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刚订的是上午的票,将近七点的时候,所有人陆续在酒店大厅里集合,等洪刚办理完退房手续,众人驱车去了高铁站。

    靳逢鸣昨晚没怎么睡,许是因为失眠,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不知怎么,从昨晚开始,他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一直到兴城高铁站,这种感觉也没有消减,反到越来越强烈。

    恍神之际,他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女生撞上,好在走在她身边的男生及时伸出手将她拉了回去。

    靳逢鸣将目光落在那女生的脸上,和今时鹿的明艳贵气不同,她有的更多是清冷谪仙之感,五官精致又不乏英气。

    那女生显然也有些措愕,还没等靳逢鸣开口,对方就先一步说话了:“不好意思。”

    靳逢鸣:“没事。”

    从高铁站出来之后,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温锦淑的号码。

    然而,对方的声音却不是温锦淑。

    “请问是靳逢鸣吗?”

    靳逢鸣:“我是,请问您是?”

    “啊那什么,我是锦淑的工友,你是锦淑儿子吧?你妈今天在厂子里出了点事,你赶紧去看看吧!!”

    靳逢鸣收紧眉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我妈怎么了?”

    “你妈今天在厂里突然晕倒了,刚送到医院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把我们都吓死了!哎呦!”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靳逢鸣的心脏猛然皱缩了一下,连带着握着手机的指节都在泛白。

    从他坐上去往医院的车,再到下车,这一路奔波,豆大的汗水早已布满了额头,但此刻,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心里一再祈求,温锦淑能够安然无恙。

    直到踏进医院大门,所有的紧张和从未有过的恐惧仍在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医院内,抢救室的灯早已经熄了,他亲眼看着医生推着抢救床从里面走出来,对他遗憾的摇了摇头。

    “抱歉。”

    “病人心脏突发,抢救无效,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确认死亡。”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请节哀……”

    从手术出来的几位医生纷纷低下了头,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这样不带任何情感的宣布了一个生命的消逝。

    纵使心中有万般无奈,最后也只能满是遗憾地从他身边走过,独留下一张病床。

    白布之下,女人的身体永远冰冷。

    一切都来的迅速而残忍。

    明明已经入夏,但此刻,靳逢鸣却觉得周围的空气从头冷到了肺腑,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站在病床前,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什么,最后,却只能停在半空,只有身体笔直地跪了下去。

    看着温锦淑平静毫无生气的脸,靳逢鸣额头上血管突起,眼眶猩红,他用尽力气叫了一声温锦淑。

    “妈——”

    **

    门口的桂树枝叶交错,茂盛的叶片落下一地斑驳,抬头,是桂花含苞待放的花苞,隐没在一片绿叶中,泛出明亮的金黄色。

    记得比赛前,温锦淑曾躺在病床上,跟他说过,等花开后要为他做一次桂花糕。

    此时微风吹过,靳逢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衣摆被风灌满,扬起褶皱。

    他抬起头,入目是一片窸动的叶片,阳光穿过缝隙,落在他的肩上,他抱着温锦淑的遗像,女人温柔的笑永远定格在了从前。

    “妈,再过一个月,桂花就开了。”

    ……

    温锦淑下葬那天,热的连风都没有,连空气都带着压迫人心的窒闷感。

    送行人少之又少,唢呐却吹得震天响。

    靳逢鸣一身素白,眼前铜钱状的纸钱一路飘洒。

    街道邻里,三两驻足围观。

    “哎,这孩子也是苦啊——”

    “锦淑说撒手就撒手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有的这孩子熬了呦!”

    “都说这人啊,这一辈子谁也说不准,指不定哪天,就这么没了。”

    ……

    送行的队伍越走越远,人群之中,少年用孤寂的背脊撑出一道笔直的线。

    整个下葬的过程中,靳逢鸣没说一句话,明明是大热的天,他的脸依旧白的毫无血色。

    就在正要落棺之时,不远处,一阵突兀的口哨声在此刻打破了周围哀默的气氛。

    众人抬眼看过去,就见前方,张涛阳正带一帮人声势浩大的拦在路中央。

    他身后带着一群肌肉贲张的大汉,少说也有二十个人,各个身高马大,清一色的花臂,光看身形就知道是社会上的人。

    看这场景,来送葬的人不明所以,一时间,面面相觑,忍不住议论:“谁啊,这是?”

    “不知道啊,看着像好是张厂长家那小子……”

    “干嘛呀这是?一帮人。”

    “谁知道……”

    靳逢鸣则是一言不发,落在对面的目光视若死物一般。

    张涛阳站在最前面,将嘴里叼着的半截烟拿了下来,随后,一团青黑色的烟在空气中飘散。

    他眯了眯眼,语气幸灾乐祸。

    “呦,人这么快就死了?”

    靳逢鸣始终沉默着,怀里抱着温锦淑的遗像,看着地上新翻出的黄土,一言未发。

    此时,张涛阳的视线正直勾勾的落在温锦淑的遗像上,半晌,他不怀好意的笑了声,垂眸看了看手里的半截烟头,而后,抬手扔到了温锦淑的棺材上,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该说不说,这寡妇死了,还真是冷清啊——”

    “哎!干什么呢!?!”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出声制止。

    结果张涛阳不但没有收敛,反倒立着眼睛瞪了过去。

    他抬手指着靳逢鸣,破口骂道:“都他妈别管闲事!!老子今天有账跟这个犊子算,要是有谁为他出头被误伤着了,老子可不管!!!”

    听到这话,众人再不敢说话了。

    见到眼前一张张忌惮如厮的面孔,张涛阳得意的笑了声,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他将目光放在了被靳逢鸣抱在怀里的遗像上,嘴里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此时,沉默良久的少年终于说话了。

    “滚。”

    只有一个字。

    因为长久的沉默,他的嗓音一开口便哑了一个度,眼里冷的像装了把骇人的刀子,阴沉又危险。

    周围人都对张涛阳敬而远之,可他却仍是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只有不屑,没有畏惧。

    他越是这样,张涛阳越是觉得心头火气难消,看着他的眼睛,他不怀好意的哼笑了声,没有半分忌惮的意思。

    此刻的靳逢鸣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没了爹妈的野种,孤立无援,说出的任何话,做出来的事,都不具有任何震慑力。

    他咂咂嘴,继续跟他挑衅:“都到这份儿上,你这个臭婊子养的杂种还他妈在这装逼呢?老子今天——”

    话没说完,下一秒,围观的众人就听见一声渗人的哀嚎声。

    “卧槽你妈——呕!——”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靳逢鸣就已经出手掐住张涛阳的脖子,他没犹豫,像丢垃圾一样,直接就往一旁的矮石上撞。

    两人的体型差距鲜明,饶是张涛阳再壮,在此刻的靳逢鸣面前也毫无还手的余地。

    此刻的靳逢鸣就像一只挣脱囚笼的野兽,浑身充斥着暴戾的血腥味,连眼睛都是红的。

    跟着张涛阳一块来的二十来个人已经傻眼了,过了好半天,终于有人在张涛阳的哀嚎声中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赶紧冲了上去。

    可是靳逢鸣就像没有感觉一样,对落在自己身上的伤痛浑然不顾,死死扣着张涛阳打。

    几个帮忙出殡的年长大叔见状,也赶紧上前拉架,混乱间,黑压压的一群人将靳逢鸣和张涛阳围在中间。

    有人伸出手要抓住他挥出去的胳膊,但是失败了,有人上前拦住他的身体想要将他和张涛阳分开,但是根本没能撼动分毫。

    此时暴怒的少年早已没了理智,落下的每一拳都能听到骨骼碰撞的闷响,每一下是瞬间见血的力道。

    地上的黄土被浸湿了,留下一片温热的,猩红的,刺目的痕迹……

    却分不清是谁的。

    眼看着场面渐渐不受控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给吓蒙了。

    那个上一秒还看起来沉默干瘦的少年,此刻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撕破伪装后肆意虐杀献祭的罗刹,俨然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光是看着,都觉得后背发凉。

    “报警啊!!快报警!!出人命了!!!”

    ……

    温锦淑用来做遗像的照片是温锦淑几年前拍的证件照,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眉眼间永远带着善意,长发被盘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耳侧,更显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清秀。

    长风吹起,扫过少年额前汗湿的碎发,连带着几粒黄沙落在了照片上。

    阳光很热,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雪山上,少女明媚灿烂的脸,他想起了那晚飘渺似幻的梦,她说他们还会再见。

    那一刻,少年暴戾的背脊终于有了片刻松动。

    等到众人将他拉开时,张涛阳早已没了声息。

    靳逢鸣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站直了身子,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手背上有暴起的青筋,骨节上淤出一片乌紫,伤口模糊,有血滴出来,掉在了地上。

    刺目而妖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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