濉园的绿化极好。刚才借口打电话的妻子正坐在玫瑰花圃间的长椅上,低着头,盯着手指发呆。黑长发散着,显得她更为瘦弱。似乎被太多心事压着,即便身在阳光裹挟的玫瑰园,她看起来都是失意更多。

    许弭盯了两秒,轻咳一声提醒。

    正在想心事的女人猛地抬头,大抵是性子太软,经不起半点惊吓,起身时差点崴了脚。

    许弭就势把人捞到了怀里,待她站稳又快速分开。

    “还好吗?”

    回应的是幅度很小地摇头。

    许弭轻叹,她这样的性格,即便有事也大概不会提出来的,只好委婉提议,“如果不想和肖姨一起去Artemis的话,我可以找个理由帮你躲开。”

    如此坦然。

    可她的心思不在此处,静静盯着脚尖,两秒,才回应:“没事,可以去的。”

    她是为了自己考虑。

    自由画家程玄度,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以消耗。饶是他找了再好的理由,贸然拒绝,也容易落人话柄。

    许弭却曲解了意思,了然地点头,“辛苦了。”

    她假笑着,从玫瑰园到Artemis,几乎要僵硬。

    肖玉卿加上苏女士,就是双重压迫感。以至于很少后悔自己决定的她,也有那么一瞬回到玫瑰园,重新选择。

    “玄度,下个月我要办画展了,记得和许弭一起过来看看。”

    苏女士的心情不错。年轻时的理想终于变成了现实,程玄度太理解这种心情,很配合地应下,“我会转告他。”

    “转告?”苏女士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字眼,“你们这么客气?”

    “哪有,”肖玉卿主动打圆场,“玄度这孩子就是太乖了。不过啊……也就是这种乖才能让许弭收心。以前许弭哪会会……”

    再说下去,就自然带出了许弭那让人诟病的不靠谱过去。

    看起来是解围。

    看起来,是在帮他们。

    程玄度低头,遮掩着眼底的讥讽。也是,差点忘了,这可是肖玉卿,

    Artemis虽然是程家的品牌,但没人能记得住她的脸。苏女士则是最好的通行证,

    当年还是穷学生苏秋就是靠着她别出心裁的设计审美和豁得出去的狠辣手段,一点点爬了上去,成了后来的苏雾秋。嫁给那个大她将近一轮的程戊,是二十二岁的她做过的最冒险的事,但也是,送她入青云的最快方式。虽然最初的几年极为艰难,但好在,还是见到了明月。

    与其说是女儿,程玄度更觉得,她更接近苏女士人生的见证者。冷眼看着不同时间,不同状态的苏女士,看她伪装,看她在程戊面前扮演就连她自己都作呕的角色,看她虚以委蛇。

    从厌恶到理解。再到,她也走上了那条老路。不同的是,她似乎要幸运一点,在恰当的时间还遇到了她的男演员,而苏女士的婚姻,是一个人彻头彻尾的独角戏。

    趁着两人去挑选礼服,程玄度趁机把另一个关在小黑屋的账号放了出来。

    白芥擅长交际,业务繁忙,一会儿不处理都能被刷出99+

    除了舒一、福年、路翡几人和工作有关的消息外,就是燕迟的惯性问候,和温倪的日常八卦,以及尹郁离的轰炸。

    最后,是消息发来最多的,也是一开始就被她设置了免打扰的许弭。

    消息大概集中在了三个时间段。

    开始的无赖,以“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在躲我吗?”“确实是我的错”“你想怎么处置都好”为主。

    到第二阶段的道歉,解释,和快要衍生出小作文。

    “抱歉,是我的错,家里有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漏掉的拍摄尽快补上可以吗,我会负责的。”

    还有几个小时前的挣扎。

    “还是不愿意搭理我吗?”

    以及几分钟前的,“我现在有空了。”

    细细计算着时间,原来昨晚,不只是她失眠,那个可怜兮兮挤在沙发上的男人,应该……也没睡好吧?

    犹豫要不要给个回复。心情微妙,昨晚他的坦白,一时间变了味道。

    原来——

    “玄度,你看看……”肖玉卿突然过来。

    程玄度下意识把手机塞回包里。

    “会不会太短?”肖玉卿明显是喜欢的,拿着在身上比划着。

    程玄度瞥了眼。这件礼服有点印象,可以说是这次高定里,最糟糕的一件。乍一眼很华丽,可上身却会把缺点暴露无遗。

    毕竟这件衣服最鸡肋的点,是只能存在于超模身上。

    普通人的话……

    “不会的。”

    想起餐桌上的言论,程玄度抿着唇,发自内心的夸赞,“和肖姨很搭,您穿一定很好看。”

    程家的乖乖女,虽然没什么亮点,但从来都是乖巧听话的。这几句说到了肖玉卿的心坎上,她本身就对这件礼服钟意的很,但一直犹豫,就差一句肯定。眼下倒是心满意足了。

    “下个月有个晚宴,你也选一件,”肖玉卿热情地拉着她挑选,还不忘问问苏女士的意见,“玄度皮肤白,穿蓝色好看,雾秋你说呢?”

    苏女士脸色不太好,就连程玄度的眼底也慢慢出现了一片冷意。

    蓝色礼服。

    大概,这个颜色于苏雾秋来说,都是堪比阴影的存在。不知道午夜梦回时,她会不会想起她可怜的女儿,还在拼命的哭泣。

    记忆是狼狈的,好在她很能即使抽身,脸变得更快,“谢谢肖姨,我最喜欢蓝色了。”

    甚至多说了几句话,难得表现出了喜好。

    一贯话唠的苏女士却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劝她去试试,“尺寸不合适还可以调整,但颜色不行。”

    “这条裙子只有一件,你更适合绿色。”

    可这次,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小声附和,然后乖顺地去换上那件所谓的更合适的绿色,而是固执的,把装傻扮演到底。

    “好了,”肖玉卿看出了什么,满不在乎地转移话题,“穿喜欢的就好。玄度记得给许弭也选一件。你选的他肯定喜欢。”

    后一句自然是客套话。

    程玄度点点头,配合地去挑选,凭着自己的审美,结合着许弭的喜好,然后……折中选了最普通的一款。

    “这件,许弭应该会喜欢吧?”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点娇羞和不自信。

    苏女士张口想要提醒,而肖玉卿则抢先给予了肯定,“就这件吧,挺合适的。”

    原来如此。

    程玄度的眼底有厌恶一闪而逝。

    她果然又猜对了。

    “不问问尺寸吗?不合身还要调整,很麻烦。”肖玉卿翻着记录,即便是她,也还要刻意记录许懿的尺码才能确定礼服合适。

    “不用了,我知道他的尺寸。”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暧昧地笑笑。

    “还是要问的,毕竟感觉……应该不太精准。”肖玉卿用词委婉,可□□|裸地眼神,却让人愈发无地自容。

    不为害羞,更多的是懊恼。

    到底……是她最近松懈过了头。

    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顺从地拿出手机给许弭打电话。

    在扮演温顺大小姐的时候,总是习惯背小尺寸几乎没什么实用价值的小包。手机很好摸,就在最边缘位置,

    拿起——

    手机屏幕竟然是亮起的。显示着,刚刚结束了通话。

    和许弭。

    更糟糕的是,用得,是白芥的账号。

    几乎是一个霹雳狠狠砸下,站不稳。神经痉挛在一起,无法梳理出精准的方向。一瞬间,竟然有种濒死的窒息感,什么都看不见,只记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轻飘飘的,快要喘不过气。轻薄款的手机,似乎有千斤重,压着手腕,不断地往下坠。

    最糟糕的发现。

    “玄度?”肖玉卿见她一直没回来,不放心地过来。

    “脸色怎么这么差?”肖玉卿惊呼。

    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镜子。

    穿着渐变蓝色纱裙的女人,双眼空洞,脸白得像纸,摇摇欲坠,轻易就能破碎。

    “不舒服吗?”苏女士也闻声过来。

    “我没事,”程玄度勉强撑起身子,四周仿佛蔓延起了冰晶效应,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可能冷气开得太足了。”

    可她的脸色,实在不像没事。

    苏雾秋和肖玉卿站到了同一战线,当下决定,要带她去医院做检查。

    拗不过两人的执著,程玄度只好无奈应下。手心、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第一次这么紧张,甚至想拿出手机问问,那五分钟里,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还是上次的医院。听说是度止珩家的。肖玉卿去院长办公室打招呼,苏女士一直陪在身边做检查。

    “万幸只是低血糖。如果……”苏女士看着一点点滴落的葡萄糖,语气难得柔和,“算了,哪有什么如果。爱惜点自己,只有身体好了,才能抓住那些别人抓不住的机会。

    “我已经通知许弭了,这时候,他应该在你身边。”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声音尖锐。

    意识到反应过度,程玄度咬着唇,委屈又懂事地解释,“他很忙。这个时候,我不该打扰他,我没问题的。”

    “他是你的丈夫。不管你们有没有感情,这种时候,他都应该在。”大概联想到当初满心欢喜的嫁入豪门又被冷落忽略的那些年,苏雾秋的声音陡然攀升。可在触碰到病床上的女儿颤动的眼神时,又烦躁地叹了声,“至少,现在你需要他。”

    “我没关系。”

    苏雾秋冷笑,“没关系。看来你还不清楚,昨晚为什么要你们回家,真以为是过生日那么简单?”

    “别天真了,你们的婚姻本就摇摇欲坠,再不抓紧点,小心提前出局。”

    抓紧点。

    果然还是为了这个。

    原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担忧,只是她的错觉。

    直至葡萄糖输完了,肖玉卿才回来。可糟糕的是,身后竟然还跟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许弭。

    许弭表情如常,老老实实地配合着沉浸在扮演慈母快感中的肖玉卿,“刚才玄度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行以后就回家住,还有人照顾。”

    当然不行。

    如果到濉园住,那以后……

    “不行。”

    还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就先听到了许弭的拒绝,

    “回家不太方便,我和玄度,还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他说着,还有些难为情地低头,“是我疏忽了,回去我会照顾好玄度。”

    妄图找出点什么,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弭的表情太过平静,就连语气都和过去一样。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可心却始终吊着,找不到平衡点。

    他应该是听到了什么的。

    不然,怎么解释五分钟的时长,和拿起手机时,恰好的挂断。

    可他什么都没说,她更没有主动交代的理由。

    “玄度的意思呢?”苏女士递给程玄度一个眼神,把决定权丢了过去。

    而那个自来听话,从不会忤逆她的女儿,却是第一次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

    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许弭。

    “我……我还是更喜欢,我们两个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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