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枣很小就在东宫当差,自然听了不少关于殿下和那位宋姑娘的流言蜚语,听到赵小猫这般问话,一下就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有些为难,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说像其实也没那么像,但清楚内情的人通常都会不怀好意的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毕竟那双眼乍一看还是有几分相似。

    太子殿下位高权重,想找个替身以解相思之苦也是人之常情。

    “不必说了。”赵小猫冷冷开口,收回目光道:“我是我,她是她,殿下不昏庸糊涂,定能看到我的不同之处。”

    哪怕是在自欺欺人,她断然不会将明月拱手让人。

    她过够了颠沛流离的乞儿生活,想堂堂正正当个人,哪怕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只是替身存在。

    东宫遇袭之事不胫而走,几盏茶的功夫便全城戒严。幸而在那之前,夙淮已经带着宋时薇出城。

    马车里,宋时薇意识模糊,身上的箭已被拔出,但那箭上抹了剧毒,伤口处流着黑血。她半昏半醒,身体也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

    “阿淮,别管我了,你走。”宋时薇手指吃力拽着夙淮的袖子,以为还身陷囹圄。

    “别怕时薇,我们安全了,很快就不痛,再坚持一下。”

    夙淮轻声安抚,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身上白衣被血侵染,快看不出底色,为她擦拭汗水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

    他记不清经历过多少生死,见过多少死人,仁慈和怜悯不是他该有的东西。

    他早忘了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一次次征战屠杀早让他变得麻木不仁。

    可此刻,看到她躺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那颗心犹如放在油锅煎煮,那种滔天的惊恐几乎让他失控。

    “主上到了。”外头传来月隐声音。

    夙淮小心翼翼抱起人下了马车,眼前的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宅院,四周竹林环绕,隐匿在黑色下,厚重的木门后看不清深浅,只看得到檐下数十盏琉璃筑成的灯笼。

    宅院警戒森严,每十步便有戴着恶鬼面具的暗卫候在暗处。

    穿过迂回的长廊,路过一个花厅,便到了宅院深处,两层楼高的阁楼烛火通明。

    “守好外面。”

    夙淮嘱咐完月隐就抱着宋时薇上了阁楼。

    本就难熬的冬夜,大雪夹杂着冷风呼啸肆虐,屋内染着暖炭依旧无法驱赶刺骨的冷意。

    宋时薇小脸煞白,风寒加上烈毒双重折磨,浑浑噩噩做起了梦,关于前世,关于今生,让她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冷。”她颤抖着,弓成一团,凭着本能拼命往温暖的地方钻。

    夙淮拥着她,两人身体贴合无缝,他一只手置于她后背,轻轻抚着,嘴里低语呢喃,说些抚慰的话语。

    事实上,宋时薇已经烧红了脸,她额头布满细汗,脑袋埋在身前人的颈窝里磨蹭,时而带出一两句啜泣。

    无法为她承担痛苦,夙淮亦是难熬,一遍遍亲吻她的眉眼、脸颊、嘴角,企图用亲吻转移疼痛。

    月芽端了托盘进来,放在床头矮桌后立马又出去,不敢多看一眼。

    “乖,喝了药就好了。”夙淮单手端来药,低声哄着。

    宋时薇躺在他怀里,眉头紧蹙,干裂唇瓣微张,眼睫颤动,似乎想睁眼,却挣扎不过沉重的意识。

    直到冲鼻的药液钻入喉腔,勉强让她清醒些。

    “苦......”

    宋时薇被苦得一激灵,哇的一声全吐了。

    一天没进食了,吐出来的都是黑乎乎的药汁。夙淮没顾得上自己衣袍上的脏污,将她放在另一干净处,又给她喂了点温水。

    他摸摸她湿漉的鬓边,心里不舍,可不喝药好不了。只能硬下心肠,将剩下小半碗药强行喂下。

    宋时薇委屈哭了,推搡着横在身前的手臂。

    “别哭了,给你糖。”夙淮叹息着低头封住她的唇。

    橘子糖的香气弥漫唇舌间,甜得掩盖过了苦涩,甚至是身体里的寒意。

    暖烛摇曳,帘帐映出相交的身影渐渐融为一体。

    夜深,待药效发作,宋时薇痛苦稍减,不再翻来覆去寻求解脱,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混沌中挣扎醒来,睁眼看到了趴在床边的男人。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脑子先是空白了一下,随后涌入昏迷前的记忆,伤口处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伸手用指尖轻抚男人高挺的鼻子,然后是落拓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手刚触上,趴着的人就醒了,当即握住她的手,本是清冷克制的男人几乎喜形于色。

    “你终于醒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时薇摇了摇头:“我睡了多久?”

    “两天。”夙淮亲了亲她的手,又蹭了蹭脸颊,布满血丝的眼里是柔情:“你箭毒虽解了,但这几天还是有后遗症状,会无力,尤其双腿,可能没办法下榻行走。不过没关系,我在,你需要什么我来就好。”

    经历了两世,宋时薇第一次感到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的怜惜,心里感动又酸胀。

    “没有不舒服,就是饿了。”

    夙淮道:“厨房一直温着东西,就等你醒来。”

    少顷,月芽送来了白粥和素菜,她见到宋时薇醒来难掩激动,却不敢上前和宋时薇说话,似有所顾忌。

    宋时薇咽下粥,看着正在布菜的男人道:“你责罚月芽了?”

    闻言夙淮神色些许不自然,没等开口,嘴角就被一只素手往两边扯了扯。

    “不要这么严肃,当时那种情况分开走肯定是最好的办法,月芽已经在尽力保护我了。”

    夙淮被迫露出梨涡,无奈道:“不成规矩不成方圆,护主不力 ,没有尽到本分就是错。”

    “可是......”

    宋时薇还想说什么,一只素丸子堵住了她的嘴。

    “别操心这个,你当前唯一该想的是养好身体。”

    此时东宫正殿,日光被黑色帘幔遮挡严实,唯有昏黄宫灯照明,太医院的人跪了一地,个个两股发颤。

    秦朝从外头匆匆进来。

    “殿下,没找到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男人以及随从不是大魏人,是用了云游商人的假身份才得以混进魏国。”

    话音落,一只陶碗砸到秦朝膝前,砸得四分五裂。

    赵临渊从卧榻上挣扎起,他穿着玄色长袍,领口大敞,白皙脖子上好几处疮口,化脓渗着血。

    那日他和许多侍卫都中了蛊毒,耳根以下长了许多红疹,不能见光不能吹风,奇痒无比。偏偏不能挠,一挠就化脓。

    太医院上下翻遍了所有医书都没有解药的头绪,如今只差把命吊在这东宫。

    “继续给我找,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大魏。”赵临渊嘶哑着声音,难掩怒火。

    “殿下,鹰狄求见。”侍女隔着屏风通报。

    “让他进来。”

    门开,鹰狄拖着沉重步伐走进来,几日不见,他的身体如吹气般高高肿起,低头不见双脚。

    他噗通一声跪下,却失去平衡,面朝地向前扑去。

    “鹰狄拜见殿下。”

    赵临渊蹙起眉打量他,“你怎么变成这样。”

    鹰狄撑坐起,恨道:“禀殿下,小人这是中了毒,此毒会使身体肿胀如球。而害小人中毒的正是和宋时薇在一起的那伙人。”

    “你是说你被报复了?”赵临渊眯起眼睛。

    “是。小人已经知晓这群人的身份来历。”鹰狄头磕地,缓声道:“不论是殿下中的毒还是小人身上的毒,皆来自南诏。”

    赵临渊:“南诏?你可确定?”

    鹰狄:“确定。众所周知,南诏人擅毒。毒师榜上排名前十的毒师均出自皇室,小人不才,排在十名开外,为了能挤进前十榜单,小人曾研究过这前十位高手的路数。日前,小人被袭击中毒,和对方交过手。那人用毒在小人之上,必然是前十的高手之一,因而小人敢断定,与宋时薇为伍的那伙人必然是皇室中人。”

    赵临渊静默片刻,才道:“想要什么赏赐。”

    鹰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求殿下赏小人黄金万两。”

    “允了。”

    赵临渊挥了挥手,一侍童便领着鹰狄出去,刚跨出正殿的门,鹰狄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侍童丢开带血的匕首,冷漠地踹了踹尸体。

    “拖下去喂狗,别污了殿下的眼。”

    “是。”

    两个年长的侍者三两下将尸体拖走。

    正殿内,赵临渊拿着帕子擦拭剑刃,神情阴郁。

    “秦朝。”

    “属下在。”秦朝上前。

    “本宫珍藏的那株蚀心草可以重见天日了。”

    秦朝道:“可拍卖行那回南诏三王并没有上钩。”

    “你如何知道没有上钩?”赵临渊冷笑:“既然假的不管用,那就用真的。他身上的长生蛊可支撑不了多久。再者,我们现在又多了一张底牌不是吗?”

    秦朝犹豫:“您是说宋姑娘?”

    赵临渊动作缓缓,对着烛光看剑刃上的反光,语气悠悠:“她不顾一切背叛本宫,不就为了那个男人。本宫不信,她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他将长剑收进剑鞘:“还有,将温平生和温裕祖孙从密牢里放出来。”

    “是。”

    赵临渊似是累了,身子歪在榻上,闭上眼,随手把长剑丢到秦朝面前:“先皇赐本宫的宝剑赏你了,务必提着南诏三王的人头来见本宫。”

    秦朝捡起,郑重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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