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今早刚得到的消息，元礼几日前在北燕执行任务的时候，突然失踪，现在生死不知。”
陆元祁眉头深锁。
“已经派人全力搜寻了，在找到他、确定他安全之前，你必须留在京城。”李明允煞有介事，“你也知道，眼下的局势……”
后面的话无非就是安抚陆元祁，劝他好好待在京城，他听一句落一句，整个人神思恍惚，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他脑袋犯晕，把他之前的计划全部打乱。现在是走不了了，情况若是更糟一点，他那倒霉哥哥彻底回不来，那他一辈子也走不了了。
最后李明允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他心事重重地走了。
日光从窗缝透进来，落在李明允脚边，他的面孔却隐在一片阴影中。
“肃王什么时候找的他？”
聂尘垂首答：“三日前。”
李明允低笑一声，“他哥若是像他一样肯安分守己，置身事外，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沉默须臾，他看向聂尘，冷声问道：“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自从上月追杀至长州，他从山崖上掉下去后，行踪就断了，最后一次见他出没是在剑岭关。”
李明允微眯起眼，“他这是往北去了。”
“底下人在边境追踪多日，并没有新消息。难不成是走投无路，便逃往北燕了？”
“有可能。”
“那要不要动用北燕谍报网通缉他？”
李明允沉思片刻，摇头：“不可。我接手内卫府时间不长，那边的谍报网情况还未摸透，鞭长莫及，怕出岔子。”
“现在谁能帮我这个忙？只有有求于我的人。”李明允唇边溢出一抹冰冷的笑，“那封血书不是还在吗？给那边回话，先帮我解决麻烦，事后我自会履行承诺。让他们找到宋元礼，立刻灭口，在父皇驾崩之前，绝不能让他回到大梁。”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日头渐渐下移，刺眼的光照在了宋元礼紧闭的双目上，他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抬手挡在面上，却见手腕处的伤口已经被包好，缠着干净的纱布。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件整洁简朴的屋子。
自那次从山崖跌下，他甩掉了李明允的人，一路逃亡，却在剑岭关不慎泄露踪迹，慌不择路之时，他混入一伙流民，跟着颠沛流离数日，后来又在江上遇到穷凶极恶的匪寇，情急之下他跳入水中，也不知漂流到了何处。
看眼下情形，他是被某位好心人救了。
呆坐片刻，他缓了缓劲儿，正要下床，却见一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咦，你醒了？”
那姑娘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裳，乌黑的发上插着一只木簪，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反倒衬托出那张脸蛋的浓艳昳丽。
她对人微笑着，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先将手里的箩筐放下，走到一边就着水盆浣手。
宋元礼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仪表，走过去问：“是姑娘救了我？”
“对呀。”姑娘擦干净手，桃腮带笑地站到他面前，手背直接覆上他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让宋元礼眼睫微颤，丝毫不顾男女大防的举止更让他面色划过一丝不自然。
一垂眸，便是藕色衣袖下雪白的皓腕，他默默移开眼睛，望见姑娘低垂着的精致眉眼。
她在细细感受他的体温。
很快，她露出欣喜的表情:“已经不烫了。”
宋元礼微微颔首，不动神色地退开一步。
“前日刚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一直昏迷不醒，浑身烫得吓人，这两天断断续续地发热，还以为那老郎中的药不管用呢。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元礼察觉身上的外伤已被处理好，衣裳也换了干净的，可见人家姑娘没少费心。就是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是怎么给他里外换了衣裳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好得不能再好，突然想起什么，他伸手摸向衣襟处，空荡荡的。
他面色一紧，立刻看向姑娘询问：“我的……”
还不等他说完，姑娘就把他的那个兽皮包拿了出来，“是在找这个吧？”
“多谢。”宋元礼忙接过来，打开查看一番。还好都在，这可是他拿命换来的。
他将兽皮包贴身收起来，又看向面前的姑娘，郑重地退后一步，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姑娘救命之恩，宋某感激不尽。”
“宋公子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敢问姑娘芳名？”
“你叫我云裳吧。”
据云裳姑娘所言，这里是北燕的一个边陲小镇，前日她在河边浣衣时，看见宋元礼抱着一根浮木在水面上漂，见他还有气息，便赶紧把人救下，带回家中医治。
问及他的来处，宋元礼不敢透露太多，只说自己是南梁人，遇见匪徒，一路流亡至此。
二人说了半天话，宋元礼也听出云裳的口音不像北燕人，她说自己也来自南梁，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遇人不淑，被骗光钱财，还险些丧命。
天边残阳渐渐沉落，没入山峰，落日余晖安静地包裹着土墙小院。
云裳同宋元礼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捧着脸叹气道：“其实这里不是我的家，当初我遇难，无处可去，饿晕在路边，是这家的主人刘阿婆收容了我，她是以耕作为生的农妇，没有其他亲人，我便同她相依为命了。”
宋元礼长腿高个的，坐在低矮的板凳上有些局促，他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看着云裳问：“那你在南梁可有家人，打算回去吗？”
云裳仰脸望着远处山野，脸上浮现淡淡忧愁，“当然要回去，我父亲和兄长肯定在等我回家呢，可是眼下时局动荡，说不好什么时候又要打仗，路上不太平，我又没钱，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去。”
这时，小院的木扉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老妇人慢悠悠地走进来。
“阿婆回来了。”云裳眼睛一亮，忙迎过去，接过老妇人身上的背篓。
宋元礼也起身，整理一下衣袖，走过去见礼。
刘阿婆往院中老榕树下的石桌旁一坐，先捧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打量着宋元礼说：“醒了？还挺命大。”
“多谢老人家收留。”
刘阿婆哼哼一声：“要谢就别光动嘴皮子，为了给你治伤，花了我不少银两呢。”
宋元礼神态自若，纵使穿着一身泛旧的布衣，言行举止也不显窘迫，清冷的眉眼间带着恰如其分的礼貌客气，“晚辈明白，今日的恩情，一定会以重礼相酬。”
刘阿婆见他开口如此大方，眯着老眼重新审视他一遍。
云裳过来笑道：“宋公子，你先坐这儿歇一会儿，我和阿婆去备饭。”说完，她将刘阿婆拉到灶房门口，一边择菜，一边小声道：“阿婆你何必管他要钱，你看他像有钱的样子吗？我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就瞧见了，他身上除了一个皮包，装着几张纸，根本没钱，也是糟了难来的，可怜呦！”
刘阿婆偷瞄一人外头那人，对云裳道：“傻丫头，你瞧他这周身的气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公子哥，现在身上没钱，家里也肯定有钱！咱们讹他一笔，你回去的盘缠不就有了？”
云裳撇撇嘴，“这主意恐怕是打不成的，他同我一样也是南梁人，他也回不去呢！”
刘阿婆一听不乐意了，“那他刚才还应得那么快，原来是唬人的？罢罢罢，赶紧把他撵走吧！”
云裳不忍心：“他现在无处可去，身上的伤也未好全呢，就让他再住几天吧，留在这儿，也能帮咱们干点农活。”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刘阿婆没好气儿地看着她，“你莫不是瞧这小子模样生得好，便不舍得他走吧？”
云裳生怕刘阿婆的大嗓门被人家听见，慌忙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树下，灰色衣袍被夕照侵染，泛着柔和的黄晕，他的周身却透出冷清。
那件皱巴巴的旧袍子穿在他身上怎么这么好看？云裳暗暗地想。
刘阿婆见她一幅看痴了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伸手指戳戳她的脑门，“真看上他了？天底下的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你忘了你之前了？”
云裳收回视线，揉揉脑门，小声嘟囔：“阿婆你别乱说，我不过是看他同我遭遇相似，觉得他怪可怜的。”
站在树底下的宋元礼，本来在思索如何联络上在北燕的故人，无意中听见她二人的话，不自在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晚间，三人一同用饭时，刘阿婆表态说允许宋元礼再留几日，将伤养好。
宋元礼一时也联络不上人，无处可去，便承情应下。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占了人家云裳姑娘的床，他睡这儿，云裳便只能去另一间屋子和刘阿婆挤了。
夜深了，他舒舒服服躺在人家的闺床上，却迟迟睡不着。
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四处流窜，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现在在这样静谧的深夜，他的脑子格外清醒敏感，索性起身下床，到院子里走走。
借着月色，他摸着墙走出屋子，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撞，他立刻握拳做出攻击姿态，与此同时却听见一声惊呼，低头看去时，怀里的人仰起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
“云裳姑娘？”
女子身上披着的外衣从肩头滑下，白皙的肩颈便露了出来，被月华一染，那段锁骨朦朦胧胧像白瓷一般，宋元礼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云裳按着心口道：“原来是宋公子，吓我一跳。”
宋元礼不看她，“姑娘怎么还不睡？”
云裳已经拉好衣裳，指了指屋里，“阿婆睡觉打鼾，吵得我睡不着。”她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支着脸打个哈欠。
宋元礼走过去说：“那姑娘不如还是去睡你屋子里那张床吧。”
云裳没有应，仰脸看着他问：“你不睡吗？”
“我不困，再者明日我要早些动身离开。”
他身上带着重要证据，李明允不会放弃对他的追杀，他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要尽快在北燕联系上自己人。
云裳闻言一愣，“不是说在多住几日吗，怎么这么着急？”她站到宋元礼面前，透过月光望向那双清寂的眼眸，语含期待：“你是要回大梁吗？”
“暂时回不去。”
云裳得到失望的答案，眼睫垂下。
鸦羽般的睫毛掩住她的眼睛，虽看不到她眼中神色，但宋元礼也察觉到她的低落。
她大概是以为他要回大梁，便想同他一道。
“云裳姑娘，我在燕朝还有事情要做，等处理完之后，你若是愿意，可以与我同行回去。”
云裳抬头，眼睛又笑得弯弯，“那太好了！等你忙完，一定要来找我。”
见她这般殷切，宋元礼又有些不敢轻易承诺，他有没有命回去还未可知……
沉默须臾，他伸手往衣领子里一勾，摘下随身佩戴的那枚平安扣。
“若是我被别的事情绊住，迟迟不来找你，你就别等了。这是我从小佩戴的，身上只剩它值点钱，你将这个拿去当了，换取路上的盘缠，自己先走吧。”
云裳看着掌心里那枚翠绿的平安扣，眼睛放光。先前给宋元礼换衣服时，她都不敢睁眼，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个这么值钱的小玩意，应该能换不少钱。
“不过既然是从小佩戴的，应当是意义非凡吧，给我合适吗？”
“拿着吧，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云裳手掌一攥，笑着说：“宋公子，你人真好，那我就收下了。如果真的等不来你，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来找我，和我一起回去，因为你看起来是个好人，有你同我一路，我放心些。”
“好。”
翌日清早，宋元礼拜别云裳二人。
云裳将他送至门外，“宋公子，珍重。”
宋元礼说：“云裳姑娘，今日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姑娘的救命大恩，我只报了一二，你不妨将你家的住址告知于我，等来日我回到大梁，再登门感谢。”
“宋公子你也太客气了，”云裳笑盈盈地说，“我家在江南扬州，是有名的盐商，姓苏，你去了一打听便知道了。”
宋元礼点头，”我记住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没走出几步又停下。
在原地驻足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云裳的脸上，语气谨慎地问：“你叫苏云裳？”
苏云裳歪一下脑袋，笑靥如花，“对呀。”
陆元祁眉头深锁。
“已经派人全力搜寻了，在找到他、确定他安全之前，你必须留在京城。”李明允煞有介事，“你也知道，眼下的局势……”
后面的话无非就是安抚陆元祁，劝他好好待在京城，他听一句落一句，整个人神思恍惚，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他脑袋犯晕，把他之前的计划全部打乱。现在是走不了了，情况若是更糟一点，他那倒霉哥哥彻底回不来，那他一辈子也走不了了。
最后李明允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他心事重重地走了。
日光从窗缝透进来，落在李明允脚边，他的面孔却隐在一片阴影中。
“肃王什么时候找的他？”
聂尘垂首答：“三日前。”
李明允低笑一声，“他哥若是像他一样肯安分守己，置身事外，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沉默须臾，他看向聂尘，冷声问道：“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自从上月追杀至长州，他从山崖上掉下去后，行踪就断了，最后一次见他出没是在剑岭关。”
李明允微眯起眼，“他这是往北去了。”
“底下人在边境追踪多日，并没有新消息。难不成是走投无路，便逃往北燕了？”
“有可能。”
“那要不要动用北燕谍报网通缉他？”
李明允沉思片刻，摇头：“不可。我接手内卫府时间不长，那边的谍报网情况还未摸透，鞭长莫及，怕出岔子。”
“现在谁能帮我这个忙？只有有求于我的人。”李明允唇边溢出一抹冰冷的笑，“那封血书不是还在吗？给那边回话，先帮我解决麻烦，事后我自会履行承诺。让他们找到宋元礼，立刻灭口，在父皇驾崩之前，绝不能让他回到大梁。”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日头渐渐下移，刺眼的光照在了宋元礼紧闭的双目上，他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抬手挡在面上，却见手腕处的伤口已经被包好，缠着干净的纱布。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件整洁简朴的屋子。
自那次从山崖跌下，他甩掉了李明允的人，一路逃亡，却在剑岭关不慎泄露踪迹，慌不择路之时，他混入一伙流民，跟着颠沛流离数日，后来又在江上遇到穷凶极恶的匪寇，情急之下他跳入水中，也不知漂流到了何处。
看眼下情形，他是被某位好心人救了。
呆坐片刻，他缓了缓劲儿，正要下床，却见一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咦，你醒了？”
那姑娘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裳，乌黑的发上插着一只木簪，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反倒衬托出那张脸蛋的浓艳昳丽。
她对人微笑着，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先将手里的箩筐放下，走到一边就着水盆浣手。
宋元礼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仪表，走过去问：“是姑娘救了我？”
“对呀。”姑娘擦干净手，桃腮带笑地站到他面前，手背直接覆上他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让宋元礼眼睫微颤，丝毫不顾男女大防的举止更让他面色划过一丝不自然。
一垂眸，便是藕色衣袖下雪白的皓腕，他默默移开眼睛，望见姑娘低垂着的精致眉眼。
她在细细感受他的体温。
很快，她露出欣喜的表情:“已经不烫了。”
宋元礼微微颔首，不动神色地退开一步。
“前日刚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一直昏迷不醒，浑身烫得吓人，这两天断断续续地发热，还以为那老郎中的药不管用呢。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元礼察觉身上的外伤已被处理好，衣裳也换了干净的，可见人家姑娘没少费心。就是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是怎么给他里外换了衣裳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好得不能再好，突然想起什么，他伸手摸向衣襟处，空荡荡的。
他面色一紧，立刻看向姑娘询问：“我的……”
还不等他说完，姑娘就把他的那个兽皮包拿了出来，“是在找这个吧？”
“多谢。”宋元礼忙接过来，打开查看一番。还好都在，这可是他拿命换来的。
他将兽皮包贴身收起来，又看向面前的姑娘，郑重地退后一步，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姑娘救命之恩，宋某感激不尽。”
“宋公子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敢问姑娘芳名？”
“你叫我云裳吧。”
据云裳姑娘所言，这里是北燕的一个边陲小镇，前日她在河边浣衣时，看见宋元礼抱着一根浮木在水面上漂，见他还有气息，便赶紧把人救下，带回家中医治。
问及他的来处，宋元礼不敢透露太多，只说自己是南梁人，遇见匪徒，一路流亡至此。
二人说了半天话，宋元礼也听出云裳的口音不像北燕人，她说自己也来自南梁，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遇人不淑，被骗光钱财，还险些丧命。
天边残阳渐渐沉落，没入山峰，落日余晖安静地包裹着土墙小院。
云裳同宋元礼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捧着脸叹气道：“其实这里不是我的家，当初我遇难，无处可去，饿晕在路边，是这家的主人刘阿婆收容了我，她是以耕作为生的农妇，没有其他亲人，我便同她相依为命了。”
宋元礼长腿高个的，坐在低矮的板凳上有些局促，他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看着云裳问：“那你在南梁可有家人，打算回去吗？”
云裳仰脸望着远处山野，脸上浮现淡淡忧愁，“当然要回去，我父亲和兄长肯定在等我回家呢，可是眼下时局动荡，说不好什么时候又要打仗，路上不太平，我又没钱，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去。”
这时，小院的木扉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老妇人慢悠悠地走进来。
“阿婆回来了。”云裳眼睛一亮，忙迎过去，接过老妇人身上的背篓。
宋元礼也起身，整理一下衣袖，走过去见礼。
刘阿婆往院中老榕树下的石桌旁一坐，先捧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打量着宋元礼说：“醒了？还挺命大。”
“多谢老人家收留。”
刘阿婆哼哼一声：“要谢就别光动嘴皮子，为了给你治伤，花了我不少银两呢。”
宋元礼神态自若，纵使穿着一身泛旧的布衣，言行举止也不显窘迫，清冷的眉眼间带着恰如其分的礼貌客气，“晚辈明白，今日的恩情，一定会以重礼相酬。”
刘阿婆见他开口如此大方，眯着老眼重新审视他一遍。
云裳过来笑道：“宋公子，你先坐这儿歇一会儿，我和阿婆去备饭。”说完，她将刘阿婆拉到灶房门口，一边择菜，一边小声道：“阿婆你何必管他要钱，你看他像有钱的样子吗？我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就瞧见了，他身上除了一个皮包，装着几张纸，根本没钱，也是糟了难来的，可怜呦！”
刘阿婆偷瞄一人外头那人，对云裳道：“傻丫头，你瞧他这周身的气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公子哥，现在身上没钱，家里也肯定有钱！咱们讹他一笔，你回去的盘缠不就有了？”
云裳撇撇嘴，“这主意恐怕是打不成的，他同我一样也是南梁人，他也回不去呢！”
刘阿婆一听不乐意了，“那他刚才还应得那么快，原来是唬人的？罢罢罢，赶紧把他撵走吧！”
云裳不忍心：“他现在无处可去，身上的伤也未好全呢，就让他再住几天吧，留在这儿，也能帮咱们干点农活。”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刘阿婆没好气儿地看着她，“你莫不是瞧这小子模样生得好，便不舍得他走吧？”
云裳生怕刘阿婆的大嗓门被人家听见，慌忙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树下，灰色衣袍被夕照侵染，泛着柔和的黄晕，他的周身却透出冷清。
那件皱巴巴的旧袍子穿在他身上怎么这么好看？云裳暗暗地想。
刘阿婆见她一幅看痴了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伸手指戳戳她的脑门，“真看上他了？天底下的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你忘了你之前了？”
云裳收回视线，揉揉脑门，小声嘟囔：“阿婆你别乱说，我不过是看他同我遭遇相似，觉得他怪可怜的。”
站在树底下的宋元礼，本来在思索如何联络上在北燕的故人，无意中听见她二人的话，不自在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晚间，三人一同用饭时，刘阿婆表态说允许宋元礼再留几日，将伤养好。
宋元礼一时也联络不上人，无处可去，便承情应下。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占了人家云裳姑娘的床，他睡这儿，云裳便只能去另一间屋子和刘阿婆挤了。
夜深了，他舒舒服服躺在人家的闺床上，却迟迟睡不着。
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四处流窜，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现在在这样静谧的深夜，他的脑子格外清醒敏感，索性起身下床，到院子里走走。
借着月色，他摸着墙走出屋子，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撞，他立刻握拳做出攻击姿态，与此同时却听见一声惊呼，低头看去时，怀里的人仰起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
“云裳姑娘？”
女子身上披着的外衣从肩头滑下，白皙的肩颈便露了出来，被月华一染，那段锁骨朦朦胧胧像白瓷一般，宋元礼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云裳按着心口道：“原来是宋公子，吓我一跳。”
宋元礼不看她，“姑娘怎么还不睡？”
云裳已经拉好衣裳，指了指屋里，“阿婆睡觉打鼾，吵得我睡不着。”她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支着脸打个哈欠。
宋元礼走过去说：“那姑娘不如还是去睡你屋子里那张床吧。”
云裳没有应，仰脸看着他问：“你不睡吗？”
“我不困，再者明日我要早些动身离开。”
他身上带着重要证据，李明允不会放弃对他的追杀，他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要尽快在北燕联系上自己人。
云裳闻言一愣，“不是说在多住几日吗，怎么这么着急？”她站到宋元礼面前，透过月光望向那双清寂的眼眸，语含期待：“你是要回大梁吗？”
“暂时回不去。”
云裳得到失望的答案，眼睫垂下。
鸦羽般的睫毛掩住她的眼睛，虽看不到她眼中神色，但宋元礼也察觉到她的低落。
她大概是以为他要回大梁，便想同他一道。
“云裳姑娘，我在燕朝还有事情要做，等处理完之后，你若是愿意，可以与我同行回去。”
云裳抬头，眼睛又笑得弯弯，“那太好了！等你忙完，一定要来找我。”
见她这般殷切，宋元礼又有些不敢轻易承诺，他有没有命回去还未可知……
沉默须臾，他伸手往衣领子里一勾，摘下随身佩戴的那枚平安扣。
“若是我被别的事情绊住，迟迟不来找你，你就别等了。这是我从小佩戴的，身上只剩它值点钱，你将这个拿去当了，换取路上的盘缠，自己先走吧。”
云裳看着掌心里那枚翠绿的平安扣，眼睛放光。先前给宋元礼换衣服时，她都不敢睁眼，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个这么值钱的小玩意，应该能换不少钱。
“不过既然是从小佩戴的，应当是意义非凡吧，给我合适吗？”
“拿着吧，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云裳手掌一攥，笑着说：“宋公子，你人真好，那我就收下了。如果真的等不来你，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来找我，和我一起回去，因为你看起来是个好人，有你同我一路，我放心些。”
“好。”
翌日清早，宋元礼拜别云裳二人。
云裳将他送至门外，“宋公子，珍重。”
宋元礼说：“云裳姑娘，今日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姑娘的救命大恩，我只报了一二，你不妨将你家的住址告知于我，等来日我回到大梁，再登门感谢。”
“宋公子你也太客气了，”云裳笑盈盈地说，“我家在江南扬州，是有名的盐商，姓苏，你去了一打听便知道了。”
宋元礼点头，”我记住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没走出几步又停下。
在原地驻足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云裳的脸上，语气谨慎地问：“你叫苏云裳？”
苏云裳歪一下脑袋，笑靥如花，“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