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静的。

    所有的喧嚣一瞬间暂停,像是华丽的滤镜突然褪下,被烧成了死寂一般的惨白。

    S17所有工作人员被一起带去配合调查,暂时停了营业。

    据说,是一位女明星的不雅照突然泄露,被四处传播。最后查到了拍摄环境,是在S17。

    S17并非寻常酒吧,私密性极高,不少圈内人都在那里玩,时不时的,门口还能看到有记者在外蹲守。

    那一晚,倒是没有蹲守到失格的艺人,反倒曝光了几个被带走的人。

    还未正式核实,但已经有人把拍到的视频和照片发到了社交平台。没多久,就冲上了热门。

    看热闹的自来不怕事大。一路查下去,幕后的老板也被有心之人扒了出来。

    路翡不过是个傀儡。

    原来真正在幕后的,是程玄度。

    程玄度。

    起初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直到有人科普,顺势带出了豪门恩怨。

    也有人贴出照片表示不服,“程玄度我见过啊,不过就是个头都抬不起来的草包,她怎么敢的啊?”

    尤其是照片上,那个俏丽的侧颜,那张扬的红短发,分明是,Vent的创始人,白芥。

    完全不同的人生。

    豪门弃子,被迫两面反转。精彩程度把原本的话题再次提了一个高度。

    乱糟糟的。

    程玄度艰难保持着冷静,实际上,指甲已经把手心掐出了一道道伤痕。

    没有一滴眼泪。她全程思路清晰地,把所有知道的,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甚至配合地送来了所有监控。

    做完笔录,已经凌晨两点了。

    S17暂时停业处理。

    温倪和福年几人已经回去了。

    路翡还在门口等着。

    程玄度慢慢走过去,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疲惫地笑,“辛苦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网上的新闻,但在做笔录时,能被精准喊出“程玄度”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伪装久了,有时候,她也觉得疲惫,几乎是无时不刻都在担心,那精心维持的皮被人扒掉该有多痛。

    她思考过各种方式,或是她口误失言,或是被不小心发现,或是在细节里被人捉到漏洞。

    但显然,现在的,是最糟糕的方式。

    “你……”路翡张张口,想要安慰,却说不出一句话。

    视线穿过她凌乱的短发,落在了她的身后。

    那里,静静站着一个男人。

    比他等得更久。

    更有耐心。

    路翡突然有些失神。

    刚才,他竟然可耻地想到,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他是不是可以趁机成为她的依靠,到时候……他是不是成功等到了那个等了许久的机会。

    甚至,还短暂的,卑劣地感叹过这次事故。

    直到……

    直到看见了她另一个名字。

    和那个人的,另一种关系。

    原来,他和她最大的界线,不是出于她的疏离,不是一次次没有勇气。

    而是一开始,他就不在她的世界。

    一直寻找的,原来是这样。

    他似乎,该明白什么了。也该清楚,那场游戏里,他只是一个毫无胜算,也没什么戏份的配角。自以为的优势,也不过是依存谎言而出现的……错觉。

    路翡收回视线,只剩下了安慰,“别担心,查清就会没事的。至于其他的……”

    “都会过去的。”

    比以往要疏离更多。

    她自然听出了什么。

    可眼下,除了不算自然的笑,再也给不出任何回应。

    “我先回去了,有些地方需要再次确认,”到底还是不忍心,路翡的语气又缓了下来,“你好好休息。”

    没有告别,先她一步离开。

    程玄度站在那神圣威严的警徽下,看着路翡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路翡况且如此,那其他人又该怎么看她呢?

    昨天还同床共枕的许弭,若是发现,她一直利用着身份便利,把他玩得团团转,又该是什么心情呢?

    分不清是懊悔更多还是不安更多,艰难撑起来的倔强,在此时崩裂的彻底。

    有点凉。

    她抱着腿蹲下身子,大概这个姿势太过委屈,头低下的那一瞬间,竟快要无法控制眼泪。

    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无助感了,像是一瞬间跌入了谷底,苦心经营的S17出了问题,艰难平衡的身份就这样被公开。

    Vent注定要被迫卷入风波。

    人真的好渺小啊,那么轻易,就会被摧毁。

    要有怎样的强心脏,才能平静的和舆论抗衡呢?

    起了风,地上的影子一直陪着她。

    竟在这时,想起了要安慰支离破碎的自己。没关系,反正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习惯了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现在,还没有糟糕过头。至少,还有影子和她一样爱着自己,坚定的选择了她。

    洗脑往常有用。

    可现在,反而让她……越来越……委屈。

    直至眼前的影子突然被笼罩。像是一个巨大拥抱,把她,和她的影子一同包围。

    程玄度抬起头。

    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没有她担心的嘲讽和生气,瞳孔晃动着,似乎在竭力克制情绪。

    而显然,在看到她如此无助的模样,他还是……失控了。

    “我来接你了。”

    声音碎在了风里,带着几分干涩和沙哑。

    明明,已经很克制了,怕惊扰了眼前人,但这几个字眼,还是狠狠地,撞向了她的心口,颤动着。

    枯萎的荒园在疯长着,满天的飞燕草,终于寻到了归宿。

    “舒一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都有人接,我想,我也该过来接你回家。”说着,他弯下腰,张口手臂。

    是拥抱的姿态。

    分明一直在克制委屈。指关节早就被捏得发白。

    她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可在看到面前的男人,看到他眼里充满的心疼和爱意时,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连带着,很多年前,早已忽略的部分。

    腿早就麻了,几乎站不起来。

    可她似乎,从来都拥有着特例。只需要张口手臂,做出一个暗示,就会被轻柔地抱起。

    像是,挣扎在坠落边缘之时,突然得到了命运之神的救赎。从深渊中,寻到了光亮。

    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怀抱,终究,成了她的依靠和避风港。

    ……

    一旦有了发泄的念头,就再也无法停下。

    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能哭。像是觉得羞耻,又像是真的疲惫了,就那样以一个依赖的姿势,揪着许弭的衣领,狠狠哭了半个小时。

    直到他身上的薄荷,被她身上的甜香所遮蔽。

    直到,他的肩头被打湿了一大片痕迹。

    怀中的女人终于缓了过来,小心拉开距离。

    他也没有在这时占一些口头便宜,只是静静做一个机器人。

    程玄度捂着脸。心里是懊悔和难为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信任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在她认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是最爱自己的那个人,注定要独自面对所有凶险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几乎无条件的,来扮演一个避风港的角色。

    会有亏欠的吧。

    可答案却非如此。

    车子行驶的,是她熟悉的方向。

    南林区特有的标志,像在招摇地给她打招呼,“程玄度,跟我回家。”

    这一次,是更清晰的答案。

    才刚开门,陶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阮家动了些关系,暂时压住了陶喜的身份,只是——

    “抱歉啊嘟嘟,等我想要帮你的时候,似乎有点晚了。”

    陶喜无疑是来安慰,顺便讨论一下如何解决问题。可程玄度记住的,却是另外一句——

    “听说许弭把寻礼打伤了,和寻家也闹翻了。起初还没找到原因,现在我想,可能是因为你。”

    “他似乎……不像我们担心的那样在意你的身份,他好像,更在乎的是你。”

    是啊。

    她早该发现了。

    以前面对许弭时,总带着几分试探和算计。勉强几次同住一室,也都带着被迫的意思。如今还是头一回,两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不需要任何伪装。

    “累了吧,别担心,会查清楚的。”

    和那些人说得一样,就连语气也大差不差。可似乎,因为是他说的,就真的有一种,被安慰到的感觉。

    可她到底还是不够叛逆,在这时,竟然还惦记着濉园,“不回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有我。”许弭平静地应着,把许家的鸡飞狗跳,以及许君蘅的盛怒通通遮掩在背后。

    她不需要面对这些。

    混乱,麻烦什么的,交给他就够了。

    可她怎会不清楚。

    快要被打爆的手机,程开阳难得的问候,苏女士的意外,程戊的催促,似乎都在暗示着什么。

    是啊,那些讨论,门口的记者,备受关注的许程联姻……

    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

    她应该,什么都藏不住了。

    除了灵魂,其余的,都被扒得干净,彻底。

    片刻沉默后,两人一起开口。

    “你……”

    “你——”

    许弭作出让步,“你先说。”

    可开口,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对不起。”

    “为何?”许弭好看的眉皱在一起,十分不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没解释,而下一刻,却成功让他陷入了沉默。

    “今晚……可以不走吗?”

    “我有点……”她想着措辞。

    “好。”

    他回应的要更快,更直接。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句。

    将近凌晨四点。

    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遍遍复盘着发生的一切。

    直至想到那句给许弭的道歉时,突然停下。

    愧疚是真的。

    她爱自己,太爱,爱到不相信任何人。以至于,在初触碰到温暖时,也觉得是错觉。于是一次次压抑着,屏蔽着情绪,不是没想过坦白,但到了那个临界点,又被更剧烈的恐惧所覆盖。

    她啊,早就无法信任其他人。

    可只是开口一句抱歉,却不知道要如何继续。

    想了种种如果。

    如果那晚,没打算要利用他,如果那晚在濉园,可以问得再明白一点。如果后面数次接触,没有像看笑话一样的蓄意捉弄,会不会好一点?

    他应该要责怪她的,要生气,要怨恨。

    回来的路上,有很多人给他打电话。甚至,就连他去拿毛巾给她擦脸的时候,她也无意间瞥见被开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是巨大的父亲二字。

    许家的人,一定很生气吧。

    越想越乱。

    越乱,越想。

    许弭突然自后方揽住了她的腰,呼吸落在了脖颈间,是滚烫的痒。

    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从未越过雷池,程玄度的身子一秒钟紧绷。

    却没有如她所想的下一步动作,久违地,被人扣在了怀里,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势,紧紧束缚着。

    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感叹般地小声道:

    “乖乖睡觉,可以吗?”

    可就是这一句,让她早已疲惫不堪,飘摇地,早就失去平衡的心,找到了一个避风港。

    “好。”

    她听到了,她轻轻的回应。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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