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久远又朦胧的记忆似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蹿上了脑海。

    那次宴席的出手相救后,洛意欢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和季砚辞接触过,偶尔会在程府碰见,也只是点头问好,并不熟络。

    她在那日递给他的手帕,本也未打算要回来,但季砚辞似乎也一直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直到那日,她被程景川邀约到程府,程景川却不知因何事而迟迟未归家,那个总在府上碰见他们二人同行就会快步离去的少年,头一次在点头打过招呼后,迈开步子向她走了过来。

    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画面,洛意欢却不知为何到了此时自己还能够这么清晰记得季砚辞当时的表情。

    隐忍的,心虚的,紧张又冲动,复杂地交织在脸上。

    他走到她面前,连呼吸都带着紧绷,顿了好一瞬才微垂了眼帘开口道:“抱歉,那张手帕,本打算洗净后还给你,但被我弄丢了,能不能让我再买一张新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像是一张手帕就足以让人将他定下滔天大罪一般,又像是隐隐藏着像是撒谎时的心虚不安一般。

    洛意欢没能细想更多,当即淡笑着出声接了他的话:“无事,丢了便算了,我也没想向你要回的,不必如此紧张。”

    季砚辞愣了一下,自己提心吊胆许久的重要之事,就被当事人这么云淡风轻地揭了过去。

    他下意识抬手在衣服领口的位置缩了缩手指,而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又迅速收了手,站在原地很小声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洛意欢觉得他乖巧得有些犯规了,对他露出的笑容更温柔了几分,想让这个少年感觉到自己的和善,不必那般拘谨:“小辞,不必这么客气的,你很乖,任何人都会很乐意帮助你的。”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就好像只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生疏的距离而已,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

    眼前的少年却在被这般叫过后,忽的抬头看向了她,黑眸中闪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亮,衬得那双眸子璀璨灵动,像是绽开了绚烂花火一般。

    在洛意欢不明所以与他对视时,他眸间不可抑制地蔓延出几分隐忍的贪婪,他想重重压下,却又被更多的情绪涌上,藏匿不了分毫。

    最终他仍只得敛下眼睫遮挡令自己都有些难为情的情绪,低垂着脑袋郑重其事道:“没有任何人,你是唯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谢谢你,但没办法将手帕还给你了,真的非常抱歉。”

    洛意欢一怔,心尖没由来地揪紧了一瞬。

    想要下移去查看他垂下的神情的目光却无意识地落到了他微微敞开的衣服领口一角。

    一抹白净的棉质方角和他身上的衣料显得格格不入,绣纹精致的荷花叶甚是眼熟。

    她慌乱收回视线,分明已经当场戳破了他蹩脚的谎言,心尖却更加酸软无力地被揪得更紧了一些。

    洛意欢发麻的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她有些难耐又心疼地抬起手来,终是忍不住揉了揉他柔软的发:“小辞,若是愿意,以后便唤我一声姐姐吧。”

    那时,她觉得这个从小就与家人分开流落在外的少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她将嫁入程家,也将成为他的家人,自觉将他也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想着尽可能地能够多照顾他一些。

    但她没想到,季砚辞比想象中的还要会招人疼。

    第一次被她发现他竟连自己的名字都还不识得时,他脸上满是窘迫的绯红,一路蔓延至脖子根,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乞求她:“姐姐,别告诉别人好吗,我以前没机会上学,要是被知道了,会叫程府因我而遭人嘲笑的。”

    洛意欢心软得不行,自主地找了些浅显易懂的书籍,更亲自上阵在闲暇时抽时间教他读书写字。

    季砚辞学得很快,她只讲过一次的内容,他第二次就能举一反三地向她展现出他的学习成果。

    他练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名字,分明根本不算难写的生僻字,他却满满当当练了有好几十页纸。

    洛意欢好笑地问他时,他也只是认真地陈述道:“你既是姐姐,也是我的老师,你的名字,我应当要反复练到最好才是。”

    洛意欢承认自己那时候被季砚辞的乖巧勾得有些对他太过上心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那段时间好像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未婚夫。

    这便在程景川提出带她去周边游玩一圈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也没有来得及告知季砚辞一声。

    小半月行程中,她和程景川的摩擦不少,一路上因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事,闹得有些不愉快。

    一向何事都顺着程景川的她,也在这一回没由来的没了那么多耐心,闹了脾气自顾自就回了洛府,一连几日没像之前那般主动去向程景川低头。

    直到那股子气性过了,一场大雨又阻拦了她去程府求和的意图。

    那夜,雨下不止的洛府门前被下人发现一个淋得嘴唇发白浑身瑟瑟发抖的少年,待洛意欢赶去才发现竟是季砚辞找上了门来。

    她看着少年落魄狼狈的模样又气又心疼,斥责他怎就不知敲响府邸大门,亦或是找人通报一声,就这么傻乎乎淋了不知多久。

    季砚辞却是先一步红了眼眶,自见到她后拉着她衣角的手便一直没有松开过,开口时嗓音已是干哑生涩,却又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委屈:“姐姐,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是不是不会再当我的老师了。”

    不过是被丢下了半个月,他便好像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自己又要回到那无人可依无家可归的模样似的。

    回忆落回到现实。

    如今洛意欢再看向眼前这个拉着她衣角乞求着能在她身边留下的少年,她忽然有些想再看到前世自己应声不会不管他后,他那犹如被俘获又被救赎的小狗般的神情了。

    洛意欢缓缓下移了视线,目光落向他攥住自己衣角的手。

    季砚辞手腕明显松动了一瞬,下意识想要缩回,却还是执拗地攥着她,最终也没有放松分毫。

    洛意欢忽的轻笑出了声,抬眸对上他的眼,眸底神情意味不明。

    季砚辞不安地张了张嘴,嘴边再次无意识地泄出一声:“姐姐……”

    话音未落,洛意欢忽的站起身来,猝不及防的动作带动着虚弱的少年无法阻止的力道,攥着她衣角的那只手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被落空垂落回了床榻上。

    季砚辞沉黑的眸子像是瞬间被刺了一下,无助的慌乱迅速在他眼底蔓延开来,带着几分毫无攻击性的彷徨,却又好像在那深处翻涌起了隐忍克制的暗色将要涌上。

    洛意欢却在这时先一步开了口:“想留下可以。”

    季砚辞神色一顿,紧绷的神经好似前一刻就要断裂了,又在这一刻被她玩弄似的替他黏合上了。

    气氛好似因她的松口而回转缓和了下来,却又闻她突然冷淡疏离地和他划清了关系,给小狗立规矩一般地引导他:“不过要留下,可不能这般没规矩地唤我,你该唤我什么?”

    姐姐这个称呼,好似牵扯了前世太多心软又黏腻的回忆,那份早已超越他只是程景川弟弟的回忆,洛意欢知道,她那时或许当真有把季砚辞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对待。

    那样的称呼,换到现在,太容易叫她被迷惑心神了。

    小狗虽乖,但她要提防的,是她自己。

    沉默片刻,洛意欢看见他一直微仰着头看她的目光逐渐沉了下去,一点一点垂下了自己的头,在她平静淡漠的目光下,缓缓扯动着唇角,终是应了一声:“是,小姐,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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