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下意识往前走,听到背后传来关门声响。

    仅剩的两只炭火盆又熄灭了一只,连带着其余二十多只,连灰烬带盆全部消失了。

    屋子里彻底没有光了。

    属于江浸月的暖光原地消失,出现在长路尽头。

    暖色火光微弱跳动,朦胧映着上方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东西。

    江浸月走了许久,站到火盆跟前,仰头。

    半人高的石台之上,两个身量相同男子中间隔着一臂距离,背对背垂手侧立,肩膀以上隐入黑暗。

    一左一右,一黑一白。

    一枚晶莹洁白的光点从从炸开的火花中蹦出,跳跃着向上,于是江浸月看到了两个男子中间连接物。

    约莫两指宽的长条,很薄,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两头埋在两个男子肩胛骨正中央,像一把只有刀身,没有柄的匕首。

    刀身上的血槽被黑白衣男子的血灌满,在刀身中间形成一朵瑰丽的双头花。

    这花江浸月认识。

    在烟州时,她还特意请教了当地有名的种花老伯,看了他他师爷手稿中为数不多的记载。

    这是逢凶匕首。

    它有着比普通匕首柄长一些的柄,两头同宽中间较窄,雕刻繁复花纹。

    当匕首主人受到伤害时,刀身会从刀柄反向飞出,袭击握刀的加害者,保护渴望家的人。

    从这一刻起,江浸月就清醒过来了。

    但梦境依旧在继续。

    江浸月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现实中的场景。

    汀厝说逢凶匕首是一枚钥匙,要找到和他命运相连的人,二人以血饲逢凶,他就能回家。

    江浸月很爱她的家,爱她的家人。

    汀厝是家人,但并不属于她家。

    所以一直以来,江浸月想让汀厝加入他的家。

    汀厝不愿意,她就想帮他找到能让他回家的人。

    江浸月确信汀厝离开了,但并不是“回家”。

    她和花辞去岐岚山时,不曾想从碧崖悬鸢处看到了他的家门钥匙。

    她看向花辞,眼神复杂。

    汀厝和花辞,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他们的手腕都没有力气,都不能喝酒,需要吃没有第四个人见过的果子,肩胛骨中央有同样的凹陷的疤痕。

    江浸月很早就产生了离开了想法,她想走之前再做些什么。

    比如完成汀厝的夙愿。

    可她最后放弃了。

    她或许能找到和汀厝命运相连的人,但她没办法替他以血饲逢凶。

    还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她不想让花辞受伤。

    江浸月放弃了,可绝望的哀求者没有放弃。

    花辞第一次敲响江浸月对他关闭的大门。

    江浸月看到了他的痛楚和哀求,她正想着安慰的话,谁知花辞拉起她的左手,让她攥紧逢凶,义无反顾地牵着她刺进胸口。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江浸月挣脱抗拒不及,逢凶锋利的刀尖沾上花辞的血,还没等他用力刺入,胸口的力量骤然消失。

    江浸月看到花辞陡然睁大的眼睛。

    “不——”

    当匕首主人受到伤害时,刀身会从刀柄反向飞出,袭击握刀的加害者,保护渴望家的人。

    逢凶穿过江浸月的肩膀,她一声没吭,皱着眉倒在花辞怀里。

    江浸月明白花辞的意图。

    就像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力而故意捣乱的孩童一样,花辞为了拖延江浸月离开的脚步,试图故意伤害自己。

    就像她在梦里用哭泣拖延时间,让家里人多对她说说话那样。

    江浸月完全能够理解。

    只是很可惜,注定要离开的人,无论如何,是没法被拖住的。

    ————

    江浸月养了两个月的伤,一转眼到中秋节了。

    白袅白天来看她,问她要不要晚上去长街祈愿,江浸月摇头拒绝了。

    白袅立刻道,“好的和颜,那你的那份祈愿我帮你代劳喽。前段时间你给我说过你的梦想,那我就祈愿你一路顺风,平安顺遂。”

    对于江浸月的伤,白袅只知道这是意外,她自己搞的。

    因为江浸月是这么对她解释的,而她听过之后便信了。

    萱儿听后一脸为难,但自家小姐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她也不能说什么。

    萱儿和江浸月对视一眼,二人无奈地看了眼单纯好骗的白袅,同时别过头。

    江浸月只觉得更对不起白袅了。

    夜幕降临,江浸月坐在院中,看第一盏天灯缓缓升起。

    门吱呀一声,有人坐到她身边。

    接二连三的灯火是地上升起的星星,挟着纷乱平息后的小小心愿,带去月光照耀下的很远地方。

    “花辞。”江浸月轻轻叫道,“昨夜我做了个梦中梦。”

    江浸月停顿许久,最终开口,“我躺在蕤旌树下睡觉,然后做了梦。梦里只有你。”

    寂静又绚烂的夜空下,江浸月回忆似的声音好像岐岚山的小溪,“我看见我们都老了,但很神奇,岐岚山和记忆依旧年轻。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过我没有戴帷帽。”江浸月笑了笑。

    所以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她在心里说。

    “我们把蕤旌树下的青梅酒挖出来,喝着酒回忆往事,直到夕阳西下。

    “已经很晚了,你说你要采花。

    “我说我会等着你,但你不要走远。夕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得一起回家。”

    江浸月看着花辞泪眼婆娑的眼睛,笑得无奈又纵容。

    她擦了擦花辞的眼睑,“你真的好爱哭。”

    花辞顺着江浸月的手蹭了蹭脸。

    像一只乖巧的小狗。

    小狗睁着波光粼粼的眼睛,开口说了话。

    于是江浸月知道,花辞是花辞,不是可以随手养的小狗。

    “你是不是要走?”

    花辞近乎哀求,“可以带着我一起吗?”

    江浸月想起来到白府不久,她在街边看到了一只刚下完崽的母狗,叼着自己的孩子放在她手心,想让她把幼崽带走。

    “我养不了你。”江浸月遗憾地说,“我没有家。”

    小奶狗竭力站起身,爪子扒着她的下巴,讨好似的舔。

    好像在说,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江浸月很喜欢它,她亲手把他接生出来,亲手喂了两个月。

    但她向小狗和狗妈妈道了歉。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江浸月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坏,可她真的没有办法。

    她无意间豢养了花辞。

    流浪的动物会顺理成章地爱上给予自己食物、温暖和关怀的人类。

    但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那个善良的姑娘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主人。

    她始终认为,一切生灵都是自由的,并不因为个人强加羁绊束缚。

    江浸月抬手,拇指摩挲着花辞的面庞,替他擦掉眼泪。

    花辞瞪着眼睛,执拗地盯着江浸月,眼泪不停地流淌。

    江浸月耐心地擦着花辞的眼泪。

    最终花辞眼睛瞪酸了,他垂下头,凶狠地眨了眨眼。

    再抬头时,他看到江浸月温柔地看着他,很轻地笑了笑。

    然后摇了摇头。

    她不要他。

    尽管她很爱他。

    准确来说,江浸月爱每一个人。

    但并不妨碍和他们说再见。

    ————

    秋末的某个清晨,江浸月刚睡醒,相思不停在她胸口上踩来踩去。

    江浸月一把把相思抓进被窝里,狠狠在他肚皮上嗅了嗅,搓搓他的脸。

    “相思,我想去看海,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相思歪了歪脑袋,没听懂江浸月在说什么。

    江浸月耐心地重复了好几遍,说给相思听,也说给自己听。

    “我要去看海,完成我的梦想,你——”

    相思突然从江浸月怀里弹出来,冲她哈气。

    江浸月愣了愣,不明白小猫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她重新挂上笑容,撒娇一样,“怎么啦……”

    快要碰到相思时,相思弓起身子,嗓子发出低吼,排斥江浸月的靠近。

    江浸月很难过,她不再试着触碰相思,抱起膝盖,坐在相思感到安全的距离之外。

    她声音颤抖,“你不想吗?”

    相思感到江浸月的情绪,收起戒备的姿势,和她对立而坐。

    江浸月不甘心,又问了一次,“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相思歪了歪头,耳朵轻轻动了动,似乎在听什么声音,

    随后喉咙发出细长的喵声。

    这是他惯常拒绝江浸月食物时发出的声音。

    江浸月撇了撇嘴,“对不起相思,我是不是跟让你失望。

    “别的小猫都有妈妈舔毛,而你没有。都是我的错。”

    明明不是她的错。

    她却还是道了歉。

    相思乖乖地跳到江浸月怀里,给她一个贴心温暖的拥抱。

    江浸月吻了吻他的耳朵,“谢谢相思。

    “时间不早啦,你和花辞去岐岚山采药吧。”

    相思眯了眯眼,蹭蹭江浸月的脸颊,跳到地上,竖着尾巴出门。

    “相思。”

    快要走出房间时,相思听到江浸月叫他,转身坐到地上,尾巴尖轻扫,歪着脑袋准备听她准备说的话。

    “相思,我很爱你。”

    相思用爪子洗脸,这点他知道。

    他也是。

    相思洗完脸,江浸月依旧无言,他以为没事了,起身准备出去。

    回头时,他听到江浸月上扬的语气。

    “相思,冬天花辞不爱穿厚衣服,他的手总是很凉,你能多找他抱你吗?”

    相思头也不回,喵了一声,跳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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