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父母离婚后开始，曾经的幸福一瞬间支离破碎，再也没有人关心沈衿怀的生活，甚至说是死活，他成了一个跟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的人。
久而久之，他变得冷漠，甚至不近人情。
十七岁时，他对于人生没有太多的想法，在学校里因为经常打架闹事，得到了一个校霸的称呼。
他对此不屑。
那些一时兴起的追求，他也从来没有看在眼里。
很多时候，他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经常打架，不知道轻重，人家越能打，他越兴奋，仿佛只有那种疼痛感才是真实的。
他知道自己病了，但是除了任由自己这样下去，找不到任何办法。
一切发生变化，是在高二那年。
那一天，他又因为打架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其实这种事情发生很多次了，每一次老师打个电话给他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爸爸，然后他爸再派助理来处理就行。
但是那一天，老师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电话，竟然打给了他的爷爷。
自从跟自己第二任妻子离婚后，沈爷爷一个人搬到了文城。
沈爷爷跟沈爸的关系本来就不好，沈爷爷脾气也古怪，跟沈衿怀也几乎没怎么交流。沈衿怀爸妈刚离婚的时候，沈衿怀没人管，社区试着联系过他爷爷，但是对方的手机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沈衿怀本来以为这一次对方不会管，没想到两天后，爷爷打来电话，让他去文城找对方。
沈衿怀那性格，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安排，谁知道他竟然擅作主张，给沈衿怀安排的了休学。
爷爷以前从来没有管过他，现在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安排他的人生？
沈衿怀直接飞去了文城找对方对峙，结果根本没见到人。
沈爷爷在文城开了个雕刻店。店铺在深巷子里，平时看不到客人，唯一的员工是隔壁炒菜店的老板娘——同样没什么生意。
老板娘跟沈衿怀说沈爷爷在闭关，谁也不见。
沈衿怀以前听妈妈讲过爷爷。
爷爷这个人性格古怪，经常有为了雕刻某样东西，一整天不吃不喝，或是好多天找不到人的情况。
沈衿怀才不会惯着他的臭毛病。
沈衿怀在外面喊了好多威胁他的话，他不动于衷，最后沈衿怀在他店里随便找了一个雕刻拿出去，撕了一堆报纸放在上面。
那个老板娘大概看出沈衿怀的想法，叫着：“老东西，快出来，你孙子要给你的宝贝东西烧掉啦！”
沈衿怀扯了一抹冷笑，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一张报纸，正要丢进报纸堆，沈爷爷终于开门走了出来。
沈爷爷走到门口，指着沈衿怀就说：“你烧，烧了我就去告你，我看你用什么陪！”
沈衿怀这个人还真不怕威胁，哗啦一下就把点燃的报纸丢了上去。
那老板娘眼疾手快，抄起旁边的一桶不知道什么的水就冲着这边泼了过来。
泼熄了火苗，也将沈衿怀泼了个从头湿到脚。
沈衿怀僵了一下，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臭味。
那老头子在对面看到他那样子，哈哈笑起来，
沈衿怀闻着身上的味道，脸越来越冷。
那老板娘也闻到了臭味，捏着鼻子说：“老东西，你桶里装的什么东西，臭死人了！”
老头子边笑边说：“昨天浇花的人工肥，我没来得及洗，用水泡着了！”
老板娘：“我去！粪水啊！”
沈衿怀：“……”脸冷得像寒铁。
*
沈衿怀在卫生间冲了一遍又一遍，皮都冲皱了，隐隐约约间还是能够闻到那股臭味。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他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老头子站在外面。
他声音冷得递出水：“你不会敲门？”
老头子一脸的不屑：“这是我家，我敲什么门？”
说着，眼神往下！
沈衿怀注意到他的眼神，多少有点不自然，那旁边毛巾挡了一下：“看什么？”
老头子挑了下眉说：“过来也不带衣服，这我找附近人家借的。”
他把一套运动衣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关门出去时，又说了句：“小伙子发育得不错嘛！”
沈衿怀倒也不是薄脸皮，只是没想到他如此不正经，耳朵瞬间有点红。
*
洗完出去，沈衿怀感觉身上还有股臭味。那运动衣也有点小，胳膊和腿都露出来好多。
老头子看他一眼，说：“我就说那小子没你发育的好，他老娘非说一样大的人，肯定能穿。”
沈衿怀没理他，找来一瓶花露水喷。
他看了，说：“你是哪里的花姑娘，这么爱干净？”
沈衿怀咬着牙：“我用粪水浇你一下试试？”
他哈哈笑着，说：“这叫从头再来，从头再来懂不懂？”
沈衿怀不跟他废话，直接说：“你凭什么给我办休学？”
他躺在椅子上，说：“凭我是你老子的老子。”
沈衿怀冷着脸：“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
他呵了一声：“结果你现在能不能读书还是掌握在我手上。”
沈衿怀冷眼看着他。
他：“怎么，我说的不对？”
沈衿怀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破桶，走出门去。
老头子啧了一声：“这脾气倒是随了你老子。”
沈衿怀闻言，回头看着他：“不要跟我提起他。”
他说：“这么讨厌他，你现在吃的用的不是他的？”
沈衿怀说：“我从高中开始就没用过他一分钱。”
他倒是意外了一下，又重新将沈衿怀上下打量一番，说：“有志气啊，小子。”
沈衿怀没理他这话，四处看了看，问：“我衣服呢？”
他轻飘飘地说：“扔了，都那样了，留着干什么？”
沈衿怀问：“我身份证呢？”
他一脸糟糕：“哎呀！”
“……”
老头子把沈衿怀的脏衣服丢在附近的垃圾桶，等他们过去时，里面的垃圾早就被收走。沈衿怀气得不行，老头子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别急别急，我们去垃圾回收站肯定
能够找到。”
一群人在垃圾站翻了半天影都没翻出来一个。
垃圾站外面，老头子拿了支烟点上，还不忘记安慰沈衿怀：“多大点事，去补办就行了嘛。”
沈衿怀气得牙痒痒，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后只咬着牙说：“给我支烟。”
老头子一边吐槽了一句你多大就学着抽烟，一边还是递了一只烟过来。
一点做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因为补办身份证需要时间，沈衿怀不得不在文城住一段时间。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跟老头子慢慢熟悉起来。
老头子是个极度不靠谱的人，连吃饭都要带着他去隔壁邻居家蹭，雕刻的工具也总是掉三落四，还动不动给客户打电话发脾气，说老子不干了……
他还特别喜欢让沈衿怀帮他干活，每次干活的时候他就会在沈衿怀耳边边絮絮叨叨一些事情。
他不讲大道理，只是说些他以前的故事。
沈衿怀总是一脸不耐烦，不想听，可是每次结束后，到了晚上回到床上休息时，那些故事就会不自觉跑到沈衿怀的脑海。
沈衿怀怀疑这是老头子的奸计，可是他还是没忍住，开始试着思考他的人生，思考他跟周遭一切的关系。
事实上，沈衿怀在文城生活的时间都不到一周，可就是那短短的几天，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喜欢上老头子了。
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人们常说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大概就是因为人生充满了各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未知。
地震发生的那天，沈衿怀被老头子逼着去市中心给他买雕刻的锉刀，回去的路上，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前面的路断了，一颗树砸在了沈衿怀坐的车上。
等沈衿怀醒来时，他已经在救灾中心。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报道那场地震，而文城正是震中心。
他立刻打了老头的电话，提示无人接听。
他想着回去，可是前方路断了，到处都是难民，救援资源严重不足，活着的人不给外面添麻烦已经是做好事。
在被妈妈抛弃，一个人病得差点丢掉半条命时，沈衿怀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会为任何人伤心了。
可是那段时间，他长期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下。
意外就发生在那时候。那天他拿着锉刀想起老头，再一次进入了那种状态。
是一声惊呼将他从游离中拉回现实的。
他收回视线，看到的就是一名志愿者握着他的胳膊，一脸的惊恐。
鲜血从他的腕部汩汩往外流着。他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萦绕在体内。
工作人员给他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还专门安排了人员来给他疏导心理——灾难发生后，很多人出现了应激反应——但他清楚，自己这不是应激反应。
就好像早已习惯了黑暗，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你都触碰到光的温暖了，那光却毫无预兆消失了。
重新回到一片黑暗中的他，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份自洽，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迷茫。
那个女孩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那个傍晚，空气被染成了橘子海，她穿着营地大大的军旅服，在他后面伸手小心翼翼抓着他的衣摆，问他：“你可不可以好好活着。”
人这一生谁跟人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话？足够奇怪，却又让人印象深刻到再也忘不掉。
她也来自文城，家人都在那场灾难中离世。
沈衿怀想，她肯定是被父母疼爱和呵护下长大的。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中，她的目光里依旧有一种清澈的单纯。
她的爸妈，一定有好好教会她如何去生活。所以，哪怕是这样，她都伤心的要死了，却还会反过来安慰人。
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向上的精气，会让人不自觉被吸引目光
很难说那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是，那一片迷雾中，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探射了进来。
在营地的那些天，沈衿怀对她从开始的戒备，再到勉强接纳，最后到信任。
情绪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有时候，看到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伤心表情，沈衿怀也想要试着安慰一下她，可是该死的，他并不会安慰人。
他的朋友长期说他天生就会讨女孩喜欢，年少轻狂的他，也曾有过自恋的时刻，也有过这样的认知。直到每次看到她，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并不会讨人喜欢的，甚至有点笨拙的人。
后来，他们一起回去了文城，想当然什么也没找到。后来又一起回到了救灾中心。
分别的那一晚，沈衿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闷。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不管去哪里，都想要把她带在身边。
可是她说，她不想记起这段时光。
也许是带了点赌气的成分，在听到她那样说后，他也故作潇洒跟她说了再见，并且第二天的告别没有出现。
后来每每想起，他都觉得自己傻逼。他应该问问她去哪里，这世界这么大，一个转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但他想要见到她。
他回到了益州，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
有一天，他跟朋友喝酒，在清晨惊醒时，突然想起自己在救灾中心答应过她的事情。
他开始戒烟，并且去花鸟市场买了一株枣树种在了院子里。
她跟他说过，一旦看到枣树，就知道自己回家了。
他不知道她找没找到自己的家，但他试着去创造一个她说的家的场景。
他开始很努力的学习，兼职，朋友们都说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但鬼知道，那段时间竟然是他最充实的一段时间。
他想，老天爷一定是看到了他的努力。
于是在一年后的一个雨天，他重新见到了她。
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她拿着一块雪糕吃着，那对眼睛，依旧是那样闪亮亮的，像是发着光。
他兴奋极了，立刻就要冲上去，谁知道下一秒就看到一个男生出现在她旁边。
她对他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笑。
他傻在原地。
那一天，他跟一个早就跟他结下梁子的男生打了一架。那一架打得格外的凶，男生住了院，他被带去了警察局，他爸第一次过来给他处理事情。
从警察局出来后，他爸骂了他。他跟他爸对骂，父子两个人还差点大打出手。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但那是唯一一次，他有一种失控的感觉。满肚子的暴力情绪，极其想要毁掉一点什么。
他身边从来不少女孩，他一直觉得喜欢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情，从来没有以为那会是多复杂的情绪，所以那时候，他依旧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他喝了好多的酒，睡了一觉，然后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混蛋，很混蛋，说出来徐笑估计会揍他的梦。
醒来时，他看着湿掉的裤头，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完蛋了。
他喜欢上她了。
而且是要命的那种喜欢。
他本以为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在他的世界里，喜欢就要得到，不喜欢就各自滚蛋。
直到后来，他一个人去徐笑的学校看她，装作不经意碰到她，跟她打招呼，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他时，伤心到想死，却又不愿意放弃。
他默默关注着她。
他知道她在找兼职，找了朋友去给她发传单，让朋友收她。
他帮她赶走欺负她的流氓，威胁那些总是找她麻烦的同学，让他们滚蛋。
在她伤心时，他假装成电影院的工作人员，给她发了两张电影票。算她有点良心，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叫其他男生。
他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她看电影时真专心啊，只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头看了一眼。他生怕被她发现，赶紧压了下帽檐。
那时候的他活得像个狗仔。
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自以为是的喜欢跟真实的喜欢完全不同。
真正的喜欢原来有些卑微，有些小心翼翼，又有点乐在其中。
要是以前的他看到那时候的他，一定会嘲笑他吧。
他开始种花，养鱼，那些以前他觉得像老年人生活的事情，慢慢竟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点乐趣。
甚至，他会想着有一天，他会和她一起坐在他的阳台。他们一起看花开，看远山，然后他再给她讲讲他这几年的事情。
算了，还是不讲了，没什么可讲的。他可以听她说说。听听她的小抱怨，安慰安慰她。
然而，他没等来这天，却等到了她跟安权确定关系的消息。
那一天，他气得想找人打架，他甚至想过去揍安权一顿。但后来他放弃了。他以什么身份呢？可笑。
因为心不在焉，他骑着机车从山路上翻下去，差点把命丢在了那里。
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出来后，他又开始抽烟了。
阳台的花全死了，浴缸里的鱼也被阿奶送人了，他又变成了一个无所谓的人。
刚好那时候大学有个交换的项目，他离开了益州。毕业后，他去了上海工作。
他开始变得小有名气，身边追求者从来没断过，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兴致。
他以为自己只是不感兴趣，像父母刚离婚后那样，无欲无求。直到有一天，他刷到了一条益州的新闻。那其实不过是一条兔头连锁店铺开业的宣传新闻，他却一眼在照片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姑娘。
她骑着暖黄色的小电驴，同色系的圆圆头盔，露出来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
好久不见，她好像更劲儿劲儿的了。
像朝阳，像星光。
但他知道，她其实也有很多伤痛隐秘着。
那一刻，他突然下了个决定，他要回益州去。
*
回去时，他要说自己没有多的想法，那都是骗人，不过，当徐笑出现在他二楼的阳台时，他还是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还好，他把生活过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她哭着向他求婚时，他有点儿不敢置信。这家伙，也太冲动了吧，而且，应该是他来吧。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他是个坏人，哪怕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却还是将计就计。
自己的姑娘，自己不努力，还能指望谁？
后来，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又进了一步。
他想，自己表现得应该还不错，因为徐笑从肢体接触的抗拒，到都能在他怀里呼呼大睡了。
有时候，他看着怀里熟睡的她，总会忍不住感叹。
人生无常，命运多舛，但好在苦难后，上天给了他一点甜。
就这一点就够了。
他想，自己可以把自己的生命都献在跟她的余生中。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想到明天他们就要举办正式的婚礼，他激动得整个人都睡不着觉。
他抱着徐笑，听到自己说：“阿笑，明天我们就要正式结婚了。”
她动了动，一边推他：“沈衿怀，你这个无赖，都说了结婚前一天不能见面，你还偷偷摸进我的房间。”
他懒洋洋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说：“我这不是怕你没我睡不着。”
“你走开啦！”她软声说着，估计是太困了，话音都没落下，又抱着他睡着了。
他动了动被她枕着的胳膊，她还不乐意地嘟囔了一声。
得嘞，小祖宗，你要枕就枕着吧。
他笑着在她唇角吻了一下，接着抱着她闭上眼睛，沉入甜甜的梦乡。
“Bonne soirée, my princess!”
“晚安，我的公主。”
久而久之，他变得冷漠，甚至不近人情。
十七岁时，他对于人生没有太多的想法，在学校里因为经常打架闹事，得到了一个校霸的称呼。
他对此不屑。
那些一时兴起的追求，他也从来没有看在眼里。
很多时候，他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经常打架，不知道轻重，人家越能打，他越兴奋，仿佛只有那种疼痛感才是真实的。
他知道自己病了，但是除了任由自己这样下去，找不到任何办法。
一切发生变化，是在高二那年。
那一天，他又因为打架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其实这种事情发生很多次了，每一次老师打个电话给他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爸爸，然后他爸再派助理来处理就行。
但是那一天，老师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电话，竟然打给了他的爷爷。
自从跟自己第二任妻子离婚后，沈爷爷一个人搬到了文城。
沈爷爷跟沈爸的关系本来就不好，沈爷爷脾气也古怪，跟沈衿怀也几乎没怎么交流。沈衿怀爸妈刚离婚的时候，沈衿怀没人管，社区试着联系过他爷爷，但是对方的手机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沈衿怀本来以为这一次对方不会管，没想到两天后，爷爷打来电话，让他去文城找对方。
沈衿怀那性格，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安排，谁知道他竟然擅作主张，给沈衿怀安排的了休学。
爷爷以前从来没有管过他，现在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安排他的人生？
沈衿怀直接飞去了文城找对方对峙，结果根本没见到人。
沈爷爷在文城开了个雕刻店。店铺在深巷子里，平时看不到客人，唯一的员工是隔壁炒菜店的老板娘——同样没什么生意。
老板娘跟沈衿怀说沈爷爷在闭关，谁也不见。
沈衿怀以前听妈妈讲过爷爷。
爷爷这个人性格古怪，经常有为了雕刻某样东西，一整天不吃不喝，或是好多天找不到人的情况。
沈衿怀才不会惯着他的臭毛病。
沈衿怀在外面喊了好多威胁他的话，他不动于衷，最后沈衿怀在他店里随便找了一个雕刻拿出去，撕了一堆报纸放在上面。
那个老板娘大概看出沈衿怀的想法，叫着：“老东西，快出来，你孙子要给你的宝贝东西烧掉啦！”
沈衿怀扯了一抹冷笑，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一张报纸，正要丢进报纸堆，沈爷爷终于开门走了出来。
沈爷爷走到门口，指着沈衿怀就说：“你烧，烧了我就去告你，我看你用什么陪！”
沈衿怀这个人还真不怕威胁，哗啦一下就把点燃的报纸丢了上去。
那老板娘眼疾手快，抄起旁边的一桶不知道什么的水就冲着这边泼了过来。
泼熄了火苗，也将沈衿怀泼了个从头湿到脚。
沈衿怀僵了一下，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臭味。
那老头子在对面看到他那样子，哈哈笑起来，
沈衿怀闻着身上的味道，脸越来越冷。
那老板娘也闻到了臭味，捏着鼻子说：“老东西，你桶里装的什么东西，臭死人了！”
老头子边笑边说：“昨天浇花的人工肥，我没来得及洗，用水泡着了！”
老板娘：“我去！粪水啊！”
沈衿怀：“……”脸冷得像寒铁。
*
沈衿怀在卫生间冲了一遍又一遍，皮都冲皱了，隐隐约约间还是能够闻到那股臭味。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他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老头子站在外面。
他声音冷得递出水：“你不会敲门？”
老头子一脸的不屑：“这是我家，我敲什么门？”
说着，眼神往下！
沈衿怀注意到他的眼神，多少有点不自然，那旁边毛巾挡了一下：“看什么？”
老头子挑了下眉说：“过来也不带衣服，这我找附近人家借的。”
他把一套运动衣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关门出去时，又说了句：“小伙子发育得不错嘛！”
沈衿怀倒也不是薄脸皮，只是没想到他如此不正经，耳朵瞬间有点红。
*
洗完出去，沈衿怀感觉身上还有股臭味。那运动衣也有点小，胳膊和腿都露出来好多。
老头子看他一眼，说：“我就说那小子没你发育的好，他老娘非说一样大的人，肯定能穿。”
沈衿怀没理他，找来一瓶花露水喷。
他看了，说：“你是哪里的花姑娘，这么爱干净？”
沈衿怀咬着牙：“我用粪水浇你一下试试？”
他哈哈笑着，说：“这叫从头再来，从头再来懂不懂？”
沈衿怀不跟他废话，直接说：“你凭什么给我办休学？”
他躺在椅子上，说：“凭我是你老子的老子。”
沈衿怀冷着脸：“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
他呵了一声：“结果你现在能不能读书还是掌握在我手上。”
沈衿怀冷眼看着他。
他：“怎么，我说的不对？”
沈衿怀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破桶，走出门去。
老头子啧了一声：“这脾气倒是随了你老子。”
沈衿怀闻言，回头看着他：“不要跟我提起他。”
他说：“这么讨厌他，你现在吃的用的不是他的？”
沈衿怀说：“我从高中开始就没用过他一分钱。”
他倒是意外了一下，又重新将沈衿怀上下打量一番，说：“有志气啊，小子。”
沈衿怀没理他这话，四处看了看，问：“我衣服呢？”
他轻飘飘地说：“扔了，都那样了，留着干什么？”
沈衿怀问：“我身份证呢？”
他一脸糟糕：“哎呀！”
“……”
老头子把沈衿怀的脏衣服丢在附近的垃圾桶，等他们过去时，里面的垃圾早就被收走。沈衿怀气得不行，老头子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别急别急，我们去垃圾回收站肯定
能够找到。”
一群人在垃圾站翻了半天影都没翻出来一个。
垃圾站外面，老头子拿了支烟点上，还不忘记安慰沈衿怀：“多大点事，去补办就行了嘛。”
沈衿怀气得牙痒痒，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后只咬着牙说：“给我支烟。”
老头子一边吐槽了一句你多大就学着抽烟，一边还是递了一只烟过来。
一点做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因为补办身份证需要时间，沈衿怀不得不在文城住一段时间。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跟老头子慢慢熟悉起来。
老头子是个极度不靠谱的人，连吃饭都要带着他去隔壁邻居家蹭，雕刻的工具也总是掉三落四，还动不动给客户打电话发脾气，说老子不干了……
他还特别喜欢让沈衿怀帮他干活，每次干活的时候他就会在沈衿怀耳边边絮絮叨叨一些事情。
他不讲大道理，只是说些他以前的故事。
沈衿怀总是一脸不耐烦，不想听，可是每次结束后，到了晚上回到床上休息时，那些故事就会不自觉跑到沈衿怀的脑海。
沈衿怀怀疑这是老头子的奸计，可是他还是没忍住，开始试着思考他的人生，思考他跟周遭一切的关系。
事实上，沈衿怀在文城生活的时间都不到一周，可就是那短短的几天，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喜欢上老头子了。
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人们常说世事无常，命运多舛，大概就是因为人生充满了各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未知。
地震发生的那天，沈衿怀被老头子逼着去市中心给他买雕刻的锉刀，回去的路上，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前面的路断了，一颗树砸在了沈衿怀坐的车上。
等沈衿怀醒来时，他已经在救灾中心。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报道那场地震，而文城正是震中心。
他立刻打了老头的电话，提示无人接听。
他想着回去，可是前方路断了，到处都是难民，救援资源严重不足，活着的人不给外面添麻烦已经是做好事。
在被妈妈抛弃，一个人病得差点丢掉半条命时，沈衿怀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会为任何人伤心了。
可是那段时间，他长期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下。
意外就发生在那时候。那天他拿着锉刀想起老头，再一次进入了那种状态。
是一声惊呼将他从游离中拉回现实的。
他收回视线，看到的就是一名志愿者握着他的胳膊，一脸的惊恐。
鲜血从他的腕部汩汩往外流着。他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萦绕在体内。
工作人员给他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还专门安排了人员来给他疏导心理——灾难发生后，很多人出现了应激反应——但他清楚，自己这不是应激反应。
就好像早已习惯了黑暗，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你都触碰到光的温暖了，那光却毫无预兆消失了。
重新回到一片黑暗中的他，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份自洽，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迷茫。
那个女孩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那个傍晚，空气被染成了橘子海，她穿着营地大大的军旅服，在他后面伸手小心翼翼抓着他的衣摆，问他：“你可不可以好好活着。”
人这一生谁跟人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话？足够奇怪，却又让人印象深刻到再也忘不掉。
她也来自文城，家人都在那场灾难中离世。
沈衿怀想，她肯定是被父母疼爱和呵护下长大的。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中，她的目光里依旧有一种清澈的单纯。
她的爸妈，一定有好好教会她如何去生活。所以，哪怕是这样，她都伤心的要死了，却还会反过来安慰人。
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向上的精气，会让人不自觉被吸引目光
很难说那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是，那一片迷雾中，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探射了进来。
在营地的那些天，沈衿怀对她从开始的戒备，再到勉强接纳，最后到信任。
情绪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有时候，看到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伤心表情，沈衿怀也想要试着安慰一下她，可是该死的，他并不会安慰人。
他的朋友长期说他天生就会讨女孩喜欢，年少轻狂的他，也曾有过自恋的时刻，也有过这样的认知。直到每次看到她，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并不会讨人喜欢的，甚至有点笨拙的人。
后来，他们一起回去了文城，想当然什么也没找到。后来又一起回到了救灾中心。
分别的那一晚，沈衿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闷。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不管去哪里，都想要把她带在身边。
可是她说，她不想记起这段时光。
也许是带了点赌气的成分，在听到她那样说后，他也故作潇洒跟她说了再见，并且第二天的告别没有出现。
后来每每想起，他都觉得自己傻逼。他应该问问她去哪里，这世界这么大，一个转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但他想要见到她。
他回到了益州，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
有一天，他跟朋友喝酒，在清晨惊醒时，突然想起自己在救灾中心答应过她的事情。
他开始戒烟，并且去花鸟市场买了一株枣树种在了院子里。
她跟他说过，一旦看到枣树，就知道自己回家了。
他不知道她找没找到自己的家，但他试着去创造一个她说的家的场景。
他开始很努力的学习，兼职，朋友们都说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但鬼知道，那段时间竟然是他最充实的一段时间。
他想，老天爷一定是看到了他的努力。
于是在一年后的一个雨天，他重新见到了她。
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她拿着一块雪糕吃着，那对眼睛，依旧是那样闪亮亮的，像是发着光。
他兴奋极了，立刻就要冲上去，谁知道下一秒就看到一个男生出现在她旁边。
她对他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笑。
他傻在原地。
那一天，他跟一个早就跟他结下梁子的男生打了一架。那一架打得格外的凶，男生住了院，他被带去了警察局，他爸第一次过来给他处理事情。
从警察局出来后，他爸骂了他。他跟他爸对骂，父子两个人还差点大打出手。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但那是唯一一次，他有一种失控的感觉。满肚子的暴力情绪，极其想要毁掉一点什么。
他身边从来不少女孩，他一直觉得喜欢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情，从来没有以为那会是多复杂的情绪，所以那时候，他依旧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他喝了好多的酒，睡了一觉，然后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混蛋，很混蛋，说出来徐笑估计会揍他的梦。
醒来时，他看着湿掉的裤头，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完蛋了。
他喜欢上她了。
而且是要命的那种喜欢。
他本以为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在他的世界里，喜欢就要得到，不喜欢就各自滚蛋。
直到后来，他一个人去徐笑的学校看她，装作不经意碰到她，跟她打招呼，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他时，伤心到想死，却又不愿意放弃。
他默默关注着她。
他知道她在找兼职，找了朋友去给她发传单，让朋友收她。
他帮她赶走欺负她的流氓，威胁那些总是找她麻烦的同学，让他们滚蛋。
在她伤心时，他假装成电影院的工作人员，给她发了两张电影票。算她有点良心，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叫其他男生。
他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她看电影时真专心啊，只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头看了一眼。他生怕被她发现，赶紧压了下帽檐。
那时候的他活得像个狗仔。
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自以为是的喜欢跟真实的喜欢完全不同。
真正的喜欢原来有些卑微，有些小心翼翼，又有点乐在其中。
要是以前的他看到那时候的他，一定会嘲笑他吧。
他开始种花，养鱼，那些以前他觉得像老年人生活的事情，慢慢竟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点乐趣。
甚至，他会想着有一天，他会和她一起坐在他的阳台。他们一起看花开，看远山，然后他再给她讲讲他这几年的事情。
算了，还是不讲了，没什么可讲的。他可以听她说说。听听她的小抱怨，安慰安慰她。
然而，他没等来这天，却等到了她跟安权确定关系的消息。
那一天，他气得想找人打架，他甚至想过去揍安权一顿。但后来他放弃了。他以什么身份呢？可笑。
因为心不在焉，他骑着机车从山路上翻下去，差点把命丢在了那里。
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出来后，他又开始抽烟了。
阳台的花全死了，浴缸里的鱼也被阿奶送人了，他又变成了一个无所谓的人。
刚好那时候大学有个交换的项目，他离开了益州。毕业后，他去了上海工作。
他开始变得小有名气，身边追求者从来没断过，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兴致。
他以为自己只是不感兴趣，像父母刚离婚后那样，无欲无求。直到有一天，他刷到了一条益州的新闻。那其实不过是一条兔头连锁店铺开业的宣传新闻，他却一眼在照片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姑娘。
她骑着暖黄色的小电驴，同色系的圆圆头盔，露出来的头发被风微微吹起。
好久不见，她好像更劲儿劲儿的了。
像朝阳，像星光。
但他知道，她其实也有很多伤痛隐秘着。
那一刻，他突然下了个决定，他要回益州去。
*
回去时，他要说自己没有多的想法，那都是骗人，不过，当徐笑出现在他二楼的阳台时，他还是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还好，他把生活过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她哭着向他求婚时，他有点儿不敢置信。这家伙，也太冲动了吧，而且，应该是他来吧。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他是个坏人，哪怕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却还是将计就计。
自己的姑娘，自己不努力，还能指望谁？
后来，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又进了一步。
他想，自己表现得应该还不错，因为徐笑从肢体接触的抗拒，到都能在他怀里呼呼大睡了。
有时候，他看着怀里熟睡的她，总会忍不住感叹。
人生无常，命运多舛，但好在苦难后，上天给了他一点甜。
就这一点就够了。
他想，自己可以把自己的生命都献在跟她的余生中。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想到明天他们就要举办正式的婚礼，他激动得整个人都睡不着觉。
他抱着徐笑，听到自己说：“阿笑，明天我们就要正式结婚了。”
她动了动，一边推他：“沈衿怀，你这个无赖，都说了结婚前一天不能见面，你还偷偷摸进我的房间。”
他懒洋洋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说：“我这不是怕你没我睡不着。”
“你走开啦！”她软声说着，估计是太困了，话音都没落下，又抱着他睡着了。
他动了动被她枕着的胳膊，她还不乐意地嘟囔了一声。
得嘞，小祖宗，你要枕就枕着吧。
他笑着在她唇角吻了一下，接着抱着她闭上眼睛，沉入甜甜的梦乡。
“Bonne soirée, my princess!”
“晚安，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