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尹岑和薄聿川早早来到了医院,他们夫妻两个住得比较近,来回方便,顾冥河和顾韵早就到了。

    医生告诉薄聿川,老爷子目前状况稳定,能不能转入普通病房还要看情况。

    到了中午,薄霖和几位薄家长辈陆续来医院看过,尹岑和薄聿川等午饭后才离开。住院第八天,老爷子有惊无险地转入普通病房,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忙到下午两点多,豆豆吵着要出去玩,薄影宁把他交给赵隐生和阿姨,临走前和薄家几位长辈告别。

    送走几位叔叔,尹岑回病房,薄影宁带着豆豆坐在病床前,正在和老爷子低声说话,薄聿川站在一旁,回头看了她一眼。

    几个人面带余笑,不知道刚刚聊过什么。薄影宁忽然转头对她说:“岑岑,你们也该考虑要个孩子了。”

    尹岑嘴角弧度僵硬地定住,下意识看向薄聿川。

    他双手抄在裤兜里,挡了她大半阳光,气定神闲地转头,“那要看她的档期了。”

    朝今要在港城开展业务,尹岑早就定好飞港城的机票,早上和薄聿川说过,接下来她没有时间再来医院了。

    当时薄聿川脸色冷然,绝对是区别于平日淡漠的神色,她没去深想为何他忽然这样。

    现下他这么回答有点刻意,更何况有老人家在场,即使敷衍过去,她也不会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尹岑微微一笑,看向病床上的薄老爷子,温声说,“我们在计划当中了。”

    薄老爷子不能说话,手臂抬起来,脸上漏出一丝笑意。尹岑迎过去,握住老人家的手,又说,“爷爷别担心,好好养身体。”

    因这个小小的插曲,尹岑离开医院没有和他打招呼,给管家打了电话,把行李送到机场,上了飞机就关掉手机补觉。

    管家会报备她的行程和去向,她从不会像普通夫妻那样聊自己的那部分生活,就像她对于薄聿川的行程完全不感兴趣一样。

    因此隔日在港城和他猝不及防重逢,尹岑多少有些诧异,当天两人共同遇到特别离谱的一件事--他们撞见乔京楚和顾冥河在街头接吻。

    许多巧合即使隔了多年,仍然会像时钟一样不断撞击心扉,让人阵痛。22岁那年大学刚毕业,尹岑看见过乔京楚抱了抱顾冥河,然后欢喜地踮起脚,亲在他左脸。

    那个场面给她带来的震撼程度,不比眼前小。

    当时尹岑回南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薄尹两家的联姻。说不清是出于赌气还是报复,总之,她想让顾冥河清楚地看到,没有他她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她没有去质问顾冥河,毕竟没有立场,现今的情况,她也不会去质问乔京楚,三个闺蜜夜谈的无数个夜晚,乔京楚所叙述的花花世界里,从未出现过顾冥河的名字。

    这么多年了,乔京楚隐瞒和顾冥河之间的事情,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街头人潮汹涌,乔京楚拽着顾冥河的衣领亲得如痴如醉,顾冥河扶着她肩头推开,下一秒,乔京楚忽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不小的动静引来路人侧目,顾冥河被打偏了头,一声不吭抬起头,迟迟没有转回去。

    千钧一发之时,尹岑被人朝转角处一拉,撞进一人怀里,乌木沉香的气息环绕上来。她诧异抬眼,薄聿川正淡定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她问。

    -

    安月国际和裴氏的项目在有序推进,薄聿川为协调资源来到港城。他早前知道顾冥河也会来港城,那天听到尹岑来港城,心里空落落的。

    刚打算去酒店办理入住,忽然偶遇顾冥河与乔京楚拥吻,而尹岑呆呆地站在一旁观看。

    薄聿川淡定地带着她向酒店走,尹岑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早就知道他们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尹岑胸口起伏不定,怒气冲冲,眼中明显带着质疑。

    薄聿川定了定神,“先回答哪个?”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尹岑的声音有些抖,她错开与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所有的伪装都被自己揭开,她的表现明显告诉他:她在为顾冥河伤心。

    薄聿川静静看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幅画面世所罕见,但他忽然觉得有一把利剑忽然扎进心窝,疼得他头晕目眩。

    他脸色渐渐冷下去,冷得可怕,“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是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薄聿川,你很高兴是吧?我像个小丑一样在台上表演,你看得挺起劲儿啊,心里乐开花了吧!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虚伪!”尹岑一把推开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跑了出去。

    *

    夜晚十点的维多利亚港星光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周身,一阵海风迎面袭来,吹起她耳后的长发。

    尹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但她感觉不到饥饿,甚至没有一点饿的感觉。她把手机关机了,工作都抛到了脑后,此刻她不想和任何人交流,更不想回想白天遇到的事情。

    她想一个人待着。

    薄聿川跟在她身后很久了。从她转身跑出去的时候,他就开始担心她会不会一直难过,会不会走路不看路,会不会冲动去找顾冥河,他的心一直悬着,可是他没有上去阻拦她。

    他只是跟着她的脚步,默默吊在后面。他的焦急和担心从未表现在脸上,他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外人完全看不出他正在爱着谁。

    尹岑从中环走到了尖沙咀,又走到钟楼,最后上了夜游的游艇。直到她站在甲板上打了一个喷嚏,薄聿川才脱下外套,给她披在了身上。

    她诧异地回头。

    “跟我回去吧。”他说。

    尹岑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一下把他的西装外套打掉在地,“你少管我。”

    薄聿川眉眼沉静,一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尹岑站累了,转头刚想走,发现薄聿川不知什么时候把外套捡了起来,挂着臂弯里,整个人像一棵树一样,站在原处一动没动。

    她冷静了许多,忽然有点过意不去,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只能皱着眉头说:“你在这干什么?”

    薄聿川静静盯着她,尹岑心头那点不舒服的情绪瞬间被无限放大,她有点失控,冲他喊:“你很闲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是怕我丢了?还是怕我提离婚明天薄氏的股价跌下去?你这么无聊怎么不飞美国找尹南星!”

    薄聿川的眼神一瞬间变了,临近凌晨11点,晚风中沁了一抹凉意。

    尹岑察觉自己失言,硬着头皮往回走,游艇准备靠岸,她想趁机甩掉薄聿川。他没阻止她,仍旧跟在她后面。到了岸边,尹岑走到路边,向一辆的士招手。

    薄聿川向前拉住她,“跟我回去。”

    尹岑不耐烦的甩开他,“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的士刚停下,薄聿川便示意师傅不走,尹岑没再发脾气,她有些无力的转过身,抬头看着薄聿川,几近绝望的说:“你放过我吧。”

    薄聿川:“我们谈谈。”

    “你想知道冥河和你朋友之间的事,对吗?”薄聿川再次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轻轻拢了一下,“我告诉你。”他看着尹岑的头顶,叹一口气,说:“跟我来吧。”

    *

    距离维港最近的一家餐厅,坐在窗边仍然能看到星光点点的海景,两人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菜品上齐了,薄聿川才说:“先吃点东西吧。”

    尹岑低头不语,过了几秒钟,觉得自己太过于孩子气了,尤其是冒着香气的菜勾起了她的食欲,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饿扁了的肚皮。

    薄聿川跟着她吃几口就放下了,然后就坐着看风景,有时喝水,趁空就看看她吃饭的样子。

    尹岑被他看得不自在,吃得差不多了就让服务员把餐桌收拾了,重新上了一杯茶水。

    “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薄聿川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窗外,说:“冥河出国前。”

    顾冥河是三年前出国的。

    尹岑深吸一口气,双手拿下来摆放到腿上,提着嘴角弯了弯,“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年前,你生日那天,在酒店等他……”

    她皱了眉头:“说重点。”

    薄聿川一顿,

    “我去酒吧找你,看到他和乔京楚从酒吧包间出来,一起进了对面的酒店,”薄聿川抬眸,目光平和地看着她,“那家酒店是薄氏旗下的酒店,冥河去开了几间房,一查便知。”

    尹岑说:“住一间房不代表发生了什么。”

    薄聿川:“白天街上看到的也不算什么?”

    “你不要太过分。”

    他眨了下眼,再度看向窗外,“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没有和你抬杠。”

    尹岑喝了一口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他们早就两个在一起了。”

    薄聿川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想法。”

    “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能有什么想法?”

    见她眉头不悦地拧起来,薄聿川语气又放缓了一些:“我以为这么多年,你早就知道了。”

    “我要是知道了,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啊。”

    “我以为你是知道了这件事,才答应和我结婚的。”

    “你以为我是受虐狂呢?”尹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再失态,“我结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薄聿川问:“那和什么有关系?”

    尹岑忽然顿住,靠在椅背上,心力尽失。

    一切都是错误,错误的决定,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爱意,就连好朋友,都是错误的。

    零点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

    夜风清凉,尹岑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找不到方向。她想过和乔京楚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误会,她等了很多年,始终没等来一个解释。她选择相信,信任最终换来的仍然是隐瞒和欺骗。

    顾冥河刚回国时,在王室后花园见的人是乔京楚吧,那天乔京楚在门口与她擦肩而过。尹岑越想越烦躁,她转头冲着身后说:“你不要一直跟着我。”

    薄聿川站住没动。

    她回头继续往前走,过了两分钟,尹岑听到身后还有脚步声,情绪迅速转变成愤怒,她刚想冲他大喊,薄聿川却淡淡看着她,说:“现在太晚了。”

    话音刚落,旁边便利店走出三个老外,手里拿着烟,一边点烟,一边从她旁边路过,眼睛粘在尹岑身上打量好几遍,看到薄聿川才悻悻离开。

    尹岑攥了攥手心。

    薄聿川向前走两步,垂眸道:“我想你道歉,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愿意看到你为了别的男人难过,我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想大度,懒得为别人着想。”

    “我不想放你走,意思是今晚不会,以后也不会。”

    “你让我去找尹南星,你认为她在我们的关系中站在什么位置?”

    薄聿川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些话,他从没有打算要说出来,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好的理由,让自己彻底放她走。现在所有的行动都和语言背道而驰,他无法解释自己的一系列行为,只觉得这些话必须要说,再不说,他怕来不及了。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能够解释他不适合她的所有原因,更没有任何一种歉意,能够促使他放弃她的所有行为。

    尹岑勉力笑了一下,表情比哭好看不到哪去,“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从来就不在乎尹南星到底处在什么位置,她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她什么关系我更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有恩情要还,我做好自己就行了,我问心无愧。”

    这段婚姻要走到尽头了吧?她完全没有挽回的能力,更没有挽回的必要,她也许伤害到了薄聿川,更让自己退无可退。

    可她不允许离婚二字从薄聿川口中说出来,要甩也是她甩他。

    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难道你有勇气反悔诺言 你专一

    两个人多挤迫

    难容纳多一番秘密

    捉不紧变得更加固执

    不应该滥用名义

    被你引诱多一个名字

    身份远 记忆深浮尘滴进觉悟寺

    雾里看花没有发生任何事

    难道我有勇气与你在一起

    庆祝正日

    ……

    尹岑一边认真想着薄聿川刚才的话,一边分神想这首歌的名字,心潮起伏间,却不期然红了眼眶。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走到一条岔路口,要一个人去走一条路,还是两个人继续走,这个决定一定要做了,“我知道我们不合适,也知道你有自己的追求,我不会阻挠你,我会把这件事和我爸妈解释清楚。”

    “薄聿川,我们离……”

    维港的风卷起几捋失魂落魄的黑色发丝,破碎的话语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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