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飞尘点醒自己之前，她压根没有任何感觉，现在被这双漂亮眼睛注视着，她倒是产生了一秒钟的尴尬，好像自己刚刚真的像几百年没见过帅哥似的盯着人家看。
她轻咳了一声，决定换一个话题，将目前这么尴尬的场景迅速切换掉。
莘言看着荆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只壳上的海虫尾，你们处理掉了么？”
“具体的内容我无法透露。”他的语气淡淡的，垂眸将光脑摁灭，他抬头看向莘言几人身后，“你可以问你的朋友。”
莘言回过头，看见一个守城员的手上拿着一沓纸质资料，恭敬地交到了荆云手上。
荆云简单翻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也没有等其他人有什么别的反应，他大步离开了城门口。
三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向他再一次表示谢意，荆云就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何飞尘的嘴从连山的那一个巴掌之后就没有闭拢过，他轻声嘟囔了一句：“海卫处的人都是这么有个性的么。”
莘言倒是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第一支队的人都是海卫处的佼佼者，他是熙淼的部下，看起来职位也不低，应该不会闲得只是为了亲眼看到习商回到三人面前，才特意停在城门口不离开。
原来是为了拿资料，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见荆云离开，习商一旁那个断臂的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莘言三人也不知道该与他有什么对话，那个男人最后抬眼看了一眼习商，拖着沉重的步子也离开了。
那人的手臂断口虽被包扎好，但是莘言还是可以从缠绕的方式上看出一点端倪。
给他包扎那人的技术应该非常成熟老练，绷带上却没有多少血迹，说明伤口处已经停止流血，可是在城外，他们在面对如此大面积的伤口时，不会选择长期将它暴露在空气之中，他是怎么做到止血的。
另外，他的手臂的切口平整，像是用利器所致。
异化生物？
还是人为……
莘言将实现从这个人的背影处挪开，移回到三人面前。
这一切的真相，会有人告诉她。
现在城门口除了守城员，就剩他们四人。
“回去聊吧。”习商垂眸说道，“你们想问什么都可以。”
习商三人住的地方离城门口有些距离，一路走了二十多分钟，四人相顾无言，似乎从他们认识以来，就没有过如此压抑的气氛。
等到了家中，连山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水，而后自己一仰头，把剩下小半瓶的水都灌倒嘴里。
他将塑料瓶捏皱压扁，抬手扔到黑色的垃圾袋里，瓶身砸在地面上，发出嘭的声音，在场的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连山。
他还在生气。
这是莘言三人共同的认识。
于是莘言和何飞尘乖乖坐在了沙发上，看着连山将角落里的小板凳挪到了沙发前，而后坐在了莘言身旁。
莘言坐在沙发最中间，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连山和何飞尘。
而习商，就坐在他们面前刚刚搬来的那个矮脚板凳上，这个板凳是给小孩子坐的，平时都是连山拿来垫脚的，习商人高马大，只能被迫抱着两条腿，缩在这个椅面上，看着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
公堂会审。
莘言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好了，你开始说吧。”莘言坐在c位，率先打破了沉默，“按时间线顺序来说。”
习商攥着手里自己平时用的杯子，他在回家的路上便已经思考好了该如何向他们三人解释，于是他开了口。
“你们应该知道，我有一个亲妹妹。”
莘言眨了眨眼，安静地听着习商的话，没有问他为什么要从如此早开始说起。
习商出生在第三城区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虽然住在下城区，但是也没有穷到无法生存，就像千千万万个第三城区的普通家庭那样。
这个世界宣扬生育，联邦会为家庭生育提供一些补助金，所以很多家庭都会尽可能多生几个孩子，在习商八岁的时候，他的妹妹出生了。
即便过了几百年，生育对于一个女性来说，依旧有着无比巨大的伤害，他的母亲在生妹妹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没有保住性命，但幸好最后活了下来，母女平安。
但是生育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他的母亲从此以后身体素质便日益下降，连工作都无法继续，加上一个新生儿的诞生，即便有政府的补助，家庭的负担还是一下子变重了起来。
金钱的压力，加上家庭柴米油盐的一桩桩小矛盾，很快习商的父母便陷入了无限的争吵，每当他们开始大声说话，习商就会抱着自己小小的妹妹，躲进两人的房间，轻声哄着她入睡，用被子捂住她的耳朵，告诉她爸爸妈妈只是在演戏而已。
在他妹妹六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了。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下城区到处都是，但很多人都选择忍着，不离婚，就这样日子一天天混下去就好。
“他们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父亲被选中可以去第一城区参加一项实验。”习商在回忆过去时，情绪很平静，就好像在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这种机会很难得，九个城区一共才招三百人，可以直接获得第一城区的公民身份，还可以带一个家属过去。”
“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基本上已经没有办法下床，只能在床上做些手工让人带出去换点钱。”习商说道，“虽然他们一直吵，但是我知道，他们还是有感情的。”
他的父亲每个月都会带她去诊所里看病，去泡治疗仓，这笔钱对于他们家庭而言，不算小数目。
他的母亲曾无数次劝父亲，不要再花钱做这些无用功，这是一个无底洞，会慢慢将这个家完全吞噬。
离婚是他母亲主动提出来的，她让他离开第三城区，接受那场实验名额，改去第一城区生活。
“那年我十四岁，精神力早就测出来是E，只能在下城区随便找到一个活计干着，赚着一点钱，勉强可以吃得饱饭。”他说道，“我和母亲都决定让他带妹妹去第一城区，我们继续留在第三城区。”
莘言三人都知道习商的妹妹和父亲在第一城区，却不知道这一切背后居然有这么多故事。
莘言更是没想到，习商居然会从这么早的事情开始讲起。
习商是在十八岁时加入成为收集员，陆陆续续单干了大半年后，被老何拉去组队，而后认识了何飞尘和连山，现在左不过二十三岁。
“实验的内容我们无法知道，父亲接受了这个名额后，便带着我的妹妹去了第一城区。”
“第一城区的生活环境比起第三城区要好太多，父亲每年会给我们转一笔钱，那是他试验完后得到的补偿金，这笔钱不小，足够我和母亲小半年的开支。”
“但是他一旦参与试验，一年只有两次机会可以和外界联系，小琳……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和其他的实验者家属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不受太大的限制，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小琳与我们交流。”
“我母亲在她10岁那年的冬天死了。后来我的父亲也不知道为什么，允准与外界见面的次数减少到了一年一次，母亲死后，他和我交流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报个平安便结束了。”
“在我妹妹12岁那年，她测出来精神力是B，于是被送到了第一城区的学校念书，我们的联系渐渐变少了。”
他停住了话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莘言三人都知道，习商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就是事件的转折点。
“三天前，小琳告诉我……我们的父亲死了。”
*
三天前。
习商今天休息，不需要出去工作，他下午出了门，去采购这一周家里需要的日用品。
家里缺的东西不多，他单手拎着东西回去，刚刚到家，自己的光脑里便传来了一阵特殊的提示音。
他给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设置了特别的提示音，好分辨给他发信息的人，这样他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回复。
今天不是他父亲批准与外界交流的日子，习商知道是自己的妹妹再给自己发消息。
上次两人交流，还是在一个月前，他的妹妹在第一城区的学校念书，她想去学医，可是她在第一城区的公民身份太低，即便精神力到了B，也没有权限进医学相关的学校，只能读一所普通的学校。
但饶是如此，习商还是为她感到高兴，毕竟可以念书，就意味着她不需要像自己一样，过着需要消耗生命来维持生活的日子。
他将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手腕上的光脑已经弹出了四五条消息，习商有些疑惑，她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多？
他点开光脑，下一秒，就愣在了原地。
连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习商回来，从袋子里拿出了叮嘱习商买的东西，道了声谢，却没有听到习商的回应。
她的妹妹连发了五条消息。
[小琳：爸爸死了。]
[小琳：爸爸一个月前就死了。]
[小琳：我是知道的，我为什么会没有发现这一切。]
[小琳：哥哥，我该怎么办。]
[小琳：你救救我，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父亲死了？
习琳知道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五条消息发得速度很快，但是在习商打开光脑阅读的时候，消息不再发出，他看着这五条爆炸般的信息，想也没想就拨打了自己妹妹的光脑。
“嘟——嘟——嘟——”
光脑的对面没有回音，习琳没有接自己的电话。
那个瞬间，习商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狠狠浇下，恐惧从他的心脏流入四肢百骸，他的手不知何时控制不住发抖，不停地拨打着自己妹妹的光脑电话。
依旧没有回应。
“怎么了习商？你的脸色怎么一下子这么难看。”连山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习商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小小屏幕上，他根本听不到连山的话，分不出一丝精力来回应连山，依旧在拨打着自己妹妹的通讯。
[习商：发生什么事了，你先接通讯。]
他的妹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突然给他发好几条消息，而后没有一丝回应，从这几行文字中，习商感觉到妹妹的状态非常不正常。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习商有些手足无措。
“我要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用等我了。”
习商感觉自己透不过起来，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他要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连山有些发蒙，看着习商已经披好衣服，打开了房门，才说道：“我知道了。”
他其实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话到舌尖，又被吞了下去。
他总感觉……以习商目前的状态，应该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每个人总会有些自己的秘密和心事，他们虽然关系好，但是也不能强迫对方将一切都吐露出来坦诚相见。
莘言思考片刻，开口问道：“给你发信息的人，你确定是你的妹妹么？”
“小琳的光脑是第一区统一配置的，有身份绑定，他们是无法被盗用的。”习商解释道，“虽然没有办法和她进行通讯，但是我能确认这肯定是我妹妹给我发的消息。”
“所以你离开的这几天，去干了什么。”连山终于开口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的情绪比之前冷静了许多，他看着习商，等他回复。
“我在找一个认识的人。”习商说道，“他就是那个几年前在下城区招募实验者的人。”
“这种人通常都不是下城区的人吧？”何飞尘问道。
习商点了点头：“他是研究院精神力科的人，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找到他了么？”莘言问，但是她已经从习商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习商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进不去研究院，联系方式也早已经被拉黑了。”
当初这个人加他时，只是研究院最底层的小员工，干的是又忙又没什么难度的联络工作，加习商也只是因为父亲工作忙碌，有时候会忽略消息，自己代为传达。
几年时间过去了，他早就升了职，不再做这么低级的工作，那个放满了下城区实验者和他们亲属的联系名单，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避免这些人来打扰他。
习商站在研究院的大门前，忽然发现，自己和亲人之间的联系原来这么脆弱，失去了光脑，他甚至连他们的近况都无法得知。
无论他如何焦急，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远在千里之外，他甚至都无法踏出这小小的下城区，去寻找他们。
他一定要联系到他的亲人们。
如果无法通过他人，那就只能依靠自己。
“所以你组野队，是为了赚快钱，去第一城区找你的妹妹和父亲。”莘言将这些信息组合起来，得出了习商这几天失踪的真正原因。
城区之间是互通的，他们定期会进行资源和信息之间的传递交换，因此想找到从第三城区通向第一城区的交通工具，并不算难。
难在习商应该怎么才能获得前往第一城区的资格。
有正当理由，习商可以乘坐专门的交通光明正大进第一城区。
就像莘言他们军校生，将来如果要转到别的区工作，便是通过这种方式离开第三城区。
或者是有亲人长居某个城区，可以与亲人共同进行申请，允许自己短时入区，在其他区逗留一定时间。
习商是可以选择这种方式的，但是他无法联系到自己的任何亲人，更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去流程最为严苛繁琐的第一城区的申请。
第一城区是联邦最重要的城区，任何正当理由都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申请，非工作缘由还会有很高几率被驳回。
当然，对于没有正当理由的人，也有方法能让他们离开第三城区，前往想去的城区，这种机会，反而会比有正当理由还要多，获取速度也快。
那就是偷.渡。
第三城区的工业区，几乎每天都会有运送货物的大车开往其他城区。
只要你足够有钱，足够大胆，就可以买通运货的工作人员，躲在某个角落跟着车一起进城区。
“我问了几个认识的人，价格区间摸清楚了，但是第一城区都要加价，我的钱不够。”习商垂着脑袋，“所以我一直在寻找赚钱的机会……直到这个野队找上了我。”
“为什么不找我们！非要去组野队？你要是和我们说了，我们肯定会帮你的。”何飞尘听到习商讲述自己的过去，在听到他的妹妹失联的时候便已经消了气，但听到组野队三个字，没忍住又说道，“你说清理由，我们甚至不会和你分钱，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风险组野队！”
习商苦笑：“因为我不想拖累你们。”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何飞尘看着他，“你不信任我们的能力？”
莘言拍了拍何飞尘的背，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习商的意思是，怕你们出事。”
他们好不容易选择不干这么危险的活，他怎么会忍心让他们为了自己又重新踏入危险之中？
她看向习商，说道：“组野队应该不足以赚到去第一城区的钱吧？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收集员的活是风险和收益并存的，但大多数时候，收益都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高，毕竟收集员也有一个戏称，叫作“捡漏员”。
“是的，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把希望放在组野队身上。”习商说道，“但是他们主动找我，给我报了价。”
“他们正好缺一个人，允诺我即便收获不丰，也会给我一笔底金。”习商解释道，“他们给的很多。”
这个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莘言三人都知道，一般多给钱，就是暗示你这次工作难度会极高。
“雇佣兵？”连山问道。
雇佣兵和收集员的差别就是一个有任务指标要求，一个没有，前者有一笔固定的钱拿，后者就是纯凭运气。
习商点了点头：“这个雇主的要求难度不大，主要是繁琐，战线很长，需要我们深入到海线边界处，每隔500米就要收集附近相关的东西，有生物部件就捡生物部件，没有就收集那块地方的海水沙砾，多的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分。”
“这就是你不联系我们的原因。”连山面无表情，“你怕我们不让你去，所以今天从早就开始失联。”
习商点了点头，他很诚实：“我本来想就这么瞒着你们，结果我习惯性给莘言发了照片，没想到还救了我一命。”
“真的只是习惯性？”莘言狐疑地看了一眼习商。
“有一点私心。”习商被莘言盯得做出举手投降的姿态，“我知道你这周有事回不了消息，如果我没事还好，要是出了事……也算是有一个知情者了。”
“结果没想到我不仅回了你的消息，还打算出来抓你。”莘言一想到那一幕，莫名有些后怕，“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四个雇佣兵，我没见过他们，但其中有两人是认识的，还有一个和我一样都是被招募进来的雇佣兵。”
习商回忆道。
两人之中那个身形更高大的是这次任务的主导人，他租的车型号很好，功能齐全，后备箱位置很大，可以放不少东西，车子油量也充足，够他们开好几个来回。武器方面也很齐全，前一天询问好了每个人常用的武器后，今天都给他们配足了，习商很久不用枪.支了，握枪时还有些不习惯。
据那个高大男人说，是因为上面的人给的多，要求他们一定要完成任务的每个部分，不能偷工减料。
他们的任务其实很顺利，抵达海卫处标注的禁止通行边界处也就花了四个小时左右。
最花时间的，其实是收集工作，今天海岸处下过一场雨，好在他们到时雨已经停了，海岸上有不少生物褪下来的壳，捡了好多漏。
“娘的，下雨要加钱。”那个和习商一样是被雇佣的男人骂骂咧咧，“下雨天被污染的概率高了好几个点，一定要加钱。”
“我会向上面报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高大男人弯腰搜集了一部分这片区域的海水和沙粒，“注意四周，虽然雨停了，但还是有可能会冒出异化生物的。”
“上面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有钱。”那个男人凑了过去，“以后会有常驻工作么，兄弟，有什么门道么？”
高大男人瞥了他一眼：“干好这一票，表现好我也会说的。”
习商一边默默听着，一边握着枪.柄观察四周的动向，确保四人的安全。
他其实也对发布任务的那一方有些好奇，这任务确实有些奇葩麻烦，但是能给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等他们收集完这些东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四人急忙上车往城区赶。
他们都知道夜晚的污染区是有多么危险，很多异化生物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进行猎杀。
那个雇佣兵看着后车这满满当当的收集品，难掩面上的喜悦：“这可赚大发了，干一趟抵一年，咱们到时候均分啊。”
习商下意识将这些收集品拍了照，思考了片刻，选择传给莘言。
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当是和平常一样，自然点吧。
等他回去会跟他们好好解释的。
夜晚污染区的信号不好，等习商这几张照片和信息都陆续发出去了，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整片旷野之上，他们只能听到身下的车轮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
好安静……
直到出现了一阵区别于车轮的奇怪摩擦声。
“轮胎爆了？”其中一人问道，他探下头，将头盔上的照明装置打开，看向噪音发出的地方。
四个轮胎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
几人的脸色额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妈的，先别管是什么东西，我要加速了。”高大男人骂了一句，一脚踩在油门时，原本就在急速行驶的车辆速度更快了，要不是有头盔中的内部语音连接系统，习商甚至都要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全部被风声吞没下来。
饶是如此，那个声音依旧没有消失，紧紧跟在他们身侧。
就在此时，习商的光脑弹出了莘言的电话。
他费力地抬手点着光脑，将它连接到头盔里，点击了接通。
异变也在此时发生。
沟沟壑壑的地面上倏地破出一个硕大的洞口，黑暗中，一个土黄色的巨大生物突然出现在了车子前方，高大男人眼疾手快，一个急转，习商紧紧拉住了车子的把手，才避免了被甩飞出去的悲剧。
这是什么东西！
通讯接通了，但是信号很差，习商根本听不清莘言的话。
“妈的，后面的发什么呆，准备打了！”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冲着习商吼道，他已经抄起了自己的武器对准那个不知名异化生物，黑暗中，只有头盔的光亮可以用来照明。
习商赶紧抄起自己的武器，在摇晃的车辆中，艰难地去寻找这只生物可能出现的地方。
小型的炸弹被扔向不远处，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他们四人听见了那只异化生物的嘶吼。
不同于海洋异化生物，陆地上的异化生物行动更快，夜视能力也十分强悍，它没有被炸弹炸死，但是还是受了一定的伤，这一下反而让它被彻底激怒，怒吼着朝他们继续奔来。
黄沙被炸起，细密的沙雾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你……收集……有一……型异……物，现……出来……理掉。”
“习……习商你能听……说话么！”
头盔里传来熟悉的女声，但是这里的信号太差了，加上高速行驶，习商听不清莘言在说什么，也无暇去回应她。
“快点逃！不要和他硬打！”习商眉头蹙紧，“我们离第三城区还有多远距离。”
“至少还要开半个多小时，妈的，他速度太快甩不掉。”
“习……你……怎么了！”
光脑卡顿，习商不能再分心了，只能快速说道：“我过会联系你，先……”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习商只觉得侧面传来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他迅速撇过头，下一秒，他感受到自己的头盔被某个重物狠狠蹭到，幸好他躲避得及时，头盔只是堪堪被砸到了，没有破损，但是屏幕上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来。
他的头盔被打坏了，光脑连接中断了，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听莘言说的话。
他伸手摸了摸凹陷下来的头盔，冰凉的头盔内侧紧紧贴在他的脸颊处，那是一个很深的坑，如果自己躲避不及时，半张脸就毁了。
“它在扔石头！”身旁那个男人咬牙切齿速度太快了，“一旦被砸中，我们必受伤！全部趴下！”
开车的高大男人一咬牙，油门踩到最大：“它的速度太快，我没办法开车躲，妈的，大家凭运气吧！”
“开到高塔附近！让高塔来对付！”习商脑子转的很快，“应该马上就能到高塔范围了！”
“你们先拖住它，不要让它追上了！”高大男人说道，“都别给我死了！”
习商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脏会跳动得如此之快，他隐约看见了那只异化生物的长相，土黄色的外表让它很容易就隐藏于黄沙之中，六只利足疯狂地跑动着，速度甚至比型号最好的越野车还要快上一点，还有两只侧足掀起黄沙地上的岩石，狠狠往他们的方向砸来。
速度一快，准头就不好，不仅是对习商他们，也是对这只异化生物。
坚硬的石头擦过他们的车，没有砸到他们身上。
习商一梭子射在了它的一只利足上，但是移速太快，子弹只是擦在了它的皮肤表面，也没有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副驾驶的雇佣兵不停地朝它扔一些小型的爆破型武器，掀起的黄沙遮蔽住了异化生物的视线，他们都在尽全力让这只异化生物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看到高塔了！坚持住！”高大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喜悦。
“加钱！一定要加钱！”和习商一起坐在后座的雇佣兵痛苦地叫着，一边叫，一边冲着它射出几发子弹，“妈的！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终于，他们成功抵达了高塔附近。
习商外出过这么多次，一直都是远远望着这几座如同巨人一般屹立在污染区内的高塔，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们。
“他们不会敌我不分，把我们一起打了吧？”雇佣兵看起来也是第一次靠近高塔，“咱们速度都这么快……”
“死不掉的。”高大男人冷哼一声，在越野车的屏幕上不知道点了些什么，“这车的价值可贵得很！”
习商的视力很好，在这个男人点击完面前的操作面板后，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高塔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丝红光。
这个红光穿透力非常强，在黑夜之中异常明亮，它不断跳动着，像是无边荒野上的一颗红色心脏。
在红色心脏跳动了一分钟后，它忽然停止跳动，那束红光直直地照在了他们的车后，照在了那只奔跑着的异化生物之上。
习商眯了眯眼，他似乎在那刺眼的红光中，看见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逐渐变大，直到四个人都能清晰地看清它的样子。
那是一颗子弹！
他们的肉眼根本无法跟上这颗弹药的速度，它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追在这只陆地异化生物身后。
“妈呀怎么真的开始打了！”后座的雇佣兵已经有些疲软了，他蹲在座位和座位之间的空隙里，“随便吧，死了也解脱了。”
“要死你去死，别带上我们。”高大男人冷哼一声，没有看他。
噗嗤——
子弹没入异化生物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皮肤之中。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它的体内炸开。
“轰隆……”
极速奔跑的生物忽然停止动作，无法控制身体的惯性，一个劲地往前滑着，在黄沙土地上留下一条极其深的印子。
车子依旧以极快的速度行驶着，很快就将异化生物的尸体甩在了身后。
高大男人慢慢减了速。
“死……死了吗？”
他们都有些难以置信。
它死的太干脆了，太突然了，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生死时速，下一秒追击他们的怪物就化成了一具尸体。
那颗子弹穿透它的表壳，进入它的身体内部，然后引爆，直接炸碎了它的内脏，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死了。
“卧.槽……”第一次见高塔攻击的几人都目瞪口呆。
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高塔，他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拜拜感谢一下。
“这车有识别认证，高塔的攻击会自动避开它。”高大男人拍了拍方向盘，“我先前嫌这个功能跟个摆设似的，现在看看，贵果然有贵的道理。”
驶入了高塔范围内，他们的车速降下来许多，几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你手臂这里怎么了？”副驾驶的男人看着高大男人的防护服，手指抹过一处，在头盔的照明下，他发现手指濡湿的地方泛着红色，是血。
“啧，估计是速度太快，被东西划破了，什么破质量。”男人似乎也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不以为意，“别管了，开回去吧。”
“已经在安全范围里了，你还是做一下应急措施吧，把伤口先给包了，你精神力撑得住这几分钟，快点。”他身侧的男人却有些重视，“你可不能死，传话的工作还得你来。”
这话一出，后排的那个雇佣兵赶忙应和：“这一块污染浓度虽然不高，但是咱还要开好久呢，大哥，你精神力多少啊？还是保险起见做个防护吧。”
四人最后一致决定停车休整一下，顺便察看之前的收集物有没有什么意外。
习商和雇佣兵两人在整理因颠簸而有些散乱的收集物，前座两人则在处理伤口。
习商将几个壳重新叠好摆放好，想起了莘言的电话，想着在拨打回去问问刚刚她跟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光脑没有任何反应，无法发出光亮。
他抬手看了看，发现光脑的一侧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裂痕，估计伤到了光脑的什么地方，段时间内报废了。
“兄弟，你的光脑还好用吗？”习商拍了拍边上的雇佣兵，指了指自己的：“刚刚被摔了，想借你的联系个人。”
他看了一眼习商破掉的光脑，在自己的光脑上点了两下：“能用，你这光脑伤成这样，回去直接换个新的吧，这波赚了这么多呢。”
习商点了点头。
“联络号记得不。”他点开光脑的联系界面，“不过这地方信号可能有些卡，你打给谁，对象？还是父母？”
“打给我朋友。”习商说道，“报个平安。”
莘言那时候似乎有些着急，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是连山他们告诉了她自己失联的事情么？
他的脑子里快速闪过莘言方才说的话。
“你……收集……有一……型异……物，现……出来……理掉。”
收集、异物、处理掉……
习商的手还没接触到对方的光脑，他猛地收回手，侧过身子开始翻着那些刚刚整理好的收集物。
“我擦你见鬼了啊，刚刚理好的你干嘛又开始翻了！”
不对劲。莘言这么着急给自己打电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发现了什么？要自己处理掉什么东西！
然而还未等他寻找到答案，答案便已经跳到了他的面前。
“啊——”
那声尖叫是从车子的前座传来的。
习商和那个雇佣兵齐齐看向前座。
驾驶座上的高大男人已经将防护服的上半脱下，手臂处的伤口不算深，但是开了个大约有十公分的伤口。
邻座的男人手里的绷带不知何时落在车子里，米白色的布料在暗色的车厢里格外晃眼。
习商的目光聚焦在了那个男人的伤口处。
有一个正在蠕动的长条形物件，正在一个劲地往他那伤口处钻。
他的皮肤被硬生生顶了起来，原本粗糙黝黑的皮肤被顶得很薄，他们甚至可以看见有一个不知名生物正在他的皮肤下游走，黑色的躯体已经蔓延到他的脖子处。
男人疼得开始大叫，整个人像只脱水的鱼，开始在驾驶座上扑腾。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还是习商反应过来，果断从大腿处摸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就要往那个男人的伤口处捅，想试图把这个东西给剜下来。然而下一秒，这个高大男人已经因为疼痛开始在驾驶座上打滚，身体不知道触碰到了汽车的哪个按键，车子忽然开始启动。
“先把车停下来！”习商一个没站稳，差点甩了出去，他看着一旁的男人叫道。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愣愣地缩在副驾驶，看着他们，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枪。
还是习商身旁的雇佣兵反应最快，拔下了车钥匙，又不知道在车子上点了什么，车子又停了下来。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痛到失去了理智。
习商就眼睁睁看着他皮肤下黑色的东西逐渐开始蔓延，他脸下的血管变得异常明显，青得发黑，这个男人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这场蔓延。
“不……不可以……”他的喉咙已经受到了堵塞，说话时像是漏了风的窗，“杀了我……我求……求你们……”
副驾驶座的男人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自己熟识的伙伴已经被摧残得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他颤抖地握住了自己手里的枪.柄。
“砰——”
他的子弹正中这个人的眉心。
因为距离太近，后坐力让他被狠狠砸到了车门上。
驾驶座上的男人死了。
明明三分钟前，他还笑着说自己没事，不需要停下来管那个伤口，而现在……他的双目睁得很大，就这样在这辆车上断了气，皮肤下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蠕动着的如同血管一般的物质。
还在蠕动……
习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坐倒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远离这个男人的尸体。
习商这一次终于看清了那个隐藏在高大男人皮肤下的东西，像是一滩漆黑的液体，但是却有着自己的意识，它从伤口处流出，带着男人身体中的血液，寻找下一个宿主。
它挑上了副驾驶座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身上有伤口？”莘言问道。
习商摇了摇头：“他没有脱下防护服，但是他的防护服上有一处很细小的口子，没有崩裂，它从那个里面钻了进去。”
何飞尘几人听着习商的描述，就觉得头皮发麻：“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是你们之前讨论的那个什么……海什么尾的么？”
莘言摇摇头：“这已经在我的已知知识范围以外了。”
生物能从固体化为液体，已经让她感觉魔幻了，没想到这东西挑选完宿主后，居然还能在短时间内再次换宿主。
“那个男人反应很快，他切断了自己的手臂，用他位置上的一把火焰枪直接把伤口烧焦了，将东西赶走了。”
莘言皱了皱眉，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听习商的描述，还是感觉到手臂处隐隐作痛。
看来这个人就是城门口和习商一起回来的人了。
怪不得绷带上几乎没有血迹，烫熟的伤口处不会渗血，同时高温还能消毒，虽然痛，但是却是在外受伤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莘言没想到是一个下手如此果断之人。
如果他反应再慢一些，结果就会和他的同伴一样，死在车里。
“那为什么最后门口只有你们两个人？剩下那个人呢？”何飞尘问道。
习商的脸色不是很好：“他被那个断臂的男人用刀划破了防护服，被那个东西入侵了。”
什么……！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
那个男人不仅下手果断，还极其狠毒。
为了自己不成为靶子，选择牺牲队友。
“他划破的是胸口的衣服，那东西闻到血味就直接钻了，那人甚至没有时间去自救，蔓延的速度比第一个男人还要快。”
“然后……那个海卫队的人就出现了。”习商说到这里，舒了一口气，“他很强，我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那个人就倒下了。”
“连续不断入侵人体……”莘言听到了这一段，就忍不住喃喃道，“海洋异化生物已经可以通过寄生人体从而脱离海洋局限了，人体可以提供他们什么……”
“什么？”何飞尘没听清后半句。
“那个被寄生的人，现在在哪里？”莘言没有在城门口看见其他人，“死了？”
“被海卫处带走了。”习商说道，“他没死，那人给他打了镇定剂，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两个被那个海卫处的人带了回来，那个人手臂上的伤就是那个人处理的，不过断臂不好接，估计要去上城区治疗。”
“这就是一切了。”习商终于把一切都吐干净了，他的身体下意识放松下来想往后倒，但身后没有椅背，差点摔了下来，幸好反应快，撑在了地上，“那些收集物……都被收缴了，但是他们同样给了我们一小笔资金，算是补偿。”
“你还缺多少？”莘言问道。
“两万。”习商说道，“不知道这次委托的钱还能不能到账，如果能到的话，大概还需要一万。”
“钱的事情你先不要太着急，我们会帮你一起解决。”连山看着习商，“以后有事主动说，至少不要失联。”
“我认识一个精神力科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联系得上，我会帮你去问一问。”莘言想起了自己三年前测精神力时加过一个精神力科的人的光脑，但是加上后也没有说过话，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像习商认识的这个人一样拉黑自己。
他们又沉默下来。
今天的事情太过于刺激，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来进行消化。
“时间也晚了，你先去洗个澡，我送莘言回家。”连山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他们居然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其他事情等睡一觉再说。”
“快去快去，你看看你身上一股汗味。”何飞尘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拍了拍习商的肩膀，“说开了就好了，人没事更好，其他的总有办法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习商被何飞尘打的踉跄了两下，他终于笑了，不再是先前那幅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抬头定定地看着三人：“谢谢你们……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何飞尘去屋里给习商拿东西，莘言从冰箱里薅了一瓶水，连山在收拾桌面上的水杯。
莘言虽然不住在他们家，但是也有一个专属的杯子，上面画了一朵小花，是莘言无聊的时候拿记号笔亲手画的。
习商看着这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画面，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的妹妹才三岁，刚刚会走路，看到哥哥便跌跌撞撞往自己怀里跑，嘴里咿咿呀呀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一个劲和自己贴在一起。
父亲在烧饭，母亲在床上钩毛线给家人做秋衣，屋子里虽然没有什么热烈的交流，但正是这种简单的日常画面，让他切身感受到了说不尽的幸福。
如果不是今天他将自己的过去一点一点从心底里挖出来，他或许都无法捕捉住当下，那自己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对平淡日常生活的渴望。
习商没有说。
从陆地异化生物手中逃脱，又眼睁睁看着两个队友一死一伤，另一个队友自断手臂，他都没有过一丝流泪的冲动。
但是当他被救下，踏入那个象征着安全的城门后，一抬头，发现城门口的三个熟悉身影，那个瞬间，习商差点落下眼泪。
他是不幸的，父亲妹妹离他千里之外，母亲早逝，但他又是幸运，因为自己拥有了两个家。
有些太矫情了，习商想。
肉麻的话，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轻咳了一声，决定换一个话题，将目前这么尴尬的场景迅速切换掉。
莘言看着荆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只壳上的海虫尾，你们处理掉了么？”
“具体的内容我无法透露。”他的语气淡淡的，垂眸将光脑摁灭，他抬头看向莘言几人身后，“你可以问你的朋友。”
莘言回过头，看见一个守城员的手上拿着一沓纸质资料，恭敬地交到了荆云手上。
荆云简单翻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也没有等其他人有什么别的反应，他大步离开了城门口。
三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向他再一次表示谢意，荆云就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何飞尘的嘴从连山的那一个巴掌之后就没有闭拢过，他轻声嘟囔了一句：“海卫处的人都是这么有个性的么。”
莘言倒是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第一支队的人都是海卫处的佼佼者，他是熙淼的部下，看起来职位也不低，应该不会闲得只是为了亲眼看到习商回到三人面前，才特意停在城门口不离开。
原来是为了拿资料，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见荆云离开，习商一旁那个断臂的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莘言三人也不知道该与他有什么对话，那个男人最后抬眼看了一眼习商，拖着沉重的步子也离开了。
那人的手臂断口虽被包扎好，但是莘言还是可以从缠绕的方式上看出一点端倪。
给他包扎那人的技术应该非常成熟老练，绷带上却没有多少血迹，说明伤口处已经停止流血，可是在城外，他们在面对如此大面积的伤口时，不会选择长期将它暴露在空气之中，他是怎么做到止血的。
另外，他的手臂的切口平整，像是用利器所致。
异化生物？
还是人为……
莘言将实现从这个人的背影处挪开，移回到三人面前。
这一切的真相，会有人告诉她。
现在城门口除了守城员，就剩他们四人。
“回去聊吧。”习商垂眸说道，“你们想问什么都可以。”
习商三人住的地方离城门口有些距离，一路走了二十多分钟，四人相顾无言，似乎从他们认识以来，就没有过如此压抑的气氛。
等到了家中，连山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水，而后自己一仰头，把剩下小半瓶的水都灌倒嘴里。
他将塑料瓶捏皱压扁，抬手扔到黑色的垃圾袋里，瓶身砸在地面上，发出嘭的声音，在场的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连山。
他还在生气。
这是莘言三人共同的认识。
于是莘言和何飞尘乖乖坐在了沙发上，看着连山将角落里的小板凳挪到了沙发前，而后坐在了莘言身旁。
莘言坐在沙发最中间，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连山和何飞尘。
而习商，就坐在他们面前刚刚搬来的那个矮脚板凳上，这个板凳是给小孩子坐的，平时都是连山拿来垫脚的，习商人高马大，只能被迫抱着两条腿，缩在这个椅面上，看着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
公堂会审。
莘言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好了，你开始说吧。”莘言坐在c位，率先打破了沉默，“按时间线顺序来说。”
习商攥着手里自己平时用的杯子，他在回家的路上便已经思考好了该如何向他们三人解释，于是他开了口。
“你们应该知道，我有一个亲妹妹。”
莘言眨了眨眼，安静地听着习商的话，没有问他为什么要从如此早开始说起。
习商出生在第三城区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虽然住在下城区，但是也没有穷到无法生存，就像千千万万个第三城区的普通家庭那样。
这个世界宣扬生育，联邦会为家庭生育提供一些补助金，所以很多家庭都会尽可能多生几个孩子，在习商八岁的时候，他的妹妹出生了。
即便过了几百年，生育对于一个女性来说，依旧有着无比巨大的伤害，他的母亲在生妹妹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没有保住性命，但幸好最后活了下来，母女平安。
但是生育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他的母亲从此以后身体素质便日益下降，连工作都无法继续，加上一个新生儿的诞生，即便有政府的补助，家庭的负担还是一下子变重了起来。
金钱的压力，加上家庭柴米油盐的一桩桩小矛盾，很快习商的父母便陷入了无限的争吵，每当他们开始大声说话，习商就会抱着自己小小的妹妹，躲进两人的房间，轻声哄着她入睡，用被子捂住她的耳朵，告诉她爸爸妈妈只是在演戏而已。
在他妹妹六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了。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下城区到处都是，但很多人都选择忍着，不离婚，就这样日子一天天混下去就好。
“他们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父亲被选中可以去第一城区参加一项实验。”习商在回忆过去时，情绪很平静，就好像在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这种机会很难得，九个城区一共才招三百人，可以直接获得第一城区的公民身份，还可以带一个家属过去。”
“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基本上已经没有办法下床，只能在床上做些手工让人带出去换点钱。”习商说道，“虽然他们一直吵，但是我知道，他们还是有感情的。”
他的父亲每个月都会带她去诊所里看病，去泡治疗仓，这笔钱对于他们家庭而言，不算小数目。
他的母亲曾无数次劝父亲，不要再花钱做这些无用功，这是一个无底洞，会慢慢将这个家完全吞噬。
离婚是他母亲主动提出来的，她让他离开第三城区，接受那场实验名额，改去第一城区生活。
“那年我十四岁，精神力早就测出来是E，只能在下城区随便找到一个活计干着，赚着一点钱，勉强可以吃得饱饭。”他说道，“我和母亲都决定让他带妹妹去第一城区，我们继续留在第三城区。”
莘言三人都知道习商的妹妹和父亲在第一城区，却不知道这一切背后居然有这么多故事。
莘言更是没想到，习商居然会从这么早的事情开始讲起。
习商是在十八岁时加入成为收集员，陆陆续续单干了大半年后，被老何拉去组队，而后认识了何飞尘和连山，现在左不过二十三岁。
“实验的内容我们无法知道，父亲接受了这个名额后，便带着我的妹妹去了第一城区。”
“第一城区的生活环境比起第三城区要好太多，父亲每年会给我们转一笔钱，那是他试验完后得到的补偿金，这笔钱不小，足够我和母亲小半年的开支。”
“但是他一旦参与试验，一年只有两次机会可以和外界联系，小琳……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和其他的实验者家属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不受太大的限制，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小琳与我们交流。”
“我母亲在她10岁那年的冬天死了。后来我的父亲也不知道为什么，允准与外界见面的次数减少到了一年一次，母亲死后，他和我交流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报个平安便结束了。”
“在我妹妹12岁那年，她测出来精神力是B，于是被送到了第一城区的学校念书，我们的联系渐渐变少了。”
他停住了话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莘言三人都知道，习商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就是事件的转折点。
“三天前，小琳告诉我……我们的父亲死了。”
*
三天前。
习商今天休息，不需要出去工作，他下午出了门，去采购这一周家里需要的日用品。
家里缺的东西不多，他单手拎着东西回去，刚刚到家，自己的光脑里便传来了一阵特殊的提示音。
他给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设置了特别的提示音，好分辨给他发信息的人，这样他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回复。
今天不是他父亲批准与外界交流的日子，习商知道是自己的妹妹再给自己发消息。
上次两人交流，还是在一个月前，他的妹妹在第一城区的学校念书，她想去学医，可是她在第一城区的公民身份太低，即便精神力到了B，也没有权限进医学相关的学校，只能读一所普通的学校。
但饶是如此，习商还是为她感到高兴，毕竟可以念书，就意味着她不需要像自己一样，过着需要消耗生命来维持生活的日子。
他将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手腕上的光脑已经弹出了四五条消息，习商有些疑惑，她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多？
他点开光脑，下一秒，就愣在了原地。
连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习商回来，从袋子里拿出了叮嘱习商买的东西，道了声谢，却没有听到习商的回应。
她的妹妹连发了五条消息。
[小琳：爸爸死了。]
[小琳：爸爸一个月前就死了。]
[小琳：我是知道的，我为什么会没有发现这一切。]
[小琳：哥哥，我该怎么办。]
[小琳：你救救我，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父亲死了？
习琳知道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五条消息发得速度很快，但是在习商打开光脑阅读的时候，消息不再发出，他看着这五条爆炸般的信息，想也没想就拨打了自己妹妹的光脑。
“嘟——嘟——嘟——”
光脑的对面没有回音，习琳没有接自己的电话。
那个瞬间，习商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狠狠浇下，恐惧从他的心脏流入四肢百骸，他的手不知何时控制不住发抖，不停地拨打着自己妹妹的光脑电话。
依旧没有回应。
“怎么了习商？你的脸色怎么一下子这么难看。”连山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习商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小小屏幕上，他根本听不到连山的话，分不出一丝精力来回应连山，依旧在拨打着自己妹妹的通讯。
[习商：发生什么事了，你先接通讯。]
他的妹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突然给他发好几条消息，而后没有一丝回应，从这几行文字中，习商感觉到妹妹的状态非常不正常。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习商有些手足无措。
“我要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用等我了。”
习商感觉自己透不过起来，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他要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连山有些发蒙，看着习商已经披好衣服，打开了房门，才说道：“我知道了。”
他其实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话到舌尖，又被吞了下去。
他总感觉……以习商目前的状态，应该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每个人总会有些自己的秘密和心事，他们虽然关系好，但是也不能强迫对方将一切都吐露出来坦诚相见。
莘言思考片刻，开口问道：“给你发信息的人，你确定是你的妹妹么？”
“小琳的光脑是第一区统一配置的，有身份绑定，他们是无法被盗用的。”习商解释道，“虽然没有办法和她进行通讯，但是我能确认这肯定是我妹妹给我发的消息。”
“所以你离开的这几天，去干了什么。”连山终于开口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的情绪比之前冷静了许多，他看着习商，等他回复。
“我在找一个认识的人。”习商说道，“他就是那个几年前在下城区招募实验者的人。”
“这种人通常都不是下城区的人吧？”何飞尘问道。
习商点了点头：“他是研究院精神力科的人，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找到他了么？”莘言问，但是她已经从习商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习商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进不去研究院，联系方式也早已经被拉黑了。”
当初这个人加他时，只是研究院最底层的小员工，干的是又忙又没什么难度的联络工作，加习商也只是因为父亲工作忙碌，有时候会忽略消息，自己代为传达。
几年时间过去了，他早就升了职，不再做这么低级的工作，那个放满了下城区实验者和他们亲属的联系名单，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避免这些人来打扰他。
习商站在研究院的大门前，忽然发现，自己和亲人之间的联系原来这么脆弱，失去了光脑，他甚至连他们的近况都无法得知。
无论他如何焦急，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远在千里之外，他甚至都无法踏出这小小的下城区，去寻找他们。
他一定要联系到他的亲人们。
如果无法通过他人，那就只能依靠自己。
“所以你组野队，是为了赚快钱，去第一城区找你的妹妹和父亲。”莘言将这些信息组合起来，得出了习商这几天失踪的真正原因。
城区之间是互通的，他们定期会进行资源和信息之间的传递交换，因此想找到从第三城区通向第一城区的交通工具，并不算难。
难在习商应该怎么才能获得前往第一城区的资格。
有正当理由，习商可以乘坐专门的交通光明正大进第一城区。
就像莘言他们军校生，将来如果要转到别的区工作，便是通过这种方式离开第三城区。
或者是有亲人长居某个城区，可以与亲人共同进行申请，允许自己短时入区，在其他区逗留一定时间。
习商是可以选择这种方式的，但是他无法联系到自己的任何亲人，更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去流程最为严苛繁琐的第一城区的申请。
第一城区是联邦最重要的城区，任何正当理由都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申请，非工作缘由还会有很高几率被驳回。
当然，对于没有正当理由的人，也有方法能让他们离开第三城区，前往想去的城区，这种机会，反而会比有正当理由还要多，获取速度也快。
那就是偷.渡。
第三城区的工业区，几乎每天都会有运送货物的大车开往其他城区。
只要你足够有钱，足够大胆，就可以买通运货的工作人员，躲在某个角落跟着车一起进城区。
“我问了几个认识的人，价格区间摸清楚了，但是第一城区都要加价，我的钱不够。”习商垂着脑袋，“所以我一直在寻找赚钱的机会……直到这个野队找上了我。”
“为什么不找我们！非要去组野队？你要是和我们说了，我们肯定会帮你的。”何飞尘听到习商讲述自己的过去，在听到他的妹妹失联的时候便已经消了气，但听到组野队三个字，没忍住又说道，“你说清理由，我们甚至不会和你分钱，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风险组野队！”
习商苦笑：“因为我不想拖累你们。”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何飞尘看着他，“你不信任我们的能力？”
莘言拍了拍何飞尘的背，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习商的意思是，怕你们出事。”
他们好不容易选择不干这么危险的活，他怎么会忍心让他们为了自己又重新踏入危险之中？
她看向习商，说道：“组野队应该不足以赚到去第一城区的钱吧？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收集员的活是风险和收益并存的，但大多数时候，收益都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高，毕竟收集员也有一个戏称，叫作“捡漏员”。
“是的，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把希望放在组野队身上。”习商说道，“但是他们主动找我，给我报了价。”
“他们正好缺一个人，允诺我即便收获不丰，也会给我一笔底金。”习商解释道，“他们给的很多。”
这个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莘言三人都知道，一般多给钱，就是暗示你这次工作难度会极高。
“雇佣兵？”连山问道。
雇佣兵和收集员的差别就是一个有任务指标要求，一个没有，前者有一笔固定的钱拿，后者就是纯凭运气。
习商点了点头：“这个雇主的要求难度不大，主要是繁琐，战线很长，需要我们深入到海线边界处，每隔500米就要收集附近相关的东西，有生物部件就捡生物部件，没有就收集那块地方的海水沙砾，多的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分。”
“这就是你不联系我们的原因。”连山面无表情，“你怕我们不让你去，所以今天从早就开始失联。”
习商点了点头，他很诚实：“我本来想就这么瞒着你们，结果我习惯性给莘言发了照片，没想到还救了我一命。”
“真的只是习惯性？”莘言狐疑地看了一眼习商。
“有一点私心。”习商被莘言盯得做出举手投降的姿态，“我知道你这周有事回不了消息，如果我没事还好，要是出了事……也算是有一个知情者了。”
“结果没想到我不仅回了你的消息，还打算出来抓你。”莘言一想到那一幕，莫名有些后怕，“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四个雇佣兵，我没见过他们，但其中有两人是认识的，还有一个和我一样都是被招募进来的雇佣兵。”
习商回忆道。
两人之中那个身形更高大的是这次任务的主导人，他租的车型号很好，功能齐全，后备箱位置很大，可以放不少东西，车子油量也充足，够他们开好几个来回。武器方面也很齐全，前一天询问好了每个人常用的武器后，今天都给他们配足了，习商很久不用枪.支了，握枪时还有些不习惯。
据那个高大男人说，是因为上面的人给的多，要求他们一定要完成任务的每个部分，不能偷工减料。
他们的任务其实很顺利，抵达海卫处标注的禁止通行边界处也就花了四个小时左右。
最花时间的，其实是收集工作，今天海岸处下过一场雨，好在他们到时雨已经停了，海岸上有不少生物褪下来的壳，捡了好多漏。
“娘的，下雨要加钱。”那个和习商一样是被雇佣的男人骂骂咧咧，“下雨天被污染的概率高了好几个点，一定要加钱。”
“我会向上面报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高大男人弯腰搜集了一部分这片区域的海水和沙粒，“注意四周，虽然雨停了，但还是有可能会冒出异化生物的。”
“上面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有钱。”那个男人凑了过去，“以后会有常驻工作么，兄弟，有什么门道么？”
高大男人瞥了他一眼：“干好这一票，表现好我也会说的。”
习商一边默默听着，一边握着枪.柄观察四周的动向，确保四人的安全。
他其实也对发布任务的那一方有些好奇，这任务确实有些奇葩麻烦，但是能给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等他们收集完这些东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四人急忙上车往城区赶。
他们都知道夜晚的污染区是有多么危险，很多异化生物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进行猎杀。
那个雇佣兵看着后车这满满当当的收集品，难掩面上的喜悦：“这可赚大发了，干一趟抵一年，咱们到时候均分啊。”
习商下意识将这些收集品拍了照，思考了片刻，选择传给莘言。
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当是和平常一样，自然点吧。
等他回去会跟他们好好解释的。
夜晚污染区的信号不好，等习商这几张照片和信息都陆续发出去了，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整片旷野之上，他们只能听到身下的车轮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
好安静……
直到出现了一阵区别于车轮的奇怪摩擦声。
“轮胎爆了？”其中一人问道，他探下头，将头盔上的照明装置打开，看向噪音发出的地方。
四个轮胎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
几人的脸色额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妈的，先别管是什么东西，我要加速了。”高大男人骂了一句，一脚踩在油门时，原本就在急速行驶的车辆速度更快了，要不是有头盔中的内部语音连接系统，习商甚至都要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全部被风声吞没下来。
饶是如此，那个声音依旧没有消失，紧紧跟在他们身侧。
就在此时，习商的光脑弹出了莘言的电话。
他费力地抬手点着光脑，将它连接到头盔里，点击了接通。
异变也在此时发生。
沟沟壑壑的地面上倏地破出一个硕大的洞口，黑暗中，一个土黄色的巨大生物突然出现在了车子前方，高大男人眼疾手快，一个急转，习商紧紧拉住了车子的把手，才避免了被甩飞出去的悲剧。
这是什么东西！
通讯接通了，但是信号很差，习商根本听不清莘言的话。
“妈的，后面的发什么呆，准备打了！”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冲着习商吼道，他已经抄起了自己的武器对准那个不知名异化生物，黑暗中，只有头盔的光亮可以用来照明。
习商赶紧抄起自己的武器，在摇晃的车辆中，艰难地去寻找这只生物可能出现的地方。
小型的炸弹被扔向不远处，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他们四人听见了那只异化生物的嘶吼。
不同于海洋异化生物，陆地上的异化生物行动更快，夜视能力也十分强悍，它没有被炸弹炸死，但是还是受了一定的伤，这一下反而让它被彻底激怒，怒吼着朝他们继续奔来。
黄沙被炸起，细密的沙雾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你……收集……有一……型异……物，现……出来……理掉。”
“习……习商你能听……说话么！”
头盔里传来熟悉的女声，但是这里的信号太差了，加上高速行驶，习商听不清莘言在说什么，也无暇去回应她。
“快点逃！不要和他硬打！”习商眉头蹙紧，“我们离第三城区还有多远距离。”
“至少还要开半个多小时，妈的，他速度太快甩不掉。”
“习……你……怎么了！”
光脑卡顿，习商不能再分心了，只能快速说道：“我过会联系你，先……”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习商只觉得侧面传来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他迅速撇过头，下一秒，他感受到自己的头盔被某个重物狠狠蹭到，幸好他躲避得及时，头盔只是堪堪被砸到了，没有破损，但是屏幕上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来。
他的头盔被打坏了，光脑连接中断了，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听莘言说的话。
他伸手摸了摸凹陷下来的头盔，冰凉的头盔内侧紧紧贴在他的脸颊处，那是一个很深的坑，如果自己躲避不及时，半张脸就毁了。
“它在扔石头！”身旁那个男人咬牙切齿速度太快了，“一旦被砸中，我们必受伤！全部趴下！”
开车的高大男人一咬牙，油门踩到最大：“它的速度太快，我没办法开车躲，妈的，大家凭运气吧！”
“开到高塔附近！让高塔来对付！”习商脑子转的很快，“应该马上就能到高塔范围了！”
“你们先拖住它，不要让它追上了！”高大男人说道，“都别给我死了！”
习商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脏会跳动得如此之快，他隐约看见了那只异化生物的长相，土黄色的外表让它很容易就隐藏于黄沙之中，六只利足疯狂地跑动着，速度甚至比型号最好的越野车还要快上一点，还有两只侧足掀起黄沙地上的岩石，狠狠往他们的方向砸来。
速度一快，准头就不好，不仅是对习商他们，也是对这只异化生物。
坚硬的石头擦过他们的车，没有砸到他们身上。
习商一梭子射在了它的一只利足上，但是移速太快，子弹只是擦在了它的皮肤表面，也没有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副驾驶的雇佣兵不停地朝它扔一些小型的爆破型武器，掀起的黄沙遮蔽住了异化生物的视线，他们都在尽全力让这只异化生物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看到高塔了！坚持住！”高大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喜悦。
“加钱！一定要加钱！”和习商一起坐在后座的雇佣兵痛苦地叫着，一边叫，一边冲着它射出几发子弹，“妈的！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终于，他们成功抵达了高塔附近。
习商外出过这么多次，一直都是远远望着这几座如同巨人一般屹立在污染区内的高塔，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们。
“他们不会敌我不分，把我们一起打了吧？”雇佣兵看起来也是第一次靠近高塔，“咱们速度都这么快……”
“死不掉的。”高大男人冷哼一声，在越野车的屏幕上不知道点了些什么，“这车的价值可贵得很！”
习商的视力很好，在这个男人点击完面前的操作面板后，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高塔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丝红光。
这个红光穿透力非常强，在黑夜之中异常明亮，它不断跳动着，像是无边荒野上的一颗红色心脏。
在红色心脏跳动了一分钟后，它忽然停止跳动，那束红光直直地照在了他们的车后，照在了那只奔跑着的异化生物之上。
习商眯了眯眼，他似乎在那刺眼的红光中，看见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逐渐变大，直到四个人都能清晰地看清它的样子。
那是一颗子弹！
他们的肉眼根本无法跟上这颗弹药的速度，它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追在这只陆地异化生物身后。
“妈呀怎么真的开始打了！”后座的雇佣兵已经有些疲软了，他蹲在座位和座位之间的空隙里，“随便吧，死了也解脱了。”
“要死你去死，别带上我们。”高大男人冷哼一声，没有看他。
噗嗤——
子弹没入异化生物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皮肤之中。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它的体内炸开。
“轰隆……”
极速奔跑的生物忽然停止动作，无法控制身体的惯性，一个劲地往前滑着，在黄沙土地上留下一条极其深的印子。
车子依旧以极快的速度行驶着，很快就将异化生物的尸体甩在了身后。
高大男人慢慢减了速。
“死……死了吗？”
他们都有些难以置信。
它死的太干脆了，太突然了，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生死时速，下一秒追击他们的怪物就化成了一具尸体。
那颗子弹穿透它的表壳，进入它的身体内部，然后引爆，直接炸碎了它的内脏，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死了。
“卧.槽……”第一次见高塔攻击的几人都目瞪口呆。
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高塔，他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拜拜感谢一下。
“这车有识别认证，高塔的攻击会自动避开它。”高大男人拍了拍方向盘，“我先前嫌这个功能跟个摆设似的，现在看看，贵果然有贵的道理。”
驶入了高塔范围内，他们的车速降下来许多，几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你手臂这里怎么了？”副驾驶的男人看着高大男人的防护服，手指抹过一处，在头盔的照明下，他发现手指濡湿的地方泛着红色，是血。
“啧，估计是速度太快，被东西划破了，什么破质量。”男人似乎也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不以为意，“别管了，开回去吧。”
“已经在安全范围里了，你还是做一下应急措施吧，把伤口先给包了，你精神力撑得住这几分钟，快点。”他身侧的男人却有些重视，“你可不能死，传话的工作还得你来。”
这话一出，后排的那个雇佣兵赶忙应和：“这一块污染浓度虽然不高，但是咱还要开好久呢，大哥，你精神力多少啊？还是保险起见做个防护吧。”
四人最后一致决定停车休整一下，顺便察看之前的收集物有没有什么意外。
习商和雇佣兵两人在整理因颠簸而有些散乱的收集物，前座两人则在处理伤口。
习商将几个壳重新叠好摆放好，想起了莘言的电话，想着在拨打回去问问刚刚她跟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光脑没有任何反应，无法发出光亮。
他抬手看了看，发现光脑的一侧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裂痕，估计伤到了光脑的什么地方，段时间内报废了。
“兄弟，你的光脑还好用吗？”习商拍了拍边上的雇佣兵，指了指自己的：“刚刚被摔了，想借你的联系个人。”
他看了一眼习商破掉的光脑，在自己的光脑上点了两下：“能用，你这光脑伤成这样，回去直接换个新的吧，这波赚了这么多呢。”
习商点了点头。
“联络号记得不。”他点开光脑的联系界面，“不过这地方信号可能有些卡，你打给谁，对象？还是父母？”
“打给我朋友。”习商说道，“报个平安。”
莘言那时候似乎有些着急，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是连山他们告诉了她自己失联的事情么？
他的脑子里快速闪过莘言方才说的话。
“你……收集……有一……型异……物，现……出来……理掉。”
收集、异物、处理掉……
习商的手还没接触到对方的光脑，他猛地收回手，侧过身子开始翻着那些刚刚整理好的收集物。
“我擦你见鬼了啊，刚刚理好的你干嘛又开始翻了！”
不对劲。莘言这么着急给自己打电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发现了什么？要自己处理掉什么东西！
然而还未等他寻找到答案，答案便已经跳到了他的面前。
“啊——”
那声尖叫是从车子的前座传来的。
习商和那个雇佣兵齐齐看向前座。
驾驶座上的高大男人已经将防护服的上半脱下，手臂处的伤口不算深，但是开了个大约有十公分的伤口。
邻座的男人手里的绷带不知何时落在车子里，米白色的布料在暗色的车厢里格外晃眼。
习商的目光聚焦在了那个男人的伤口处。
有一个正在蠕动的长条形物件，正在一个劲地往他那伤口处钻。
他的皮肤被硬生生顶了起来，原本粗糙黝黑的皮肤被顶得很薄，他们甚至可以看见有一个不知名生物正在他的皮肤下游走，黑色的躯体已经蔓延到他的脖子处。
男人疼得开始大叫，整个人像只脱水的鱼，开始在驾驶座上扑腾。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还是习商反应过来，果断从大腿处摸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就要往那个男人的伤口处捅，想试图把这个东西给剜下来。然而下一秒，这个高大男人已经因为疼痛开始在驾驶座上打滚，身体不知道触碰到了汽车的哪个按键，车子忽然开始启动。
“先把车停下来！”习商一个没站稳，差点甩了出去，他看着一旁的男人叫道。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愣愣地缩在副驾驶，看着他们，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枪。
还是习商身旁的雇佣兵反应最快，拔下了车钥匙，又不知道在车子上点了什么，车子又停了下来。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痛到失去了理智。
习商就眼睁睁看着他皮肤下黑色的东西逐渐开始蔓延，他脸下的血管变得异常明显，青得发黑，这个男人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这场蔓延。
“不……不可以……”他的喉咙已经受到了堵塞，说话时像是漏了风的窗，“杀了我……我求……求你们……”
副驾驶座的男人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自己熟识的伙伴已经被摧残得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他颤抖地握住了自己手里的枪.柄。
“砰——”
他的子弹正中这个人的眉心。
因为距离太近，后坐力让他被狠狠砸到了车门上。
驾驶座上的男人死了。
明明三分钟前，他还笑着说自己没事，不需要停下来管那个伤口，而现在……他的双目睁得很大，就这样在这辆车上断了气，皮肤下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蠕动着的如同血管一般的物质。
还在蠕动……
习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坐倒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远离这个男人的尸体。
习商这一次终于看清了那个隐藏在高大男人皮肤下的东西，像是一滩漆黑的液体，但是却有着自己的意识，它从伤口处流出，带着男人身体中的血液，寻找下一个宿主。
它挑上了副驾驶座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身上有伤口？”莘言问道。
习商摇了摇头：“他没有脱下防护服，但是他的防护服上有一处很细小的口子，没有崩裂，它从那个里面钻了进去。”
何飞尘几人听着习商的描述，就觉得头皮发麻：“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是你们之前讨论的那个什么……海什么尾的么？”
莘言摇摇头：“这已经在我的已知知识范围以外了。”
生物能从固体化为液体，已经让她感觉魔幻了，没想到这东西挑选完宿主后，居然还能在短时间内再次换宿主。
“那个男人反应很快，他切断了自己的手臂，用他位置上的一把火焰枪直接把伤口烧焦了，将东西赶走了。”
莘言皱了皱眉，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听习商的描述，还是感觉到手臂处隐隐作痛。
看来这个人就是城门口和习商一起回来的人了。
怪不得绷带上几乎没有血迹，烫熟的伤口处不会渗血，同时高温还能消毒，虽然痛，但是却是在外受伤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莘言没想到是一个下手如此果断之人。
如果他反应再慢一些，结果就会和他的同伴一样，死在车里。
“那为什么最后门口只有你们两个人？剩下那个人呢？”何飞尘问道。
习商的脸色不是很好：“他被那个断臂的男人用刀划破了防护服，被那个东西入侵了。”
什么……！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
那个男人不仅下手果断，还极其狠毒。
为了自己不成为靶子，选择牺牲队友。
“他划破的是胸口的衣服，那东西闻到血味就直接钻了，那人甚至没有时间去自救，蔓延的速度比第一个男人还要快。”
“然后……那个海卫队的人就出现了。”习商说到这里，舒了一口气，“他很强，我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那个人就倒下了。”
“连续不断入侵人体……”莘言听到了这一段，就忍不住喃喃道，“海洋异化生物已经可以通过寄生人体从而脱离海洋局限了，人体可以提供他们什么……”
“什么？”何飞尘没听清后半句。
“那个被寄生的人，现在在哪里？”莘言没有在城门口看见其他人，“死了？”
“被海卫处带走了。”习商说道，“他没死，那人给他打了镇定剂，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两个被那个海卫处的人带了回来，那个人手臂上的伤就是那个人处理的，不过断臂不好接，估计要去上城区治疗。”
“这就是一切了。”习商终于把一切都吐干净了，他的身体下意识放松下来想往后倒，但身后没有椅背，差点摔了下来，幸好反应快，撑在了地上，“那些收集物……都被收缴了，但是他们同样给了我们一小笔资金，算是补偿。”
“你还缺多少？”莘言问道。
“两万。”习商说道，“不知道这次委托的钱还能不能到账，如果能到的话，大概还需要一万。”
“钱的事情你先不要太着急，我们会帮你一起解决。”连山看着习商，“以后有事主动说，至少不要失联。”
“我认识一个精神力科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联系得上，我会帮你去问一问。”莘言想起了自己三年前测精神力时加过一个精神力科的人的光脑，但是加上后也没有说过话，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像习商认识的这个人一样拉黑自己。
他们又沉默下来。
今天的事情太过于刺激，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来进行消化。
“时间也晚了，你先去洗个澡，我送莘言回家。”连山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他们居然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其他事情等睡一觉再说。”
“快去快去，你看看你身上一股汗味。”何飞尘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拍了拍习商的肩膀，“说开了就好了，人没事更好，其他的总有办法解决，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习商被何飞尘打的踉跄了两下，他终于笑了，不再是先前那幅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抬头定定地看着三人：“谢谢你们……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何飞尘去屋里给习商拿东西，莘言从冰箱里薅了一瓶水，连山在收拾桌面上的水杯。
莘言虽然不住在他们家，但是也有一个专属的杯子，上面画了一朵小花，是莘言无聊的时候拿记号笔亲手画的。
习商看着这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画面，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的妹妹才三岁，刚刚会走路，看到哥哥便跌跌撞撞往自己怀里跑，嘴里咿咿呀呀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一个劲和自己贴在一起。
父亲在烧饭，母亲在床上钩毛线给家人做秋衣，屋子里虽然没有什么热烈的交流，但正是这种简单的日常画面，让他切身感受到了说不尽的幸福。
如果不是今天他将自己的过去一点一点从心底里挖出来，他或许都无法捕捉住当下，那自己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对平淡日常生活的渴望。
习商没有说。
从陆地异化生物手中逃脱，又眼睁睁看着两个队友一死一伤，另一个队友自断手臂，他都没有过一丝流泪的冲动。
但是当他被救下，踏入那个象征着安全的城门后，一抬头，发现城门口的三个熟悉身影，那个瞬间，习商差点落下眼泪。
他是不幸的，父亲妹妹离他千里之外，母亲早逝，但他又是幸运，因为自己拥有了两个家。
有些太矫情了，习商想。
肉麻的话，还是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