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夜色很美,暴风雨过后的海面上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点点闪烁的光。

    “那是船吗?”有人不死心地指着那些光点,“说不定明天就有船从这儿经过了。”

    “蠢货!”立刻有人反驳,“船上的光怎么会传这么远,那是星星。”

    “死了这条心吧,这鬼地方附近根本没有航线,没有船会经过,除非专门的搜救船来找我们,否则再过几百万年,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

    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真的会有搜救船吗,万一搜救船没有找到这里就放弃了怎么办?

    “桀桀,”从密林深处传来声声鸟鸣,大家想起了杰森他们所说那只伤人的猛禽,心快速下沉,“兴许,等不到救援,就已经成了猛禽肚子里的美餐吧。”

    璀璨的星光下,海岸边大大小小的沙堆,仿佛是众人的坟场。

    “救援船会来的。”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声音并不大,可在海岛的夜里格外清晰,而他的语调同样坚定而自信,仿佛从他嘴里说出的不是一个推论,而是一件终将发生的事实。

    “Michael先生!”杰森等人顺着声音望去,很快就找到了说话的人。

    “他是谁?”“是Michael先生,自由之星号的主人,昨天我还向他敬过酒。”

    “是啊,我想起来了,在报纸上见过他,他是纽约黒手党……”

    “胡说什么,Michael先生是正经的生意人。”

    众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Michael的身份。

    Michael静静地坐在地上,治疗断腿掏空了他大半体力,再加上满身的伤,他甚至不能站起来说话。

    可是,即便他坐在地上,在每个人的感觉中,却总觉得自己正在仰视着这个男人。

    说完一句话以后,Michael没有继续,而是目光炯炯地拿眼睛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短短的一天之内,他消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更显得那双明亮的眼睛大而有神,如西西里的夜空一样深邃。

    每一个人在被Michael的目光扫过的时候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微微点头向他致意。

    当Michael扫视一圈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Michael发言。

    “你们中有的人和我打过交道,有的人只是在传言中了解我,”Michael双手交叉放在嘴唇下,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那些在纽约的手下每次见到Michael这个动作便会立刻严肃起来。

    想到在纽约的手下们,Michael不禁自嘲地一笑,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在这样的荒岛上给一群难民开会。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繁杂的心绪,接着开口:“不论你们以何种方式听过我的名字,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家族有能力派出足够的救援船,只要他们还没有找到我。”

    是啊,这可是大名鼎鼎的Michael,他的手下一定会来找他的,而且不会过太久。

    一丁点希望随着Michael开口再次被点燃。

    “你们要做的,是尽快收拢和分配物资,”Michael沉稳地对每一个人说:“在救援船到来之前,我们要活着。”

    “对!我们要活着!”“听Michael先生的。”

    海岸边再次忙碌起来。

    “Michael,你真厉害,他们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Anne看到Michael只用几句话就稳定了局面,崇拜地看了一眼Michael。

    她以为只有自己着迷于这个男人的魔力,但看起来Michael的魔力对所有人都有效。

    Michael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称赞,深沉的眼中隐隐含着一丝忧色。

    他承诺的希望能让这些落难的人暂时团结起来,但除非能找足够多的水和食物,并且救援船能尽快出现,否则这团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Michael经历过最残忍的战斗和最无耻的背叛,对于人性的阴暗,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很快,一些有用的物资被整理了出来。

    幸运的是,随着幸存者们一起被冲到这个小岛的,还有一个一人高的酒桶,里面装着可以替代淡水的葡萄酒,除了酒桶以外,还找到了一些火腿和被海水泡烂的面包。

    以二十一个人的消耗来计算,这些食物和淡水至少能让大家存活两个星期左右。

    在Michael的指挥下,众人把酒桶和食物堆放在一起。

    “从现在开始,每个人每天的食物和水需要定量供应。”Michael的要求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此外,每晚要安排一个人守夜,提防林子里那只凶禽。”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领到了各自的食物和葡萄酒后,狼吞虎咽地补充着体力,在食物和酒精的推波助澜下,疲惫迅速蔓延,很快大家各自睡去。

    今晚守夜的是弗兰,他拿着装满葡萄酒的水袋坐到Michael身边,见Michael还没睡,他便把水袋递了过去,“Michael先生,喝口酒早点睡吧,今天您该累坏了吧。”

    Michael的断腿好了一些,可是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全身像无数蚂蚁在噬咬,又痒又疼,让他无法入眠。

    他摆手拒绝了弗兰,看了看身旁沉睡的Anne,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弗兰说,“省着点喝吧,就剩这些食物和酒了。”

    “Michael先生,没事的,还有好多呢,能撑那么多天,救援船肯定能来了,”弗兰满不在乎地灌了一大口酒。

    他就像一只鸵鸟,现在只想把脑袋埋在沙子里,不去思考以后的危机。

    Michael可以理解,在这样的环境下,依靠酒精麻醉自己也是一种使自己保持希望的好方法,但自己不会这样做,任何时候Michael都愿意保持清醒,他习惯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

    “偷偷告诉您一个秘密,”弗兰忽然压低声音凑过来说:“先前我去帮您找绷带,还发现了一大罐黄油饼干和好几个装满的水袋,我把他们都埋在西边最大的那个沙堆下面了,咱们靠这些还能多撑好几天。”

    “哦?”Michael不动声色地看着弗兰,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和Michael对视不到两秒,弗兰便败下阵来,他根本看不出Michael的情绪变化,但Michael的眼神犀利得好像能看透他的灵魂。

    弗兰讪讪地笑了笑,“Michael先生,我在纽约有一个妹妹,她比我聪明得多,人也很漂亮,总之,她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您是个有地位的绅士,如果愿意为她写一封推荐信……”

    Michael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我会给纽约市立大学的校长写一封信,你妹妹在大学期间所有费用也会由我的基金会承担。”

    “Michael先生!您真是个好人!”弗兰兴奋地涨红了脸:“上帝会保佑您的,您早点睡吧,不必担心林子里那些鸟,有我在!”

    Michael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无论是弗兰的赞美还是承诺,他都毫不在意,他的手正放在胸前的口袋里,那里装着从卡彭手里夺来的左轮手槍,还有四发子弹。

    如果真的有凶禽过来伤人,Michael不介意亲手把它打下来。就像父亲小时候带着自己在西西里的葡萄园里猎杀烦人的乌鸦一样。

    不过,Michael真的有点累了,他看着兴奋的弗兰一口一口灌着酒,眼皮开始打架,终于沉沉睡去。

    梦里,Michael也梦到了自己的妹妹,还有已经去世的父亲母亲,所有家族的亲人,在自己的婚礼上,没有仇杀、背叛和罪恶,只有爱和欢笑,而那位和自己拥抱热吻的新娘竟是Anne。

    忽然,一只巨大的怪鸟从天而降,扑向Anne。

    “Anne……”Michael惊醒。

    “我在这里,”Anne满是关切的小脸出现在Michael眼前。

    “没事,只是一个噩梦。”Michael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他握紧了女孩的手。

    “Michael你的手好烫,你发烧了!”Anne用手在Michael的额头摸了一下,不安地说。

    没等Michael回答,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弗兰!这是怎么回事!”杰森怒不可遏地咆哮着。

    原先存放食物和酒桶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

    地上的食物只剩下了一点残渣,酒桶破了好几个洞,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葡萄酒已经漏完。

    “一定是那只鸟,趁晚上偷走了食物,还把酒桶啄坏了。”

    “弗兰呢,他不是在守夜吗。”

    就在这时,一身酒气的弗兰被几个人用海水泼醒,看到这一幕,他的脸色顿时惨白。

    “我……我喝醉了,我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哭丧着脸。

    “混蛋!”杰森忍不住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你把所有人都害死了!”

    “怎么会这样!”接二连三的希望在眼前破灭,即使精神再坚强的人也不免绝望起来。

    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开始聚集在弗兰身上,弗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蝉:“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说话,但是空气变得压抑起来,绝望开始发酵,愤怒和疯狂出现在人们眼中。

    “我早看出这小子不对劲,昨天白天我看到他偷偷在土堆那边挖洞。”

    “走,去看看他埋的是什么!”

    很快,弗兰私藏的饼干和水袋被挖了出来。

    “弗兰你竟然私藏食物。”

    “他一定是魔鬼的使者,要害死我们,想自己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

    “没错!打死他!”“送他去见魔鬼!”

    杰森第一个上前,狠狠把弗兰踹倒在地。随后,其他人接着扑过来,拳头雨点一样落下。

    “Michael先生,快阻止他们吧,他们疯了!”见到这一幕,Anne捂嘴惊声道。

    Michael却摇摇头,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知道,除非自己开槍,否则不可能阻止疯狂绝望的人们。

    食物和水没了,生存的希望破灭,他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

    “Anne,把眼睛闭上,你不会想看到这一切的。”Michael温柔地抱住了Anne,把她头埋在自己胸口。

    很快,弗兰的惨叫声消失了,人群散开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弗兰的死亡让沉默统治了这个小岛,原先的食物和葡萄酒一点也不剩了,弗兰私藏的这些食物和淡水只能是杯水车薪。

    剩下的人们分好了各自的份额之后,警惕且有默契地互相远离,各自找了一个远离他人的角落。

    即便如此,在第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候,海岛的几处角落,依然传出了几声闷哼和惨叫。

    第二天早晨,幸存者中几个身材比较瘦弱的人被发现躺在地上绝望地呻/吟,他们的食物和水被人抢走了。

    Mie始终靠在一起,Anne可以感觉到Michael身上越来越烫,他整个人好像要燃烧起来。

    虽然Michael一声不吭,但是在夜里他不安的呼吸声和偶尔沉闷的咳嗽让Anne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一个伤重的男人和一个娇弱的女孩、两份食物与水,很容易便吸引了岛上一些贪婪的目光。

    生存面前,制度和道德不再有任何约束力。

    Michael深知这一点,他果断拿出了口袋里的左轮手槍,握在手中,冰冷的眼神毫不退缩地和窥探者对视。

    平静的五官下,似乎藏着野兽一样凶狠的本性,使人毫不怀疑这个病恹恹的男人在下一秒会立刻飞身而起,把所有侵犯者撕碎。

    Michael锋利的气势和左轮手槍,一时间,他们竟分不清自己究竟害怕的是哪一样。

    但不管怎样,Michael的震慑起到了效果,没有人胆敢靠近他们。

    而这一切Anne毫不知情,善良单纯如她无法想象正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丑陋的种种,Michael满是伤痕却沉稳有力的身体是一道圣洁的城墙,将她和罪恶的世界分隔开。

    “Anne,喝点水吧。”Michael将水袋递给女孩。

    女孩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渴。”

    她的那部分水在昨天晚上,Michael的伤口疼得最厉害的时候被她用来清洗了Michael身上的伤口。

    晚些时候,Anne还在附近找到了一些草药,这是她小时候从爷爷那里学到的,这些草药的帮助下,Michael的疼痛虽然还在继续,但烧却奇迹般退了一些。

    三天过去,海面上除了偶尔成群飞过的水鸟,什么也没有,救援船就连影子也没有看到。

    幸存者中被抢走了食物的三个人在饥饿和缺水中痛苦死去,而其他人的食物也渐渐耗尽。

    第四天的夜里,三具尸体不见了,次日早晨,杰森等几个人看上去恢复了一些精神,他们的眼却有些猩红,和他们的嘴唇一样。

    Michael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生存,人可以做出任何事,但这些他并不关心,子弹暂时还能够震慑这些疯子,可Anne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在Michael最虚弱的时候,Anne把自己的食物和水都给了Michael,在这一点上,女孩有着和柔弱的外表不相符的倔强。

    也正因为如此,饥饿打垮了她本就脆弱的身体,从昨天夜里到现在,Anne已经睡了将近整整一天,嘴里也开始说胡话。

    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额头,Michael宽大的手掌让昏迷中的女孩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她渐渐安静下来。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答应过你,一切都会好起来。”Michael冰冷的眼只有看向Anne的时候才出现一点怜爱,他把匕首取了出来。

    夜已深,除了海浪的声音,整个海岛死寂得像一个墓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Michael若无其事地轻轻把左腿的裤管卷起来,他也很饿,身上的伤口在折磨着他的每一寸肌肉,这让Michael握刀的手有一些颤抖。

    被海水泡了很久,又长期在海岛这样潮湿的环境,匕首有些锈,刀锋不再锋利,所以,当Michael用力的时候,匕首只是在大腿上磨出了一条血印。

    “呼,”为了不发出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Michael捡起一根树枝咬在嘴里,然后一手按住大腿,一手把匕首当成了锯子,在自己大腿上拉锯起来。

    “哼。”才几下,坚强如Michael也不免触电一样抽搐了一下,钝刀割肉的痛苦就好像整个人被扔进了绞肉机里,神智却无比清楚,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块肌肉纤维的撕裂。

    但是,Michael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他的手在颤抖,青筋布满额头,黑白分明的眼眶里一点点被血丝占据。

    这一次没有了Anne的歌声,Michael将独自承受痛苦,他的表情愈发狰狞,嘴角却带着笑。

    “至少,Anne可以活下去,这一切是值得的。”

    看了一眼沉睡的女孩,Michael满是冷汗的身子恢复了一些精神,还要好久才能把大腿上的这块肉割下来,而在Anne醒来之前他还得把肉烤熟,时间不等人。

    Michael低下头,再次重复起拉锯的动作,颤抖随着手臂的动作一下接一下,他机械而果断地重复着这有规律的节奏,仿佛一首血腥的安眠曲,把黑夜都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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