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今时鹿很长时间都没再见到靳逢鸣,这中间大概过了两三个周末,他一直在学校,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再次见到他,是在火锅店。

    那天今时鹿刚从舞蹈室出来,突然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今时鹿看着手机上面的备注显示的关日暮三个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名字与之前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联系起来。

    关日暮:[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顺便把外套还给你。]

    要不是她提起,今时鹿都快把外套这事忘了,刚好她今天没什么事,于是回复道:[可以啊,在哪?]

    关日暮很快发了个定位过来。

    今时鹿看了一下,是国育旁边的那条小吃街,大学路那边,离她现在的地方不远。

    一抬头,天空是浓绸的黑色,像舞台的幕布一样将月色悄悄隐匿,只剩一层淡白的轮廓。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雪,如果准确的话,那么将是这城市的第一场雪。

    或许生活在南方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对雪天有点好奇。

    今时鹿到现在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难得见过一次北方的鹅毛大雪,当时她刚从国外比完赛回来,临时到河城转机,刚一落地,漫天的大雪就飘然而下。

    那是可以看见形状的雪花,落在衣服上也不会融化,她伸手接住,第一次感受来自雪的触感。

    柔软的,轻盈的,冰凉的。

    今天正好是周末,大学路这边比平时要更热闹一些,来来往往都是人,满身朝气的学生,活蹦乱跳的小孩儿,还有饭后偷闲的上班族。

    街边烘烤的热气混合着麻香的红油卤水,炸串冒油滋滋的热气,小推车上是一整排点缀着蜜枣的桂花糕,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色小吃都在这,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食欲大开。

    放眼望去,小巷里人潮来往,是初冬寒冷也赶不走的人间烟火气。

    今时鹿推门进了路边一家火锅店,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店里的关日暮。

    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娃娃领针织外套,下面是白色半身裙,头上还有一顶同色系的贝雷帽,此时正抱着手机跟人发消息。

    算上这次,两人到目前为止应该总共才见过三面,但今时鹿已经十分精准的总结出了关日暮的穿衣风格。

    她是真的很喜欢穿裙子,而且基本上都是白色或者粉色,温柔又邻家,总之是怎么乖怎么来。

    像是有预感一般,关日暮也刚好看过来,干净的瞳仁里像装进了一汪水,她眼型偏圆,眼尾低垂,笑起来卧蚕饱满,弯成一道弧线,温软清纯,此时正热情的朝今时鹿招手。

    今时鹿走到她对面坐下:“不好意意思啊,久等了。”

    “嗐没事,我也是刚来,”说着,关日暮将桌上的菜单递了她,一边低头给手机那边的人发消息,一边说,“你先点,看看想吃什么。”

    今时鹿接过菜单:“好。”

    另一边,关日暮还在跟人聊天,对方应该是发了条语音过来,她一个不小心,点了外放。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清朗的男声就这样在两人之间大喇喇地回荡——

    “这么巧啊,正好我这会儿跟我哥们儿也准备去这家店,一起拼个桌呗?”

    闻言,今时鹿翻看菜单的手指微顿。

    关日暮:“……”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静默了几秒。

    “那个……”关日暮讪讪地看向今时鹿,试探性问了句,“你,介意吗?”

    今时鹿:“你男朋友?”

    如果是的话就算了吧,她不想当电灯泡。

    “不是不是,就是朋友。”关日暮连忙道,“放心,他这人特别好相处,也是一中的,跟你一个学校。”

    正说着,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道颀长的身影。

    今时鹿坐的位置正对门口,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

    星星点点的雪粒在路灯下四散飞舞,落在视野之外的街道,落在进来的人的发梢,落在那双让她过目不忘的眉眼间。

    原来,果真像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今年的初雪会比往年来的早一点。

    关日暮也跟着她的视线扭过头,才发现唐骐已经进来了,于是朝他招手:“这边!”

    与此同时,她很快注意到这次唐骐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个大帅哥,关日暮瞬间来了兴致,给唐骐无声的使了个眼色。

    结果唐骐这货压根没看见,一进来全将注意力放在今时鹿身上了,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唐骐十分自来熟的跟今时鹿套起了近乎:“同学,你也是一中的吧?”

    今时鹿:“对。”

    “看你眼熟,”唐骐佯装一副回忆的思考状,“你拍过咱学校的宣传片,是不?”

    时间过去的挺久了,今时鹿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对,有几个镜头。”

    唐骐:“你还别说,你一出来啊,显得咱学校那宣传片的画质都高了,跟电影似的。”

    当时还被刷上过同城热搜,不过很快就降下去了。

    与此同时,唐骐默默用胳膊捅了捅身边靳逢鸣,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咱学校的颜值天花板。”

    靳逢鸣垂眼看过去,就见今时鹿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听到了唐骐跟他说的这句话。

    不过在外人面前,今时鹿到底还是要做做谦虚的样子的:“过奖了。”

    “实话实说。”

    说着,唐骐立刻装模作样的正了正衣领,朝今时鹿伸出手:“幸会幸会,本人唐骐。”

    今时鹿刚准备回握,然而还没等伸出手,靳逢鸣就很不凑巧的走了过来,刚好从她和唐骐之间路过。

    今时鹿伸到一半的手没来得及收回,手心正好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有些凉,她甚至在接触的那一瞬间,敏锐地感受到了青筋起伏的脉络,不经意间的触碰,很短暂,却让她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

    然而靳逢鸣就没感觉到似的,也没看她,直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一旁的唐骐握手失败,满脸写着被截胡的不甘:“哎你——”

    靳逢鸣全然不理,若无其事地靠在椅背上看手机。

    关日暮默默在一旁,目光在今时鹿和靳逢鸣身上各看了一遍后,掩饰性的轻咳了下。

    唐骐这人神经大条,但她可不是,一眼就看穿了靳逢鸣和今时鹿之间微妙的小动作。

    她赶紧拉着唐骐在自己边上坐下,免得他再当显眼包:“你快闭嘴吧。”

    说着,她挑眉看了一眼对面的靳逢鸣,对唐骐说道:“你把人家带过来的,不介绍下?”

    唐骐随意朝对面扬了下下巴,报出了名字:“靳逢鸣,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上周刚从全国数联的赛场上杀下来,得了金奖。”

    短短的一句话,言简意赅,却把该说全的都说了。

    语气甚至有点类似于我的区长父亲,有种狗仗人势的自豪感。

    关日暮视线看向靳逢鸣:“厉害啊,金奖呢。”

    说完,她也礼尚往来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关日暮,时鹿的朋友。”

    靳逢鸣朝她点了下头:“你好。”

    见人都到齐了,唐骐便叫来了服务员点菜。

    就唐骐和服务员说话的中途,今时鹿突然感觉靳逢鸣好像往自己这边靠了点。

    她偏过头,才发现他此时正越过她看向窗外来往的车流,仿佛刚刚的靠近只是无意的举动。

    然而下一秒,她就听见一道冷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疫苗打了没?”

    他的视线虽是没在她身上,但这话明显是跟她说的。

    今时鹿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今天刚好是最后一针。

    她小声回了句:“打了。”

    此时对面,唐骐已经在和关日暮商量点什么锅了,看样子应该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今天也太冷了,”唐骐边翻平板边提议,“要不点个加麻加辣的?怎么样?”

    关日暮:“我无所谓。”

    唐骐:“那我点了啊?”

    说着,他便准备下单,就在此时,靳逢鸣突然开口:“有人不能吃辣。”

    唐骐啧了声,自然而然的以为靳逢鸣口中这个“有人”指的是自己:“不是,你啥时候不能吃辣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今时鹿偷偷举了下手:“那个,是我……我不能吃辣,因为最近刚打了狂犬疫苗。”

    闻言,关日暮了然的点了下头:“那确实得注意点。”

    而唐骐则一脸狐疑地看向靳逢鸣,语气玩味:“欸?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能吃辣啊?”

    说完,又无脑猜了一句:“靳逢鸣!你该不会是暗恋人家吧?!”

    听到这话,今时鹿正举着杯子喝水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抖,差点呛到,本能的咳了声。

    殊不知她这个反应在唐骐眼里成了某种暗号,他眼风快速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关日暮则一言不发,撑着脸好整以暇的在一旁吃瓜。

    靳逢鸣抬眸看了眼唐骐,语调理所当然地回了句:“猜的,不行么?”

    唐骐看是看出了他那一眼的意思,破天荒的没再八卦下去,只道一句:“行,你说啥就是啥。”

    **

    吃完火锅之后,四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九点,这时,门外又有一波人进了店。

    唐骐叫来服务员买单,一边输密码一边心有不甘的说了一句:“咱们这么早就回去啊?”

    关日暮正在对着手机打字,听到这话后,抽空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唐骐拿着手机,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似的,突然从椅背上坐起身:“要不咱去这吧!怎么样?”

    众人跟着看过去,注意到了他手机界面上显示的地点。

    **

    十分钟后,四个人并排站在了一家霓虹璀璨的门店面前。

    关日暮看着头顶店牌闪烁的古旧的玫红色灯光,一脸疑惑的问身旁的人:“唐骐,你确定……这是个台球房?”

    “是啊,地址就是这儿。”唐骐还再三确认似的看了一下手机,“没错啊,肯定没错。”

    “这……,”关日暮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遍店门,“这怎么看着不大正经啊?”

    “哎呀走吧,”唐骐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来都来了。”

    ……

    四人进去之后,工作人员一脸堆笑地带着他们上到了二楼。

    估计这会儿人正多,站在外面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杆球碰撞的声音,原来这家店不止有台球房,楼上貌似是个棋牌室,楼下还是个酒吧。

    这边,工作人员已经将打好的票单递了过去:“您好,A18号桌。”

    唐骐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四个人按照号码走了进去,整个厅一通到底,平均每个绿色的桌面的周围都围着三三两两的人,穿着西装马甲的服务生推着装满果盘的推着在各桌之间来回穿梭。

    关日暮走到杆柜前准备选杆,顺便议题:“要不咱们先分个组吧,二打二这样?”

    “行啊。”唐骐没异议,随即目光看向今时鹿,“妹妹,之前打过台球吗?”

    “跟朋友玩过几次,”今时鹿语气略有迟疑,“就是……技术不太行。”

    之前有一次,还差点把人家的台球布给戳烂了。

    她话音刚落,关日暮就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手支着球杆,对她说道:“没事,你跟我一组,我带你。”

    听这语气,完全是一副坏学生的模样,但谁能想到?说出这话的实际上

    却是一张乖到不行的脸。

    说真的,任谁见了关日暮,都会觉得她一定是长辈口中那种懂事又听话乖乖女。然而事实却相反,每一次见面,她都会对这个女孩有全新的认识。

    比如之前,易释闻的生日那次,她黑长直配小白裙,明明顶着一张乖乖女的脸,结果背地里却是个酒桌游戏的老手,眼睛眨都不眨就轻飘飘的把一大杯酒给闷了。

    再比如现在,虽然穿着一身粉粉嫩嫩的毛衣和裙子,但一点都不妨碍她眼神笃定,抬手扶了扶头上的贝雷帽后一杆进球,动作利落又干脆。

    有一瞬间今时鹿甚至觉得,如果这会儿递给她一支烟,她也会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去点上。

    然而更劲爆的还在后面——

    唐骐看到自己的朋友圈后,一脸看好戏似的看向关日暮:“哎关日暮,你看见邱子阳的朋友圈了没?”

    “邱子阳?”

    关日暮这会儿正握着球杆蓄力,听到这话后,头也没抬的回了句;“没看啊,怎么了?”

    唐骐靠着台球桌,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道:“他刚才发了条朋友圈,说那个谁,这会正在酒吧为你买醉呢,你不管管啊?”

    那个谁?

    关日暮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号人物,一脸疑惑道:“谁啊?”

    唐骐见她一面懵,忍不住为为她买醉的哥们抱不平:“就你之前那个男朋友,叫彭什么来着?”

    “哦。他啊。”

    关日暮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她也没什么所谓:“关我什么事,我跟他分都快一个月了好吧,他还这样?不至于吧?”

    唐骐看她这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叹息:“啧啧啧,你这女人,真是无情呦。”

    关日暮没搭理他,准备继续进球,唐骐那边还在八卦。

    “不过,我听说你最近好像老往一中初中部那边走啊?”

    说完,他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似的,忍不住用一种罔顾人伦的眼神看过去:“关日暮!!你他妈该不会是!!——”

    关日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从台球桌上直起身:“打住啊唐骐,我没你想的那么变态。”

    听到她这么说,唐骐才稍微放心了些,松了口气不说,还冲她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那就行。”

    “我替祖国的花朵谢谢你。”

    关日暮被他这句话弄得直接破了防,这一杆别说进了,连球都没碰着,还差点把桌布给戳穿。

    她立着杆,回头看他:“你有病啊?”

    两人之间的对话信息量实在太过庞大,给一旁的今时鹿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此时,对面的靳逢鸣则乘胜追击,一连打进了两个花色球。

    关日暮见状,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可以啊同学。”

    靳逢鸣压着上身,目光安静的看着前方,修长的手指轻扣在球桌上,手腕微抬的瞬间,另一只手猛地发力。

    下一秒,就听见“砰”的一声,母球快速擦过一众随机散落的球,借着回弹的力度,又一颗花色球被稳稳的送入了袋中。

    收杆的同时,就听见他说:“之前在台球馆做过兼职。”

    今时鹿在一旁看着,脑海里他刚才的打球的样子挥之不去。

    靳逢鸣今天穿的黑色卫衣,衬的手背上的骨节愈发线条明朗清晰,是力量感与少年感的结合。

    他好像做什么都很专注,而恰好这样时,最为吸引人,细发在眉前落下暗影儿,唇线微抿,目光笃定却不张扬,里面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难得的沉稳。

    看不出用了多少力道,但就是球能刚好进洞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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