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虎有些磕绊:“这是……”

    “不过是两具尸身。”乌禾看上去倒是镇定,不细心察觉不到她略微紊乱的气息,“匪寇还怕这?不是家常便饭么?”

    “我在寨中虽一年有余,却从未害过人。”童虎虽怕,但脸长得粗狂,二者混杂,颇为古怪,“这儿怎会有死人?莫不是没斗过,漕帮杀上来了?”

    童虎想着不禁身子一个激灵,“若真是如此,咱们赶紧逃啊,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不会放过咱们……”

    双方积怨已久,暗地里捅刀子的事做了不少。

    这要是被逮到,命不久矣。

    等了半响,身后没了动静。

    身后消了音,童虎以为说动了。

    小姑娘家或许还是怕的吧?

    他眼睛一转,继续努力道:“不是我诓你,漕帮那些人手段比咱们寨还要狠厉,咱们那后山,就一坟场,那些土堆,下头埋着尸骨,上头飘着孤魂,大多泯然于漕帮之手。”

    他想了想,压低声音:“你还别不信,之前寨中便有传闻,那地夜伴孤嚎,盘旋于坟土之上,回荡于尘埃之间,咱们要是埋那,孤魂沾染到不该沾的,碍了黄泉路,南越天师都救不了你。”

    这便是南越最吼人的一句话。

    天师都收不了的邪祟,那便没人能治。

    言罢,童虎等了许久,仍无人回话。

    怎么没有声音?

    莫不是吓傻了?

    童虎迟疑了会,终是壮着胆,慢慢回头。

    借着落日余光,一张稚嫩的小脸泛着白,凌乱的长发遮住半张脸,徒留单只闪烁幽光的乌眸。

    “你是要收我吗吗吗吗吗——”

    声音打颤,小嘴一裂,笑意森然。

    童虎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罢了,不逗你了。“乌禾将发丝捋回耳后,望着不远处连着的木屋,娇声道,”你先去瞧瞧,看看有人守着没。“

    童虎惊魂未定,一脑门的汗,粗声道:“当然有人了,若无人守着,俘虏不都跑了。”

    乌禾:“有人你便将其引开,动作快些,要是被人发现,或是如你所述漕帮杀上来,咱俩谁都别想活。”

    童虎:“要是被头领们发觉是我帮着把俘虏放了,照样没了活路。”

    “或当下入黄泉,或等会再逃命,好好选。”乌禾执树枝尖端点了点对方腰部,轻声道:“别忘了那药。“

    童虎语塞,一脸悲怆,转身向前,正准备迈开腿,脚步又是一顿。

    他多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具被泥土沾染,看不清样貌的尸身。

    似乎是两具女尸。

    乌禾:“又怎么?”

    童虎摇头,“无事。”

    继而向前走去。

    见人向着最右侧的木屋去了,乌禾往左侧挪了两步,右手搭在剑柄,躲在一废旧车绊后。

    没一会,童虎跑了回来。

    乌禾皱眉,将人招呼过来,“这么快?”

    八尺大汉喘着气,声音浑厚且微颤,“快……快过去!”

    乌禾:“没人?”

    童虎:“有是有……”

    乌禾抽出短剑,剑指来人,“有你还如此招摇跑回来?不都看见了!”

    “不不不……看不见。”剑尖银光闪烁,童虎摆手,面有惧色,“都……都死了……”

    死了?

    乌禾微怔,很快回神,“谁死了?那些劫来的妇孺?”

    童虎:“不清楚……那屋外躺着几具尸身,瞧着都眼熟的很,我没敢靠近……不知屋内情形……”

    瞧着不似诓人,乌禾剑抵童虎,一前一后到了那排连绵的木屋。

    木屋前杂草间,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首,兵刃四散,鲜血未干,寨中匪寇打扮。

    细看下,尸身上并无过多打斗痕迹,双目圆睁,一片凄惨。

    乌禾在一尸首旁蹲下,见相似之处,脖颈一道血痕。

    她低声道:“一剑封喉。”

    她侧头,细听周围动静,除了虫鸣鸟鸣,便是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未有旁人踪迹。

    乌禾:“寨中可有人能一招取人性命?”

    “有。”一旁立着的童虎后背发凉,声色比方才镇定些,“二寨主可以。”

    乌禾微微蹙眉。

    她起身,“你去将门推开。”

    童虎小心避开地上尸首,乌禾跟着他,推开屋门,屋内昏暗,潮湿阴冷,仅有的一扇窗被木板遮住。

    划亮火折子,里头约莫六七个女子,战战兢兢蜷缩在角落,一双双惊恐眼神盯着来人。

    见里头人活着,乌禾心下一松,转头问童虎:“所有俘虏在此?”

    童虎:“除此之外,还有些关在各个堂口。”

    乌禾:“远吗?”

    童虎:“不在一个方位。”

    乌禾思虑了下,对屋内那几个女子讲明当下形势。

    或许是一金钗之年的小姑娘看似不甚稳妥,一时间,屋内无人回应。

    好在一旁童虎帮腔,直言当下性命攸关,终有一头裹灰巾,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起身,来到门边。

    童虎也是怕死,再磨蹭下去,不管双方谁先到,见门外一地尸身,难以脱不了干系。

    且不说那药,他一六堂口的,这个时辰不在堂里待着,跑这来,说是被一传闻柔弱可欺的小女俘威胁,谁信。

    事到如今,先顺着来,待拿到解药再做打算。

    有了妇人起头,其余人纷纷起身,众女子紧跟着乌禾和童虎,乌禾灭了火折子,沿着柳如诲说的小路,从一山坳绕至另一山坳,避开两帮交战之地。

    乌禾对柳如诲也并非十分信任,只是想到那人是暗卫,若真让小天师毙命于此,关乎王室金面,不说师傅,便是圣上也会有所计较。

    想到这,乌禾行之更为坚定。

    一路上无人吭声,就怕被人发觉,走至半山腰,乌禾见夜色渐浓,便催促了声,一众女子不敢耽搁,纷纷加快脚程。

    雾霭沉沉的夜空一望无际,半月无星。

    风吹的芦苇荡波澜起伏,拴在岸边的木舟随之晃动。

    逃跑的女俘皆已上舟,乌禾在岸上看着童虎发起愁。

    舟上桂棹偏长,需要一力气尚可的人来棹舟。

    显然,当下高大壮实的童虎更为适合棹舟。

    乌禾不放心,虽下了药,但毕竟是寨中匪徒,万一暗自改道,又栽了回去。

    要是放吧,又忧心此人回头喊同伙追来。

    杀了吧……

    她不行。

    乌禾凶巴巴将人赶上木舟,童虎一上,木舟吃水愈深,舟上女子对其有些惧意,童虎一人缩在舟头。

    乌禾解了绳,她跳上木舟,双手抄起桂棹。

    好重。

    本就瘦弱,这些日子为显憔悴,又没吃好,更没力道。

    胳膊打着颤,直至被人接过。

    “姑娘,我来吧。”

    一妇人握住桂棹,同她道:“我从前在村子里做农活,力气大,拿的动这家伙。”

    乌禾接着月色,看清妇人头裹灰巾,是方才在山头率先要跟她逃走的那个。

    瞧着农妇约莫四十左右,身形确实结实,乌禾放了手。

    “往南边走,应是那头。”

    乌禾抬头看了眼半挂的弯月,指了指方向。

    那妇人应声。

    木舟缓缓穿行在丈许高的芦苇荡,晚风拨动苇叶哗哗作响。

    身子随舟轻摇,晃晃悠悠。

    乌禾坐在船尾,身旁挨着那几个被黑山寨绑来的女俘,现月色微弱,看着模糊,之前在山头她稍稍留心了每人,各个年岁都有。

    年轻的大多瘦弱,在寨中受摧残,精力憔悴,两个农妇打扮的相较好些。

    舟平稳行着,乌禾忽闻一阵小声啜泣,听着声响离她极近。

    她转头,见挨她右臂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抹着泪。

    乌禾:“怎么?”

    那姑娘只顾抽泣,不答。

    她右边一人小声替她问道:“我们逃的出去吗?”

    此声相较而言,沉稳些。

    “当然。”乌禾轻声劝慰,“已到此处,一路向南,出了这片芦苇,离原州便不远了。”

    “那就好。”此人叹息,“从前也有俘虏逃跑,多是遭人抓回,那下场……”

    话到此处,不言而喻。

    身旁人抽泣地更凶了。

    乌禾拍拍那姑娘的肩,“没事了。”

    又有一女子出声:“姑娘看似年幼,言行沉稳,能在三寨主手下逃脱,着实厉害。”

    乌禾:“你怎知我在哪屋?”

    “我在议事堂见过姑娘。”

    乌禾了然,原是那倒茶的女俘,她回道:“也是有人相助。”

    其余人看向舟头的童虎。

    童虎背对着她们,如一座小山,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显然不想理她们。

    乌禾也不解释,由着她们猜想。

    “姑娘闺名何许?若是能回家,姑娘大恩大德,永记于心。”

    乌禾打了个哈哈,没回前面的问话,反问:“方才在山头,发生了何事?门外的匪寇怎都毙命?何人动的手?”

    “我们也不知。”这回出声的是棹舟的妇人,“在屋内看不到外头的状况,只听闻几声惨叫,大家又不敢出去,直至姑娘推门,才见屋外惨状。”

    乌禾:“几时发生的?”

    妇人:“你们到来前不久。”

    “这都是报应。”此声带着怨恨,来自最先出声的那位女子。

    乌禾闻言皱眉思虑,一会,忽抬首望月,左手微动,掐指一算,却是什么也没算出来,又隐隐觉得不对。

    乌禾:“小心些,这儿芦苇茂密,挡住了外头,也不知周遭有没有危险。”

    被她一说,众人又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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