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就说好了要叫宋燕慷回宫来吃暖锅,宋燕绥今日一早便叫日暖吩咐下去,一屋子人谈完了事都准备往九思殿走。劭帝没打算一起去,说要去接了独孤皇后再来,宋燕绥想着周渝大概也在九思殿里,便叫宋燕靖和宋燕慷先去,自己也跟着劭帝走了。

    凤阳宫虽在北宫,离忠诤殿却不算远,父女两人都是步行。临近时,劭帝望着凤阳宫露出来的屋檐问宋燕绥:“不只是想和阿耶一同来凤阳宫吧?有什么话想和阿耶单独讲?”

    “韩王后日寅时归魏,我想去送一送他。”宋燕绥本来也没想着要瞒着旁人,只是她到今日仍不清楚宋燕慷对于她要远嫁魏国一事的态度,怕弟弟冲动误事,只能选择先单独来和劭帝提这件事。

    劭帝没看她,只说:“韩王归魏是大事,到那日场面一定隆重。我和你阿娘都还没同意你嫁他这件事,也没有打算叫什么别的人知道,如今以你的身份去送他,不合适。”

    宋燕绥却回:“阿耶的意思斐斐明白,斐斐自然也没有打算要在韩王归魏当日前去送行,只是想请阿耶同意,大约就这两日,准斐斐出宫去见他一次。”

    劭帝这会儿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她了,问她:“之前见过那么多次也没想着要来请你阿耶同意,怎么这一次反而知道要来问阿耶一声了?”

    宋燕绥也不隐瞒,直言道:“从前斐斐与他会面是为了正事,问心无愧,又怕阿耶担心,只好暂且请渝阿兄替斐斐约见。如今却不同,今日要请阿耶准许,是因为斐斐心中有愧。”

    听宋燕绥这样说,劭帝默默注视着她。父女二人站在一棵枯树下,秀巧的枝头盛不住雪,叫它落在了劭帝的肩头。宋燕绥走上前去垫脚将父亲肩上的雪扫落,却听父亲问她:“斐斐,作为劭国的君主,阿耶有时不清楚阿耶对于你和你阿兄来说,算不算是个好父亲。”

    宋燕绥忽然有些鼻酸,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裙摆下露出来的一点鞋尖,青色的绣鞋被雪水浸湿了一点鞋面,虽不觉得袜子湿了,宋燕绥却不禁缩了缩自己的脚趾,答道:“斐斐从来都觉得阿耶很好,阿兄居嫡居长,又有贤能,自当是劭国唯一的储君。”

    猜到劭帝问这些话的原因,宋燕绥不免有些不满,又抱怨道:“都是那群整日瞎想的老迂腐,就知道妄自揣测阿耶的心思,还偏偏觉得自己无端猜的那些歪心思就是阿耶的想法。”

    “你啊——”劭帝失笑,伸手去拍了下宋燕绥的脑袋,“阿耶从来都信你,你从小心里就有自己的主意,对于这些事情,你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偶尔冲动,年纪小,也是情有可原。你是劭国公主,阿耶的女儿,想做什么,不要畏手畏脚,有阿耶同你阿兄在,你还能怕做错什么事情没人替你兜着?你既然觉得需得去送一送韩王,阿耶也不多问你缘由,哪日你想去了,总之叫正堂陪你跑一趟就是。”

    宋燕绥刚准备谢谢父亲,却听劭帝又说:“只是你二人之间的那件事情,你要记得,阿耶和阿娘都还不答应,你别想着私底下给那臭小子许下什么承诺,也别被他空口白牙两句话就骗去了。”

    宋燕绥一时心虚,只能先讨好似的搂住劭帝的胳膊往凤阳宫里走,边走边说:“阿耶尽管放心嘛,这点事情斐斐还是晓得的。”

    “一天到晚就仗着阿耶疼你——”劭帝受不住她这副模样,正好见着独孤皇后穿过中庭朝两人这头走来,劭帝赶紧撵宋燕绥去独孤皇后身边:“还不去哄哄你阿娘?”

    “阿娘才不生我的气。”宋燕绥说着,劭帝这头也不松手,另一边伸手又去拉独孤皇后。独孤皇后躲了她两下,最后还是被她挽住,宋燕绥一边一个,夹在父母中间,三个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往九思殿走,她还要卖乖:“是斐斐长得太快了,若有法子,叫阿兄与幼郎长大就行了,斐斐是只想这样永远和阿耶阿娘一起才好。”

    她这话说出来,劭帝乐得说不出话,还是独孤皇后装着恼怒似的斥她:“说的什么不像样的话,偏就你能跟在阿耶阿娘身边偷懒享福。”

    “嗯——若是能一直这样偷懒享福,别说是斐斐了,就算是天上神仙来了又有谁会能说一句不乐意呢?”宋燕绥心里藏着事,憋着眼泪不住点头。

    从凤阳宫到九思殿的这条路被她与独孤皇后走了无数回,为了方便她平日里乘轿,这条路修得宽敞平整,宫道两旁四季繁花。独孤皇后甚至还想了法子,将宫灯挂在树梢上,每日派人去点亮了,叫宋燕绥再晚也能一路无阻地到凤阳宫去。不论从前,即便如今私自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宋燕绥也不觉得母亲真生了她的气,反而觉得母亲怪的是她自己。

    不远处九思殿灯火通明,宋燕慷等得久了,耐不住性子,拉着周渝一起在门口站着,远远地看到宋燕绥的身影便朝她们三人嚷:“阿姊好没道理,让我和阿兄一同到九思殿来等,自己却一路同阿耶阿娘说话,直到了这会儿才到。我们可是九思殿的客人,阿姊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这样怠慢。”

    宋燕绥却向劭帝告状:“阿耶听到了,幼郎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九思殿就如他自家一般,我才叫他同阿兄一起先到九思殿来歇息,怎的今日他却把自己当客人还怪起我来了?阿耶可不能惯着他!”

    劭帝便板起脸走到宋燕慷面前问他:“你阿姊说得对,平日里这九思殿你也是随意来去,今日反倒同你阿姊客气起来了?”又说:“今日你阿姊特意为了你备了这桌暖锅,怎么也不好好谢谢你阿姊?”宋燕慷无话可说,转身到里头去找宋燕靖。

    周渝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眼见着宋燕慷吵不过宋燕绥自己闹脾气了,周渝也只向劭帝与独孤皇后问了声好,赶紧跟着宋燕慷进屋去了。劭帝看着周渝,对宋燕绥说:“叫幼郎一个人走我也实在不放心,只是如今正堂再怎么样也还是得留在你身边的。”

    宋燕绥却不认同,只说:“阿耶可不要乱讲,渝阿兄自是得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哪有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说法。”

    劭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眸中清澈如常,并无旁的意思,最后也只能应她:“斐斐说得对,是阿耶乱讲了。”几人已都进了九思殿,殿中没有外人,劭帝便直接问她:“只是——你说你对正堂没有别的心思不愿嫁他,但又愿意同魏国那臭小子成婚,难不成在你心里正堂还不如他?”

    “这怎么能一概而论——”宋燕绥不满,“同阿耶说过好些次了,我待渝阿兄如亲兄一般,怎么能有同渝阿兄结亲的心思?更何况渝阿兄心中有心仪的女郎,无论如何,我尊重渝阿兄的心意,阿耶下次要再有这种胡思乱想,也应该先问问渝阿兄。”

    劭帝轻哼一声,只说:“我是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幼子,往前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如今到了你们这里,阿耶要说什么还变成了胡思乱想。阿耶想得再错也比不过你乱来这一遭。”

    独孤皇后本就不满宋燕绥私自答应了孟攸宁的合作,现下更是不想再听劭帝与宋燕绥父女两个谈论这些,径直往室内去,宋燕绥又嗔了劭帝一声说:“阿耶又提这些来惹阿娘生气,可别连累斐斐也叫阿娘嫌弃。”说完赶紧跟上,几人这才终于进了屋。

    这场家宴设在九思殿的正厅,桌上早架了两个暖锅,暖锅炉中放了银炭,锅中盛的是九思殿厨房一早用牛骨同菌子一起熬出的高汤,熬汤时用的是新落的雪集成的雪水,带着淡淡的松尖香气,倒是抵了些牛腥味。

    宋燕靖来得早,看着日暖她们几个早将暖炉烧热了,又另叫人取了九思殿去年酿的梅酒来。正厅没留人伺候,赤霄与阿狸也跟着日暖去了偏厅吃暖锅,宋燕靖和周渝作为兄长便只忙着下菜看火。还是劭帝看不下去了,叫他们都坐下歇息,自己另作安排:“幼郎,你来给你两位兄长搭把手。”

    宋燕慷吃得浑身发汗,听了父亲的话又饮了杯酒,直接抢了宋燕靖手里的长筷自己来使,还对周渝说:“渝哥尽管吩咐我就是,别跟我客气。”

    一众人听他这样说只觉得乐呵,周渝想再说些客套话,却听劭帝说:“幼郎说的是。平日里正堂你帮衬着则明,又对斐斐和幼郎多有照顾,我与皇后已是十分感激,不知从何谢起。唯有幼郎这一个小子,从前他年纪小,大家都护着,如今他也年纪大了,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他来办。”

    周渝看了一眼宋燕绥,她正自顾自地指挥宋燕慷给大家碗里都夹些肉分了,并没仔细听这头的动静,只能回道:“圣人言重了,正堂自幼学在东宫,又得您与娘娘信任,能照顾斐斐左右。家中只有正堂一个,斐斐与幼郎也像正堂的亲妹亲弟。说出来也不怕您怪罪,有时正堂当值走在宫中,竟比待在自己家里还要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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