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长长乱得像杂草,满脸的胡子遮住了原来的面目,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双眼睛偶尔泛出坚定的光,没有人能认出来这就是来了淘金场半年多的安燃。

    他站在水里熟练地洗着沙,一遍又一遍,佝偻着身体,对拿枪的佣兵唯唯诺诺,半句话不敢多说,跟任何一个洗沙工没有任何区别。

    跟他同一批送过来的十三名洗沙工,只剩下了三个人,一个跟他一样来自昆明的老乡,一个是老挝的,其他人,在这半年里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了。

    这里的人命不如一块馒头值钱,而被送过来的青壮年们普遍适应不了也忍耐不下这种程度的压迫,试着逃走的被当猴子戏耍,见他们逃跑,雇佣兵们也不急着追赶,驱着车开得很缓慢,一边说笑,一边喊着让他们跑快点,不时在他们脚边放一两枪,偏偏不击中,给他们希望。在洗沙工们逃到树林的边缘、感觉自己跑进去就有希望时,一枪爆头。

    这种残酷的杀人游戏在半年里不停地上演,安燃已经从原来的青筋暴起,到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洗沙了,眼睫毛也不会动一下。

    但谁也不知道,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烈火般的心。

    安燃没有一天不在想办法离开这里,可惜这里离边境几十公里远,没有交通工具,没有方向标,他逃不出这片茂密的从林。

    他也曾想过要拉帮结派积蓄力量,把所有中国人都聚在一起,但没来得及实施,沉不住气的同伴们便逃跑了,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祖国把我们的同胞们保护得太好了,他们没有受过训练,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甚至没有见过真刀真枪,在这些吃人不吐骨的雇佣兵面前就像小白兔,只有任人宰杀的份。

    带着他们,他逃不出去。

    没有人接应,他也逃不出去。

    他每一天,都在想着作战计划,新来的洗沙工是被盯得最紧的,像阿巴那一群人,他们就算消失在面前十分钟,雇佣兵也不会想着去找回来,他们已经被奴役习惯了,根本就丧失了逃跑的勇气。

    他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把自己瘦成了人干,看着晃一晃就会倒,就是为了消除这群人对他的戒心,因为他看起来最强壮,前期他在淘沙的时候,每次发生冲突,永远有一杆枪是指着他的,哪怕他一动都没有动过。

    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会在瘦弱中失去,为了安全,他也只能这么做。

    他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中国同胞被枪杀在树林的边缘,却连吼一声都不敢,指甲扣在手心里,全是血。

    终于,在他瘦得不成人形后,雇佣兵稍微放下了一点对他的戒心,不再一直拿枪指着他。

    被抓过来的中国人一共有五个,只剩下了他,还有一个叫铁蛋的农村娃。

    铁蛋年龄很小,胆子也很小,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他是上山采菌菇的时候迷路了,靠近边界的时候被抓过来的,当初几个同胞策划着逃跑的时候想着要带上他,他不敢动,也因此捡了一条命。

    看着三个同胞被射杀在眼前,铁蛋咬着手指流眼泪,怕发出声音被人听到。

    他活了下来,以前还会跟安燃说几句话,后来连话也不说了,行将就木得像个老人。

    雇佣兵们偶尔会提供一顿充足的饮食,怕饿死他们,最近抓人不太容易了,活儿还是要有人干的。不多,偶尔一顿,吊着一条命还是可以的。

    所以铁蛋没有饿死,抢他是抢不过别人的,也没人会把抢到的东西给他吃,安燃也不敢。

    安燃是一定要逃跑的,他在等,等雨季的到来。

    可惜他运气不太好,被抓来半年,居然没有碰上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六月,雨势最丰富的时候。

    他在五月到来的时候开始主动抢饭吃,每一顿都尽量让自己吃个七八成饱,逃跑需要力气,他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了他逃多远,他需要充足的体力。

    他越发沉默,身体佝偻像老人,一天里一句话也不说,只在抢食的时候稍微露多点实力,多得一只半只的馒头。

    没人发现他的这种变化,平静的外表下熊熊战火已燃,一触即发。

    六月终于来临,他终于等到了连绵大雨的时节。

    电闪雷鸣的傍晚,大雨倾盆,白茫茫的雨,黑压压的天,洗沙工们挤在三个漏雨的草棚里,身上很快被打湿,但这也是他们难得休息的时段。

    落在身上的雨滴无人在意,有人还拿出石子玩棋,这是非常少有的娱乐,一群人围着看热闹。

    安燃坐在靠边的位置,半边身子淋在雨里。

    雇佣兵们也很不安,他们有六个人,却有二十几个洗沙工,这种天气让他们感到压力与焦躁,他们趟在雨中不停地走动,怕洗沙工们趁机闹事。

    刀口博命的人很警醒,这种恶劣的天气对他们很不利,万一真的有人闹事,他们六个人控制不过来。

    安燃拿着一块馒头慢慢地嚼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雇佣兵路过他的时候,他还向微笑着扬了扬最后一口馒头,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把它塞进了嘴里。

    雇佣兵脸色一沉,这洗沙工居然敢挑衅他?怒从心中起,他大步上前就想给他一枪托。

    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半蹲在地上的安燃一跃而起,左手托着他的枪往上一抬,右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喉咙。

    雇佣兵双腿跪下,眼睛大睁着倒地。

    他被捏碎了喉咙,一击致命。

    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阿巴的眼神猛然变犀利。

    安燃已经把雇佣兵的枪拿在了手里,熟练地拔下弹壳,很好,满的,又一把扯下他腰间的钥匙,解开了脚上的镣铐。

    淘金场里也不是人人都需要上镣铐,雇佣兵们只对新来的以及身材高大的人严防死守,而那些早就被打压得麻木了的人,他们是不管的。

    阿巴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没说话。

    安燃也没出声,挡在雇佣兵的面前,草棚里的人没注意到倒下的人,还在吆喝着看斗棋。

    安燃把枪背在身后,扛起雇佣兵把他扔出了四五米外,倾盆大雨下,一具伏在地上的尸体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另外一个雇佣兵走了过来,奇怪地看了一眼这边草棚前面空空的位置,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头,他一惊,正想反击,身后的人腰身一矮,拔出了他插在脚上的匕首,捂住他的嘴,迅速地划过了他的喉咙。

    雇佣兵喉管被割破,浑身颤抖着想叫唤,却发不出声音,手紧紧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血狂涌而出,他吃力地转过头,眼前的人像愤怒的阎王降临。

    他捂着伤口倒下,痉挛了两下,不动了。

    阿巴的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对着他点点头。

    快,狠,准,这个果然不是普通人。

    安燃如法炮制,把雇佣兵扔得远了些。还有四个,他在心里默念。

    两把枪背在身上,还多了把匕首,安燃很满意。

    铁蛋虽然不怎么跟安燃讲话,但知道他是中国人后,就会下意识地跟在他身边,不会离开太远。

    安燃杀第二个雇佣兵的时候,他发现了。他捂住了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看着安燃干净利落的杀人,他只觉得痛快。杀吧,把这些畜生一个个都杀光。

    但这次过了十分钟,还没有第三个雇佣兵过来,安燃很沉着很冷静,铁蛋不想等了。

    他悄悄地站起身,转身草棚的另外一个方向,朝那边的雇佣兵扔了颗石头就跑。

    赤裸裸的挑衅马上就激怒了雇佣兵,他嘴里哇啦啦地骂着什么,追着铁蛋过来,铁蛋绕了个圈跑到安燃面前,雇佣兵看到安燃一愣,然后看见了他身上的两把枪,其中一把正指着他,他眼睛大睁,立刻子弹就要上膛,但是晚了,安燃直接开枪,两发子弹近距离击中了他的胸膛,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柱子一般倒塌。

    枪声一响,再也瞒不住杀人的事实,草棚里的洗沙工们登时乱成一团,四散奔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另外两个雇佣兵开始开枪扫射,但雨太大了,人跑出四五米外就看不清了,慌张之下的击中率很低,安燃沉声命令铁蛋:“跟我身后,别掉队了。”他纵身迎了上去。

    正式交火,安燃双手执枪疯狂扫射,两个雇佣兵很快就中枪倒地不动了。

    还有一个,安燃心底一沉,一共6个雇佣兵,死了5个,还有一个躲起来了。敌在暗,我在明,非常不利的局面,他转身拉着铁蛋就跑,只要没入了雨中,子弹就不容易射中人。

    有人朝着他开枪了,耳边咻咻作响,他把铁蛋往前一推,俯身趴下回击,对面马上就停止了射击,但不能判断是否打中了,他马上转身向前跑去,后面子弹的声音又响起,那雇佣兵紧紧追赶,如附骨之蛆,甩不掉。

    天色越发晚了,安燃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过长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视线,超过半年没摸枪让他丧失了手感,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通过弹道判断敌人的位置,一旦他中枪,将输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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