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想种的支撑下,对人类的历史进行无数次的重演,直至在数不清的错误路径中,找到那唯一的、绝对正确完美的未来……

    看着法比恩那略带狂热的眼神,伯洛戈陷入了深深的迟疑之中,隔了好一阵后,他像是回过神般,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意。

    “听起来真疯狂啊……”

    伯洛戈在台阶上坐下,像是坐在一个简陋的王座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法比恩,“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大概吧。”

    伯洛戈拄着下巴,疑惑道,“有一个问题,就算你的计划真的实现了,但时间回溯的领域,仅仅是局限于那乐土之国而已,你所找到的完美未来,也只是属于乐土之国的完美未来,而不是全人类的。”

    “我知道,但没办法,我的能力有限,仅仅能拯救少部分的人,”法比恩讲述起了他的想法,“要是我具备实现这一切的力量,我会对全人类进行一次筛选。”

    “就像农场主筛选羔羊那样?丢掉那些体弱的、毛少的、产肉量少的,只留下最精壮,最具价值的。”

    伯洛戈面带着笑意,他完完全全被法比恩勾起了兴趣,哪怕这番讨论不会任何实际的结果。

    “你这个举例不太对,这个例子更符合极端的凝华者至上主义,我想创造的不是一个终极凝华者,一位人类之神,而全人类的伟大飞升。”

    法比恩简短有力地说道,“精英!”

    “筛选出人类之中的精英们,由他们踏入乐土之国,并在这无限的推演中,找寻那唯一的曙光所在。”

    伯洛戈沉默了片刻,像是辩论赛般,他问道,“那乐土之国外的人类呢?那些不够精英的人们。”

    “很遗憾,他们被放弃了。”

    法比恩面不改色地说道,“就像生物的演化,我们总会淘汰掉一部分。”

    “不不,我指的可不是淘汰这种事,我是想说,无论你怎么样努力,乐土之国始终是存在于这个尘世之中的,在乐土之国进行无线的回溯时,外界的时间仍在流动……或许还未乐土之国找到那个完美的未来,一场战争就会在你们彼此之间爆发。”

    空想种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论是回溯时间的尺度,还是重置的范围,都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重启世界。

    时轴们互相冲突着。

    “这种情况下,你又该怎么办呢?”

    面对伯洛戈的问题,法比恩没有任何犹豫,他早就想到了,“我有两个处理办法。”

    “说。”

    “第一种比较残酷……那就是杀光剩余的人类,从物理层面,彻底根除掉这些不安定的威胁。”

    伯洛戈一边鼓掌一边点头道,“真不愧是诸秘之团啊。”

    即便法比恩算是自己人,即便他是所谓的真理派,但长久以来凝华者至上的思想早已在他的心中扎根,张口闭口灭绝普通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玩笑话,而是一个可施行行的策略。

    “但这种办法会带来许多问题,比如大规模的战争、屠杀,难免会导致我们自身的内部出现分裂……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般理性。”法比恩把自己的冷酷无情冠以理性。

    伯洛戈说,“士气问题。”

    “没错,先不说战争消耗的资源,一旦在战争中内部开始分裂,那么一切都将走向失败。”

    法比恩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真的有在认真和伯洛戈讨论这些。

    “我认为比较理想的,是第二种办法。”

    “那又是什么?”

    “就像议长做的那样,把普通人、凝华者,彻彻底底地变成一种可利用的资源,大肆生产空想种,不断地拓展地上天国的领域,突破国家的范围,覆盖全世界,凡目力所及,皆纳入其中。”

    法比恩心潮澎湃道,“这样一来,堆积如山的空想种将完完全全地包裹整个世界,全人类,以至于将整颗星球都纳入其中。”

    “用这种堪称愚笨的办法,进行完美的重置吗?”伯洛戈幻想了一下,发现法比恩这一思路居然意外地可行。

    法比恩的想法与议长的想法,实际上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凝华者资源化,不断拓展地上天国的领域,两人的分歧点在于,议长想享受永生,成为真正的终极凝华者、人类之神,而法比恩则想反复重启人类历史,找到族群飞升的完美答案。

    不谈正确与否,伯洛戈更喜欢法比恩的想法。

    “是的,那时起,我们就会像……像天神一样,掌握着愚弄历史,操控文明进展的力量,这样一来,一切皆有可能。”

    法比恩的声音带起了一种诡异的魔力,他向伯洛戈轻声细语道,“伯洛戈,作为不死者,你一定度过了漫长的一生,在你的人生中,你难道没有想要弥补的遗憾吗?”

    伯洛戈眼神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法比恩戳中了内心脆弱的一角。

    “一定有吧!你一定有所遗憾吧?是未能完成的事,还是未能说出的话……别担心,在这地上天国的力量下,一切都将被拯救,不仅人类将会拥有一个绝对完美的未来,每个人也将完成内心的夙愿。”

    伴随着法比恩的话语,伯洛戈的心神陷入了思绪的风暴之中,他的目光跨越漫长的时光,回到了红杉镇上,他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想起席卷世界的焦土之怒,想起堑壕中,一张张死去的脸庞。

    记忆不断地溯源,伯洛戈隐约间又看到了那张年轻且慈祥的脸……

    一切的遗憾都将被弥补。

    伯洛戈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真厉害,法比恩,有那么一瞬,我居然真的被你说动了。”

    法比恩问,“那为什么又拒绝了呢?”

    “大概是太虚幻了吧,先不说,能否令地上天国笼罩物质界,别忘了,还有以太界干扰着我们,以及那些邪恶的化身、魔鬼们。”

    伯洛戈评价道,“不错的妄想,但也只是妄想了。”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法比恩像是泄了气般,垂头丧气地踏上阶梯,在伯洛戈的身旁坐下,螺旋延伸的长梯中,两人像是疲惫的攀登者,在此休息。

    伯洛戈问,“就算我这么说,你多半也会在之后的日子里,继续补全你的设想吧?”

    “差不多,毕竟每个人都有所执念。”法比恩回答道。

    伯洛戈又问道,“议长……议长是你的先祖吗?”

    “从血缘的角度,他确实是我们狂想家族的先祖,但你也明白,在凝华者至上的理念下,别说是血缘关系,他跟我们都快不是同一个物种了。”法比恩开着玩笑。

    伯洛戈靠向后面的阶梯,整个人斜躺着,至此诸秘之团事情彻底清晰了起来,狂想家族趁着议长与秩序局产生裂隙的一刻,操纵各方势力,达成了内部的清晰与权力更迭。

    “你会成为下一个议长吗?”伯洛戈好奇道。

    “应该不会,我和他想法不一样,但……但没人能完全保证自己一成不变,不是吗?”

    “这倒也是,有时候我回忆起我的童年,我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伯洛戈比了比手势,“就很难想象我还有那么天真的一面。”

    法比恩笑了起来,“哈哈哈。”() ()

    “但,应该没什么问题,”法比恩收敛起笑意,有些悲凉地说道,“就算我变了,又或是我的后代失控,乃至整个诸秘之团都变质了,也有你们作为保险措施吧?”

    “就像把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再重演一次?”伯洛戈问。

    法比恩畅想着,“是啊,重演一次,况且你还是不死者,那个遥远的未来要是真的实现了,你可能还会出现在这,满手的鲜血,到时候你应该会有种往日重现的感觉吧?”

    伯洛戈没有应答,两人各自幻想着自己想象中的未来,直到法比恩再次打破了这份平静。

    “其实,我执着于这一想法,还有一个理由。”

    伯洛戈侧过头,平静地问道,“继续,你的一些想法还是很有趣的。”

    “谢谢。”

    法比恩微笑地点头,然后向伯洛戈举例,“在日常的生活中,你是否有过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某个场景,某个对话,你在很早之前就经历过,又好像是在梦里窥见过。”

    伯洛戈点头,“当然,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有过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这些。

    我后来读了一些书,一些心理学家把这一现象称作海马效应,说是我们的大脑短暂地产生了混乱,把当下接受到的信息,当成了久远的回忆,才导致了这种错位感。”

    自出狱后,伯洛戈真的有在好好读书,在没搞清楚自己“前世”记忆前,他翻阅了大量相关的书籍,尝试自愈自己。

    “哦哦,不愧是专业人士,回答也这么专业,”法比恩继续引导着,“那先让我们忘记这些科学的观点,来凭借直觉判断一下。”

    法比恩比起一根手指。

    “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伯洛戈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因为我们经历过。”

    “但在这种诡异的错位感产生时,我们很清楚地知道,我们根本没经历过这些事……”

    法比恩忽然靠近了伯洛戈几分,眼中的狂热就如同那群真理修士会的学者一样,伯洛戈不由地感到些许的不安,这并非是来自生命的威胁,而是一种认知上的扭曲。

    “不觉得这很矛盾吗?明明没经历过,却觉得经历过……或许我们真的经历过,只是……只是……”

    在法比恩的引导下,联想起先前讨论的内容,伯洛戈鬼使神差地说道。

    “只是那些经历,发生在上一次时间回溯中。”

    “对!回答正确!”

    法比恩用力地鼓掌,激动地快要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伯洛戈一阵恍惚,不待他问出疑问,法比恩的话语跟炮弹一样,连番袭来。

    “越是庞大复杂的系统,越是会出现冗余、错误,同样,空想种的力量也是如此!”

    伯洛戈认同这句话,当处于时轴乱序中时,伯洛戈自身具备的独立时轴与其产生冲突,进而导致伯洛戈成为了时轴乱序中的错误,不再被重置记忆。

    法比恩欣喜若狂,“来让我们假设一下,伯洛戈,假设一下,如果说……我们并没有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呢?”

    伯洛戈冷静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表面看似否决法比恩,但伯洛戈内心居然产生了隐隐的颤动,见鬼,这种类似的事,伯洛戈也经历过,在那场混乱的现实破碎中,虚假的故事变成了真实,真实的死亡又化作了梦幻的故事。

    从雏菊城堡离开后,伯洛戈常会幻想,会不会自己也生活在一个故事之中,一本不断书写的里。

    “我没有疯,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法比恩手舞足蹈道,“比如……比如把一个人的大脑剥离出来,放置一个充满营养剂的缸里,通过各种电信号来模拟真实的器官感知,让这颗大脑仍觉得自己正常地活着。”

    “别急着反驳我,伯洛戈,如果你觉得人类现有的技术不可能,那么就换个说法,让一位虚灵学派荣光者去干预一颗大脑的感知。

    我们的视觉、嗅觉、触觉、痛觉等等,都是我们感知世界的介质,最终信息的处理还是发生在大脑,也就是说,只要有一颗大脑,一位虚灵学派荣光者,就可以完全欺骗他,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真真实实地活着。”

    伯洛戈理性地问道,“从理论上讲,这确实可行,但这又和你所提出的地上天国又有什么关系?”

    法比恩愣了一下,坦然道,“没什么关系,两者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但重要的是这个例子蕴含的意义。”

    他的声音邪异的像是一把尖锐冰冷的匕首。

    “对世界真实性的质疑。”

    法比恩再次露出微笑,只是此时他的那抹微笑,蕴含着一种难以抹去的怪诞感,充满了未知与不安定。

    “既然世界的真实性被撼动,那么一切就都有可能了,我们或许是一群电影角色,一本漫画角色,一本角色,我们可能是某个人的梦,也可能是混沌变化中的一缕奇迹……

    又或许,我们正处于一场早已笼罩全世界的时轴乱序中,曾经的种种早已发生过了无数遍。”

    伯洛戈深思着,不受法比恩言语的影响,“也就是说,你认为其实全世界早就被空想种笼罩了,我们都处于一个庞大的时轴乱序中而不自知。”

    “没错,只要我们能在这时轴乱序中,再创造一个时轴乱序,一个足以影响全世界,令时轴彻底自我崩溃的时轴乱序时,我们很有可能就能见到真实的世界。”

    法比恩喃喃道,“想一想,伯洛戈,以太,这被誉为奇迹的货币,为什么它可以是奇迹的货币呢?”

    伯洛戈深吸一口气,疲惫地回应道,“因为这里被空想种笼罩,被地上天国笼罩,所思所想,皆能幻想成真。”

    “完美。”

    法比恩用力地鼓起掌。

    伯洛戈用力地揉揉头,说实话,他只把法比恩的这些狂想当做一个奇闻异事去听,但不得不承认,法比恩的想法、言语,非常具备感染力。

    这家伙很有当邪教头子的潜质,换做别人听到这些话,多半已经和法比恩一起投入了构建地上天国的伟大工程中了。

    “那……为什么呢?”伯洛戈问,“我觉得一切事物的诞生都有那么一个理由,一个起源,既然你猜测有一个早已把全世界笼罩住的时轴乱序,那么它为什么诞生呢?”

    “为了先前你所说的,人类绝对正确且美好的未来,还是一些别的、我们尚不了解的事?”

    对于伯洛戈的问题,法比恩茫然地摇摇头,他从未细究过这些事,准确说,这根本不在他的研究范围内。

    “那另一个问题,法比恩,你觉得谁能做到这一切呢?”伯洛戈厌倦地反问着,“究竟是谁?能做到这堪称神迹的伟大工程呢?”

    法比恩一脸失望地看着伯洛戈,无奈道,“你自己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伯洛戈怔了一下,像是有电流划过他的汗毛、神经、脊柱,一瞬间伯洛戈明白了,也意识到自己确实问了一个蠢问题。

    法比恩回答道。

    “既然是神迹,自然是由神缔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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