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的手很快被Anne的泪水打湿,但掌心传来的湿润与温暖的感觉也在渐渐模糊,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夕阳,就要落下海平面,不知此时的它是否和自己一样有着无尽的不舍和眷恋。
“Anne,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一切,”Michael用微弱的声音歉然道:“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等到离开这里后,你要忘了发生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好好活下去。”
“不!我们一起走,”Anne不停摇着头,她扑上来吻住Michael的嘴,把他要说的告别堵在嘴里,似乎这样一直吻下去,告别就永远不会来临。
时间果然走得慢了些,不知吻了多久,嘴里满是血腥味反而让Anne更能感受到Michael的存在。
黑夜渐渐占领了天空,晚霞被逼退到海平面上方的一小个角落。
一声声呱噪的鸟叫声响得更急了。
Michael转过头皱着眉沉默地望了一眼天空,他想到了小时候在西西里庄园里的那些乌鸦,他曾嘲笑这些小东西短暂的生命,而现在,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走到尽头。
似乎感觉到Michael的凝视,这些鸟类受惊般地沉默了起来,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发出声响。
Michael满意地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四周的黑暗,“Anne,你一定要记住,无论谁靠近,就立刻开槍,你会活下去的。”
“我全部听你的,我们一起活下去。”Anne悲声道。
“抱歉,我可能没法再保护你了。”Michael深情地望着Anne,嘴角无奈地扬起,“如果可以,等我死后,不要让这些鸟靠近我,我从小就讨厌它们,还有,要是鸟肉吃完了,你就把我也吃了吧,撑到救援船来的那一天,把我的骨头带回西西里。”
他平静地说着身后事,眉眼里除了对Anne的爱怜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不安,似乎即将到来的死亡就和太阳西沉一样再寻常不过。
“Michael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的身体,”Anne将脸深深地埋进Michael的胸膛,“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事情总会慢慢变好的。”Michael想起了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不知道这时候远方的母亲在做什么呢,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这一次我可能好不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黑夜降临的缘故,Michael觉得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他看着Anne,幻想着她穿起婚纱的样子,那一定很美吧。
他仿佛看到在西西里的花海里,Anne在亲人们的祝福中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接着,Michael的双眼彻底看不见了。
持续的高热剥夺了Michael的视力,紧接着他开始陷入无尽的昏迷中。
所有积蓄着的伤病、这些天被Michael钢铁般的意志所压制的疼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的伤口开始不断开裂、腐烂。
昏迷中的Mie的怀抱里不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的喉咙和胸腔里发出垂死的野兽一样令人揪心的低沉悲吼。
那吼声像是被地狱的火焰炙烤着灵魂,就连饥肠辘辘的食腐海鸟们也被这声音吓得远远逃开。
接着,Michael开始无意识地抓挠起身上的伤口,好像有无数蚂蚁在他身上啃噬,他要把它们全部赶走。
Anne抓着他的手想要阻止,可是,Michael的力气在疼痛的身体本能下大得惊人,没一会儿身上的好几处伤口都被抓烂,而这却又让Michael的痛楚不断增加。
在这样无休止地和痛苦的对抗里,Michael虽然无意识却也没有发出一丝哀叫,他始终紧紧压着嘴唇,坚韧的意志早已被他写进了基因里,到死也不会改变。
当他的下嘴唇被自己彻底咬烂的时候,Michael终于停止了挣扎。
第二天的晨曦撒向海岛,似乎是把Michael从痛苦里解脱出来,而这一次之后,Michael将永远不再感受到痛苦了。
目睹着Michael与病痛抗争了一夜的Anne呆若木鸡,失神地望着前面,朝阳的光辉笼罩了平静的Michael,似乎为他渡上了一层纯洁的圣光,就连那些凝聚着死亡与痛苦的伤痕也和Michael古铜色的身体一样熠熠生辉。
他是这样的耀眼,使Anne凝视着他的眼睛里不住流下眼泪。
Anne不敢上前触碰Michael,她生怕一触碰他,这圣洁的光就会消失,会看到Michael破败的身体,她更害怕一触碰却感觉不到Michael的呼吸和心跳。
她宁愿相信,Michael只是睡着了,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他会再次醒来的,这个男人是打不垮的不是吗。
他永远那么胜券在握,永远那么坚强。
Anne默默地拿出左轮手槍,在Michael身边静静坐下,她答应过Michael会守着他,无论是海鸟还是别的任何东西,都休想伤害Michael。
她的脑海里早就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剩下了Michael,其他的仿佛都不存在,黑夜和白天、狂风与骤雨,都不在她的意识里存在。
行尸走肉一样地守着Michael,饿了就吃一点鸟肉,渴了就喝一点鸟血,Anne的目光越来越呆滞,她清秀的脸庞也越来越憔悴。
渐渐地,Michael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僵硬,而在尸体变得浮肿之前,Anne已经握着槍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当Anne被汽笛声惊醒,她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岸边有许多黑影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槍,可是她太饿了,没有一点力气,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快来。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人。”
“天呐,这是Michael先生,该死的,医生快来看看!”
Anne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接着被抬到了一个舒适的担架上,似乎有人递来了水壶,她下意识地喝了一大口,是甘甜的淡水,得救了!
紧接着,Anne听到这些人手忙脚乱地讨论着些什么。
“上帝啊,这不可能,尸体的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可是这些伤口,至少有一星期以上。”
“你在开玩笑吧,医生,你是说顶着这么多贯穿伤在这鬼地方撑过了一星期以上?”
周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Anne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Michael身上的种种伤势,任何一处伤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即便是有医生的悉心照料也未必能够挺过去。
他们真该看看我的Michael是怎样坚强地经历这一切的。
“Mie不停念着Michael的名字,疲倦袭来,她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苏醒的时候,Anne是在纽约的一间私人医院病房里,这是一个设备精良、环境舒适的单人间。
这里没有带着腥味的海风和烤得人发烫的毒辣太阳,鼻子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身下的床铺柔软又舒适,让Anne以为她还在梦里。
更重要的是,她的身旁空空如也,Michael不在了。这让她的心里感觉被挖去了一块。
昏迷着的时候,Anne重复的噩梦里不断出现着Michael僵硬的尸体,但她宁愿自己没有醒来,那至少还能看到Michael,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你醒啦?”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推开门走了进来,对着Anne笑了笑,开始帮她更换吊瓶的药水。
“放心,你只是因为饥饿有些营养不良,头上有轻微的撞击伤,其他的都很正常,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出院了。”
“我这是在哪儿?”Anne询问道。
“这里是卢比安医院,你在我们这里最好的病房,”护士笑着回答,看得出来她的态度格外尊敬。
Anne想起来,Michael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家族在纽约有一所私人医院,是以他父亲的名字命名的,想必就是这里了。
“是救援船找到了我们吗。”Anne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所有的记忆杂乱得交织在一起,一些美好的和她不愿回忆的通通涌上来,让她头疼欲裂。
护士见状,连忙轻轻地拍了拍Anne的肩膀,“深呼吸,放轻松,你已经得救了,但你头上的撞击伤可能会对记忆中枢有一些影响,你暂时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Anne抱着自己的头,照着护士的嘱咐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稍稍有些缓和。
“是救援船找到了你们,他们在海上搜寻了整整两个星期,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海鸟在一个岛上盘旋,这才找到了你们。”护士见Anne好些了便对她解释道:“你们真是坚强的幸存者,最后回来活着的连你也就五个人。”
似乎是想起那一天跟随救援船在海岛上看到的惨状,护士心有戚戚地再次重复:“上帝保佑,你们真是太顽强了,也足够幸运,如果是我,简直无法想象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Anne忽然想到了Michael临死前的嘱托,她焦急地抓住了护士的手:“Michael的尸体呢,你们带回来了吗,有没有下葬,我答应过他的,会带他的尸体回西西里。”
这是他们最后的愿望了,一起回西西里,哪怕是和尸骨一起回西西里,Anne决定,要在Michael的墓碑前和他结婚,就像在岛上他们无数次憧憬的那样,她会成为Michael的新娘,然后在西西里定居,永远陪伴在Michael身边。
但是,Anne的询问似乎让护士异常惊讶:“Michael先生?下葬?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你们把他的尸体留在了海岛上?”Anne着急地爬起身,她有些失控地抓住了护士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叫着:“他不喜欢那里,我要回去,我要把他带回来,我们一起去西西里。”
她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护士都快被她拽倒。
“Anne。”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Anne的哭喊戛然而止,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成一座雕塑。
护士趁机挣脱出来,她对门口的男人恭敬地点了点头:“Michael先生。”
然后她看了看呆若木鸡的Anne,知趣地离开了。
门口高大的身影拄着拐杖,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挺拔,修身的西装显得他有些消瘦,可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明亮,脸上淡淡的笑容正如初见时那般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Mie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来,踉跄着冲到门口紧紧抱住了朝思暮想的爱人。
她不管这究竟是梦境还是自己的幻想,她太想念Michael了。即便这是梦,她也愿意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Michael身上炙热的体温,他沉稳的呼吸和充满磁性的声音,Anne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就连她贴着Michael的胸膛时那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战鼓一样结实而稳定,也带给她无比真实的感觉。
“别哭了,”Michael伸出手轻轻擦去Anne脸上的泪水,宽大的手掌上老茧擦过脸颊传来粗糙的触感也是无比熟悉,这真的是Michael!
“Michael,这是梦吗,对不起我没能把你带回来,”Anne梦呓一般地倾诉着,“我听了你的话,没有让海鸟靠近你,我听了你的话,活了下来。”
“别哭,都好起来了。”Michael双手扶着Anne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活着,我们都活着,这不是梦。”
“可是,你明明已经死了。”Anne感觉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如果是梦的话,自己怎么会感觉到疼痛呢,这不是梦,可Michael明明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就连他的双腿也是完好的,他的手也没事。
“你明明为了救我,把槍给了杰森他们,然后你的手指都断了,你的腿也断了,”Anne努力回忆着记忆里的片段,“你的伤也变重,最后死在我面前……”
“Anne,医生说你的头受到了撞击,心理上也受到一些创伤,所以记忆会出现偏差,”Michael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有把槍给他们,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任何时候也不要放下槍,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Anne记忆里Michael教自己用槍的时候说的话,一瞬间,一些记忆碎片重叠起来,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在那个时刻,刀疤脸和杰森以自己为人质要求Michael放下槍,可他们根本不了解眼前的男人,Michael从不接受任何要挟,他不会以妥协换取敌人的施舍,即便这时候他已经浑身是伤。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是Michael的信条。
在弯腰放下槍的一刹那,刀疤脸和杰森得意的笑容已经渐渐浮现的瞬间,Michael手腕闪电般地翻转,槍口朝上,扣下扳机。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刀疤脸的方向,子弹精准地在刀疤脸的左眼射入,刀疤脸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握着短刀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也带着Anne向后倒去。
Anne没有来得及反应,被刀疤脸拖着摔倒在地,她的脑袋似乎磕到了沙滩上的石头,便昏了过去。
杰森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想要去抢Michael手里的槍,可是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觉得眼前有一道亮光划过,他最后看到的一幕是Michael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向自己飞速靠近。
接着,双眼传来一阵阵刺痛,杰森的双眼被Michael一刀割伤,他的惨叫没来得及发出,匕首又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解决掉了两个罪恶的灵魂就好像杀死了两只蚂蚁,Michael来不及拔出匕首便拖着沉重的身体踉跄着向着Anne的方向走去。
他抱起Anne,发现她的后脑勺撞在了一块尖石上,人也已经昏迷过去。
为Anne做了简单的包扎,Michael也终于精疲力尽,身体里还留着在船上被偷袭时中的子弹,像一条毒蛇不断搅动着他的内脏。
Michael的每一口呼吸都好像有刀子在割内脏一样剧痛,他只得抱着Anne躺下来。
然而Anne还没醒来,暴风雨却先来临,在瓢泼的大雨里,Anne的身体变得滚烫,她好像是醒了过来,但嘴里不断说着胡话。
Anne的身体远比Michael脆弱,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一场高烧足以要她的命。
Michael把上衣脱下来,以自己为支架,撑起了一个雨棚,冰雹一样的雨点密集地打在Michael的背上、手臂上,但Anne的身上渐渐地不再淋雨。
在呼啸的狂风里,Michael宽阔的背脊微弓着,像是一道穹顶,守护着Anne娇嫩的生命。
他身上的绷带一点点被浸透,伤口开始疼痛,他咬紧嘴唇,身体不住颤抖却没有移动一点。
暴风雨猛攻了一夜,在Michael沉默地坚守中褪去。
可Anne的热度还是没有退去的样子,Michael只能不断地用浸湿的衣服敷在她的额头为她降温。
整个过程不断持续着,Anne始终处在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有时她会和Michael说一些话,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在胡言乱语。
Michael知道,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给Anne降温,他的伤口又溃烂了,又痒又疼,让Michael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层皮都扒下来,可他只是咬牙忍着,他暂时顾不了自己。
趁着Anne偶尔清醒的时候,Michael会给她讲一些西西里的事情,他还教Anne用了槍,只有这样才能让Anne保持精神,不至于一睡不醒。
连续几天过去,Michael连一分钟也没有合过眼,他不断和Anne说着话,疲惫像一座山死死压在Michael身上。
他明亮的眼神因为疲倦而渐渐暗淡,但在他温柔的倾诉声里,Anne的高烧渐渐褪去了。
随后的事,开始和Anne原本的记忆重合,Michael把槍交给了她,叮嘱她一旦有人靠近就要毫不犹豫地开槍。
叮嘱完最后一句,Michael便陷入了无穷的痛苦和昏迷,这几天忍着伤痛不舍昼夜照料Anne使Michael的精力快要耗尽,他很快就昏死过去,一直到救援船发现了这里。
“你没死,是真的,这不是梦。”Anne再一次抱紧了Michael,但这一次,她只觉得怀里的爱人是如此充实,她死死地抱住他,仿佛要把自己填满。
Michael轻轻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温柔地回应着,“都会好起来的,你可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回西西里,”
“我们一起,”Anne轻轻地点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呼吸渐渐平缓,脸上带着笑意渐渐睡去。
Michael轻轻为她盖好了被子,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光从门外照进来,经过Michael的身体洒满了病房。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温柔地注视了Anne很久,满足地笑着,像个孩子。
终于,他继续向前,身影在阳光里渐渐模糊。
(完)
“Anne,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一切,”Michael用微弱的声音歉然道:“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等到离开这里后,你要忘了发生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好好活下去。”
“不!我们一起走,”Anne不停摇着头,她扑上来吻住Michael的嘴,把他要说的告别堵在嘴里,似乎这样一直吻下去,告别就永远不会来临。
时间果然走得慢了些,不知吻了多久,嘴里满是血腥味反而让Anne更能感受到Michael的存在。
黑夜渐渐占领了天空,晚霞被逼退到海平面上方的一小个角落。
一声声呱噪的鸟叫声响得更急了。
Michael转过头皱着眉沉默地望了一眼天空,他想到了小时候在西西里庄园里的那些乌鸦,他曾嘲笑这些小东西短暂的生命,而现在,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走到尽头。
似乎感觉到Michael的凝视,这些鸟类受惊般地沉默了起来,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发出声响。
Michael满意地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四周的黑暗,“Anne,你一定要记住,无论谁靠近,就立刻开槍,你会活下去的。”
“我全部听你的,我们一起活下去。”Anne悲声道。
“抱歉,我可能没法再保护你了。”Michael深情地望着Anne,嘴角无奈地扬起,“如果可以,等我死后,不要让这些鸟靠近我,我从小就讨厌它们,还有,要是鸟肉吃完了,你就把我也吃了吧,撑到救援船来的那一天,把我的骨头带回西西里。”
他平静地说着身后事,眉眼里除了对Anne的爱怜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不安,似乎即将到来的死亡就和太阳西沉一样再寻常不过。
“Michael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的身体,”Anne将脸深深地埋进Michael的胸膛,“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事情总会慢慢变好的。”Michael想起了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不知道这时候远方的母亲在做什么呢,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这一次我可能好不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黑夜降临的缘故,Michael觉得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他看着Anne,幻想着她穿起婚纱的样子,那一定很美吧。
他仿佛看到在西西里的花海里,Anne在亲人们的祝福中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接着,Michael的双眼彻底看不见了。
持续的高热剥夺了Michael的视力,紧接着他开始陷入无尽的昏迷中。
所有积蓄着的伤病、这些天被Michael钢铁般的意志所压制的疼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的伤口开始不断开裂、腐烂。
昏迷中的Mie的怀抱里不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的喉咙和胸腔里发出垂死的野兽一样令人揪心的低沉悲吼。
那吼声像是被地狱的火焰炙烤着灵魂,就连饥肠辘辘的食腐海鸟们也被这声音吓得远远逃开。
接着,Michael开始无意识地抓挠起身上的伤口,好像有无数蚂蚁在他身上啃噬,他要把它们全部赶走。
Anne抓着他的手想要阻止,可是,Michael的力气在疼痛的身体本能下大得惊人,没一会儿身上的好几处伤口都被抓烂,而这却又让Michael的痛楚不断增加。
在这样无休止地和痛苦的对抗里,Michael虽然无意识却也没有发出一丝哀叫,他始终紧紧压着嘴唇,坚韧的意志早已被他写进了基因里,到死也不会改变。
当他的下嘴唇被自己彻底咬烂的时候,Michael终于停止了挣扎。
第二天的晨曦撒向海岛,似乎是把Michael从痛苦里解脱出来,而这一次之后,Michael将永远不再感受到痛苦了。
目睹着Michael与病痛抗争了一夜的Anne呆若木鸡,失神地望着前面,朝阳的光辉笼罩了平静的Michael,似乎为他渡上了一层纯洁的圣光,就连那些凝聚着死亡与痛苦的伤痕也和Michael古铜色的身体一样熠熠生辉。
他是这样的耀眼,使Anne凝视着他的眼睛里不住流下眼泪。
Anne不敢上前触碰Michael,她生怕一触碰他,这圣洁的光就会消失,会看到Michael破败的身体,她更害怕一触碰却感觉不到Michael的呼吸和心跳。
她宁愿相信,Michael只是睡着了,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他会再次醒来的,这个男人是打不垮的不是吗。
他永远那么胜券在握,永远那么坚强。
Anne默默地拿出左轮手槍,在Michael身边静静坐下,她答应过Michael会守着他,无论是海鸟还是别的任何东西,都休想伤害Michael。
她的脑海里早就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剩下了Michael,其他的仿佛都不存在,黑夜和白天、狂风与骤雨,都不在她的意识里存在。
行尸走肉一样地守着Michael,饿了就吃一点鸟肉,渴了就喝一点鸟血,Anne的目光越来越呆滞,她清秀的脸庞也越来越憔悴。
渐渐地,Michael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僵硬,而在尸体变得浮肿之前,Anne已经握着槍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当Anne被汽笛声惊醒,她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岸边有许多黑影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槍,可是她太饿了,没有一点力气,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快来。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人。”
“天呐,这是Michael先生,该死的,医生快来看看!”
Anne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接着被抬到了一个舒适的担架上,似乎有人递来了水壶,她下意识地喝了一大口,是甘甜的淡水,得救了!
紧接着,Anne听到这些人手忙脚乱地讨论着些什么。
“上帝啊,这不可能,尸体的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可是这些伤口,至少有一星期以上。”
“你在开玩笑吧,医生,你是说顶着这么多贯穿伤在这鬼地方撑过了一星期以上?”
周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Anne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Michael身上的种种伤势,任何一处伤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即便是有医生的悉心照料也未必能够挺过去。
他们真该看看我的Michael是怎样坚强地经历这一切的。
“Mie不停念着Michael的名字,疲倦袭来,她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苏醒的时候,Anne是在纽约的一间私人医院病房里,这是一个设备精良、环境舒适的单人间。
这里没有带着腥味的海风和烤得人发烫的毒辣太阳,鼻子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身下的床铺柔软又舒适,让Anne以为她还在梦里。
更重要的是,她的身旁空空如也,Michael不在了。这让她的心里感觉被挖去了一块。
昏迷着的时候,Anne重复的噩梦里不断出现着Michael僵硬的尸体,但她宁愿自己没有醒来,那至少还能看到Michael,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你醒啦?”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推开门走了进来,对着Anne笑了笑,开始帮她更换吊瓶的药水。
“放心,你只是因为饥饿有些营养不良,头上有轻微的撞击伤,其他的都很正常,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出院了。”
“我这是在哪儿?”Anne询问道。
“这里是卢比安医院,你在我们这里最好的病房,”护士笑着回答,看得出来她的态度格外尊敬。
Anne想起来,Michael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家族在纽约有一所私人医院,是以他父亲的名字命名的,想必就是这里了。
“是救援船找到了我们吗。”Anne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所有的记忆杂乱得交织在一起,一些美好的和她不愿回忆的通通涌上来,让她头疼欲裂。
护士见状,连忙轻轻地拍了拍Anne的肩膀,“深呼吸,放轻松,你已经得救了,但你头上的撞击伤可能会对记忆中枢有一些影响,你暂时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Anne抱着自己的头,照着护士的嘱咐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稍稍有些缓和。
“是救援船找到了你们,他们在海上搜寻了整整两个星期,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海鸟在一个岛上盘旋,这才找到了你们。”护士见Anne好些了便对她解释道:“你们真是坚强的幸存者,最后回来活着的连你也就五个人。”
似乎是想起那一天跟随救援船在海岛上看到的惨状,护士心有戚戚地再次重复:“上帝保佑,你们真是太顽强了,也足够幸运,如果是我,简直无法想象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Anne忽然想到了Michael临死前的嘱托,她焦急地抓住了护士的手:“Michael的尸体呢,你们带回来了吗,有没有下葬,我答应过他的,会带他的尸体回西西里。”
这是他们最后的愿望了,一起回西西里,哪怕是和尸骨一起回西西里,Anne决定,要在Michael的墓碑前和他结婚,就像在岛上他们无数次憧憬的那样,她会成为Michael的新娘,然后在西西里定居,永远陪伴在Michael身边。
但是,Anne的询问似乎让护士异常惊讶:“Michael先生?下葬?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你们把他的尸体留在了海岛上?”Anne着急地爬起身,她有些失控地抓住了护士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叫着:“他不喜欢那里,我要回去,我要把他带回来,我们一起去西西里。”
她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护士都快被她拽倒。
“Anne。”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Anne的哭喊戛然而止,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成一座雕塑。
护士趁机挣脱出来,她对门口的男人恭敬地点了点头:“Michael先生。”
然后她看了看呆若木鸡的Anne,知趣地离开了。
门口高大的身影拄着拐杖,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挺拔,修身的西装显得他有些消瘦,可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明亮,脸上淡淡的笑容正如初见时那般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Mie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来,踉跄着冲到门口紧紧抱住了朝思暮想的爱人。
她不管这究竟是梦境还是自己的幻想,她太想念Michael了。即便这是梦,她也愿意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Michael身上炙热的体温,他沉稳的呼吸和充满磁性的声音,Anne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就连她贴着Michael的胸膛时那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战鼓一样结实而稳定,也带给她无比真实的感觉。
“别哭了,”Michael伸出手轻轻擦去Anne脸上的泪水,宽大的手掌上老茧擦过脸颊传来粗糙的触感也是无比熟悉,这真的是Michael!
“Michael,这是梦吗,对不起我没能把你带回来,”Anne梦呓一般地倾诉着,“我听了你的话,没有让海鸟靠近你,我听了你的话,活了下来。”
“别哭,都好起来了。”Michael双手扶着Anne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活着,我们都活着,这不是梦。”
“可是,你明明已经死了。”Anne感觉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如果是梦的话,自己怎么会感觉到疼痛呢,这不是梦,可Michael明明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就连他的双腿也是完好的,他的手也没事。
“你明明为了救我,把槍给了杰森他们,然后你的手指都断了,你的腿也断了,”Anne努力回忆着记忆里的片段,“你的伤也变重,最后死在我面前……”
“Anne,医生说你的头受到了撞击,心理上也受到一些创伤,所以记忆会出现偏差,”Michael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有把槍给他们,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任何时候也不要放下槍,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Anne记忆里Michael教自己用槍的时候说的话,一瞬间,一些记忆碎片重叠起来,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在那个时刻,刀疤脸和杰森以自己为人质要求Michael放下槍,可他们根本不了解眼前的男人,Michael从不接受任何要挟,他不会以妥协换取敌人的施舍,即便这时候他已经浑身是伤。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是Michael的信条。
在弯腰放下槍的一刹那,刀疤脸和杰森得意的笑容已经渐渐浮现的瞬间,Michael手腕闪电般地翻转,槍口朝上,扣下扳机。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刀疤脸的方向,子弹精准地在刀疤脸的左眼射入,刀疤脸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握着短刀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也带着Anne向后倒去。
Anne没有来得及反应,被刀疤脸拖着摔倒在地,她的脑袋似乎磕到了沙滩上的石头,便昏了过去。
杰森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想要去抢Michael手里的槍,可是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觉得眼前有一道亮光划过,他最后看到的一幕是Michael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向自己飞速靠近。
接着,双眼传来一阵阵刺痛,杰森的双眼被Michael一刀割伤,他的惨叫没来得及发出,匕首又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解决掉了两个罪恶的灵魂就好像杀死了两只蚂蚁,Michael来不及拔出匕首便拖着沉重的身体踉跄着向着Anne的方向走去。
他抱起Anne,发现她的后脑勺撞在了一块尖石上,人也已经昏迷过去。
为Anne做了简单的包扎,Michael也终于精疲力尽,身体里还留着在船上被偷袭时中的子弹,像一条毒蛇不断搅动着他的内脏。
Michael的每一口呼吸都好像有刀子在割内脏一样剧痛,他只得抱着Anne躺下来。
然而Anne还没醒来,暴风雨却先来临,在瓢泼的大雨里,Anne的身体变得滚烫,她好像是醒了过来,但嘴里不断说着胡话。
Anne的身体远比Michael脆弱,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一场高烧足以要她的命。
Michael把上衣脱下来,以自己为支架,撑起了一个雨棚,冰雹一样的雨点密集地打在Michael的背上、手臂上,但Anne的身上渐渐地不再淋雨。
在呼啸的狂风里,Michael宽阔的背脊微弓着,像是一道穹顶,守护着Anne娇嫩的生命。
他身上的绷带一点点被浸透,伤口开始疼痛,他咬紧嘴唇,身体不住颤抖却没有移动一点。
暴风雨猛攻了一夜,在Michael沉默地坚守中褪去。
可Anne的热度还是没有退去的样子,Michael只能不断地用浸湿的衣服敷在她的额头为她降温。
整个过程不断持续着,Anne始终处在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有时她会和Michael说一些话,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在胡言乱语。
Michael知道,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给Anne降温,他的伤口又溃烂了,又痒又疼,让Michael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层皮都扒下来,可他只是咬牙忍着,他暂时顾不了自己。
趁着Anne偶尔清醒的时候,Michael会给她讲一些西西里的事情,他还教Anne用了槍,只有这样才能让Anne保持精神,不至于一睡不醒。
连续几天过去,Michael连一分钟也没有合过眼,他不断和Anne说着话,疲惫像一座山死死压在Michael身上。
他明亮的眼神因为疲倦而渐渐暗淡,但在他温柔的倾诉声里,Anne的高烧渐渐褪去了。
随后的事,开始和Anne原本的记忆重合,Michael把槍交给了她,叮嘱她一旦有人靠近就要毫不犹豫地开槍。
叮嘱完最后一句,Michael便陷入了无穷的痛苦和昏迷,这几天忍着伤痛不舍昼夜照料Anne使Michael的精力快要耗尽,他很快就昏死过去,一直到救援船发现了这里。
“你没死,是真的,这不是梦。”Anne再一次抱紧了Michael,但这一次,她只觉得怀里的爱人是如此充实,她死死地抱住他,仿佛要把自己填满。
Michael轻轻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温柔地回应着,“都会好起来的,你可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回西西里,”
“我们一起,”Anne轻轻地点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呼吸渐渐平缓,脸上带着笑意渐渐睡去。
Michael轻轻为她盖好了被子,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光从门外照进来,经过Michael的身体洒满了病房。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温柔地注视了Anne很久,满足地笑着,像个孩子。
终于,他继续向前,身影在阳光里渐渐模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