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巷是紧邻长乐天的商业街。这里的繁华程度比起星槎海中枢有过之而无不及,时时刻刻仿着夜晚的天空撒了寥寥几颗星子,每家店铺前都亮着大小各异的朱红灯笼、细碎的金色穗子随风飘动。

    你和荀弥穿过圆形拱门,一片金黄树叶落到你的肩头。你抬起手、将扇形树叶捏到手中,仰起头,看见高大挺拔的树矗立在庭院一角,金黄色树叶落了一地,连树下的花丛也盖了一层薄薄的金。这种树在你的故乡雪境无法生长,但江行舟从林南来,听他说,这种树名叫银杏,是长寿的象征。原来仙舟人长生不老,也会种植象征长寿的树木吗?

    你将飘落的银杏叶收好,向荀弥开口询问:“决定好去哪家店了吗?”

    “去哪家都可以啦。虽说战争时期,金人巷比以前冷清不少,可是你看,光是长乐天的居民涌过来,这里也和星槎海中枢热闹得不相上下。”荀弥抓了一把头发,尾巴甩了两下,“先找个小吃摊坐会儿吧,或者逛逛街也行。”

    “逛逛街吧,我看看有没有可以买的东西。”你这么说。

    实际上,为了方便你在罗浮的生活,景周自作主张为你预支了一个月工资,发放给你的巡镝足够你在罗浮转上好几圈。相应的,你也想做点什么来回报他为你行的方便。虽然嘴上说懒得过问对方的生活习惯,但也该意思意思……送个实用的小玩意儿总没错吧?你不确定地想。

    荀弥盯着你看了一会儿,很敏锐地问:“是要买什么东西送人吗?”

    你并不否认,觉得这件事被朋友知道也不算什么:“嗯,初到罗浮,受人关照。送份礼物也好,不过……”

    “买了什么送就好了。”荀弥心直口快,看你犹豫不定,当即说道,“嚼舌根的人不在乎那么多,怎么都要说的。反正你和收礼的人不在乎就好啦。”

    你惊讶于荀弥的敏锐,转念一想,敏锐才是作为旅行家发觉未知危险的基本素养——那么,她能轻易察觉到恋人的转变也算有迹可循。虽然不知道昨天夜里他们具体争执了什么问题,但你并非毫无头绪,只需要再将话题深入些许,便能确定答案。

    “我还挺喜欢他的。”你在心里叹息,听荀弥这番话,知道她多半没考虑结果,但你向来三思而后行、做什么都要事先谋划一番,因此并不将她的建议往心里去。“嗯……我很在乎某些细节,能十全十美还是十全十美的好。”

    荀弥的关注点却和你截然不同,让你心底暗暗失落“原来她也并不理解你的纠结”,同时也让你隐隐松了口气。

    像你这样思虑过多,肯定会过得很辛苦。简单爽快一些,也会更快乐吧?

    “诶,你喜欢他什么啊?”她问。

    ……或许在荀弥看来,这样的小小细节才是最值得关注的。

    你回忆你与景周的寥寥几面,发现一个古怪的事实。你喜欢他那双金色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闪着狡猾的光彩,因此格外灵动明亮。

    “大概是眼睛?那双金色的、懒洋洋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很漂亮。”你们顺着金人巷的宽阔道路向前走,拐过街道口闪着暖光的路灯。荀弥发现了空位,连忙拉着你走进路边一家饭店。

    你看了一眼门口招揽客人的老板,发现他是持明族、耳朵尖尖的。这时仿佛有种陌生的灵感捕获了你,以至于你下意识想起一缕飘扬的红穗,你多看了那双尖耳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又飞快挪开视线,将刹那间游离而去的神思拉回身体,接着说:“像日光下的宝石一样,晕光流转,熠熠生辉。”

    “老板,点餐!”荀弥向老板喊了一声,又转过头和你说话,“这么说,是个美男子咯。”

    片刻的迟缓都是对景周美貌程度的质疑。你不假思索地点头,说:“那是自然。但还是我的老师江行舟更漂亮一点。”

    “哦?你的老师有多漂亮?”荀弥好奇地追问。她这时候倒是一扫此前的狼狈,眼神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啊……她,还是挺有精神的嘛。

    你也来劲了。

    这你可是很有说头的呀!

    你可是人尽皆知的江行舟单推人呢!

    “江行舟可是当年独步天下的第一剑客,林南蜀灵阁首席,诸武精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哪怕他已经归隐飘零雪境十多年,林南也全是他的传说。”

    “这和他漂亮有什么关系?”

    “这个是说他超级厉害啦——每年都有人为了江行舟跑到飘零雪境边界上来告白,我就在风雪中看着他们。但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江行舟是怎么穿过边界冰阵、在雪境活下来的,正如他们永远都闯不过铺天盖地的风雪,永远无法想象名叫银莲的金色花朵如何在雪境中心的冰湖绽放……那或许不是花朵,就是坚冰。他们自然也不明白那种压迫生命极限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定居生活。或许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懵懂地跟随江行舟和那个人的脚步、只是活着。”

    你顿了顿,从记忆里翻出师父还在雪境时的碎片。

    “他就像冰湖中心最灿烂的金色银莲,热烈、飘渺又遥远,像雪境某个难得一遇的午后忽然撒下的一缕阳光,对雪而言,真是柔情又残忍。我没有他和另一个人的照片,只能这样告诉你,一切华丽辞藻都无法修饰他的容颜。

    我永远都忘不了江行舟踏入雪境那一天,我和边界的守护者——他叫木为舟,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我们一起坐在冰湖边,双脚都泡在湖水中。我们聊天,木为舟说他好累,想去星海里玩。我说我也想去,然后他说我还太小,只能乖乖呆在这里。

    江行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撑一把红纸伞,静悄悄地踱到湖边,银莲坚硬的花瓣在他手中柔软又乖巧,我偏过头去看,只瞥见他光滑的下颔和平坦的唇角。他的声音像月圆夜作响的长琴,可雪落在他的肩头时,声音慢慢沉下来,我发现那更像雪落下的回音。他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他向我看过来,那双静默的黑色眼睛倒映出我错愕的脸,那一瞬间,我简直以为……如果银莲能化成人的模样,一定是他的样子。”

    ——你当然记得他说了什么。

    他说:“原来这就是记忆创生的奇迹。”

    可你不能告诉荀弥。你并不打算让除了你、木为舟、江行舟以外的人知道这个事实:飘零雪境生长着记忆星神浮黎的神迹。

    不过,如果这么说荀弥还不能领会江行舟是怎样的仙人之姿,你真的会感到无语。或许在你心里,少数能和江行舟比一比的只有你哥哥木为舟,但也不过是比一比罢了——自从木为舟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灰发金眼的男人跑路,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啦。

    好吧,其实只下降了那么一点。

    “怎么样,我描述出来了吧?”你问。

    荀弥点头,十分配合地捧场:“肯定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帅哥。”

    你表现得很受用。

    但来招呼你们点餐的老板并不受用,他只关心你们到底要吃什么。持明老板站了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听你吹嘘自己的老师长得有多不错,他不像荀弥那样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老师漂不漂亮,他只在乎你口袋里的巡镝真不真、掏钱的时候爽不爽快。

    因此,你回过头与老板对视时,只感觉到对方冷漠、不耐的情绪,心里咯噔一声,感觉自己丢了大脸,当下讪讪地笑了一下。

    荀弥笑了起来,她显然对这个场面心中有数,语气熟稔地开始点菜。她十分偏爱辣菜,就连端上桌的白切鸡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红辣椒碎末、配合撒上的葱花,色彩层次鲜明,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香味。

    “这道菜你可要好好尝尝。”

    她递来一双筷子,你伸手接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那一道道红艳艳的菜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当然,这不代表你不能接受辣味,只不过,那种自胃部翻涌起的灼烧感会让你想起燃烧的书页和留有余温的灰烬。究竟是为什么呢?你一边享受着这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一边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未发一言。

    “老板人不凶,只是喜欢在哪里就做什么。在他心里,来餐馆坐着,就非得好好吃饭不可,干别的什么都不合适。”荀弥说,“我们吃完以后逛会儿街,就到我家去。”

    你点头,你只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也随着这一道道口感刺激的菜灼烧、干渴起来。你深深地明白,无论前一夜荀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只要你继续试图接触药王密传、为地衡司乃至神策府扫清障碍,便势必会伤害到她。

    你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每一支箭都要倾尽全力射向靶心,在那之前,手不稳、眼不明、心不静,都不行。

    你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让自己的私情影响到接下来的事情,能否确定荀弥、玉医师……甚至是整个丹鼎司与药王密传的关系都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了。她知道多少,是否参与了,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你会查清楚的,你有你的手段、哪怕你的手段并不善良。她振作得太快,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这些细节,你都会明白的。

    做了错的事,就必须接受惩罚,否则,做错事的人永远都不会重新体会到正确的尊严。

    “我想了想,不然买一根簪子好了。如果没有合适的,”你顿了顿,冰湖中心那两朵宛如双生的银莲又回到脑海,“我就自己做。”

    做得到的,你告诉自己,别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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