔,忙着画出一副熊和兔子牵着只小狮子的前卫艺术,并将其贴在墙上。玉澄和弗雷德相视一笑,关上门由卡洛斯适应新环境。
“我想搞清楚莫莉的沙龙。而且,莫莉是蛇族,我怀疑杀害莱尔的内鬼,和她有关。”玉澄在走廊上和弗雷德商量,“一方面,我想先从他们的开销来调查;另一方面,我想从自杀的女骑士那查出些线索。关于女骑士的调查,需要你来协助,但最好……”
“避开伊芙是吗?我知道啦。”弗雷德用食指刮了下玉澄的鼻子。
“……你怎么突然如此精明?”玉澄斜眼看着弗雷德。
“我一直都很精明啊。”弗雷德笑眯眯地搓手,“不精明你也不愿意把你的计划交给我执行。”
“这倒是。”玉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回刮了熊的鼻子。
夕睦一方面惊讶于兔族的温顺,另一方面却畏惧兔族与生俱来的力量。如果他们不再对云栢乡的首领效忠,又会怎样呢?
“您应该向所有人证明,谁才是真正的统治者。”青年站在暗处,对夕睦循循善诱道,“千古一帝,只等今朝。您的父王总瞧不起您、虐待您,可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云栢乡首领。当您实现了大一统,大家才会明白,谁才是这云栢乡,不,这阿尔琉斯大陆真正的霸主。待拿下这片大陆,您便可以顺利超度令堂的魂魄——她因您弑父而自刎,至死不知您的行为,是替天行道——多么可悲的女人,她本该以你为豪,却被先王蛊惑太深,对您陷入误解,才每晚都来梦里惊扰您!”
他信了这番说辞,因此花费数十年招兵买马,谋划着扩大版图,并想好了该怎么利用兔族。
却没想到如今又被一只普通的兔子所牵制。他的军队一蹶不振,而他已连续数日被噩梦纠缠,已陷入精神衰弱的状态。
同盟军的进攻严序有秩。夏佐率领的狼族团队打头阵,弗雷德中段切入,烛夜则负责在战场上捡漏。夕睦军队之前的狠劲荡然无存,在士气的悬殊差距下节节败退。战事持续四小时后,敌方的大将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斩首。此时对方军心大乱,部分士兵丢盔弃甲,四下流窜。玉澄骑马下战场,将手指再次划开一个小口,从中伸出的荆棘不需触碰到任何人,便已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兔子长驱直入,在弗雷德和阿道夫一左一右的护卫下,进入夕睦的寝宫。躺在卧榻上的青年早已放弃反抗,盯着玉澄好一会,大笑起来:“无论怎样,我已能名载史册。让三个维度融合的,不是你们任何人,而是我!这世上只要有人记得我,我就能在他们的文字和话语中获得永生!”
玉澄没说话,只用荆棘勒住他的脖子。与此同时,阿道夫从后方迫近,将夕睦斩首。狼将夕睦的头交给玉澄:“带它出去,给大家看。弗雷德,你保护玉澄的安全。”
玉澄皱着眉头,一动不动:“这样就结束了吗?”
太简单了,太平静了。玉澄看着夕睦的头颅,心里早已没了波澜。他多年的愤怒、恐惧和悲伤,在夕睦死去那刻,仿佛烟花般,爆裂开来,无影无踪。
“仪式感必须要有。”阿道夫上前拍了拍玉澄的肩膀,“走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兔子把他仇人的头颅当众举起,门外的士兵不约而同发出欢呼。这场战役即便不够精彩,也会因结果直指一位大仇得报的遗孤,会在不远的将来,被演绎成惊心动魄的豪情万丈。
起义组织的大本营被定为王都,城堡和城池的防御工事得到大规模的翻修改良;经过讨论,大家决定把云栢乡、提姆斯荒漠和卡拉玛之海合并的这个新维度命名为马格纳联邦。一个月后,玉澄戴上工匠为他量身定制的王冠,称呼从“殿下”变成了“陛下”。
城堡以及附近的王城就此成为马格纳联邦的权力集中区,玉澄和以后历代国王都将长居于此;阿道夫以顾问的名义掌控军权,元老院依旧在朝中说一不二,投身到立法和政经工作中去。玉澄完成了复仇,却仍未能得到什么权益。
戴着王冠的兔子站在城门上方接受人民的跪拜;可放眼一望,他依旧是唯一的异类。
登基大典足足举办了三天。玉澄每晚回到自己房间就倒头睡死,不带犹豫。他总能在梦里见到以前的场景:温和的父亲,开朗的母亲,可爱的妹妹。他会背着妹妹跑上山摘果子,会帮母亲核算餐馆的营收,会拿父亲的书当午睡的枕头。他的两个朋友,奕铭和诗绪,会在午饭结束后敲他卧室的窗户,喊他出去玩。
但他讨不回他的曾经。夕睦被他杀死了,然后呢?复仇者已经达成皆大欢喜的结局,他存在的意义将开始褪色。
典礼后的休息日他谢绝所有人的拜访,只躺床上发呆。胜利来得太不真实,导致他找不到接下来的人生目标。弗雷德意识到玉澄精神不稳定,可因为联邦刚正式建立,大批年轻人应征入伍,他和副团长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之后玉澄擅自给自己放了假,连续一个月喝茶睡觉看闲书,工作在办公桌上已堆成了小山。
“我说玉澄,你这也稍微整理一下吧。”某天烛夜来到兔子的办公室,嫌弃不已。
“无非是国旗的颜色、国歌的谱子这种小问题。急事不会走我这。”玉澄扬眉。
“你要是觉得现在没什么可操心的,我还不如去投奔元老院。”烛夜说罢,把几封信甩玉澄桌上。
“这是什么……?”
“是一个不知名的姑娘写给我的情书,没有备注名字。”烛夜说完,玉澄就摆出仿佛吃到柠檬的表情。
“我不是和你炫耀的。你看下里面的内容就知道了。”烛夜说,“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一封,没标姓名,我不知道她是谁。起初我看她的信,只给她标了下错别字。”
“……你的重点好怪啊。”玉澄说着,拆开带着梨花香味的信件。
【突然打扰您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到您时,就喜欢您了!非常冒昧问到您的住址,希望您能和我做笔友,谢谢!】
“所以你和她做笔友了吗?”玉澄扬眉,“这下面写着她的收信地址。”
“我回了一封只写了‘你谁啊’三个字的回信,但她也没回答,第二封信还是自说自话。我觉得,这种不明不白的信,最后的结局估计是骗我买茶叶;自那之后我就没回,但她还是孜孜不倦地寄信来,和我说她的生活,顺便再表达一下有多迷恋我。”烛夜说,“看到里面红笔标注的地方了吗?是我标的,圈里全是错别字。”
“啊这……”玉澄翻完近四五封信,面露苦笑。当他拆开第六封时,却笑不出来了。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我没被伊芙邀请进那个沙龙,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当时我只想多认识些朋友,多赚点钱,可沙龙却给我刻上新的罪印。之前他们通知我们,玉澄陛下可能也会来,玛蒂尔达很崩溃,说她没有颜面见陛下,就划破了自己的脸,被沙龙的主人不知带去哪了。我很害怕,我害怕得不得了,因此我选择了沉默。烛夜大人,我好喜欢你,可我知道,我已经没那个资格了。我衷心祝您未来一生顺遂,有真爱、荣誉和财富相伴。】
“……什么沙龙?”玉澄抬头问烛夜。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封信之后,再没信到我邮箱里了。”烛夜说,“信里写你要参加,你对沙龙有头绪吗?”
“我只记得很久之前莫莉邀请我去参加一个沙龙,但我没去。”玉澄顿了会,“玛蒂尔达是之前负责给我整理房间的宫女,后来听说要回老家结婚就辞职了,我也没多问——这事不对。\"
“陛下,卡洛斯他……你们在忙?”多萝西打开玉澄办公室的门,见烛夜也在,便打算退出。
“没事,你进来吧。卡洛斯怎么了?”
“卡洛斯不见了,他可能已经知道莱尔团长去世了。”多萝西一脸担忧。
“……我去找找吧。话说多萝西,你被莫莉邀请参加过她的周末沙龙吗?”玉澄站起。
“有过,很早之前的事了。”多萝西想了想,“但那时我怕去了添堵,就没参加。”
玉澄到卡洛斯可能去玩的地方搜寻,可花园、钟楼甚至莱尔的墓地他都去了,愣没找到小狮子的影子。自莱尔被偷偷下葬后,玉澄仅吩咐属下不要把莱尔去世的消息告诉卡洛斯,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卡洛斯知晓真相,本就是意料之中。
兔子耷着耳朵走卧室,一开门就见床上鼓起一个小包。兔子掀开被子,不意外地发现卡洛斯蜷在里面,泪眼婆娑。
“我、我是藏起来逗你玩的!”小朋友擦干眼泪,忙坐起来解释。
玉澄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一时百感交集——他和自己都成了举目无亲的人。莱尔去世后,他暗中安排卡洛斯的亲戚们商量领养问题,但他们仅就莱尔的遗产分配吵了起来,丝毫不提卡洛斯。
狮族重于经商,有自己的产业,莱尔从政的举动在其他狮族看来毫无建树。从莱尔亲戚的争吵中,玉澄听出了卡洛斯父母的些许秘辛:卡洛斯的母亲出身狮族名门,莱尔的家人要他们成婚,只是为了给家里充足的资金支持;这场联姻不情不愿,但婚后二人也的确想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卡洛斯的母亲去世后,两家姻亲关系无以为继。莱尔早前试图把卡洛斯送去亡妻的家族,可小狮子不适应那儿,每次去都会大病一场;无奈的莱尔只能自己带孩子——对卡洛斯而言,父亲是他唯一的保护伞。
“卡洛斯,我的父母是一对老实本分的人。”玉澄揉着男孩的头,在他身侧坐下,“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刚成年就私定终身。我的妈妈被当地的大户人家看上,用聘礼把我外公外婆砸得晕头转向。爸爸一筹莫展时,在餐馆招待了璇星谷的象族,就联合他们想了个点子。”
“是什么点子啊?”卡洛斯问。
“象族在他们订婚大典上作法,让我爸扮成妖怪把我妈抢走了。闹剧持续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最后真相大白,几家人说说好话,赔点钱,就偃旗息鼓了。”玉澄说完自嘲地笑了一声,“兔族本就不爱争斗,大部分都只做些小本生意,不求功名利禄。他们把人情世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内心放着杆秤,表面也能维持得和和气气。”
“听上去真有趣,我爸爸就从不和我说妈妈的事。”卡洛斯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头枕在玉澄的大腿上,“可能因为爸爸不怎么喜欢妈妈吧。”
玉澄心下一惊,没再回话。小孩子懂的,比大人以为的要多得多。玉澄顿时觉得怎么安慰都没用,只能轻轻揉着卡洛斯的头。
双方安静了会,玉澄就听见卡洛斯那传来抽泣声。兔子没说什么,只等他彻底平复情绪。半小时后卡洛斯哭累了,便直接枕玉澄大腿上睡熟;而玉澄刚给他盖上被子,就见弗雷德一脸狼狈地冲进卧室。
“嘘。有话到外面说。”玉澄把食指放在嘴前。
“刚多萝西说卡洛斯不见了,吓得我到处找。”出门后,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瞧你这反射弧。”玉澄白了他一眼。
“没办法,今天骑士团好乱。你知道吗,我们团里一个马族的女骑士在休息室自杀了。听说,她之前还是烛夜粉丝团的副团长呢。”弗雷德的话让玉澄瞪大眼睛,“我们以前就知道她家人对她不好,但没想到她会自杀。她还用刀在墙壁上刻了些我们看不懂的字,所以……”
“我去看看。”玉澄皱眉。
“啊?你对这种事感兴趣?”没等弗雷德解释完,玉澄就直直往骑士团方向走。
当玉澄和弗雷德赶往案发现场时,却见休息室一派干净整洁,墙上被新涂上了石灰,只有面面相觑的女骑士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清理的速度怎么这么快?”弗雷德也惊呆了。
“伊芙说她受不了血腥味,带我们一起处理了。”一位松鼠族的女骑士小声回答,“她带来了石灰,我们就往墙上涂了,因为休息室以后还要用。”
玉澄倒也不慌,问松鼠族的骑士,死者是否有遗物留下。
“她的东西都在那个柜子里,但……”松鼠姑娘话还没说完,玉澄就将柜门拉开。那里面放着女性的衣物,以及一瓶梨花香水;香水瓶下压着张叠起的信纸,上面写着的“你谁啊”明明白白是烛夜的字迹。意识到巧合的玉澄眉头紧锁,大步走出休息室。
“弗雷德,你参加过莫莉的沙龙吗?”走到后花园,弗雷德被玉澄的话问得一脸懵。
“什么……什么沙龙?”
“莫莉邀请我们参加的沙龙。”玉澄说,“她之前也邀请过我和多萝西,但我们都没去。罢了,比起这个你听到了吗,她们说,伊芙带她们清理了休息室——而之前我得到过某个情报,这个马族姑娘,是被伊芙邀请进了一个沙龙。我不确定,那个沙龙是否就是莫莉的沙龙。”
“可我和伊芙相处也有一阵了。”弗雷德面露难色,“她是个有话直说的好姑娘,所以……”
“对你来说是有困难。你和她本就是同窗,关系也一直不错。”玉澄转过头,“是我草率了。我应该把调查的任务给别人。”
兔子这话一出口,弗雷德立马垮下脸:“我不是那意思。”
“弗雷德,卡洛斯没有爸妈了。”玉澄突然转至其他主题,“我想帮帮他。”
“你打算怎么帮?”弗雷德揉着眉心——他的陛下能不能在思维跳跃前预警一下?
“我知道他家亲戚的德行,所以,我打算明天去办手续,以后由我来当他的监护人。”玉澄娓娓道来,“莱尔之前帮了我很多,如果我不好好照顾卡洛斯,无法告慰他在天之灵。”
“嗯,他是帮你挺多的。哪像我,什么都做不成。”弗雷德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里带酸。
“……你这话怎么说?”
“我不就说了对伊芙的初步看法吗,你转眼就要把活给别人,搞得好像我能力不够,做不来这事。”弗雷德对上玉澄惊讶的眼神,决定坦白自己的小心眼。
“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放心了。看来,你并不盲目挺伊芙。”玉澄忍俊不禁,“不然我今晚会伤心到用泪水沾湿你的睡衣。”
“还好,不是往我睡衣上甩鼻涕。”弗雷德啧了一声。
“你想的话,我可以哦。”玉澄耸肩。
“噫。”
第二天早上,卡洛斯刚睁开眼,就见床头摆着个礼物盒。小狮子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张监护证明。卡洛斯还没明白证明上写了什么,门就被敲开;弗雷德抱着木剑和球,笑眯眯走来。
“以后你就是陛下的家人了,他养你。”弗雷德说,“他今早要开会,我来把东西先给你。”
“你们都想讨好我,有何居心?”卡洛斯面露防备,却抱紧弗雷德送他的礼物。
“自家人哪有什么讨好。等下带你出去玩,带上木剑。”弗雷德说完就一把拽住卡洛斯命运的后脖颈,运至洗手间,“快洗漱,给你十分钟。”
“养我的是玉澄哥哥,又不是你!”虽然嘴上抗议,卡洛斯还是乖乖地开始洗漱。
晚上玉澄开完会,就把卡洛斯带到和他同层的另一个房间——那里已专门装修成了小朋友的卧室。卡洛斯在松软的大床上连滚好几圈,再趴床上拿出纸和蜡笔,忙着画出一副熊和兔子牵着只小狮子的前卫艺术,并将其贴在墙上。玉澄和弗雷德相视一笑,关上门由卡洛斯适应新环境。
“我想搞清楚莫莉的沙龙。而且,莫莉是蛇族,我怀疑杀害莱尔的内鬼,和她有关。”玉澄在走廊上和弗雷德商量,“一方面,我想先从他们的开销来调查;另一方面,我想从自杀的女骑士那查出些线索。关于女骑士的调查,需要你来协助,但最好……”
“避开伊芙是吗?我知道啦。”弗雷德用食指刮了下玉澄的鼻子。
“……你怎么突然如此精明?”玉澄斜眼看着弗雷德。
“我一直都很精明啊。”弗雷德笑眯眯地搓手,“不精明你也不愿意把你的计划交给我执行。”
“这倒是。”玉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回刮了熊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