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太和殿,文武百官竖列两排,几位陪圣祖帝打天下的异姓王,一听这话提了气。

    并肩王容修远羞得老脸通红,不停拿拳抵唇轻咳不止。

    先帝国丧不过数月,这没人伦的孽账,竟然要娶自己皇嫂!

    远南王义愤填膺刚迈前一步,顾成邺拇指弹出佩剑,转过身看他,冷声问:“远南王有意见?”

    本打算跟着远南王一起出列的几位王爷,见此情景,忙后退一步,几位忠心的老国公,见此当即气昏了过去。

    太和殿登时乱做一团。

    容歌端坐龙椅,怀抱着幼帝,指着顾成邺,向幼帝解释道:“皇上日后万不可学你皇叔,要知长嫂如母。”

    幼帝童真的问:“母后的意思是,皇叔也要叫母后母后吗?”

    容歌瞧了眼一侧端坐面色不怎好看的天师,故意道:“他要愿意叫,母后自然敢认,只恐他不敢。再说了,他若叫了哀家,哀家日后可要直呼你师名讳,哀家哪有那胆子。”

    殿下立着的顾成邺,面寒如铁。

    龙椅上的妖后,有天大的胆子,哪怕他握兵权在手,却不把他放在眼底。若非畏惧他师,怕是不会让他活着班师回京。

    他明知她薄情蛇蝎心,偏就爱上了这蛇蝎美人,从不遮掩权欲的妖后!

    容歌觉朝臣都冷着脸,一副她勾引圣人之徒,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很是有趣,正要开口调侃。却被天师沉寂的眸子,看得低下了头,再不敢口出狂言。

    容歌扫他一眼,今生两人仅有数面之缘,并无前世羁绊,最好便做个陌生人。

    她这辈子要做好人,不愿杀他。

    在座的学生,无谁不知麒麟郡主,便好奇地打量着她。

    南霁见她出现一瞬,当即拿书放在书案上,把身子缩在了矮桌后,唯恐她会看到自己。

    三年前,她不过和三公主说了句自己不愿嫁入并肩王府,不喜容璟罢了。她竟能请动伺候圣上的连公公,泼她足足半日的雪水。

    少女不过十一二岁,身披红底氅,戴着白貉斗帽,立在鹅毛大雪里。

    一张巴掌大的脸,眉眼带着恹恹病态,唇角含笑道:“本殿若想杀人定会选在无人处,最好这附近有井,方便抛尸……”

    少女声音清柔,话中涵义不由让人头皮发麻。

    南霁立在鹅毛大雪里,几乎忘记了发抖,雪水顺着厚裘,滴滴答答坠在积雪之上。

    一双冰冷的狐眸,没有嗜血,只是寂静地看着她,似早已习惯了杀戮,故而视人命如草芥。

    哪怕她父是王爷,她是郡主。

    于她眼底,她只是蝼蚁……

    南霁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发抖,却在转头的一瞬,看到一双眸。

    长大的少女,眉眼依旧有着恹恹病态,清润的狐眸,覆着风吹即散的笑意,坐在她同排座位的左侧。

    四面大开的窗,天光倾泻而入。

    容歌看着抖若筛糠的南霁,忽而伸出一根莹白修长的手指,抵在殷红的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平静的书院,被一声尖叫打破平静,伴随着书桌跌倒,重物落地声。

    傅恒拿着书立在三尺讲台,忍无可忍地冷叱:“南霁,出去!”

    容歌眼见南霁抖瑟着身子,低头走了出去,这才收起恶趣味。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南霁都是她王兄容璟的未来正妃。

    只上辈子的南霁,入了麒麟教。

    危长瀛见麒麟教蛊惑人心,不顾她哀求,连根拔除了麒麟教,替罪羊教主被他亲手凌迟。

    她亲眼所见,危长瀛是如何把那替罪羊千刀万剐地,王兄被她连累被贬至塞北,终此一生不可踏入京师半步。

    若非顾明月突然出现,她本打算好生吓吓南霁。免得她日后再次头脑不清,再入麒麟教,连累王兄。

    傅恒所教不过是些经史典故。

    容歌的君子六艺是老妖婆教授,后来做了皇后,因字丑,拜了左相卫东篱为师。至少在现在的容歌听来,这课程着实乏味。

    课时满时,远远传来三声钟鸣,道音广远。

    顾明月一身儒袍,头戴儒帽,径直向容歌走来。

    容歌抬头瞧她。

    那姑娘眉眼带笑,倒更像是个俊美公子,突然后退一步,双臂平举,叠掌向她以同学之礼一拜:“容同学。”

    容歌唇角抽搐,开始怀疑,大懿皇族们脑子是不是都有病?

    可思及圣祖帝驾崩后,顾明月会到觅国和亲,不由微蹙了眉。

    那时她已是皇后,若一心阻拦,大可让三公主去和亲。后来大觅皇室改换新天,已是妇人的顾明月回了大懿,曾经的顾盼神飞,黯淡在眉眼,形容枯槁,心如死灰。

    容歌心底难得生出一丝愧疚之意,站起身,向她回拜一礼:“顾同学。”

    -

    一日课程结束时,红日自西缓慢而落,最终埋藏在漫天绚彩云霞里。

    四月的近黄昏,春风和软,官道静谧,雀儿站在枝头,三声啼叫,啼开了三道书院黑沉的木门。

    书院规矩极多,任是何等身份,也不可带下人入书院内。

    广阔的书院官道,早早被马车香辇占满,浩浩荡荡地,蔚为壮观。

    云晓静立书院门前,见一众身着儒袍冠的学生鱼贯而出,容歌身着便袍与顾明月携手而出,格外显眼。

    她静待两人话别后这才上前,搀扶容歌上了马车,自己随后跟了进去。

    容歌端坐在红底车厢内,略暗的光线下,少女肤色如冰,映衬着一双大而微挑的狐眸,黑得有些深邃,率先打破轿厢内的寂静。

    “护法可知麒麟教?”

    前世麒麟教的教主后来是晏犰,而晏犰又是拂衣之子,与她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

    若从天雍教算,晏犰的实权比她大。

    老妖婆待她从来不差,为她在教中单独开辟了一处宫殿,她一应之物,堪比公主。若非如此,前世的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

    只老妖婆对她的感情很是复杂,似是恨她,又不肯亏待她。哪怕今生她救了她一命,老妖婆也不肯给她任何实权。

    麒麟教是天雍教的分教,教中人只有极少人知,而现在的她,本不该知麒麟教。

    云晓坐在她一侧,闻言心底一惊,面上却又扬起了笑意,看向容歌:“少主自何处得知的麒麟教?”

    容歌眸底深意隐藏,微微放松了身体,靠在车厢壁,闲闲道:“护法莫不是忘了,本少主在曙光府还有家九歌粮行?”

    当今乱世天下,能开粮行的,除供应天家的皇商,也仅有几位世家。百姓所食主粮近八成被这几家垄断,能为普通商人留下的不过两成。

    而这两成又有不知凡几的粮商争抢,近些年来,粮商多是包下村庄,如此才可不至于短了粮食供应。

    曙光府曙光县,被她用全部身家包下八年。这两年,容歌这个做过太后,久浸权谋的,第一次知何为百姓,何为粮食。

    麒麟教作为地下第六国天雍教的分教,收入来源便是卖粮草,曙光府又是麒麟教大本营。

    容歌敢问,便是知云晓不会怀疑,毕竟做粮商的她,不会不知麒麟教。

    云晓果没怀疑,只麒麟教是天雍教分教的事,云晓纵是护法,也不敢未经圣女同意告知容歌。

    云晓盯她眸子看了一息,笑道:“云晓在曙光府时,也曾听闻过这麒麟教,只知那教主在外身份是粮商,其他并不知。”

    容歌颇感惋惜地轻叹了口气,微蹙着罥眉,似难得向人袒露心扉般,幽幽道。

    “护法不知,纪九心比天高,自做了干娘女儿,时时刻刻不在想着为干娘排忧解难。咱们天雍教教众数万人,若算上教外众与云榭山兵马,足有几城之人。

    纪九心知干娘心忧粮草供应,本打算开粮行为干娘解忧,不想撞上了麒麟教,与那教主结了仇。不瞒护法,若无麒麟教捣乱,今年收成原可向教内交出三万两银子来。”

    云晓被她的长篇大论哄住,听到只能交教中三万两银子,登时笑了出来。

    区区三万两银子,若在常人看自是不错,可身为天雍教护法,三百万、三千万两,她也是见识过的。

    她从不认为容歌真会对她袒露心扉,年岁相差太多不说,往日更是看不惯她手段。

    她本有一徒,虽资质不好,胜在孝敬,三年前,与她一言不和,便被她赶了出去。若非她是圣女干女儿,又是少教主,这仇她怎会不报。

    云晓心知她想假借她手对付麒麟教,惭愧道:“少教主,云晓任务只是助少教主刺杀危长瀛,至于私下之事……”

    容歌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云晓与晏犰不同,哪怕是上一世,晏犰也是一心向着她的。她之所有,晏犰大抵都知,只是不知她做粮商的意图何在。

    云晓却是一心忠诚老妖婆的,前世她为保老妖婆,被危长瀛所杀,纵是明知会死,亦为老妖婆拖住了危长瀛。

    这等执迷不悟,待在她身边,她束手束脚,并不好有大动作。身体的蛊一旦要解开,她必然武功尽失。

    晏犰未必能保她不死,在此之前,能保她的只有一人。那人而今尚在人世,和老妖婆夙仇颇深,她若入宫求见,云晓一定会知。

    容歌看向雪白车帏外,倒退的官道,隐约有喧嚣声传来,似是岁月静好的人间烟火气。

    可这表面的平静,不过几个月后便会终结,圣祖帝会在七月底驾崩。

    现在已是四月底,她只剩三个月时间。

    “护法既不管私下之事,纪九有一忙,当算公事,需云护法助纪九一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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