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虽不请自来,黎妍却和周渝却并未当回事,宋燕绥觉得他长得眼生,到底小心些,便让周渝使了一人去跟着。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说是这主仆二人并未在云仙楼用膳,取了挺多菜食,一路往城东永宁坊去,东府兵出身的侍卫竟在坊间把人跟丢了。

    “此事不怪你,我也没想到这人有这样大的本事,能把你的人都甩脱。”宋燕绥见周渝有些懊恼,赶紧安慰,“今日本是为我庆功,渝阿兄可千万别被旁人打搅了好心情,大不了叫些人去盯着坊间便是了。”

    黎妍刚刚被打扰,现在心情不好了,半抱怨似的说:“要我说,云仙楼的厨子不如你九思殿的好。正巧了,楼下有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咱们不如中午还是回去吃吧?”

    “行了别闹。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回去厨房还要备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我早上出门急,就吃了一小屉珍珠烧麦,早饿了,黎小娘子就当迁就我一下。”宋燕绥哄好了黎妍,心中却还在想着刚刚那对主仆的事。

    被宋燕绥挂念着的两人各自拎了一只食盒在永宁坊拐了两圈,往西又进了永乐坊,坊间西南角一处私宅并不显眼,但也分内外两墙,倒是讲究。两人进了这私宅,一路过门厅、回廊到了正堂,白衣男子抬手叩门,等里头回了一声“进”,两人这才进屋。

    屋中摆件不多,除了屏风坐席,便只有一只鎏金香炉,香炉边立着一青衣男子,身背对着两人进屋的方向,穿着打扮都与劭人大不相同,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问了一句:“如何?”

    “都问好了。”白衣男子将手中食盒放下,叫那黑衣男子去布置桌几,自己到了那青衣男子身边俯首缓声道:“劭国太子的确参考了这一次科选,得政科第六,政科第一是一陈姓郎君,寒门子弟,京中无人知晓他师从何处,只知是婺州人士。此外,文科第一出自清州崔氏,是崔家三郎,还有法科第一——”

    青衣男子瞥了他一眼,问:“如何不说了?”

    “没有,只是——”白衣男子想了想说:“法科第一是劭国嘉晏公主宋燕绥。”

    “嘉晏公主?”青衣男子将手中书卷放下,转身坐在榻上,随意饮了一口茶,接着问:“我记得劭国几位庶出公主身上都还没得封号,这位嘉晏公主,便是劭国那位皇后独孤氏所出的嫡公主吧?倒是有趣,劭国太子与嘉晏公主一同参考可选,太子只得政科第六,公主却得了法科第一。”

    白衣男子正要开口,那刚刚摆好饭食的黑衣男子却抢先喊道:“王爷——这云仙楼的菜可难得,王爷看看,这都是这云仙楼的招牌菜,您爱吃海货,云仙楼没有,但我看这河鲜不错,王爷先尝尝,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原来这青衣男子正是魏国韩王孟攸宁,此次魏国出使劭国的主宾,也是劭魏议亲的主角,魏国使团仍在途中,还有七八日才能到抵京,这孟攸宁却带着随从早已悄悄入了劭都,还在永乐坊住下了。

    白衣男子瞪了黑衣男子一眼,怒道:“杜能虑,你能不能学着看看眼色?这会子是吃饭的时候吗?”

    被唤作杜能虑的黑衣男子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白衣男子道:“秦能安,你能不能学着看看眼色?云仙楼的菜可是我好不容易排到的,为了躲那两个侍卫绕了一大圈,这饭菜都快凉了,能不能让王爷吃点热乎的?”

    “好了,坐下吃。”孟攸宁指了指左右,能安和能虑分别坐下,他才转头又问能安:“能虑刚刚说为了躲侍卫绕了一大圈,怎么回事?被人盯上了?”

    “也是我们不小心,以为今日放榜那云仙楼热闹没人注意,便在楼中多转了转,想着能不能听些消息,谁知撞到硬茬了。”能安把自己在云仙楼所见向孟攸宁转述了一遍,又道:“那屋中坐着三位主子,两位小娘子,一位小郎君。说话的小娘子穿着并不繁琐,用料却是上上品,再说她头上戴的那支簪子,上头嵌的绝非凡品。趁着那跟着的人不注意,我便随意兜问了茶博士一嘴,他虽不知那女子的身份,但却知道同行的小郎君是他们劭国赫赫有名的东府军将领、定阳侯周林之子周渝。”

    “周渝?你说那郎君便是劭国的周小将军?”能虑刚剥了一颗花生放到嘴里,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抓住能安的手问:“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

    能安把他的手拍开,只问:“告诉你做什么?叫你冲上去向人家自报家门?你别忘了,王爷这趟提早进劭都可没向劭国陛下说。”

    孟攸宁在两人拉扯时没去理,一门心思想着刚刚能安说的话,这会儿忽然想明白了,便问能安:“你的意思是,你听到的那番话,说话的人就是嘉晏公主?”能安肯定地点了点头,孟攸宁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那这个嘉晏公主倒是有点意思。”

    “王爷。”能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爷离京时皇后娘娘百般强调,王爷此行要仔细看的应是劭国的三公主,王爷为何……”

    孟攸宁没有动作,他便又说:“王爷,这位嘉晏公主名声在外,是劭国的大公主又是嫡公主,身份虽高,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孟攸宁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问:“你觉得我想娶她?”孟攸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难怪,坊间确实传闻这位嘉晏公主确实生得好颜色,又才夺了劭国这次科选法科的榜首,称得上是聪明又漂亮。不过能安,你以为我这次为什么亲自跑到劭国来一趟?”

    “能安不懂。”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此次议和虽是魏国战败,但不算大败,右相傅敬之已被点为访劭主使,哪里又还需要颇得魏帝与康皇后喜欢的韩王亲自跑一趟。

    “我不愿娶劭女。”孟攸宁动动嘴皮子就差点把能安吓死,却听他接着说:“三公主也好,大公主也罢,娶了劭国的公主,便是在自己府上养了一条蛇,在头顶悬了一枚钉子,也断了我的前路。你说是皇后娘娘叫我仔细看三公主?可笑,康氏真以为自己管得了我?”

    能安是孟攸宁亲信,自然向着他,便说:“王爷既然有了想法,当然是随自己的心意来最好。只是,魏劭两国此次联姻,圣人早已表明心意,又有傅大相公跟随王爷左右,王爷可要想好了。”

    “自然想好了。”孟攸宁指了指整齐排在盘中的一只肥蟹叫能虑拆了,一边又问能安:“除了此事,叫你打听的要紧事都问到没有?”

    “王爷放心,都问好了。”能安净了手,把能虑手里的螃蟹接了过来,自己边弄边答:“文家从开国时便在劭国朝中,祖上高官能臣数不胜数,文远道是文家如今官位最高的一个,但今年已是五十有三。他的长子顽劣,如今不过任个六品小官,劭国的朝堂上文家已成颓势。不过文远道有一个门生是御史大夫谢沛,这两年很得劭国陛下信任。”

    “那便再查查这个谢沛。”孟攸宁将蟹肉沾了浸着红姜的醋吃了,忍不住夸赞:“云仙楼不愧是如今四大名楼之一,这湖蟹蒸得鲜美精巧,配的这食醋也是看得出心思,拿红姜浸过可祛寒气,等回了府里也可叫嬷嬷们学着弄些。”

    “自然是很好,只是——”能虑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空掉的碗碟说:“味道是不错,就是这分量也太小了一些。”

    能安也非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孤陋寡闻了吧,这劭国京城菜色的特点便是小而精致,你是不知道,京中世家光拆蟹就有好几样工具要用,我还听说啊,近来这风气愈盛与宫里有关。”

    “外头吃饭与宫中也有关系?”能虑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叫能安接着说。

    能安见孟攸宁没有阻止,润了润嗓子便说:“你去买酒的时候我外头与掌柜的聊了两句,他说啊,这云仙楼的大厨曾被劭国陛下请入宫中去给嘉晏公主做饭,谁料这大厨一去,立刻被嘉晏公主殿中厨房里的几位厨子比了下去。”

    能虑有些意外,下意识问:“又是嘉晏公主?”

    “又是嘉晏公主,听说这嘉晏公主嘴最挑,她的厨房那是汇聚了全劭国最好的厨子,道道菜都是用料精细,不怕废食材,就怕她尝了觉得味道不够精美,连煮一份白菜都要用仔细炖煮了一个时辰的高汤去吊。还听说这宫里专辟了一处地儿供她那儿的厨子种笋养鱼,春笋、冬笋,只供她一人用。”

    能虑听能安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孟攸宁说:“王爷,幸好您这趟来要娶的不是嘉晏公主,这尊大佛要是接回王府里,估计没几个人不会头痛,首当其冲便是咱们厨房里头的几位嬷嬷们。”他说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她们哪儿会做这样的菜色啊,除了那新鲜的海货蒸一蒸最好,其余什么东西一锅炖了就行了。”

    “你以为?”孟攸宁觉得能虑所想十分好笑:“若是娶了嘉晏公主,她怕是要把自己手下所有人都一同带走,除了厨房,怕是还有医女、绣娘,还轮得到嬷嬷来给她做饭?”

    能安愣了一下,小声问他:“王爷,您怎么说起娶嘉晏公主的事情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

    孟攸宁也愣了一下,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考虑到这种事情,赶紧改了话题说:“除了谢沛,还有另一件事你叫人出去仔细打听。劭国这位三公主,可有哪家心悦的郎君没有,我不愿意娶劭女,若是能叫她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是更好。”

    “这事儿您不用惦记着了,我和能安这回出去听了不少人议论他们这几位公主,上上下下都听了个遍。”能虑说着就掰着手指给孟攸宁数:“劭国这几位公主啊,嘉晏公主名声最好,母族是显赫的镇国公独孤家,劭国百姓都觉得她与他们的小将军周渝最般配。二公主的母族是鲁州顾氏,世家大族,不大露面。三公主,文远道的外孙女,张扬跋扈,听说是心悦周小将军,所以和嘉晏公主不对付。四公主年纪小,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孟攸宁听着忍不住发笑:“劭国这些百姓还挺操心的。”

    “王爷,哪国百姓都一样,您在家里的时候是不爱到外头逛。”能虑这话不敢说完,赶紧又换了一个话头说:“王爷,这次还发现了另一件事儿。您记得先前叫能安在永宁坊置办了一间铺子么?今日我与能安去逛了一趟,掌柜的来报,说隔壁的铺子前段时间也被盘下来了,作了间药铺,东家是周大将军的远房表亲,原先的人全都清走了,现在铺子里掌柜、伙计都是脸生人。他们见过周家府丁往那药铺跑了两趟,都是拎着药包走了。王爷,您看,这儿是不是得盯一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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