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五房时,有眼尖的婆子看着令宛一行人,忙让身边丫鬟回远香院报信,自己则笑着迎了上来。沈怀安一见到那婆子面上一冷,拉着许令宛,侧身就要朝沈怀愔住的角院里走。

    令宛却拉住他,蹲下身来,手帕捻了捻他微微出汗的额角,轻声道:“怀安,哪有不给主人打招呼的就往主人屋里钻的道理?”

    而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二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婆子端着笑,上前行礼。

    还没等她从嘴里蹦出下半句“可真是稀客”时,就听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温声道:“我来不来,还要给你汇报?”

    这婆子是姚氏身边的贴身嬷嬷,沈府下人们都尊称一声“孙妈妈”。此刻饶是孙妈妈如何老练,也被这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笑意凝结在脸上。

    软刀子杀人,这二夫人果真是个厉害角色。她心里暗暗想。

    刚进了内院月洞门,就见姚氏携了几个丫鬟略显仓惶惊怕地走出来,在看见令宛牵着沈怀安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知二嫂嫂来了,兰馨有失远迎,还望二嫂嫂恕罪。”

    “五弟妹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令宛微微一笑,指着身旁的小豆苗道,“这小皮猴说晚饭后与他六哥和九弟相约着顽,正好我无事,便送了他过来。五弟妹,我这突然造访,你不介意吧?”

    半句没提下午怀珉推了怀安落水一事,一时间姚氏也摸不准这位二嫂嫂的目的,便只能陪着笑应着:“哪里话,二嫂嫂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一行人就到了正屋,有丫鬟奉上了点心和清茶。

    姚氏一直在偷偷觑着令宛的神情,见令宛面容和煦,语气温婉,没事人一般地和她寒暄,她的心,大半就放了下来。

    她想,孙妈妈说得没错,哪个主母会为了一个庶子得罪自己兄弟正妻的。

    于是言谈间便自在了几分。正说得高兴,却听这位貌美惊人的二嫂嫂话锋一转,转头朝身边的庶子笑起来:“刚才只顾着和你五婶婶寒暄,倒忘了今晚的正事。怀安,去找你六哥、九弟顽罢。”

    说罢,见姚氏欲言又止又抢先笑起来:“孩子小,玩心重,无妨。他们兄弟感情这样好,咱们做母亲的看着也高兴不是?”

    刚才那声“小皮猴”就让沈怀安微微红了脸,此时又听嫡母这般亲昵说他“孩子小”,他脸更红了,忙低下头行礼告退:“是,孩儿这就去寻六哥和九弟。”

    说罢,快步便要往外走。这时姚氏再也忍不住,慌忙喊住了他,干笑道:“怀安,你六哥已经睡了,你去九弟屋里玩玩罢。”

    沈怀安心里一惊,姚氏这般阻他,不知今晚六哥被她折磨成什么样了,正无措间,听得嫡母吃惊的声音响起:“五弟妹,这才戌时初怀愔就睡了呀?他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吧,那我得去看看。”

    说完,作势就要起来,和沈怀安一起出门。

    姚氏见此大急,一旁的孙妈妈见状往门口一站,躬身道:“二夫人,七少爷,六少爷今日玩累了,故而睡早了些。”

    接着又专门朝令宛赔笑:“二夫人,小孩子家白日精力旺盛,晚上最是嗜睡的。您看六少爷都睡下了,要不七少爷明日再来寻他六哥顽罢。”

    见令宛不接话,却也没坐回去,只牵着六少爷的手,饶有兴趣地看她。

    孙妈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知这位年轻的夫人不好打发。但这位二房的主母终究是新妇,最是看中脸面和名声的不是?于是便略忖了忖,看向姚氏,故作为难道:“夫人,要不奴婢去叫醒六少爷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就因二房的庶弟为寻他五房的堂兄顽而叫醒兄长,显得怀安也忒不“兄友弟恭”了。再加之二房的权势和五房的平庸对比,传出去人只道是她这个二房主母实在跋扈了些。

    这孙妈妈,果真厉害得很呐。

    陈圆圆心里一声冷笑。这时沈怀安见令宛不说话了,以为令宛接下来就不会带他去看六哥了,忙抬起头,低声恳求道:“母亲。”

    令宛摸了摸小豆苗地头,而后拉紧了他的手,柔声道:“走,咱们去看你六哥去。”

    如此油盐不进,姚氏和孙妈妈脸色皆大变。

    孙妈妈见令宛拉着沈怀安就往外走,情急之下直接拦在了门口,道:“二夫人,六少爷真的睡了!您,您不能······”

    跟在身旁的青雀见一个奴婢竟然敢拦自家主母,作势就要一脚踢过去。

    正准备动脚时却见自家主母朝自己轻轻摇摇头,随即见主母转身,朝姚氏冷冷道:“五弟妹这里真是好规矩,竟纵容一个仆妇拦我的路!”

    此话一出,吓得孙妈妈当即跪下,姚氏脸上也是白了又白。

    “二嫂嫂,刚才孙妈妈也是着急,她,她心疼怀愔,所以···所以···”

    “所以就能打着‘心疼怀愔’的幌子以下犯上了?!”令宛话音徒然一高,语气冷然。

    姚氏性子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原本听令宛这般威吓早已是不敢再反驳半分,可她想到若今晚沈怀愔被令宛和沈怀安瞧见了,之前诸多事情就瞒不住了,于是心一横,强装镇定道:“二嫂嫂,怀愔睡下了,孙妈妈也是心疼怀愔,若刚才孙妈妈有冒犯之处,我替她给您赔罪。”

    只要不让令宛和沈怀安此时见到沈怀愔,这事就算闹到老夫人面前,旁人也只会说二房跋扈,她心疼庶子。

    “二嫂嫂,您为了自己孩子便要将我五房的孩子叫醒陪着玩,这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MD,今日接二连三的弯弯绕绕,让陈圆圆已经心够烦了。如今姚氏为了不让她看一个孩子而如此极力阻拦道德绑架,她这暴脾气顿时就蹭蹭蹭上来了。

    “住口!”不过还没等她暴走,一声呵斥徒然从孙妈妈后面响起,随即,伴随着一声怒喝,孙妈妈被一脚踢翻在地:“好大胆子,竟然拦二嫂嫂!”

    徒然的变故让令宛本能地将沈怀安护到自己身后,只见进来一个长身如玉、怒气冲冲的男子,这男子不知是因为走得急还是刚被人从哪里拉出来,鬓发微微凌乱,此时正朝令宛作揖赔罪道:“二嫂嫂,下人无状,让您受惊了。”

    这人不是沈五爷沈敬又是谁?

    他怎么来了,令宛正好奇,只见沈五爷后面徐徐转出一个清峻挺拔的身影,朝令宛笑起来:“令宛,我来接你回家。”

    ······

    噢,原来是沈丛找来的沈五爷。也是,他一个二伯进自己弟媳的内院,自然要找兄弟陪同了。

    令宛定定神,虽然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吵架,可在外人面前她自然也会给足他面子,于是也笑道:“有劳夫君了。”

    “夫君”两个字让沈丛唇角一弯。

    “不过稍微等等,怀安还有东西没给怀愔和怀珉呢。”感受到沈怀安的不安,令宛手指在他小手心里面敲了敲。

    今日既然铁了心来见怀愔,自然不可能无备而来。她示意怀安拿来两只准备好的小蚂蚱,笑道:“怀安说,今日他六哥和九弟看着这小东西都喜欢,是以一吃完饭就巴巴送过来了。五弟,说起来有趣,刚才五弟妹还拦着不让我们见怀愔呢。”

    “怀愔”两个字让沈敬眉心一动,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看着还在外面等着二嫂的二哥,心里只想把这事赶紧解决了,这远香院,他是一刻也不想呆。

    于是对身边的一个丫鬟沉声道:“去把六少爷带过来。”

    那丫鬟也没想到五爷会指明让她去,想到主母的手段,吓得慌忙哭了起来,跪下求饶。

    沈五爷虽纨绔,却也是世家长大的公子哥,见一个丫鬟因着“带六少爷过来”就跪下求饶,心中一凛。

    他虽不喜怀愔,可怀愔终究是他庶长子。何况这屋里还有二哥二嫂看着,于是沉了脸,看向姚氏:“去把怀愔带出来。”

    五夫人姚氏速来对沈五爷是又爱又恨,若今日无旁人,她定要大闹一番。可门外还站着沈二爷。姚氏因着当年一事向来怕他,于是嗫嚅道:“怀愔,怀愔睡了。”

    这个愚蠢的妇人,二哥拉他过来的时候就说二嫂一行人在怀愔的角院,角院里面没见到二嫂、怀愔,他们才来远香院的。

    当时沈丛拉他去角院时他还以为二哥是知道自己不想与姚氏照面,现在看来只怕是为了堵姚氏的口。

    “刚我和二哥以为二嫂嫂他们在怀愔那里,就先去看过了。”沈敬怒极反笑,看着这眼前这个犹自狡辩的妇人只觉厌恶异常。他心中想快点把这事解决离开这里,于是又补充道,“今日若不把怀愔叫出来,那就别怪我搜你的院!”

    姚氏脸色“哗”地一下就变了!

    沈敬素来说得出,做得到,家里面主君喊人搜主母的院,日后她的脸往哪里搁?她可是他沈敬之的正妻,为了一个庶子,就要搜她的院!

    姚氏被这样的羞辱气得满脸通红,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上来就朝着沈敬又踢又打,嘴里还一边叫嚣着“沈敬之,你大半年不来,一来就搜我的院,我这个主母还要不要脸了···”

    令宛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愣住了。

    五夫人姚氏平日里看着是清秀怯懦,这般市井泼妇状着实反差甚大。

    令宛慌忙捂住怀安的眼,却不避讳。

    今日她是非要见到怀愔的,人家两口子都能打,她如何没脸看?

    屋外的沈二爷似乎也是这个打算,一直没出声,没有让她出去避开的意思。

    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二哥二嫂)被姚氏又抓又打,沈五爷饶是再好性,脸上也挂不住了。平日就算了,他能拂袖离去,可今日摆明了二嫂是来找怀愔的,二哥是来给二嫂做后盾的,于是他一把拉住姚氏的手,狠声道:“来人!搜院!”

    跪在旁边的孙妈妈这时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沈五爷的脚,泣声道:“五爷,夫人可是您的结发妻子呀,这院不能搜,不能搜啊,搜了日后夫人如何自处啊······”

    沈五爷看着脚下这个老脸,心里厌恶更甚,刚想一脚踢开,忽然从西侧间暖阁里面冲出一个小胖子,冲着沈敬之又打又踢:“你这个贱男人,你敢打我母亲,我要杀了你···”

    沈敬被这猝不及防的结实的几拳打到了腹部,听着小胖子恶毒的话语,怒道:“怀珉,谁教你的这些!”

    令宛却是悄悄带着沈怀安去刚才沈怀珉冲出来的西暖阁看看。

    心里面那个突如其来的可怕猜想让她心哐哐地跳。

    她想到了姚氏的极力阻止,想到了刚进远香院姚氏和丫鬟仓惶的神情,想到了怀安哭着求她来看六哥的言语,她猛然意识到,怀愔他······

    果然,一进西暖阁,就见一个健妇箍着一个男童,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男孩身子瘦小羸弱,被捂得满脸涨红。在看见令宛进来的那一刻,豆大的泪水从怀他眼里滑出。

    她眼眶一热,MD,这群烂心眼的的混账羔子!

    旁边的青雀见状扬手上去就是一巴掌。她是武婢,这一巴掌下去那婆子当即就被大力甩在了地上,捂着嘴巴老泪纵横,脑袋嗡嗡,嘴角流出一丝血来。

    “六哥!”怀安上前忙扶住他,眼里大颗大颗泪留下来了:“六哥,你还好吗,五婶婶她有没有······”

    “我没事。”沈怀愔忙出声制止,朝沈怀安轻轻摇摇头。

    令宛看这样子如何还能不明白,一手拉住沈怀愔,道:“好孩子,走,到二伯母那里去。”

    说着就领着沈怀愔出来。

    刚才姚氏几人只顾着和沈敬撕扯,没注意到令宛悄悄去了西暖阁。见令宛和沈怀愔出来了,脑袋一嗡,看向令宛的目光阴寒又恶毒。

    沈怀珉本还在踢打自己的父亲,见到沈怀愔一出来,眼里像是淬了毒一般。

    恶狠狠地盯着沈怀安骂道:“贱婢生的贱种,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被孙妈妈死死抱住,看着架势就要上来打沈怀愔了。

    令宛冷冷地瞧了一眼枯坐在地上的姚氏,当着他们的面,沈怀珉都敢如此张狂放肆,何况他们不在的时候。

    令宛缓缓走向那个尖叫嚣骂的小胖子,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有些孩子,并不是天生的良善。

    她心下一沉,看着这个熊孩子,扬手就是一巴掌,一字一顿道:“怀珉,今日你推怀安下水,这一巴掌就当是赔罪。可若是日后,你再敢欺负怀安,怎么欺负的,我便怎么还回来,明白么?”

    沈怀珉长到现在,何曾被人如此打过,但他被孙妈妈死死抱住,只能恶毒地盯着令宛,骂道:“你这贱······”

    “啪!”令宛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你敢打我,你,你这···”

    “啪!”令宛接着又一巴掌。

    她可不在乎什么“以大欺小”“以长欺幼”的名声,即使她这“打骂子侄”的名声传出去,只要日后能让怀珉见着怀安就怕,她压根不在乎。

    结结实实地三巴掌挨下去,沈怀珉终究忍不住,有了一个孩童的样子,大声哭了起来。

    他从小被姚氏和身边之人眼珠子般捧大,身娇肉贵,谁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受过如此“皮肉之打”了。

    “你敢打我的孩子!”姚氏也没想到令宛会出手教育沈怀珉,那三巴掌打下去也让她愣住了,此时回过神,就要朝令宛扑过来。

    “啪”!旁边被抓花了脸的沈五爷此时也回过神来,扬手一巴掌朝姚氏扇去。

    不等姚氏下一步动作,沈五爷就朝令宛拱手道:“养不教,父之过。今日弟家宅丑事,让二嫂嫂和二哥看弟的笑话了。”

    “无碍。”刚才一直装聋作哑的沈二爷这才施施然走进来,牵起令宛的手,朝沈五爷颔首道,“既然五弟要处理家事,那为兄就不扰了。”

    呵,刚才还在袖手旁观,这时听见沈五爷下逐客令,沈丛就忙不迭冒出来当和事佬了。还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沈少师呢,自己儿子受欺负了都不敢出头,《算什么男人》就是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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