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假期后,萨曼莎正式组建起了戏剧社。邓布利多校长通过了她的申请,还慷慨地为她提供了一个独立的戏剧教室,允许他们每周有两次活动时间。

    此举对一年级生来说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也使得她再次成为了话题人物。对于萨曼莎而言,戏剧社只是她巩固社交地位的一种手段,因此尽管成功组织演出并担任了社长的职位,她也并不打算和什么人展出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但她却发现自己对赫敏·格兰杰产生了兴趣。

    萨曼莎承认,起初,赫敏就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赫敏是那种总是坐在第一排、积极举手回答问题的学生,课堂上表现活跃,成绩非常好。在中学里,这种人大多会被划入学究气的怪胎那一类不太受人喜欢的角色。萨曼莎虽然不以为然,但由于她在各方面都不太能接受自己落于人后,她还是难免对赫敏投去了几份注意。

    后来赫敏在魁地奇课上主动伸出援手的举动,使得萨曼莎对她好感大增,认为这女孩着实心地善良。赫敏加入戏剧社的举动起初也被她视作是一次善心大发的义举,但很快萨曼莎就意识到绝非如此。

    萨曼莎还记得当赫敏站在走廊上陈述理由时的那副神情,她棕色的头发不驯服地炸开,目光清澈透亮,讲话时候语速很快却毫不含混,显得十分成熟稳重。萨曼莎发现赫敏是一个颇有主见的人。

    在之后的排练中,赫敏展现出了很强的执行力和控制欲——她严谨地推敲剧本细节,参与舞台设计,连最微小的细节也不愿意放过——她完全无视了自己新人的身份,所作所为完全僭越了自己的角色,还毫不客气地指使他人、责备犯错的人。这种堪称专断的作风引起了其他成员的不满,但是由于她总是能给出恰如其分的建议,解决问题,规避风险,他们也无话可说。

    相比之下,萨曼莎随和的作风、以及她作为戏剧社组织者的身份,更能使戏剧社成员心甘情愿地听从和跟随。

    赫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萨曼莎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她不打算向赫敏说明——她敬佩和肯定赫敏的能力,但也对她的不得人心乐见其成。

    因此,起初,在戏剧社的几个女孩子向萨曼莎背地里抱怨赫敏的独断和严厉时,她总是极力安抚她们,有时还准备一些零食和小玩意逗她们开心。

    但几次过后,当再一次微笑着坐在女生们之间,听着各种八卦和闲言碎语的时候,萨曼莎就对此感到厌烦。她处于人群中,维持着良好的谈话氛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摆布和利用其他人;但总体而言,她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不大瞧得起——这一切都仿佛旧日重现。

    在这十多年之中,萨曼莎只认识一个算是有些见解的男孩子,那就是哈利·波特,他毫不犹豫地贯彻着自己的喜好、准则和价值观,而且似乎将会一直坚持下去。而在赫敏·格兰杰身上,她隐约也感受到了类似的品质。

    萨曼莎苦涩地意识到,她对哈利和赫敏成为好友毫不吃惊。因为赫敏也是类似的人,她出身麻瓜家庭,在此之前对于魔法世界一无所知,却很快地明确了自己的位置规则和标准,从容不迫地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赫敏毫不掩盖自己的争强好胜和雄心勃勃,但她善良的本性使得这一特质没有那么让人厌烦。

    无论是现实中学业和戏剧社领导权的竞争,还是哈利和赫敏让人难以忽视的亲密,种种复杂的心理都使得萨曼莎将赫敏视作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并且由衷地欣赏和亲近赫敏。

    赫敏和她很快熟悉了起来。在学业上保持领先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因此她俩平时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有在戏剧社排练的间隙,她们才会坐在一个铺着天鹅绒的小飘窗里,天南海北地交谈,那是一种真正的交谈。

    萨曼莎毫不惊讶地发现赫敏读了很多书。她们热切地交流着阅读奥斯丁、狄更斯和哈代的感受,也讨论莎士比亚和拜伦。

    她们都认为莎士比亚的才华无人匹敌,但他在女性塑造上的偏颇和缺乏创造力减损了他的光辉。她们一致认为,莎翁的悲剧创作优于历史剧,而悲剧都成就于人物独白。但她们就政治话题却无法达成一致——萨曼莎认为《哈姆雷特》里的秘密暗杀和《理查三世》的篡位夺权无可厚非,而赫敏坚持认为《亨利五世》中的合法即位才是改朝换代的正确方式。

    萨曼莎从和赫敏的交谈中发现了一种全新的乐趣。她们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又因为泾渭分明的立场而针锋相对,这动静又吸引了其他的女孩。不过她们大多跟不上她俩的阅读、思考与语速,女孩们来来去去,最终只有帕德玛·佩蒂尔能勉强参与进她们的对话。

    也借此机会,萨曼莎立下新的规矩。

    萨曼莎宣称,每个人在进入戏剧教室后,都需要放下芥蒂,讨论的话题将仅限书籍、戏剧、音乐和其他艺术,任何私人纠纷、斤斤计较和拉帮结派,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现实生活充满了无趣与矛盾,作为霍格沃茨唯一的戏剧社团,所有人都有权维护这片艺术乌托邦的纯洁与美妙。

    大部分社员都认为这个规则十分新奇但没有必要。但是当萨曼莎使他们相信这种形式借鉴于十八世纪的博学者才能参与的高雅沙龙后,他们都认同某种约束对于一个团体的确十分重要,承担义务将会有利于明确权利。最终,这一规则以全票通过。

    赫敏给萨曼莎带来了深深的愉悦,也激发了她深藏的胜负欲。在之后的课堂上,萨曼莎一改之前安静沉默的风格,开始积极参与各种课堂提问和互动。

    当萨曼莎第一次在魔药课上举手时,斯内普教授还会勉强让她回答问题。但是当萨曼莎一而再、再而三的举手后,斯内普教授的脸色就变得愈发阴沉。到了最后,他开始像无视赫敏一样毫不留情地无视萨曼莎。这愈发让萨曼莎觉得有趣。

    “你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有一次,德拉科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在课堂上疯狂地举手了?每一次你起立、坐下,都让我感觉旁边有一只巨怪。”

    “真遗憾,我还挺喜欢这么做的,”萨曼莎单手托腮,冲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你越来越像——那个倒霉的格兰杰了。”德拉科生气地转过头,小声嘟囔,“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安分一点呢?安静是淑女的美德。”

    在萨曼莎的严肃声明下,德拉科没有再在她面前说过那个侮辱性的字眼,但是他还是不能好好地说出赫敏的名字。

    “您教训的是,”萨曼莎说,拿捏着神情和格调,“马尔福先生的仪容和言谈举止都堪称典范,他脾气一点也不坏,也不粗暴无礼,为人一点也不尖刻,对待女士更是宽容忍让、有绅士品格。”

    她满意地看见他的脸一点点变红了。

    “马尔福先生,您愿意赏脸陪我去吃午餐吗?”萨曼莎做作地说。

    “我真是受够你了。”他没好气地站起来,但还是和她一起走向了餐厅。

    在去餐厅的路上,德拉科和她讨论起了魔法史的作业。在说到期末论文的选题时,德拉科表示自己打算为马尔福家族某位先祖写一篇小传,他在16世纪一次魔法战役中的丰功伟绩。

    “他是一位英雄,在战争的最后阶段,是他力挽狂澜,击败了敌人的诡计……”他的眼睛放光,语调逐渐高昂起来。

    “我似乎听说过这个人——我在《魔法史人物研究》中看到过他,我记得几乎每过五十年就有一部研究他的书籍出版,”萨曼莎肯定地点了点头,“但是这很难写出新意。”

    “我很有信心能写好这篇文章。”德拉科反驳,“我有许多一手材料,这就是家族保持传统的特的好处。”

    “哪些材料?”萨曼莎适当地表示好奇。

    “我们家保留了他当时的书信和日记,还有此后陆续出版的相关研究。”德拉科说,“事实上,法国的麻瓜曾经写过一部浪漫传奇,里面也记载了这个故事。他们不理解他是如何凭空变出火焰的,因此认为那是神迹。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火球术。”他露出了一个轻蔑的表情。

    “这真是非常有趣的材料。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更加关注书写他的那些材料,而不是他本身。”萨曼莎若有所思地说,“还记得宾斯教授说过的口头禅吗?他更关心事实而非神话。”

    德拉科皱起眉,“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我读过几本他的传记,虽然细节不同,但是故事都大同小异……”他顿住了,“啊,你的意思是——那些细节的变化?那些书写的变化?”

    “社会历史信息就隐藏在那些不同版本的书写中。大部分人只会看到英雄本身,英雄的故事被书写了一遍一遍——但是我们可以研究这些书写本身的变化,也就是英雄是如何被塑造的。”萨曼莎兴致勃勃地说,“我想一个时代的文本一定会反映一个时代特定的历史文化环境。”

    德拉科没说认同,也没有说不认同,“这个点子还行,你——你怎么想到的?”

    “你不会喜欢听的,”萨曼莎惋惜地说:“我之前提前修习过麻瓜的中学历史课程。这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历史研究方法,新文化史研究的研究取向。”

    有好一会儿,德拉科都没说话。最后,他阴沉沉地结束了这次对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讨厌。萨曼莎,你真的非常非常讨人嫌。”

    萨曼莎轻松地笑了笑,“我猜肯定有人告诉过你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大有裨益。”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餐桌了。德拉科冷哼了一声,目光飞快地在格兰芬多的桌子上掠过。

    “我本来想提前告诉你一点消息的,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和你说。”他冷笑着说,“你等着瞧吧,我要做的事会为斯莱特林赢得更多分数。比你这几天小丑一样的表现巧妙得多。”

    萨曼莎捕捉到了他那迅速的一瞥,她不知道德拉科有什么打算,但那大概和哈利脱不了关系。虽然她并不觉得德拉科真的会给哈利带来什么麻烦。毕竟从以往的经验看,他的手段真的不算高明。

    但萨曼莎还是耐着性子,尝试用德拉科能接受的方法劝他再想一想,“不管你心里怎么看待哈利·波特,当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还不错的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假装你也喜欢他。”

    但是显然,德拉科并没有听进去。

    第二天醒来后,萨曼莎听说德拉科·马尔福因为夜游被关禁闭,同时扣掉了斯莱特林二十分;但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并不怎么责怪他——因为他只是受到了哈利·波特的欺骗——而作为警告和惩罚,麦格教授给格兰芬多扣掉了一百五十分。

    萨曼莎非常惊讶,那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没有去询问哈利和赫敏,也没有直接去问德拉科——那天后德拉科就成为了斯莱特林一年级学生中最受欢迎的人,他没有再和她说过话,萨曼莎明白他在等着她主动找他——不过,由于德拉科得意扬扬地把他的事迹讲了一遍又一遍,她已经把这件事弄明白了。

    终于,还是德拉科按捺不住,在休息室四处无人时叫住了她,“怎么样,我说过我会成功的。”他的语气里透出止不住的得意。

    萨曼莎知道这是他求和服软的姿态,自然也不会有意再让他难堪。不过她觉得他这事做得并不出色,他那自得的神情更使她烦躁,忍不住讽刺道,“你也没有给斯莱特林赢得分数——”

    但她很快克制住了自己,调转话锋,违心地说,“但是非常值得,我想所有人都会记得你的牺牲。”

    德拉科似乎相信了这些话,他们勉强又和好如初。

    与德拉科的风光无限不同,哈利原是学校里最受欢迎、最受敬佩的人物之一,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就连拉文克劳和赫奇帕奇的学生也没有好脸色给他,因为大家本来一直希望看到斯莱特林输掉学院杯。哈利不管走到哪儿,人们都对他指指点点,而且说一些侮辱他的话时也并不把声音放低。另一方面,每当他从斯莱特林们身边走过时,他们总是又鼓掌又吹口哨,欢呼喝彩:“谢谢你,波特,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萨曼莎一直认为,身处困境,旁人的言语劝说只是饮鸩止渴,从中解脱须得自己振作精神。她自己不希望被他人同情,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哈利也不需要这种关怀;另一方面,她自觉自己不参与但也不制止同院同学的起哄,那她的安慰就只是徒有虚表的虚伪。但这场景仍然使她心里不是滋味,她总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做点什么。

    踌躇再三,她去了一趟禁林边,将一扎羽毛笔放在他们之前常常见面的椅子上(之前哈利寄给她的风信子都是施了变形咒的羽毛笔)。两天后她再去那里的时候,发现羽毛笔不见了。但他们这几天时间一直错开,没有讲过话,她也拿不准是不是哈利拿走了它们。

    除了哈利,那天赫敏也一并受到了惩罚。赫敏变得有些沉默,她在班上不再抛头露面,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学习着;但是她还是会来参加戏剧社的活动。得益于社团的铁律,没有人会议论或者指责赫敏曾经的疏忽,萨曼莎也仍然如往常一样和她坐在一起聊天。她很高兴地看到在戏剧社的时候,赫敏仍然才思敏捷、一切如常。

    很快,哈利就从短暂的抑郁中恢复了过来。路过球场的时候,萨曼莎注意到,尽管魁地奇球队的人不怎么和他说话,但是他仍然积极地参加魁地奇训练,而且表现出色。

    有一天黄昏,萨曼莎在看台边缘旁观他们训练。此时正是训练休息的间隙,格兰芬多的球员们聚在一起哈哈大笑,而哈利则离开人群沿着球场加速追逐一只白色小鸟。

    哈利飞行的速度非常快,紧贴着地面绕了一个大圈,等萨曼莎意识到那只白色的东西正朝着自己的方向飞过来时,她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她下意识地摸出魔杖——但是那只小鸟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向她飘了过来——她惊讶地发现那是原来是一朵白色的风信子。

    哈利经过她时放缓了速度,但是仍然带起了一阵风,吹起了她的巫师袍。不远处,双胞胎在大声喊着他名字。哈利扭头冲她做了个快乐的鬼脸,然后又加速飞走了。

    萨曼莎伸出手,让风信子落在她的手中,那柔软的触感带来的战栗似乎一直传递到了她的心中。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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