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城之中唯一由女大夫开设的医馆里,今日却比往日热闹许多。

    还没走到人堆里,两人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暴喝,“贱人!”

    伴随清脆的巴掌声,人群往后一退,露出缝隙,才让两人看到一份端倪。

    当中俯趴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医馆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长六尺的壮汉。

    “你摸了那姓刘的前胸后背,还敢说跟他没有任何瓜葛?”壮汉犹自骂骂咧咧,“别跟老子说什么医者父母心,水性扬花就是水性扬花,今日我就是休了你,旁人也无话可说。”

    “是啊是啊,这,这这,确实难以自圆其说。”

    “这付大夫开医馆也有一段时日了,进医馆的病患多为女子,怎的,男子她也不避着点儿?”

    “嗐,谁知道呢,兴许她跟那位姓刘的病患就是不清白。”

    “我就说,这女大夫开医馆,简直就是胡闹。”

    “……”

    四周七嘴八舌,对低头垂泪的青衣女子指指点点,言辞之间半句好话都无。

    并非彻底知晓前因后果的肖翛然不打算多管闲事,却将四周闲言碎语都听了个遍。

    不是,既然进了医馆就是病人,怎么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同样是治病救人,女大夫怎么了?

    忍不住上前一步的肖翛然衣袖一紧,回头只见赵席悦对她摇了摇头,随后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去。

    “娘亲,您想救付大夫吗?”

    面对小孩儿清亮的双眼,肖翛然蹙眉半晌,才摇摇头。

    她只是对那些人言辞之中对女大夫的贬斥不满罢了,至于那位付大夫。

    很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

    肖翛然自认不是一个特别冷漠的人,但在确认事实之前,她更不会贸然多管闲事。

    从头到尾,也只听到壮汉在愤怒,没有听见她为自己辩解半分。

    那么,谁又知道道理在谁那儿呢?

    肖翛然被赵席悦拉着衣袖站在人群之外等了许久,直到人群散去,也没听到付大夫只言片语。

    人群散后,壮汉志得意满离开,青色身影才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着走回医馆。

    看了一场热闹,肖翛然的心情跌落谷底。

    赵席悦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快回到酒楼时,忍不住了。

    “娘亲,您要是想帮付大夫,又怕帮错人的话,可以找爹爹的。”

    “找他做什么?”

    “让他派人查明真相,然后您再帮忙就好。”

    “不用。”肖翛然笑了,揉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我一不是老孔雀到处开屏,二不是住在海边的,我管那么宽干什么。”

    她连自己都管不过来,哪来的本事管别人。

    “那……”赵席悦犹豫半晌,“娘亲为何不开心?”

    她只是,突然发现,出府开医馆的事情,似乎阻碍重重而已。

    “小鬼,你娘我,就是想着出来逛了一圈竟然什么都没买,有点儿可惜而已。”

    她捏捏小孩儿的脸蛋,神神秘秘地弯腰低头,“今晚偷偷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偷偷的?

    对,偷偷的。

    嗯嗯嗯。

    懂事的小孩儿就是天使,被这么一通关心,等到了酒楼大门,肖翛然的心情已经平复不少。

    虽说如今整个大环境都不好,但无论如何,总归是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每个月还是能有些钱财傍身的。

    当下,她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存够租个商铺的钱才对。

    其余的,等存够钱了再说。

    用过午膳,与猎户道别后,赵丰岳便带着一家子一路慢慢逛着,闲庭信步回到了王府。

    刚进门,赵管事便找了过来,“王爷,您吩咐的事情,老奴已经办妥。”

    因为这句话,刚回到家的两个儿子便被当爹的打发走,王爷自己带着新婚一月的夫人在偌大的王府里走了近半个时辰。

    在破败厢房右后方,一处矮丛凌乱生长。

    来过厢房这儿两回的肖翛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矮丛,此时目光惊奇地看见赵丰岳在矮丛后面的墙上拍出一道小门的印记。

    小门另一边的风景,与破败的厢房大相径庭。

    独立的院子里种着些肖翛然看不出品种的花花草草,厢房的门窗上还有尚未干透的湿痕。

    “这房子是?”

    “席悦说他想要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与你谈天说地,刚好王府里有这么个厢房。”

    赵丰岳推开门,温声言道,“宅子虽小,五脏俱全,此处不会有下人进出,极为安全。”

    “你……”不会是知道什么才这样做的吧?肖翛然犹疑。

    如果真是那小孩儿要的,那小孩儿刚刚脸上的表情也不会那么不情愿。

    “只是,此处乃王府隐秘之所,寻常无事,不可时常出入此处,以免引人起疑。”

    算了,不管知不知道,现在也没得选。

    想到这里,肖翛然松开眉头,“谢谢你。”好歹,今晚有个干净的地方让她折腾。

    时间刚刚入夜,议事厅之中传来些许人声。

    将肖翛然一天一夜所作所为尽数禀报王爷之后,乌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王妃的手串,属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

    乌十也跟着皱眉,“似是出现在王妃被下毒之后。”

    就是不知,这手串究竟有何不同。

    就算那些珠子被打磨的圆润晶亮,也不过就是让人叹一句匠人技艺高超而已。

    怎值得堂堂王妃如此细看。

    甚至,还往上头喂了血。

    终于确认肖翛然出现的时间,赵丰岳顿时便勾起唇角。

    他猜的不错,肖翛然果真不像肖然那般眼瞎心盲。

    至于粉珠之事,赵丰岳扬扬眉,也不意外两个亲信什么都未曾发现。

    凡神异之事,皆属难得,又岂能随意便被他人所知。

    就如他能听取肖翛然的心声,就如肖翛然的出现,还有她心念向往的……医院。

    想必,他轻笑一声,今晚该有人夜出才是。

    夜色渐深,赵丰岳睁开眼睛,听着近处窸窸窣窣,忍不住微微一笑。

    待肖翛然出了门,赵丰岳才望着帐顶,轻声道,“乌九乌十,看着王妃四周,莫要让人靠近他们。”

    蹑手蹑脚出了门,早一刻等在外头的赵席悦原本自在悠闲,见着她做贼一般,忍不住也跟着缩脖子缩肩的跟在身后。

    两人于黑夜之中遁形,躲着还在外面守夜的家丁,一点一点,再次挪到那间败落的厢房。

    犹豫了一会儿,肖翛然才带着赵席悦,推开右后方那间过于隐蔽的门。

    “这是你爹找的地方,他说是你想要的。”

    “娘亲,您觉着如何?”

    肖翛然摊手,“不管是你提的,还是他主动找的,都一样。”

    说着,便带上赵席悦进了厢房。

    这个房间里的家具较多,空地不如破败的厢房大,医院看起来比早上见到的,要小得多。

    烛光不够明亮,但从医院的小窗却能看到灯火通明。

    “娘亲,您带我来此处是?”

    嗯?肖翛然回头,“你没看见?”

    “看见何物?”赵席悦眼前所见,与肖翛然完全不同。

    他从头到尾,只看见肖翛然盯着一处,看着似乎很是满意。

    看不见的话,能进去吗?

    抱着这个疑问,肖翛然突然抓住赵席悦的手,拉着他几步站到了医院的门口。

    看他依旧满脸茫然,肖翛然索性一手拉着他,另一手推开了医院的门,将人拉了进去。

    直到这时,赵席悦眼前的风景才有了极大的变化。

    “这……娘亲?”

    “走吧,今晚的目的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看手术要做些什么准备。”

    “等等,娘亲。”赵席悦拉住达到目的,兴致勃勃的肖翛然,脸上多了一丝愧疚,“娘亲,席悦惭愧。”

    “怎么了?”

    看赵席悦低着头,她索性蹲下,跟赵席悦对视,“你看,虽然我外表看着就比你大五岁,但你也知道我的来历。”

    “既然你都叫我一声娘亲,那就是我儿子,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我说。”

    赵席悦张张嘴,“可,您不是不喜欢被人叫娘亲吗?”

    “那你叫我的时候,我也应了啊。”

    小孩儿沉默许久,终于小声道,“爹知道娘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那日……”

    肖翛然越听越古怪,眉心紧了紧,随即松开。

    她不会表演,从来也没想着要隐瞒多久,会暴露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只不过暴露的时间提前了很多很多而已。

    想到这间屋子的来历,见赵席悦说完之后头也不抬,一副等着挨骂的受气包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揉揉他的脑袋。

    “没事的,说也就说了,但你爹也没把我怎么样,反而还把这个房子给了咱们。”

    事实上,知道自己的来历暴露以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知道她来历的,是王府的主人。

    既然现在不打算对她做些什么,那她以后再不小心做出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人家说不定还会看在她治好席悦的面上,帮她遮掩一下。

    不过……

    “别的也就算了,但是今晚的所见所闻,一定一定不能告诉你爹,知道吗?”

    照今晚的发现来看,这间医院还带有掩护功能。没有她带着,好像也看不到医院的存在。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免的麻烦,她还是更倾向于避免。

    当然,她也没想着要隐瞒很久。

    位高权重的王爷,在自己的封地上几乎算得上可以只手遮天的存在。

    医院就是拿来治病的地方,只要用的多了,对方迟早也会发现。

    只是就目前来说,她还是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的所有都暴露出来。

    “好,我会帮您隐瞒这里,但是……”他抬起头,表情有些可怜,“只要您跟爹在一起,这里迟早也会暴露的。”

    明明是句很正常的话,这小表情怎么跟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崽似的……肖翛然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脸,“迟早是迟早,一直拖延到不能拖延的时候再说吧。”

    “您真的不喜欢爹吗?”

    原来,这小子还在纠结这个。

    自以为明白的肖翛然干脆往干净的地面盘膝一坐,拍了拍面前,示意小孩儿坐下。

    “你爹其实还不错,但并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我才来几天,满打满算跟你爹相处也就四,呃,二十四个时辰。我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不了解我,又哪来的喜不喜欢。”

    喜欢,是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然后从一点一滴的好感慢慢积累才出现的水到渠成。

    亲生父亲不靠谱,生活中也缺少了母亲疼爱的小孩儿可怜兮兮的,还挺惹人疼。

    “那……您给爹一个机会。”

    “噗,好,给他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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