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号那天,鹿鸣鸣找到新工作,内心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动力,在[相亲相爱一家人(4)]群里分享完offer,在房间走来走去,浇花,扫地,再和朋友打电话报告喜讯,她撑在窗户边言笑晏晏,“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完。”

    “这几天准备入职材料,中旬就开始上班。”

    “要得,回来再一起耍。”

    鹿鸣鸣挂完电话再回头看微信群,三个小时过去群里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鹿鸣鸣的赤忱在盛暑天里被一瓢井水浇了个半透,直到吃午饭时分鹿觉觉才在群里第一个冒泡发言。

    9点钟睡觉觉:恭喜姐!!

    9点钟睡觉觉:好棒!

    9点钟睡觉觉:一直在户外实习,没看手机。

    睡觉觉的[红包]

    鹿鸣鸣:谢谢~

    鹿鸣鸣:北市最近也热吗?

    9点钟睡觉觉:还好,对了,姐,我得吃饭去了。还有。

    9点钟睡觉觉:收红包。

    鹿鸣鸣并没有点弟弟的红包,握着手机品味鹿觉觉的那几句话将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吃饭。突然,叮咚,数字标识1的小红圈弹出聊天框。是鹿顺国,她那个嗓门里安了炮弹的暴躁爹,轰起人来,厉害得很。他大约才下工,气还不太顺,说话就没有太温和。

    顺国:“你关心你弟热不热。”

    顺国:“你怎么从来不打电话关心你爹在工地搬砖热不热?你晓得你老子每天有多恼火?”

    顺国:“公司什么地方?换工作怎么不来南临?你回奉市了?”

    说来鹿顺国也是一个可怜人。老家以前有顺口溜编排他,出生老幺,米汤喂饱,体弱孱孱,命比苦莲。后来呀,顺国一岁半丧父,十岁种田土,十九定姻亲,二六娶悍妇,一辈子劳劳碌碌,妄想儿女清福,哪晓得人各一方,亲缘浅断,口业泛泛,都是命里隽注啊早已隽注。

    鹿鸣鸣咽下饭,准备把邮件截图发上去,鹿顺国噼里啪啦几条语音轰炸过来。

    顺国:“公司交社保?”

    顺国:“我跟你讲,人家说的廉价劳动力,你晓不晓得?”

    顺国:“你个子小,确实也适合坐办公室。”

    顺国:“我看你也只能找到这种工作。”

    紧接着,鹿顺国又问那句话,“你到底会不会辨别是非?”

    鹿鸣鸣还在打字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可鹿顺国嘴巴太能叭叭,半分钟唰唰五六条语音,话题被他自己带着跑,鹿鸣鸣刚打好的字已经应付不上他了。

    顺国:“问你话呢?”

    顺国:“还没挣钱就看不起你老子?”

    鹿顺国语气不爽道:“那等你以后翅膀硬了,你还不踹开你老子?”

    顺国:“你妈呢,她怎么不开腔?忙得很?”

    紧接用他一贯口吻,顺里国气讽刺起来,“你妈不跟我联系,把我拉黑,行,你们都行,啊!”

    鹿鸣鸣实在不能忍受下去,把打好的字全部删掉,点开语音说话,“爸,我本来挺开心的今天,但您为什么总在我心情稍好一点的时候就出口教训我?你是不是看不惯我心情宽裕?我们情绪五行相克吗?你这么训我。”

    “还有前年春节,我刚进家族群那次。”鹿鸣鸣真是耿耿于怀很久了,“我进群发了个大家好的表情包,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你马上在大群里给我立威,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让我出丑,说我‘谁没见过你那破图,你不会说话?不会叫二姑三姑四伯好?你哑巴啦?’那次你倒是教育痛快了,可我呢?就您这脾气,谁敢跟你好好交流?”

    鹿鸣鸣真生气的时候思路特别清晰,嘴皮子格外利索,她继续说道,“关键您一回两回也就算了,你回回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天天都这样!谁受得了你,亲生的也不行了!还有我妈,她没给我打电话,你们两个的事我干涉不进去。我打上高中起就没见过你们,十来年了!”

    鹿鸣鸣这下算是把鹿顺国彻底得罪啦,鹿顺国说话极快,吐词却不清楚,只管语气凶狠地骂起来,“你他妈反了,疯了?跟老子说话这种态度?老子教你规矩道理,你懂屁!你才活多大,就想越过你老子撒野?耍横?”

    顺国:“我告诉你鹿鸣鸣,你就是一臭德行的大学生,没有老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能读大学?”

    鹿鸣鸣那一刻真的很想冲进去把鹿顺国挂在墙上。好,就算有鹿顺国那又怎么样了,鹿鸣鸣还不是一周打三份工,这个大学他们供了鹿鸣鸣多少他们心里没有明账吗?终于,沉寂良久的方荣荣开麦。

    方荣:“鹿顺国你没毛病吧,老大找到工作你红包不表示一下就算了,大呼小叫屁话一顿,教育这个教育那个,你当自己是哪个?国际大教授?你他妈就一又穷又横老文盲,脑子有问题我看你是,你吃药吧!”

    唉,有时鹿鸣鸣觉得,方荣荣也是个命运刻薄的人。常言说:方家有个女老三,刀子嘴,钢筋心,炮仗脾气,火石身;鹿门本是孽缘债,一进他门,鸡犬不宁啊早晚不宁。

    鹿顺国转移火力目标对准了她:“方荣,你拉黑我电话几个意思,要离婚是吧?”他气得呼呼的,“离婚也该,我妈这边,你没孝敬一天,我儿子女儿没得你丁点儿母爱,你心肠比铁石都硬,心狠手辣,自己亲女儿都下死手打!你以为现在说几句,鹿大就多向着你?她早就恨透了你了,只面儿上怕你,估计现在也不会怕了。”

    “要不是想鹿大和鹿二还小,老子早就想离。”鹿顺国在那边叫嚷起来:“现在好了,鹿大也要翻老子的天,要踹窝子。行!离婚!”

    鹿鸣鸣听到这些,心里无比难过,把耳机扯下来,他们大概又要开启60秒语音干仗,她非常不愿面对群消息的狂轰滥炸。鹿鸣鸣趴在桌上,把头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像无助胆小烦躁的鸵鸟把头埋进沙漠,一点点用额头撞手臂。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鹿鸣鸣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身体,点开手机屏幕,果不其然,群里有N条未读消息,划拉一下,全是语音矩阵。划着划着,突然一条鹿觉觉的微信横杠进来,鹿鸣鸣点开,是一张很长的群对话截图,全是鹿顺国和方荣荣的对骂语音矩形,但矩形后面全都有个小红点。

    鹿小二:[姐,你看,群里截图,我一条都没听]

    鹿小二:[你也别听了]

    鹿小二:[爸就那个脾气不理他就好了]

    鹿小二:[他每次给我打电话说事,我都嗯嗯奉承他,其实他说的什么我都不知道]

    鹿小二:[妈那边你不理也就好了]

    鹿小二:[我上课去啦~拜拜]

    鹿鸣鸣放下手机,回想从小到大,这个家除了吵、骂,摔,打,贫穷,诅咒,狰狞,撕裂,到底还剩下什么。温情?不存在的,即便有,也是少之又少的时刻,转眼就能被不对付的争执冲击得烟消云散。

    比如。

    这个家的家庭成员。

    首先是老大,鹿鸣鸣。

    鹿鸣鸣六七岁从外婆家回到老家,由体弱多病的老太太带着上小学,生活质量和感情依托诈然从天上跌进深渊。她那会儿像断奶的小鹿,睡着了哭外婆,睡醒了找外婆,有事没事自己爬上高高的墙头,坐在上面望着当边那条路哭,把左邻右舍吓得不轻,老太太也被鹿鸣鸣吓病。

    且说老太太,她本家姓胡,家里最长者,她中年守寡,闹饥荒的年代也要强,没改嫁,拉扯五个孩子长大,她老来身体不好,脾气也执拗古怪,突然屋子里多了个孙女,还没有来得及熟悉和亲近,就被鹿鸣鸣整天要找外婆弄得烦躁不堪,她看不惯哭哭啼啼的鹿鸣鸣,后来不管相处多少年,都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孩儿。

    再说说这个家的儿媳妇,鹿鸣鸣的亲妈,方荣荣,暴力大王,赶上计划生育的风口浪尖生下二胎鹿觉觉,东躲西藏四五年,鹿鸣鸣十岁那年,她终于带着鹿觉觉被逼无奈回到奉市,开启与老太太同在屋檐下的婆媳生活,那两年多的婆媳日子,鹿鸣鸣回忆起来,简直是封建压力与暴力觉醒的伦理大戏,堪称人间悲剧。

    那时候鹿鸣鸣还在懵懂期,被家里人洗脑,她是老大,要学习好,要听话,要乖巧,要洗衣服做饭,多做事,不然就是没出息,人家会说三道四,将来也会被社会淘汰。

    鹿鸣鸣很有志气地说,“妈,放心,我会听你话的。”

    可是方荣荣没想到自己生的亲女儿竟然长成了奶奶党,她想不通,鹿鸣鸣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怎么和外婆的女儿不亲?难道就因为你们姓鹿?就我是外姓人?

    不喜欢鹿鸣鸣的方荣荣大概没有想过,鹿鸣鸣一开始是很期待她的出现。

    因为自记事起,鹿鸣鸣就没见过妈妈,都是外婆带她,外婆是温柔心软的神明,鹿鸣鸣好喜欢她老人家,七岁离开玉莲外婆回到老鹿家,鹿鸣鸣哭出心焦病。

    直到方荣荣带着鹿觉觉出现在家门口那一天,鹿鸣鸣特别高兴,因为有一个长得四五分像外婆的人走进她脆弱幼小的世界,她开心得直哭,这是外婆的女儿,我叫她妈妈,现在我妈回家啦。

    可是。

    她后来见了方荣荣才知道,玉莲外婆是玉莲外婆,方荣是方荣,玉莲外婆永远无法被方荣代替。

    *

    呼吸仪滴答滴答响着,静谧的重症监护室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

    鹿觉觉戴着呼吸罩,浑身盖着白病单。

    她的喉管剧疼,头也剧疼。

    这是哪儿?

    医院吗?哪儿的医院,87年?88年?还是2021年?

    还是黄泉路?

    她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半死不活。

    白大褂的护士走进来,她的视野很模糊,听觉也很懵懂,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了鹿觉觉。

    “姐,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鹿觉觉扑到病床边,欣喜若狂道,“我是鹿觉觉啊,姐,我前两天说要从北市回来陪你过国庆啊姐。想起来没?幸好我今天回来得及时,上午去到你住的地方,撞开门看见你吐血倒在地板上,我赶紧就把你送来医院……”

    哦,原来是28号……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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