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贺明炎开心的脸，瞿星晚可开心不起来：“哦，那贺总你可真棒，查的这么快。”
查到我念静心的经又怎么样？能说明什么问题？
难道我不会抵死不认吗？我一个老鸟我还怕这个？
可是，等到回房间，看到床单上可疑的几个血点时，瞿星晚老脸有点挂不住。
啊，这个位置，不是贺明炎的吧？是她吧？她梦里对贺明炎有不轨想法，现实中都流了鼻血？
但是，她决不能承认，反正有人烧得晕沉沉，赖他就是。
“贺总，你还是下山检查一下吧，你看你都烧得流鼻血弄床单上了，可别拖出肺炎，那就麻烦了。”
“我是大象鼻子吗，流血能流那么远？”
“贺总你昨天烧得太难受，所以一直在床上挪来挪去，一定是那时候不留心弄的。”
“哦，有道理。”
瞿星晚刚要松一口气，贺明炎彻底掀开被子，一根被裹在里面的黑羽毛随着力道被抖了出来，飘飘然正落在一滴血上面，好像在说：是我的是我的。
瞿星晚正要解释，一脸怨气的观主又来了，顶着两个熊猫眼：“烧退了吗？没退的话我一会要下山，顺路带你去趟医院——”
观主看到了血点，话就戛然而止，眼神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瞿星晚身上：“你变回去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他发烧流鼻血。”
“我发烧流鼻血。”
瞿星晚和贺明炎异口同声，观主装模作样抠抠耳朵：“我不聋，贺先生，怎么说？”
“观主不在，观里的安全可以保证的吧？”
对于这么直白的不信任，观主怨气更足：“自然，方圆十里的妖都命令暂时封控了。”
听到他这么说，瞿星晚不由得多打量他两眼：行事风格这么霸道的吗？忽然优点心虚啊，这是他们燧明仙府的风格吗？
贺明炎作为一个霸总，一直陪瞿星晚在这山上待着确实不合适，也不现实，而且都熬生病了，瞿星晚很是愧疚。
“贺总，你放心，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
“我处理下公司的事情就回来，不要害怕。”
观主在旁冷笑，虽没开口，但表情已经表达了一切思想感情。
瞿星晚送贺明炎到观外，看着他驾车离去，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山路转角。
“小鸟，你不对劲，你动了凡心。”不知什么变成人形的火火走到她身边，毫不顾忌地戳穿别人的心事。
“非得说这么直接吗？我要恼羞成怒了。”
火火抬手就抱住了还蹲在地上目送的鸟：“他是凡人，死的早，你会难受的。”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活长还是活短我都难受。”瞿星晚叹气。
火火就抓歪了重点，还有点气愤：“他不喜欢你还鞍前马后？人类世界叫渣男是吧？”
“什么渣男，不是，是我暗恋，暗恋你懂吗？”
“既然难受就别暗恋了，换个妖喜欢。啊，我想起来了，曾有一只天狐在我身边修炼，度雷劫的时候我出手帮了他，他说以后凡我有所求，他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天狐是白狐，十分俊美，毛色极好，没有一根杂毛。”
“我真的差到需要你用恩情施压才能找个男人的地步了吗？说实话！”瞿星晚眼睛瞪溜圆。
“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天狐俊美，后面还可以位列仙班，对你来说只有益处。”
看着这张少年气息的面孔，听着他那些“攀附豪门嫁女儿”的言论，反差感之大都快让瞿星晚恍惚了。
“什么益处，我若不喜欢他，就算与日月同寿待在一起也不会开心。”瞿星晚蹭蹭火火，“火火，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也不强求，随缘吧。”
两人回到观里，已快有香客上山了，火火变回了原形，瞿星晚反正在哪都是疼，决定待在树上，听火火给她讲点那过去的事情。
火火说，他从有意识开始就在燧明仙府，那里无日也无夜，但他也不觉得沉闷，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直到好几千年后瞿星晚来了，每天叽叽喳喳自言自语，后来又开始啄他，后面陆陆续续飞来的鸟也有样学样，每天把他气得想用树枝抽鸟。
直到燧皇到来，用燧明之火照亮了整个仙府。
他发现这只鸟黑不溜丢的有点丑，而好奇心深重的瞿星晚已经迫不及待探索仙府去了。他以为没了话痨唠叨没她啄疼他他会回归安静的生活。然后很快他就发现，他担心，那只鸟是不是去找别的好看的树了？毕竟当有光明那一刻，瞿星晚也是嫌弃他这棵树丑的。
他第一次动了想化形的念头。瞿星晚回来了，每次都带回不同的种子，种在他周围，问她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就告诉他是很好看的花草，他周围渐渐成了巨大的花园，可是瞿星晚回来的间隔越来越长了，最长的一次有三十五年没见。
瞿星晚回来，很疲惫，这次给他带了一株鲜花，上面还带着露珠，瞿星晚说她飞越了很大很大的陆地和山林才看到的，可是没有种子，她只能带一朵花回来。
“我？带花给你？还鲜花？”瞿星晚都诧异了。
几千年前的她这么浪漫？
“嗯，等以后回到燧明仙府给你看。后来，你走了再也没回来。你都不记得了是吧？”
瞿星晚点点头，否则有这么大的后台她肯定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回家摇人的啊！
“那我当时叫什么？”
“袅袅，燧皇亲自为你取的。”
配合着名字，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个场景，身高八尺的壮士拔完垂杨柳，围观群众旁边鼓掌说“哇，黛玉真棒”。
“你没骗我？燧皇看我是有滤镜吗？还是我当年特别小白花，娇娇弱弱，卖萌为生？”
“别闹，谁家小白花快一丈高？离开仙府之后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嗯，就很麻烦，忘了好多仇敌，所以我现在碰上一个妖都担心是不是来找我报仇的，提心吊胆。”
火火摇动树枝轻轻拍她的头：“没事了，以后我帮你，把他们都扔进树心的燧明之火中。”
说得好像你是个移动火化炉。
“啊，那也不用就地火化。火火，那我走了之后你没有朋友了吗？”是需要多执著才能化形满天下去找朋友，这就是植物系妖怪吧，执著而单一。
“后来，曾经有一只布谷鸟，它看我闷闷不乐总是开导我，还摘我花园里的花给我，拿我的花献我的佛，假好心。”火火不屑一顾，还有生气，毕竟那些花草的种子都是瞿星晚好远的地方带来的，那也是这棵生长了万年多的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第一次看见的其他色彩，珍而重之，被人采摘气到想变形。
说到这个，瞿星晚瞥瞥火火，这就是万年老直男吗？一不留神还成了鉴茶达人？
瞿星晚问火火要在这观里待多久，火火说从燧明仙府离开时一心只想找到她，没想到要在哪里停留，既然找到她了，那他暂时在这里扎根也没什么。
感动吗？感动得痛哭流涕，瞿星晚没想到，这世上一直追自己的除了仇人还有火火，感动的她想叫爸爸，可是看到那张少年气的脸，叫不出。
瞿星晚本来以为贺明炎晚些时候会回来观里，可贺明炎给她打来电话，他不仅今日不能归来，还要在医院多住几天，因为他发烧引起了肺部问题，还有点严重。
又来了，又被她连累了。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可再三再四那就是命运的恶意了吧？
如果她继续跟着贺明炎，按照这频率倒霉下去，火火说的“三五十年”还是给的范围有点宽泛了——应该根本熬不到那么久！
瞿星晚整只鸟都EMO了，然后忽然理解了以前她视为雷点的梗“因为爱你才一声不吭离开你”，她要不跟着火火离开去闭关算了。
山中不知岁月，做个不连累别人的鸟也挺好的吧？
蹲在树上的EMO的瞿星晚被夜半归来的观主吵醒，此人非常嫌弃地让瞿星晚回房间睡去。
“贺明炎在哪个医院？”瞿星晚问观主。
“淬炼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再遇上一次妖你就完了。”观主用法术换了套衣服，还把自己用阵法隐藏起来的树屋给显露出来。
树屋也是观主喜欢的精致华丽风，挂着一看就要按毫米算钱的纱帘，瞿星晚年少时看过《红楼梦》的，对立面各种华丽名头的衣饰布料也用心记过的，就问观主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软烟罗，皇室用的那种。
观主嗤之以鼻，讽刺瞿星晚没见过世面，拾起纱帘一角给瞿星晚让她感受触感，告诉她，这可是鲛人用眼泪化成的珍珠剖为丝织就的，用价格来衡量那就是价值连城。
瞿星晚就想起了那个怪诞的梦，梦里她认为是鱼，接受过现在鬼怪神话故事洗礼，她知道那是鲛人。
按照小贺的那个梦来看，这鲛人大概率也会和她见面。
瞿星晚再细细回忆了那个梦，还好还好，她从海鸥嘴下救了他，而且连他泪水化成的珍珠谢礼都没收，好歹这个不会是仇人。
呼，松了口气。
观主说不让她出山门，怕出事，瞿星晚对自己倒霉体质也是很有数——她不是怕连累自己，毕竟觉醒妖性以来几次打架她也没输过，但是她怕再给贺明炎的倒霉升级。
凡人贺明炎碰到她已经够倒霉了。
她还是好好修炼莫害人，瞿星晚飞到大树最顶端对月修行，但是心里有记挂总是不踏实，不时走个神。
一条树枝悄悄伸过来，拍打瞿星晚，声音小小地跟她说：“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看望。”
“不了，我还是不添乱了。”就让贺明炎好好养病吧。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七天也过去了。
贺明炎还没回来。
黄昏下，瞿星晚站在树之巅远眺山路，妄图看到贺明炎的车。
观主又来刷存在感了，检查了一下瞿星晚的状况，因为“疗程即将结束”，瞿星晚的疼痛也几乎消失了，她觉得可以提前出院——还能让观主退钱。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提前出院，想去找贺明炎呗？不过，你出院前还有最重要的一步，只有我能完成，你要是走了，就功亏一篑了。”
摆明了退钱就是做梦。
“什么重要一步？多重要？”看你编，编不好我立刻出院。
“淬炼之后，你只能在下次异常之前保留一种形态，不能变形，这也是为了减少消耗，你考虑好。”
保留一种形态吗？
瞿星晚纠结了一会：“人形吧。”
观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呵，为了一个凡人，你的眼光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谁能忍受自己暗恋对象被贬低？反正猫头鹰不能，瞿星晚瞥瞥观主，嗤了一声：“比你好吧，起码夜里不出去鬼混。”
“谁说我在鬼混？我有要事要办。”
瞿星晚摊摊翅膀，一副“我信你个鬼，但是你高兴就好”的样子。
“再说，你怎么知道姓贺的就老老实实呢？我那天在他病房里可是看到一个身姿窈窕容貌美丽的年轻女士，哼，我劝你啊，傻鸟，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根筋了，多留几个心眼没错。”
“话说清楚。”说谁缺心眼呢？
“你知道吗，把人折磨疯有两种办法，第一种，说话说一半。”观主说完，欠揍地消失了。
虽然瞿星晚两秒钟就反应过来了，但观主消失太快，连根毛都没逮到。
瞿星晚觉得她当年离开仙府可能跟同僚太烦人也有关系，所以她离职了。
这破道观，待满疗程她一秒钟都不会多留的。
“等着吧，把我惹毛了，拆了你的道观。”瞿星晚嘀嘀咕咕，顺便把刚炸起的毛顺一顺。
“他又惹你了，小鸟，你要拆道观吗？我帮你，只要我稍稍挪动一下树根就好。”火火当真了。
天哪，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吗？
从小到大，老瞿夫妇对她采取散养方式，很多事情都要她自己处理，比如不小心碰到同学的头，同学头疼，她自己揣上好不容易攒下的零花钱带着同学去医院做CT，同学家长本来怒气冲冲，看到半大个孩子自己担着消了气不算，以后没事还让同学给她带好吃的，等快毕业她才知道，同学家长以为她是孤儿呢，
也不是说不好，毕竟老瞿是摄像，忙起来半年不着家也是有的，至于她妈……
呃，她妈长什么样子来着？她妈是做什么的来着？怎么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喜欢穿红裙子的印象？
“小鸟？小鸟，拆不拆？”火火的声音里居然还有一丝期待。
“再攒攒，等他彻底把我惹毛，拆了让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人呢？在树屋吗？我找他。”
“在，在打扮。”
瞿星晚飞去了树屋，观主以为她是才反应过来，还嘲笑她反应慢，瞿星晚飞过去就把爪子搭在了他今晚要穿的新衣服上，观主心疼得都要破音了：“住手住手，我错了。”
有些妖怪，就是嘴贱。
瞿星晚松了爪子，观主几乎拿放大镜将衣服检查了一下，看到确实连一点勾丝都没有才松了口气。瞿星晚问她为何她会忘了自己妈妈，明明她才去世两年。
观主还在整理衣服，漫不经心回答说她可能老年痴呆，毕竟都好几千岁了。
在瞿星晚又抬起爪子的时候他才收起贱兮兮的表情，观主表示，正常来讲，瞿星晚就算在几千年岁月中忘了很多细碎的细节，但大部分的事都会记得，但瞿星晚却连名字和出身都忘干净了很不正常。
瞿星晚翻个白眼：“也没都干净啊，我梦里还想起了小贺，哦，前几天还梦里想起鲛人。”
瞿星晚把梦境速速说了一遍，观主最后根据他多年行骗，不，行医的经验得出了瞿星晚要么被用什么法术不停抹去记忆，要么就是被不停地投喂一种长在昆仑的草药，食之能忘却前尘旧事。
树身忽然颤动起来，连带树屋也晃动起来，刚才两次逃过瞿星晚魔爪的新衣服到底还是没逃脱倾倒在地、被洒掉的化妆水沾湿的厄运。
“谁这么恶毒害小鸟，找出来，毁灭。”火火愤怒的声音像环绕立体声似的在树屋响起。
“能把这件事做了几千年还不被傻、小鸟察觉，绝非等闲，难查，也许，她妈是个切入点，等她能保住命再说吧。”
观主抱着他的新衣服痛心疾首，懒得再和瞿星晚多说，嘱咐她不要出观，老老实实等淬炼结束再说就把她轰了出去。
瞿星晚蹲在树上，说不清什么心情。
火火以为她很难过，劝了半天，瞿星晚自己觉得还好，如果小贺的存在曾经是真实的，那遗忘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妖生漫长，平均几十年就得黑发鸟送白发人，如果都记着，她不会像现在这么没心没肺，会成为一只沉重的妖吧？
但火火觉得她在硬撑：“可你要维持人形，不就是为了那个凡人吗？”
“是啊，人形就得保持距离了，不能朝夕相处，就能断了我不切实际的念想。”瞿星晚说。
她知道贺明炎喜欢的是猫头鹰，如果聪明一点，她可以先“占位”，再潜移默化攻略贺明炎的心，可她不想那么干，那跟心机妖有什么差别？
她要做一只堂堂正正的妖，得不到……就算了，勉强算计来的瓜吃着会噎得慌。
火火笑，用颇为欣慰的语气夸奖瞿星晚长大了，懂事了，这棵老树居然还挥舞着小树枝来拍拍她的头，十足的长辈姿态。
为了庆祝瞿星晚活着以及懂事，火火从芥子袋里翻出了他曾收到过的各种美酒。
倒也不是瞿星晚贪杯，可是这些酒至少都上百年了，绝对的珍品，不尝尝对不起火火的好心。
但漫长的岁月中，她忘了她是一只酒量不咋地的鸟，更可怕的还是一只酒精过敏的妖怪。
脑壳喝得晕乎乎的瞿星晚开始觉得身上痒，下意识就伸手去挠痒，挠不到，这才恍惚记起自己现在只是一只鸟，于是她站起来，摇晃着靠近大树主干，像公园里养生的大爷大妈一样，开始在树上蹭来蹭去解痒。
蹭着蹭着，火火发现了不对，于是赶紧通知因为没有新衣服而郁闷到没有出去浪的观主。
观主慢吞吞且不太耐烦地来到瞿星晚身边，就看见猫头鹰正在变大，已经一人高了，而且两只翅膀变成了手，爪子也正慢慢变成人脚……
“化形这么慢的，在妖里她也算独一份。”观主吐槽，一边拿出手机拍视频保留证据。
火火不满：“你不帮忙吗？”
观主漫不经心的：“她这不是自己在变吗，有问题我再帮忙。”
大只的人/妖合一瞿星晚，站在树枝上有点摇摇欲坠，火火很贴心地用树枝编了防护网拦在下面……
瞿星晚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一动，头就跟着疼了一下，瞿星晚赶紧躺回去，慢慢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喝了酒然后就断片了，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贺明炎。
日有所思，醉有所梦，她也是迷了心。
不能想，不能想，今天就能化成人形了，她得赶紧去找观主。
瞿星晚忍着头疼坐起来，发现自己——化完了？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昨天观主说这至关重要，她如果是自己睡着睡着化的，不会出问题吧？
找主治医，瞿星晚刚跳下地一拉开门，只见贺明炎站在门外，可算是今天的意外惊喜。
“贺总，你这么早？”
“还好，比你早，干什么去？”
她刚要说去找观主，观主就来了，身后跟着人形火火，观主看到她，好像要笑，但想到了什么，及时停了，一本正经地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暂时没有问题可以下山了，下个月再来检查。
瞿星晚一一点头应下，观主要走了，忽然拿出手机举到了瞿星晚面前，黑乎乎的屏幕什么也看不清，瞿星晚就往前凑了凑。
然后，发出了响彻山林的尖叫声。
屏幕里，一张肿成猪头的脸！
查到我念静心的经又怎么样？能说明什么问题？
难道我不会抵死不认吗？我一个老鸟我还怕这个？
可是，等到回房间，看到床单上可疑的几个血点时，瞿星晚老脸有点挂不住。
啊，这个位置，不是贺明炎的吧？是她吧？她梦里对贺明炎有不轨想法，现实中都流了鼻血？
但是，她决不能承认，反正有人烧得晕沉沉，赖他就是。
“贺总，你还是下山检查一下吧，你看你都烧得流鼻血弄床单上了，可别拖出肺炎，那就麻烦了。”
“我是大象鼻子吗，流血能流那么远？”
“贺总你昨天烧得太难受，所以一直在床上挪来挪去，一定是那时候不留心弄的。”
“哦，有道理。”
瞿星晚刚要松一口气，贺明炎彻底掀开被子，一根被裹在里面的黑羽毛随着力道被抖了出来，飘飘然正落在一滴血上面，好像在说：是我的是我的。
瞿星晚正要解释，一脸怨气的观主又来了，顶着两个熊猫眼：“烧退了吗？没退的话我一会要下山，顺路带你去趟医院——”
观主看到了血点，话就戛然而止，眼神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瞿星晚身上：“你变回去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他发烧流鼻血。”
“我发烧流鼻血。”
瞿星晚和贺明炎异口同声，观主装模作样抠抠耳朵：“我不聋，贺先生，怎么说？”
“观主不在，观里的安全可以保证的吧？”
对于这么直白的不信任，观主怨气更足：“自然，方圆十里的妖都命令暂时封控了。”
听到他这么说，瞿星晚不由得多打量他两眼：行事风格这么霸道的吗？忽然优点心虚啊，这是他们燧明仙府的风格吗？
贺明炎作为一个霸总，一直陪瞿星晚在这山上待着确实不合适，也不现实，而且都熬生病了，瞿星晚很是愧疚。
“贺总，你放心，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
“我处理下公司的事情就回来，不要害怕。”
观主在旁冷笑，虽没开口，但表情已经表达了一切思想感情。
瞿星晚送贺明炎到观外，看着他驾车离去，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山路转角。
“小鸟，你不对劲，你动了凡心。”不知什么变成人形的火火走到她身边，毫不顾忌地戳穿别人的心事。
“非得说这么直接吗？我要恼羞成怒了。”
火火抬手就抱住了还蹲在地上目送的鸟：“他是凡人，死的早，你会难受的。”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活长还是活短我都难受。”瞿星晚叹气。
火火就抓歪了重点，还有点气愤：“他不喜欢你还鞍前马后？人类世界叫渣男是吧？”
“什么渣男，不是，是我暗恋，暗恋你懂吗？”
“既然难受就别暗恋了，换个妖喜欢。啊，我想起来了，曾有一只天狐在我身边修炼，度雷劫的时候我出手帮了他，他说以后凡我有所求，他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天狐是白狐，十分俊美，毛色极好，没有一根杂毛。”
“我真的差到需要你用恩情施压才能找个男人的地步了吗？说实话！”瞿星晚眼睛瞪溜圆。
“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天狐俊美，后面还可以位列仙班，对你来说只有益处。”
看着这张少年气息的面孔，听着他那些“攀附豪门嫁女儿”的言论，反差感之大都快让瞿星晚恍惚了。
“什么益处，我若不喜欢他，就算与日月同寿待在一起也不会开心。”瞿星晚蹭蹭火火，“火火，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也不强求，随缘吧。”
两人回到观里，已快有香客上山了，火火变回了原形，瞿星晚反正在哪都是疼，决定待在树上，听火火给她讲点那过去的事情。
火火说，他从有意识开始就在燧明仙府，那里无日也无夜，但他也不觉得沉闷，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直到好几千年后瞿星晚来了，每天叽叽喳喳自言自语，后来又开始啄他，后面陆陆续续飞来的鸟也有样学样，每天把他气得想用树枝抽鸟。
直到燧皇到来，用燧明之火照亮了整个仙府。
他发现这只鸟黑不溜丢的有点丑，而好奇心深重的瞿星晚已经迫不及待探索仙府去了。他以为没了话痨唠叨没她啄疼他他会回归安静的生活。然后很快他就发现，他担心，那只鸟是不是去找别的好看的树了？毕竟当有光明那一刻，瞿星晚也是嫌弃他这棵树丑的。
他第一次动了想化形的念头。瞿星晚回来了，每次都带回不同的种子，种在他周围，问她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就告诉他是很好看的花草，他周围渐渐成了巨大的花园，可是瞿星晚回来的间隔越来越长了，最长的一次有三十五年没见。
瞿星晚回来，很疲惫，这次给他带了一株鲜花，上面还带着露珠，瞿星晚说她飞越了很大很大的陆地和山林才看到的，可是没有种子，她只能带一朵花回来。
“我？带花给你？还鲜花？”瞿星晚都诧异了。
几千年前的她这么浪漫？
“嗯，等以后回到燧明仙府给你看。后来，你走了再也没回来。你都不记得了是吧？”
瞿星晚点点头，否则有这么大的后台她肯定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回家摇人的啊！
“那我当时叫什么？”
“袅袅，燧皇亲自为你取的。”
配合着名字，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个场景，身高八尺的壮士拔完垂杨柳，围观群众旁边鼓掌说“哇，黛玉真棒”。
“你没骗我？燧皇看我是有滤镜吗？还是我当年特别小白花，娇娇弱弱，卖萌为生？”
“别闹，谁家小白花快一丈高？离开仙府之后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嗯，就很麻烦，忘了好多仇敌，所以我现在碰上一个妖都担心是不是来找我报仇的，提心吊胆。”
火火摇动树枝轻轻拍她的头：“没事了，以后我帮你，把他们都扔进树心的燧明之火中。”
说得好像你是个移动火化炉。
“啊，那也不用就地火化。火火，那我走了之后你没有朋友了吗？”是需要多执著才能化形满天下去找朋友，这就是植物系妖怪吧，执著而单一。
“后来，曾经有一只布谷鸟，它看我闷闷不乐总是开导我，还摘我花园里的花给我，拿我的花献我的佛，假好心。”火火不屑一顾，还有生气，毕竟那些花草的种子都是瞿星晚好远的地方带来的，那也是这棵生长了万年多的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第一次看见的其他色彩，珍而重之，被人采摘气到想变形。
说到这个，瞿星晚瞥瞥火火，这就是万年老直男吗？一不留神还成了鉴茶达人？
瞿星晚问火火要在这观里待多久，火火说从燧明仙府离开时一心只想找到她，没想到要在哪里停留，既然找到她了，那他暂时在这里扎根也没什么。
感动吗？感动得痛哭流涕，瞿星晚没想到，这世上一直追自己的除了仇人还有火火，感动的她想叫爸爸，可是看到那张少年气的脸，叫不出。
瞿星晚本来以为贺明炎晚些时候会回来观里，可贺明炎给她打来电话，他不仅今日不能归来，还要在医院多住几天，因为他发烧引起了肺部问题，还有点严重。
又来了，又被她连累了。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可再三再四那就是命运的恶意了吧？
如果她继续跟着贺明炎，按照这频率倒霉下去，火火说的“三五十年”还是给的范围有点宽泛了——应该根本熬不到那么久！
瞿星晚整只鸟都EMO了，然后忽然理解了以前她视为雷点的梗“因为爱你才一声不吭离开你”，她要不跟着火火离开去闭关算了。
山中不知岁月，做个不连累别人的鸟也挺好的吧？
蹲在树上的EMO的瞿星晚被夜半归来的观主吵醒，此人非常嫌弃地让瞿星晚回房间睡去。
“贺明炎在哪个医院？”瞿星晚问观主。
“淬炼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再遇上一次妖你就完了。”观主用法术换了套衣服，还把自己用阵法隐藏起来的树屋给显露出来。
树屋也是观主喜欢的精致华丽风，挂着一看就要按毫米算钱的纱帘，瞿星晚年少时看过《红楼梦》的，对立面各种华丽名头的衣饰布料也用心记过的，就问观主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软烟罗，皇室用的那种。
观主嗤之以鼻，讽刺瞿星晚没见过世面，拾起纱帘一角给瞿星晚让她感受触感，告诉她，这可是鲛人用眼泪化成的珍珠剖为丝织就的，用价格来衡量那就是价值连城。
瞿星晚就想起了那个怪诞的梦，梦里她认为是鱼，接受过现在鬼怪神话故事洗礼，她知道那是鲛人。
按照小贺的那个梦来看，这鲛人大概率也会和她见面。
瞿星晚再细细回忆了那个梦，还好还好，她从海鸥嘴下救了他，而且连他泪水化成的珍珠谢礼都没收，好歹这个不会是仇人。
呼，松了口气。
观主说不让她出山门，怕出事，瞿星晚对自己倒霉体质也是很有数——她不是怕连累自己，毕竟觉醒妖性以来几次打架她也没输过，但是她怕再给贺明炎的倒霉升级。
凡人贺明炎碰到她已经够倒霉了。
她还是好好修炼莫害人，瞿星晚飞到大树最顶端对月修行，但是心里有记挂总是不踏实，不时走个神。
一条树枝悄悄伸过来，拍打瞿星晚，声音小小地跟她说：“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看望。”
“不了，我还是不添乱了。”就让贺明炎好好养病吧。
就这样，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七天也过去了。
贺明炎还没回来。
黄昏下，瞿星晚站在树之巅远眺山路，妄图看到贺明炎的车。
观主又来刷存在感了，检查了一下瞿星晚的状况，因为“疗程即将结束”，瞿星晚的疼痛也几乎消失了，她觉得可以提前出院——还能让观主退钱。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提前出院，想去找贺明炎呗？不过，你出院前还有最重要的一步，只有我能完成，你要是走了，就功亏一篑了。”
摆明了退钱就是做梦。
“什么重要一步？多重要？”看你编，编不好我立刻出院。
“淬炼之后，你只能在下次异常之前保留一种形态，不能变形，这也是为了减少消耗，你考虑好。”
保留一种形态吗？
瞿星晚纠结了一会：“人形吧。”
观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呵，为了一个凡人，你的眼光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谁能忍受自己暗恋对象被贬低？反正猫头鹰不能，瞿星晚瞥瞥观主，嗤了一声：“比你好吧，起码夜里不出去鬼混。”
“谁说我在鬼混？我有要事要办。”
瞿星晚摊摊翅膀，一副“我信你个鬼，但是你高兴就好”的样子。
“再说，你怎么知道姓贺的就老老实实呢？我那天在他病房里可是看到一个身姿窈窕容貌美丽的年轻女士，哼，我劝你啊，傻鸟，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根筋了，多留几个心眼没错。”
“话说清楚。”说谁缺心眼呢？
“你知道吗，把人折磨疯有两种办法，第一种，说话说一半。”观主说完，欠揍地消失了。
虽然瞿星晚两秒钟就反应过来了，但观主消失太快，连根毛都没逮到。
瞿星晚觉得她当年离开仙府可能跟同僚太烦人也有关系，所以她离职了。
这破道观，待满疗程她一秒钟都不会多留的。
“等着吧，把我惹毛了，拆了你的道观。”瞿星晚嘀嘀咕咕，顺便把刚炸起的毛顺一顺。
“他又惹你了，小鸟，你要拆道观吗？我帮你，只要我稍稍挪动一下树根就好。”火火当真了。
天哪，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吗？
从小到大，老瞿夫妇对她采取散养方式，很多事情都要她自己处理，比如不小心碰到同学的头，同学头疼，她自己揣上好不容易攒下的零花钱带着同学去医院做CT，同学家长本来怒气冲冲，看到半大个孩子自己担着消了气不算，以后没事还让同学给她带好吃的，等快毕业她才知道，同学家长以为她是孤儿呢，
也不是说不好，毕竟老瞿是摄像，忙起来半年不着家也是有的，至于她妈……
呃，她妈长什么样子来着？她妈是做什么的来着？怎么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喜欢穿红裙子的印象？
“小鸟？小鸟，拆不拆？”火火的声音里居然还有一丝期待。
“再攒攒，等他彻底把我惹毛，拆了让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人呢？在树屋吗？我找他。”
“在，在打扮。”
瞿星晚飞去了树屋，观主以为她是才反应过来，还嘲笑她反应慢，瞿星晚飞过去就把爪子搭在了他今晚要穿的新衣服上，观主心疼得都要破音了：“住手住手，我错了。”
有些妖怪，就是嘴贱。
瞿星晚松了爪子，观主几乎拿放大镜将衣服检查了一下，看到确实连一点勾丝都没有才松了口气。瞿星晚问她为何她会忘了自己妈妈，明明她才去世两年。
观主还在整理衣服，漫不经心回答说她可能老年痴呆，毕竟都好几千岁了。
在瞿星晚又抬起爪子的时候他才收起贱兮兮的表情，观主表示，正常来讲，瞿星晚就算在几千年岁月中忘了很多细碎的细节，但大部分的事都会记得，但瞿星晚却连名字和出身都忘干净了很不正常。
瞿星晚翻个白眼：“也没都干净啊，我梦里还想起了小贺，哦，前几天还梦里想起鲛人。”
瞿星晚把梦境速速说了一遍，观主最后根据他多年行骗，不，行医的经验得出了瞿星晚要么被用什么法术不停抹去记忆，要么就是被不停地投喂一种长在昆仑的草药，食之能忘却前尘旧事。
树身忽然颤动起来，连带树屋也晃动起来，刚才两次逃过瞿星晚魔爪的新衣服到底还是没逃脱倾倒在地、被洒掉的化妆水沾湿的厄运。
“谁这么恶毒害小鸟，找出来，毁灭。”火火愤怒的声音像环绕立体声似的在树屋响起。
“能把这件事做了几千年还不被傻、小鸟察觉，绝非等闲，难查，也许，她妈是个切入点，等她能保住命再说吧。”
观主抱着他的新衣服痛心疾首，懒得再和瞿星晚多说，嘱咐她不要出观，老老实实等淬炼结束再说就把她轰了出去。
瞿星晚蹲在树上，说不清什么心情。
火火以为她很难过，劝了半天，瞿星晚自己觉得还好，如果小贺的存在曾经是真实的，那遗忘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妖生漫长，平均几十年就得黑发鸟送白发人，如果都记着，她不会像现在这么没心没肺，会成为一只沉重的妖吧？
但火火觉得她在硬撑：“可你要维持人形，不就是为了那个凡人吗？”
“是啊，人形就得保持距离了，不能朝夕相处，就能断了我不切实际的念想。”瞿星晚说。
她知道贺明炎喜欢的是猫头鹰，如果聪明一点，她可以先“占位”，再潜移默化攻略贺明炎的心，可她不想那么干，那跟心机妖有什么差别？
她要做一只堂堂正正的妖，得不到……就算了，勉强算计来的瓜吃着会噎得慌。
火火笑，用颇为欣慰的语气夸奖瞿星晚长大了，懂事了，这棵老树居然还挥舞着小树枝来拍拍她的头，十足的长辈姿态。
为了庆祝瞿星晚活着以及懂事，火火从芥子袋里翻出了他曾收到过的各种美酒。
倒也不是瞿星晚贪杯，可是这些酒至少都上百年了，绝对的珍品，不尝尝对不起火火的好心。
但漫长的岁月中，她忘了她是一只酒量不咋地的鸟，更可怕的还是一只酒精过敏的妖怪。
脑壳喝得晕乎乎的瞿星晚开始觉得身上痒，下意识就伸手去挠痒，挠不到，这才恍惚记起自己现在只是一只鸟，于是她站起来，摇晃着靠近大树主干，像公园里养生的大爷大妈一样，开始在树上蹭来蹭去解痒。
蹭着蹭着，火火发现了不对，于是赶紧通知因为没有新衣服而郁闷到没有出去浪的观主。
观主慢吞吞且不太耐烦地来到瞿星晚身边，就看见猫头鹰正在变大，已经一人高了，而且两只翅膀变成了手，爪子也正慢慢变成人脚……
“化形这么慢的，在妖里她也算独一份。”观主吐槽，一边拿出手机拍视频保留证据。
火火不满：“你不帮忙吗？”
观主漫不经心的：“她这不是自己在变吗，有问题我再帮忙。”
大只的人/妖合一瞿星晚，站在树枝上有点摇摇欲坠，火火很贴心地用树枝编了防护网拦在下面……
瞿星晚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一动，头就跟着疼了一下，瞿星晚赶紧躺回去，慢慢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喝了酒然后就断片了，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贺明炎。
日有所思，醉有所梦，她也是迷了心。
不能想，不能想，今天就能化成人形了，她得赶紧去找观主。
瞿星晚忍着头疼坐起来，发现自己——化完了？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昨天观主说这至关重要，她如果是自己睡着睡着化的，不会出问题吧？
找主治医，瞿星晚刚跳下地一拉开门，只见贺明炎站在门外，可算是今天的意外惊喜。
“贺总，你这么早？”
“还好，比你早，干什么去？”
她刚要说去找观主，观主就来了，身后跟着人形火火，观主看到她，好像要笑，但想到了什么，及时停了，一本正经地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暂时没有问题可以下山了，下个月再来检查。
瞿星晚一一点头应下，观主要走了，忽然拿出手机举到了瞿星晚面前，黑乎乎的屏幕什么也看不清，瞿星晚就往前凑了凑。
然后，发出了响彻山林的尖叫声。
屏幕里，一张肿成猪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