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闹的动静可不小啊。”

    千昭在黑暗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天花板。她扭头看向屋内唯一的光源:她的电脑屏幕。那上面显示的是她的锁屏桌面:翻页式电子钟。

    是那位大人在对她说话。

    她默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翻页变换,却没有伸手去碰它,因为她知道现在这台电脑已经不受她控制了。

    “如果不是我这边出手,说不定你现在还得继续窝在那个垃圾堆一样的小网咖呢。”

    “我可没有让你帮忙。”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其实她也隐约猜到了。就算波本那位朋友跟住友会的大当家有天大的交情,也不可能在一天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这么庞大的势力这么多的关系人收到通知彻底远离自己。

    这只能是因为那位大人插手了。

    “倒不是特地帮你,而是你要是太受注目的话,我这边也不得不谨慎起来,所以得掐灭那种苗头才行。”

    千昭没有回答。她早就已经放弃去猜测那位大人的想法了,也懒得去问他突然联系自己是为了什么。

    “你上一任的那位可不需要我这样特别关照呢。”

    千昭依然沉默着,只是拳头默默地握紧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现在的我根本不可能比得上那个人……

    “这次联系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你是在跟波本组队行动吗?”

    “如果是的话呢?”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猜得透,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那位大人会关心这个?

    “如果是的话,我可得收回你的特权了……”

    “你是指?”

    “如果你决定要跟波本合作的话,从今以后你的任务目标得由我指定。当然我不会直接联系,我会让朗姆代为联系。”

    原来是这样。Calvados可以选择自己的目标,但Calvados加上波本就不可以。

    她轻哼了一声,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跟他合作?”

    “你……跟他有点相似呢。”

    “哈哈哈!哪里相似?”她甚至在怀疑那位大人是不是在说笑。虽然他从不说笑。

    “你们的经历,独断专行的风格,还有那利用人心的手段……”

    “别再说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接着说:“我不会跟波本合作的。我会杀了他。”

    “哈哈哈哈!”这回换那位大人笑了起来,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杀不了他,别说傻话。不过也好,就把他当成是某种磨炼吧,让你更接近你上一任的磨炼……”

    锁屏解除了,屏幕显示的是她关机前浏览的网站。

    是那位大人离开了。

    千昭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昨天回到家后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家里没被装上窃听偷拍设备,也没有丢什么物件,就清理了一下盘子的碎片,洗了个澡倒头睡了过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她下床拉开厚重的窗帘,盛夏午后的灼热阳光就这样打了下来。她举起双手挡住阳光,像是突然被阳光照到的吸血鬼一样有点想逃。

    她强迫自己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窗外热得让人厌恶的空气,去浴室洗漱。

    那位大人的联络虽然莫名其妙,但却给了她很多信息。

    他说波本的的经历跟她相似。

    是指怎样的经历?

    看着镜中含着一嘴泡沫正在刷牙的自己。她试着去回想一下从前。

    “噗”她低头把含着嘴里的水吐到洗手盆中。

    不知不觉间,已经可以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回想起以前的事了呢。

    她放下手中的牙刷和水杯,伸手摸了摸镜中自己的脸,那冰冷的触感让她觉得清醒。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被留下来的人就只有背负着这些回忆继续过完这辈子这一个选项啊。

    波本说他想跟自己组队是因为她可以自主选择目标,那么把那位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他就行了吧?

    她点了一下联系人列表里波本的头像,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想着: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这个办法呢?就算没有收到联络,直接骗他说那位大人说了组队会失去特权不就好了吗?反正就算波本不信,大概也不会这么傻,为了这点事特地去跟那位大人确认。

    等等,我真的要主动联系那个波本吗?

    打了两三行字后她停了下来,怎么也按不下去那个发送键。

    就算她不联系,波本也会再凑过来的吧?不论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目前看来应该还没达到,所以肯定会再找上门来的,不用特地联系他吧?

    想着她把打好的文字删了。

    不对,说不定听说了那位大人的意思之后,波本就对她没兴趣了呢,觉得再纠缠她也不会有结果只是在浪费时间,这样就不会再找她了。

    对啊,这样就连见到他的脸都省了。

    然后她又开始打字。但最终还是发送不出去。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主动联系他,绝对不行!

    那个人既敏锐又难缠,能从别人的话语中察觉到很多信息,而且轻易就能套出别人的话来,总觉得最好一句话都别跟他说。

    于是她又把打好的字删了。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后,连他的头像都觉得越看越讨厌,就索性直接把他删了。

    反正他想找自己的话总有办法的,也不需要用这个联系方式。

    第二天千昭就回到了学校,但一直在故意避开优子。上课时故意拖到最后一刻才从后门走进教室,故意坐到离优子很远的位置。被老师点到名字回答问题时,也刻意避开优子投过来的目光。一下课她就像逃跑一样离开了教室。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依然是搞不懂。

    这一路走来被她直接或者间接利用过的人多不胜数,优子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不过是她跟优子相处的时间比跟其他人长了一点罢了。

    只不过是优子一直对她毫无戒心什么都告诉她罢了。

    只不过是优子比较笨,还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罢了。

    就在她苦恼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她的视线。

    不对,不应该说是熟悉,应该说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

    那个人就那样站在学校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对她挥手说:“小昭!我找到了一家超好吃的冰淇淋店!特地来接你去吃的!”

    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以为那些惨烈的片段只不过是反复萦绕在脑中的一场梦,从不曾发生过。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眼前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笑脸,和那张脸最后满是血污的模样在她眼中不断交替重叠。

    她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戳进肉里的痛感让她清醒了很多。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不是梦。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这是过去上千个日夜她对自己说过无数遍的对白。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眼前的人虽然长着一样的脸,实际却是另外一个人。

    她记得很久之前就见识过这种手段,易容成已死之人出现在关系人身边来回试探的手段。

    眼前的人是贝尔摩德,是组织里那个可以易容成任何人的魔女。

    千昭就这么平静地跟她擦肩而过走出了校门,连她轻轻说了点什么都假装听不见。

    如果现在哭出来就输了。她想。

    她知道贝尔摩德跟在自己身后,就带着她一路走到平交道,这里有她做的一个小装置,她知道这个平交道道闸起落的时机。她走到道闸边上时故意蹲下做出在地上布置什么的样子,从包里找出一块铁片丢到铁轨中间她之前试验过的位置。最后还装出怕被贝尔摩德发现地上的装置的模样,稍微瞄了一眼身后,在落闸的最后一秒走过了道闸,把贝尔摩德留在道闸的另一边。

    贝尔摩德果然站到了她刚才蹲下的地方去查看。

    但那里只有千昭刚才用小石子刻的“傻瓜”两个字。

    贝尔摩德看到地上的字后警戒地后退了一步,列车通过的前一秒,她看到了对面的Calvados在对她笑。

    贝尔摩德惊恐地看向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再回头看向眼前呼啸而过的列车,头发被吹了起来挡了一下视线。她下意识地把头发撩到耳后,这时面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脸飞过。

    她回头一看,一块小小的铁片“哐当”一声跌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路旁的一对女生尖叫了一声看着她,她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

    她伸手摸了一下脸,摸到的是一些粘稠的液体。

    是血。

    “呵……果然是你。”她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是Calvados刚才蹲在那里时把那块铁片丢到铁轨上了。列车驶过时,气压会带起铁片飞向平交道这边。

    还好只是擦伤了,但如果刚才站的位置稍微偏离一点点的话……

    不对,关于铁片放的位置,还有她要站的位置,Calvados一定是事先计算实验过的。

    所以她是故意让自己站偏的吗。

    看来是那只只要一靠近就会露出獠牙的小怪兽对她的警告呢。

    千昭站在平交道往前行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等着贝尔摩德。没多久果然看到已经卸下伪装的贝尔摩德走过马路。

    很好,起码她不会再顶着那张脸在我面前晃了。她想。

    贝尔摩德倚在马路栏杆上点了一根烟,居高临下地打量起她来。

    看到她抽烟的模样,千昭脑海里想起了“风情万种”这个词。

    “好久不见啊,你好像不太喜欢我的见面礼?”贝尔摩德说完吐出了一串白烟。千昭注意到路过的行人都对她纷纷侧目。从前第一次见面时千昭就觉得贝尔摩德有一种肆无忌惮的美,美得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无惧所有流言蜚语的那种。

    “找我有什么事呢?”她说。

    千昭也倚在马路栏杆上,想起那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下班时间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是最适合讲悄悄话的地方哦。在最热闹的地方说最私密的话这种事是非常刺激的哦!”

    想到这,她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笑了一下。

    “就是听说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成了现在的Calvados,想来确认一下呢~”

    “听谁说的?”

    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波本哦。你最近好像跟他一起卷进了什么大麻烦里?那位大人可是大发慈悲地出手帮忙了呢。”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不论是跟波本一起卷进麻烦里,还是那位大人出手帮忙的事,都让千昭感到心情很烦躁。

    “哎呀,别急别急~就是觉得很奇怪,以你的手段,怎么还能让波本活着对我说起你的事?”贝尔摩德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故意激怒她,但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千昭没有回答她。

    “啊拉,也对。那个男人要是认真起来,你根本就不是对手吧?”贝尔摩德继续阴阳怪气地说。

    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心里还是非常生气。但她也不想让贝尔摩德看出来,一直忍着没有握紧拳头,把注意力都放在路人身上。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诶?

    千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着贝尔摩德。

    “我说我可以帮你。”贝尔摩德再重复了一遍。

    “你想杀掉波本?”她实在不明白这女人在玩什么花样,但是贝尔摩德居然想杀掉组织成员?那她完全可以自己动手的吧?反正不论她做什么,那位大人都不会怪她。她可是那位大人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她直接问。

    贝尔摩德又长长地吐了一串白烟,说:“那个男人如果死了的话,我会很麻烦。准确来说,如果那个男人死了,而且是被组织里的人杀死的或者是他的死跟组织有什么关联,我都会很麻烦。”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千昭,说:“但是你的话,可以让他的死看上去跟组织完全无关,不是吗?‘能自然地抹杀掉一个人的Calvados’?”

    “原来是这样。”千昭终于听懂了,也明白为什么贝尔摩德要这样试探自己。她是想看自己能否让波本死于意外。

    “让我想想,他是知道了你的什么秘密,然后还说如果自己死了,这个秘密就会被公开,对吗?”她笑着看向贝尔摩德。

    没错,所以贝尔摩德才不能自己去杀他,甚至不能让组织里的人去杀他。但是如果是他自己死于意外,那贝尔摩德也不用担心秘密被泄露了。

    果然贝尔摩德听到她这么说时眼神变了一下,千昭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可以哦,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她特地强调“帮你”两个字,接着说:“但是你需要先支付点定金。毕竟那对我来说不是必要的事,也不是容易的事。”

    “但你自己不也想杀他么?”贝尔摩德冷哼了一声说。

    “嗯,是啊。但我跟你不一样,他活着对我来说只是碍眼而已,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玩。但对你来说却是一个行走的炸弹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要小心翼翼地应对的那种。像那样被人拿捏着,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好受吧?哪怕一刻也好想尽快摆脱这种状况吧?”

    贝尔摩德脸上的表情让千昭很满意,她说:“而且这件事你还不能对那位大人说呢,虽然如果那位大人出手波本马上就会没命。但你这样轻易地就让他人就得知了你的秘密,让那位大人知道了的话,他还愿意像这样放你出来自由活动吗?哈哈~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找到我啊?”

    不知道为什么,千昭感到有一种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虽然心里也明白这有可能是贝尔摩德的圈套。

    她直视着贝尔摩德说:“你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难为你,我想要的定金都是对你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是你轻易就能拿到手的。”

    听完她的要求,贝尔摩德把手里的烟摁熄在旁边垃圾桶上的烟灰缸,说:“可以啊,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不过你好像不太会跟人谈条件啊小姑娘。”又是那副神秘女明星的神情,说:“嘛,不论结果如何,不论你成功与否,起码对我没有任何不利就是了。”

    跟贝尔摩德道别后,千昭独自沿着那长长的河堤走回家去。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落日的余晖,静静流淌的河水与令人烦躁的虫鸣伴随着她。

    走了一段路后千昭终于忍不住蹲下大哭起来。

    虽然知道那是贝尔摩德的易容,虽然知道是对她的试探,但她确实打从心底里觉得,能再次看到那张脸鲜活的,洋溢着笑意地看向自己的模样真的是太好了。

    明明知道是假的,但到现在还是在想着,为什么没有多看几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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