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赵汉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红毯尽头,慕丹予提起裙摆远远朝他跑来,扑了个满怀。小姑娘扬起小脸说想他,眼里盛满夜色与星光,他心似春水软成一片。

    思念像野草,醒来已是漫山遍野,扯不断烧不尽。

    所以他和剧组请了假,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回天江,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只有一晚的时间,凌晨就要飞回梧林拍戏。她有工作,没关系,他可以来现场等她,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就像从前那样。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他险些当场理智尽失。

    他不懂……

    为什么,她看乐白时眼里总是盛着满满的光?羞得连话都讲不清楚。

    为什么,她可以放任乐白当众和她那么亲热?

    为什么,她的偶像偏偏是乐白?

    乐白是她的偶像,那他呢?是她的什么?

    她给他的所谓的机会,又算什么?

    疑问就像荆棘,每想一次就往筋脉里深扎一寸。他拼命压在心底里的阴暗,从一道道破裂的伤口滋生。

    所以他恶劣地把心尖尖上的人抵在幕布后,质问她,吻她。他甚至疯狂到想掀开幕布,让乐白看到,他是怎么吻她的。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

    反正他从来也不是个好人。

    主持人拿起话筒:“请大家坐好,我们的晚宴马上开始……”

    慕丹予突然别过脸去,赵汉卿根本没用力,但虎牙还是划破了她柔、嫩的唇瓣。

    她紧盯着他,语气冷冰冰的:“赵汉卿,我再说一次,你放开我。”

    身侧的舞台骤然亮起光,慕丹予下唇已然漫出血珠,她也不管,只凝着他,一双漂亮的杏核眼越来越红,眼泪打着晃摇摇欲坠。

    像是吃了一记重拳,赵汉卿的胸口沉得喘不上气,呆滞着缓缓放开了手。

    慕丹予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转身就跑。他发疯一般的追出去,终于在楼门前拦住她。

    小姑娘唇上的伤口结了深红的痂,泛红的眼圈和鼻头,衬得她皮肤近乎惨白。

    零落的破碎感,如同利刃狠狠剜在赵汉卿的胸口。

    他握住她一双冰凉的小手,凝着她双眼半蹲下来,人甚至比她还要矮一些,哄人的嗓音哑得不像话:“我当时看到你们那么……是我不对,我太不理智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玻璃门外,夜色昏沉沉的。

    靠近门口的地灯闪了闪,倏然熄灭,连带着门里都黯淡一度。

    许久,慕丹予拇指推着他的指尖缓缓抽出手,终于还是给他下了最后判决:“赵汉卿,我们可能不合适。”

    -

    十月是北方最难熬的时候,天凉了,室内更是阴冷。

    翠园小区门岗简陋,全靠一个老旧的小太阳取暖。小太阳辐射着橙黄色的光,比照明的白炽灯还要扎眼。

    巴掌大的小屋里,充斥着欢快的儿歌:“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青蛙,他跳起舞来就像被王子附体了,呱呱呱……”

    慕丹予刚摆好酒杯,音乐声戛然而止。

    “什么玩意儿。”黄宏伟眉心紧皱如同刀刻,他把手机往木桌里头一丢,“呱呱得我脑袋瓜子嗡嗡的。”

    慕丹予搬个小马扎坐下,摊开一双手心烤着小太阳,不以为意:“多好听啊?特别欢快。”

    黄宏伟瞥她一眼,冷哼出声:“遇到事了?”

    慕丹予脱口而出:“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

    倒着倒着酒,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食指指天:“哦对对对,有的。我今晚不小心踩坏了一套特别定制款晚礼服,好在品牌方没追责。还有啊,我作为亚太区代言人出席Nairi晚宴,结果人家宴会还没开始,我自己先跑了,给我经纪人气个半死。”

    她连连摇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黄宏伟点了根旱烟,猛嘬一口:“所以你经纪人上来就咬你一口?”

    “……”

    慕丹予下意识触碰唇瓣的血痂,像是打开了记忆隐藏的开关,碎片化的感觉潮水般涌上来。

    扣在颈后滚烫的掌心,蛮横又满是谷|欠念的吻,舌尖撩拨时的酒香与炙热,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幽幽茗香……

    触电般的感觉,顺着脊背攀爬向上,一直麻到耳根。她用力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从奇怪的思绪里抽离。

    黄宏伟掸了掸烟灰:“是那个叫赵什么的咬的吧?”

    慕丹予错愕地瞪大双眼:“您怎么知道?”

    “我是老了,又不是聋了。”黄宏伟指尖夹着烟,蹙眉眯起眼看天花板,感慨,“那小子我老觉得眼熟,指不定在哪见过,想半天又想不起来,还真是老了。”

    慕丹予举起酒盅撞下黄宏伟的酒盅:“不聊这些,我们喝酒。”

    黄宏伟斜叼着烟,拿起酒盅。

    一瓶白酒下肚,慕丹予醉了大半,她双手撑着下巴抵御天旋地转的感觉,自言自语:“我以为我会开心的,我其实真应该开心的。”

    终于成功摆脱掉最开始她就想要摆脱的人,这是多么可喜可贺的大事!可是,她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她可真是奇奇怪怪……

    黄宏伟鼻梁上卡着老花镜,脸颊酡红,手机拿得老远一指禅划拉屏幕:“不要把事儿想得太复杂,这人只要是顺了自己的心,自然就开心。”

    慕丹予混沌的大脑想不出答案,她皱眉沉思半晌,挠了挠额角:“要怎么样,才算是顺了自己的心?”

    “你问我啊?”黄宏伟从老花镜上看过来,脑门上全是抬头纹,隔空戳了戳她,“你自己的心,得问你自己。”

    -

    翌日,天江国际机场VIP候机厅。

    刁蝉放下手里的黑咖啡,当场化身女高音:“什么!你们俩闹掰了?”

    一瞬间,整个VIP候机厅的人都朝她们看来。

    慕丹予压低帽檐,食指竖在口罩前,双手合十朝刁蝉拜了拜:“您稍微小点声,蟹蟹了。”

    刁蝉微笑凑近,隔着墨镜向她chuachua飞眼刀:“《绛尘》马上要上线了,现在你们俩闹掰,到时候CP怎么炒?”

    “炒不了CP热度上不来怎么办?”

    “我和吕狗怎么向崔余和那一车投资人交代?”

    每句问话都像是80大锤,捶得慕丹予整个人缩小一圈。

    她抬头挺胸小学生坐,双手老老实实放在一双膝盖上,偷瞄眼刁蝉:“对不起嘛。”

    “不对不对,不只是这一部戏的问题!”刁蝉双手抓头,原本利落的短发全都被抓得炸起来,她摆弄着手指头数,“你和赵汉卿接下来还有一个合体杂志封面,而且是四大刊之一的《IMPOR》封面!一个恋综和一部现偶剧。”

    原本已经被愧疚淹没的慕丹予猛地清醒过来,迅速抓住整段话的重点:“等下,怎么还有恋综?”

    刁蝉突然愣住,原地那眨巴两下眼睛,慢条斯理地抚平炸毛的短发:“呃,就是,就是那个《最亲密的你》第二季啊。这综艺第一季有多火你是知道的,第二季的定位是撮合荧屏CP,你们俩CP热度还不错,所以接到了节目组的邀请。这么火的节目,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旁边金手镯足有5cm宽的阔老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大妹子说得忒对,谁你妈会跟钱过不去?”

    慕丹予&刁蝉愣神片刻,微笑点头。

    刁蝉摘了墨镜,眼底青得发黑,她双手往慕丹予肩膀上一搭,眼神真诚,苦口婆心:“大哥说的在理,因为一个男人放弃这么多顶级资源,你丢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钞|票和爆红的机会,不值得的。”

    想拆CP的话还没到嘴边,就被刁蝉一顿组合拳硬塞了回去。

    慕丹予仔细品了品,有点动摇:“你的意思是?”

    “CP还得继续炒,你就当成是纯工作,别掺杂个人情感。等咱们把这到嘴边的鸭子吃干抹净了,你想拆CP,我百分百配合你。”刁蝉手捂胸口,一脸严肃地竖起四根手指,“我发四。”

    十分钟后,机场女洗手间最里面的坑。

    刁蝉咬着后槽牙,拇指就差把手机屏幕戳碎,聊天框里弹出绿底信息:你爹我尽力了!!

    昨晚刁蝉差点去见阎王爷。

    先是听说慕丹予弄坏了G-WEN的特别定制晚礼服裙,还在Nairi晚宴上玩失踪。紧接着,就有狗仔跑来问她要不要买照片——慕丹予和赵汉卿Nairi晚宴现场吵架的高清大图。

    而后,吕狗杀到她家门口,让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蛋清夫妇这对CP,那紧张的架势就像要她保住他八十岁才求来的宝贝儿子。

    这些破烂事害得她熬了整个通宵,一大早只能拿黑咖啡续命。

    吕狗:她怎么说?

    刁蝉:暂时是答应了,不知道能骗多久[微笑]

    刁蝉:你和赵汉卿安的什么鬼心思,你们自己清楚,别让姐姐我后悔帮你们!

    吕狗:[合十]一切为了孩子。

    刁蝉:滚远点!说好的三个S级剧本,少一个,我就当着全公司的面拔你一百根腿毛[微笑][微笑]

    此时,梧林君槐酒店8808号房。

    厚重窗帘欠着条狭窄的缝隙,熹微晨光一路延伸,穿过凌乱干瘪的啤酒听,越过半空红酒瓶,将躺在沙发上的人从腰间切割成两半。

    赵汉卿脖颈枕着沙发扶手,头向下仰,双眼空洞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只有嘴角的烟还染着猩红颜色,忽明忽暗,证明他还活着。

    “搞定了。”吕秦拿手机拍了拍他肩膀,“你这样下去真没事?要不要我联系……”

    “不。”躺在沙发上的人猛地起身,烟灰抖落一大截,他掌心捂住眼睛撑在额头,一只眼睛睨过来,嗓音毫无生气,“恋综还要多久才录?”

    “一周之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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