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他打开了波洛的门。明明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摆设,却让他有一种初次到访的感觉。踏进去的瞬间,竟有一种这里不是他所兼职的波洛咖啡厅,而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波洛咖啡厅的陌生感。大概是因为他也没有见过凌晨五点半的波洛咖啡厅吧。带着雨宫走进去时,甚至有一种偷偷潜入某个地方,被发现了会有大麻烦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紧张了起来。他注意到雨宫也是跟他一样蹑手蹑脚的。

    为什么雨宫会想喝酒呢?

    他做好了那杯酒放到趴在桌子上的雨宫面前。

    刚才在车上时她已经是累得连眼都睁不开了,现在更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还没喝那杯酒,但看上去好像就已经醉了。

    她撑起身子,甚至笑着对他道谢。

    这一句谢谢又让他怀疑起太阳是不是会从西边升起来了。

    刚才宴会应酬时她也喝了一点酒,难道她喝醉了?

    他托腮打量着眼前的雨宫,现在的她感觉是整个人放松下来了的状态,疲倦,刚刚哭过,今晚还难得对他说起关于她姐姐的比较秘密的事。如果刚才让她亲自跟雾岛对话,她那种带着哭腔的状态可无法让雾岛信服。所以对于他帮忙转述的事,她也许还对他有点感激?

    现在说不定正是心理防线降低的时候,是让她吐出更多情报的好时机。

    当然他也不可能一来就问“Cherry交给你的‘必须要保管在组织手里不可外泄’的东西是什么”......那就从她对他说过的部分开始?

    但果然还是不行,问了两个问题都被她拒绝了。

    也对,毕竟对方可是那个Calvados. 用来对付普通人的心理战术对她根本起不了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他在试探她,那个每次演完女朋友都会跟他拉开距离的雨宫,突然就向他凑近,又用那种像是要读取别人内心想法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只是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眼神略带迷蒙的像是隔着一层雾,果然是已经醉了吗?

    她双手托着腮,长发柔顺地垂到桌面上,不知名的淡淡香味一点一点地钻进他的鼻腔。稍微向外拖长的眼线,还有那双像是醉酒一样的眼睛,暧昧的淡黄光晕在她的眼中流转,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他从没见过的慵懒。

    初见时只觉得雨宫是那种让人过目就忘,扔到人群中会马上消失不见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相。

    但她打扮起来的样子无疑也是很美的。跟贝尔摩德那种不顾人死活的美不同,雨宫更像是很清楚该如何利用自己的美,收放自如,知道该在何种时候把这种美用作武器去摄人心魂。

    她靠得那样近,近到他能看到她化了妆都遮不住的,因为刚刚哭过而泛红的眼眶,近到他能感受到她专注时缓慢轻柔的呼吸。

    此时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老电影,昏暗的小酒吧,无人角落的双人桌,男女主角在小声说着私密的情话。

    刚才还在想该如何利用现在这个机会打探更多的情报,被她这样盯着,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心脏又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着。

    会被她看出来吗?

    如果现在移开视线的话,说不定会被她看出点什么吧。

    明明很清楚,明明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躲避她的视线,但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隔壁桌。

    没想到雨宫凑得更近了,甚至伸手捧着他的脸。

    他现在连动都不敢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微张的唇。

    这种距离,稍微往前就能吻上她的唇了。

    太反常了。

    今天的雨宫实在太反常。

    在公园里跟他解释雾岛的事时认真的表情,在宴会厅的落地玻璃窗旁拉着他的衣袖提出请求时撒娇的样子。还有刚才把那杯酒推给她时,那个Calvados,居然会笑着对他道谢?

    现在又在笑他害羞。

    平常的雨宫怎么会做这些事?

    果然是醉了吗?还是故意做出放下防备的样子在试探他?

    他尽力地直面她的审视,从她墨黑的瞳孔中甚至看到了自己小心翼翼的神情。

    也许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她能知道的吧,这份心情。

    因为无法说出口,所以其实是希望她能看出来的吧?

    但对方可是擅长操纵人心的Calvados呢。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正在喜欢着她,那一定是相当危险的。

    他也会像过去被她利用过的人们那样,成为她的傀儡吧?

    他不知道,却又忍不住好奇,心里又产生了那种好像站在悬崖边缘一样的感觉。

    明明往前迈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但还是难以抑制那种想要走进深渊的冲动。

    雨宫惊讶地放开了他,然后一脸狐疑地捏起了他的手腕。

    这是在......测他的脉搏?

    怎么办?会被她发现的吧?一定会吧?

    既害怕又期待,还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又不得不努力掩饰自己的慌张,让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在这个彷如异空间一样的凌晨的波洛咖啡厅,时间的流速似乎也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了。直到刚才为止,还能勉强听到一点从远处传来的汽车的声音,但现在周围却是一片寂静。就像是被强大的结界所隔绝一样,结界之内只剩下这张双人桌,这盏昏黄的小灯,近在咫尺的反常的雨宫,还有强烈得像是在敲击着他的耳膜一样的他自己的心跳声。

    也许今天反常的不光是雨宫,还有他自己。

    上一次像这样,把自己摊开袒露在他人面前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雨宫似乎终于得出了结论,但眉头却苦恼地皱成了一团。她挠了挠头露出一种可爱娇憨的神情,就像一个做不出题的小孩子。

    “噗.......哈哈哈哈!”看到这样的雨宫,他失声大笑起来。

    结果竟会是这样。

    看来连你也觉得难以置信吧,Calvados?

    这份心情,连你都不愿意相信。

    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

    既然你不相信,那不论我做什么,都是安全的吧?

    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在喜欢着你。

    那种难以名状的痛又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或者还有一点点的愠怒,又或者只是纯粹想要对她使坏。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吻上了她的唇。

    理性从那个瞬间开始逐渐崩溃。

    自从七年前接受了这个任务以后,他不曾有一刻像这样在人前放纵自己的情感。那些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的嘶吼与悲愤,那种看着日出却又不知道属于他的黎明何时才会到来的失落,对遇到的所有人像是已经形成生理反应那样的警惕与防范,还有像是缝在他脸上一样摘不下来的面具,总是让他难以自控的感情等等,胸腔里被各种混乱的无法宣泄的东西填满。

    但同样的,与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半分。

    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地吻她。

    即使闭着眼他也知道,月亮再次冲破云层,清冷的月光爬上了窗边的桌椅上。

    在这暧昧的凌晨时分,一切都是反常的,反常的空间,反常的他和她。

    所以就让此刻成为那个例外吧。

    雨宫依然是反常地没有抗拒,就算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的但还是尽力在承受着。

    而且她又哭了。

    最开始只是流下一两滴眼泪,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时又破涕为笑。

    但后面却是越哭越厉害。到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替她擦眼泪。

    他问:“你为什么一直哭呢?”

    “因为很悲伤。”她把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说:“你......在感到悲伤。”

    “是吗......这样啊......”他说着帮她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头发,又吻了她的额头。

    原来她真的看到了。

    第二天他也是睡到快12点才醒。

    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下雪。

    看到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的脸的瞬间,昨天晚上在那个异常的空间中发生的一切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窗边桌椅上清冷的月光,头顶昏黄的灯,她垂落到桌上的头发,缓慢钻进鼻腔的不知名的香味,她笑起来时眼角湿润而温柔的纹路,捧着她的脸时滑落到他手腕处的她的眼泪,贴着他耳边的她的一边喘息一边抽泣的声音,还有......她嘴唇的触感。

    原来那个冷冰冰的Calvados,嘴唇也是那样温热柔软的。

    正午的太阳终于冲破云层打在他的脸上。他回过神来,发现光是回想起这一切,心脏就已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样。

    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做了那样的事......

    虽然在心里反复提醒过要控制好自己,但情况却是越来越失控。

    再这样下去,这个已经坚持了七年的任务会失败的。

    他心生挫败,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跟管理官提出换人了。

    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任务,不能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害得风见和管理官等那么多人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Calvados?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吗?

    第二天,他在打工的间隙打开了推特,发现雨宫居然发了一条推文:感冒了>-<

    下面是迁宫的评论:哇哇哇!小昭居然!居然发推文了!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再下面是天宫的评论:难道是在跟某人撒娇?

    呃......

    这个“某人”看到后,脸不由得开始发烫。

    她怎么可能会做出特地发推文跟他撒娇这种事呢?绝~~~~~不可能好吧?

    可是,从来都只是转赞评的雨宫又为什么突然发推文了呢?

    要不要发信息给她问一句?

    想着点了雨宫的头像。

    他们至今的聊天记录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话.......而且都是跟任务相关的简短联络:

    “今晚2点在Only half对面的7-11便利店见,有情报要当面告知。”

    “OK”

    “Day moon的调查结果已打包发到你邮箱。”

    “OK”

    “宝格丽酒店的调查结果已打包发到你邮箱。”

    “OK”

    .......

    雨宫甚至没有回复过除了“OK”以外的其他字眼.......

    “听说你感冒了?”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这句话。

    不,不行。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幸灾乐祸,好像在说“很高兴听说你感冒了”一样......

    于是他又在后面加上了一句:“有好好休息吗?”

    还是不行......已经能想象雨宫看到这个信息时疑惑的表情了,大概会翻个白眼说:“关你什么事”吧.......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已读不回......

    但是,都已经做过那样的事了,她对他的态度是不是会稍微好一点点......

    不对,我在干什么......

    他锁了屏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继续工作。

    她只不过是发了几个字的推文而已。

    只是这样,就已经让他如此心神不宁。

    可恶啊......

    晚上,当他收拾好店里回到家时,发现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人就这么大咧咧地抱着双臂站在他的RX-7旁。

    他开始感到恐惧。

    因为他一丁点都没察觉到她有在调查自己。

    虽然他早就料到,雨宫不可能对他的事什么都不调查就真的只是单纯地跟他组队做任务。她最开始可是说了,她是为了找机会杀了他才同意组队的呢。

    但他以为至少能发现她调查的痕迹,发现了以后能有目的地泄露那么一点信息给她,让她自以为有所收获。

    他以为在他们的彼此试探之中,他会是掌控主导权的一方。

    而现在,她都已经摸到他家门口了,他却完全不知道她在何时、用了什么办法在调查他,调查到什么地步了......

    “我们要去安东私立医院。”雨宫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他的恐惧。

    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上去有点像是穿私服外出的明星。

    “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吗?”他指了指她的口罩,说:“我的意思是,我要不要也像你这样稍微变装一下?”他本来是想问她感冒的事,最后说出来的却还是跟任务有关的话。

    “不用。”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只是去看看小仓结岁为自己准备的替身而已。”

    两人坐到车上,雨宫选择坐在后座。

    “她跟你联系了?怎么联系的?”他问。

    “我们说好发推文联系。她身边有那个东城将弥在,我怕把邮箱地址或者LINE什么的告诉她后,号马上就被盗走了。她大概也怕把联系方式告诉我后,我会想办法通过发信IP之类的定位她的位置。而且那个东城.......你也见过他了。虽然很好用,但那种轻易就能把秘密说出来的人,小仓也不想太依赖他让他知道太多东西吧。所以在Burberry时她给了我这个。”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雨宫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晃了晃。

    “这是暗号对应本。这里面写了一般联络需要用到的词汇和对应的暗号。例如发‘今天天气真好’的推文,就是‘已经完成任务’的意思,发‘忘记带伞了’就是‘任务失败’的意思。我今天发‘感冒了’对应的意思是‘可以进行下一步’。就是告诉她,我们已经去宝格丽酒店调查完了,可以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相当高明的办法。”他记得这是魔术里面的读心魔术,魔术师与助手之间有一本暗号对应本,通过手势或短语暗号,当着观众的面互相交流得到想要的信息,假装能读出随机抽取的现场观众的心。

    “嗯嗯,我的推特从没发过任何与我相关的信息,也没有绑定我的其他账号,所以正好合适。”

    “但因为你的同学也看到了这条推文,所以你还得做戏做全套,戴上口罩假装感冒吗?”

    “.......是啊,要找理由解释实在太麻烦,索性直接假装感冒了。”雨宫说着把口罩拉到下巴底下,好像闷了一整天让她很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条让他心神不宁大半天的推文,竟然只是为了传递信息。

    透过后视镜,他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车窗外的雨宫,还是一如既往的与周围隔绝疏离的模样,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了医院后,雨宫带着他走到一间ICU病房外。

    那是一间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有两个像是保镖一样的人在走廊上看守着,雨宫向他们展示了一下手机里的什么信息,保镖才让路给他们继续往前走。但他们也没法开门进去,只能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他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位女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头上。床头边上的心电监测器显示着她平稳的心跳。

    “西园寺......智世?”他读出了病房门口姓名卡上的名字。

    该不会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西园寺吧?

    “嗯,就是最近老是上头条的那个西园寺。”雨宫回答了他在心里的疑问。

    日本首屈一指的顶级豪门西园寺家的家主西园寺正孝上个月逝世,他的子女们围绕着那庞大的遗产和家主之位展开了剧烈的争夺战。全日本大概有一半的记者都在通过各种渠道跟踪报道这场争夺战,电视台甚至出了几期访谈节目讨论谁会是最终的赢家。他还以为最近这段时间,每一个姓西园寺的人身边都会围着几个记者。

    而现在这个女人却是独自躺在这个病房里无人问津。

    “真是个可悲的造物。”雨宫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并没有让人觉得她在发自内心地感到可悲。她语气平淡地说:“她是西园寺正孝五十多岁时出轨一个护理师生下来的,先天性失明,在18岁时彻底失聪。西园寺一生出轨了好几个女人,一些外室的孩子会被接到本家养育。这个西园寺智世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她天生残疾,所以虽然在本家长大,但一直被藏在最深的院子里,外界从不知道有她这号人的存在。西园寺正孝还活着时,那个家里的明争暗斗全都离她很远。就因为她那样柔弱,随便什么人随时随地都能把她一手捏死,所以完全没人把她当成对手,她可以平安无事地长大。但.......”

    当遗产争夺战一打响,这个又盲又聋的姑娘就成为了最先被排除掉的一个吗......

    “她因为‘意外’导致一度窒息,医生已经宣布她脑死亡了。之所以还在里面躺着,是因为她的兄弟姐妹们谁都不愿意脏自己的手,都在等着对方去做拔管子的那一个。”

    “.......所以小仓结岁就来帮这个忙吗?”他说。

    “嗯,西园寺智世跟小仓结岁的血型一致。我今天来就是想确认一下,看是不是如她说的那样,身高体重发型等都差不多。祝酒会当晚,小仓结岁会担任主持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敬酒喝香槟。她会在小舞台做一个活动板门,把西园寺藏在板门底下。当晚我们需要制造一场停电。停电后她会戴上手套并给你信号,而你需要把沾有西园寺指纹和唇印的酒杯给她,跟她自己的酒杯交换。交换完成后,小仓结岁会转动活动板门,让西园寺躺到舞台上,她自己藏在底下。做好这一切后她会给我发信号,我就会让舞台上端的吊灯掉落。”

    “然后这个可怜的姑娘就会......”

    “嗯,会被吊灯砸死,并且面目全非。”

    “警察们会通过一同被砸碎的酒杯的指纹和唇印确认死的是小仓结岁......”

    “嗯嗯,到时说不定还需要你帮忙引导警察尽快结案呢,侦探安室先生。”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他们就站在她面前讨论着要取她性命的事,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说不定这种事从她出生以后就经常发生。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依然被视为了眼中钉。外界不知道她的存在,死的时候也是作为别人而死。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身为最无辜的人却一直承受着最大的恶意。

    “.......怎么了?”雨宫转头看他,用从最开始就毫无变化的平淡语调问:“你该不会真的在可怜她吧?杀了33人的波本?”

    心里突然警铃大作。

    ......谁?这个人是?

    无缘由地感到了强烈的违和,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雨宫千昭而是别的什么人。

    但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和一样瘦小轻盈的身形,那种违和感只存留了一瞬间,马上又消失不见了。

    “不.......我只是想起你提过的小仓手里的那个USB,她自己藏到舞台底下的话,该怎样交给你?”他敷衍了过去。

    “她不会带着身上,会事先放在酒店里的某个地方。当然,她有的是办法避开监控,所以我们也没法提前找出那个USB。”雨宫耸了耸肩接着说:“小仓说宴会结束后,宴会活动策划公司会把小舞台搬上车,带着藏在里面的她离开酒店。当她确认安全时,她就会发推文告诉我USB的位置。我会去取那个USB。而你要跟着策划公司的车,等我拿到USB后,你要去杀了她。”

    计划到最后居然是让他去动手?虽然这也符合Calvados绝不自己动手的风格,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然后你怎么把那个USB交给朗姆呢?”他接着问。

    “他会亲自来取的。”此时一直波澜不惊的雨宫的脸上浮现出了期待的神情。

    “你怎么确定他会亲自来?我听说他每次出现都会易容,就算他来了,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朗姆本人?你见过他?”他试探着问。

    “宝格丽酒店有一个地方只有朗姆知道。而且......是因为他年轻时犯过一些低级错误,才得知酒店有个那样的地方。以他那自尊心,大概是不愿意让手下们知道那个地方的。而且那个USB里面好像是非常了不得的情报,多转一个人的手就多一份风险,他应该也希望我直接交给他本人吧。”

    “呵......所以说了半天,其实你也不确定吧?你也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能人异士,说不定里面就真的有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呢?而且你说的只有朗姆知道的地方是指哪里?我在里面调查了那么久,完全没发现有什么地方符合这个条件呢。”他阴阳怪气地说。

    “那是一个密室。朗姆知道该怎样进去,但当他进去后,我可以把它设定为只有朗姆本人才能打开密室从里面出来。如果他派手下来,那只能怪他的手下倒霉一辈子都被困在里面了~”她看上去好像很开心。

    “为什么你会知道宝格丽酒店的密室?还能设定开启的条件?”他问。

    “因为我是Calvados啊~”她回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像是终于要抓到追踪多年的猎物一样,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说:“终于可以见到了呢,朗姆......”

    他记得雨宫从前说起朗姆时,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不用管他”

    “朗姆的情报,对我来说本来就是‘有就最好,没有也无所谓’的东西。”

    为什么又变得期待跟朗姆见面了呢?

    “走吧,我跟小仓说了我确认过替身OK了。”雨宫按了几下手机,往医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清楚了。

    她化了淡妆。

    “怎么了?”见他没有跟上,雨宫回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走吧。”他马上摆出笑脸。

    平时都是素面朝天的雨宫,只有在去Day moon,Burberry和宝格丽酒店这类有需要的场合时才会化妆,而且化的也是与那种场合相符的,或妩媚张扬或庄重华贵的妆。

    今天却是很日常的淡妆,就像是阿梓小姐每天打工会化的那种,不像是为了去特别场合而化的。

    根据小猫观察群的情报,雨宫今天是一整天都在学校里,没有去别的地方。

    那她是现在即将要去什么地方吗?即便是场合需要,要仔细去看才能看出的这么淡的妆,能起到什么作用?

    把雨宫送到她家楼下时,她只是下车“啪”地一声关上车门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他看着后视镜中她的背影,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雨宫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淡漠神情,思考时微微皱眉的样子也是一样的,刚才说的“OK”的口癖也是一样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看着她房间的灯亮了起来,他启动车子离开。但刚开出还不到十米,就透过后视镜看到雨宫又出现在公寓楼下,怀里抱着什么追着他的车跑过来。

    他连忙把车靠边停下来往回走,抱着试探的态度叫了她的名字:“怎么了?小昭?”

    她的反应还是跟从前一样有意思,抱着包裹的肩膀缩了起来,像是退到墙角默默炸毛的猫。

    他刚才还在想说不定是贝尔摩德的恶作剧,是她易容成雨宫故意耍他的。但从这个反应看来,眼前的就是雨宫本人啊?

    “这个,还给你,已经洗过了。”她把怀里的包裹递给他,里面是他的外套。那天晚上被她穿回去了。

    “嗯,谢谢。”他伸手接过。

    他以为雨宫会转身离开,但她只是愣愣地抬眼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没事......”她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

    “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真奇怪。太奇怪了。

    如果是平时的雨宫,大概直接把衣服塞给他就转身走人了,哪会这么有礼貌。

    更可疑的是,她不但没有转身走人,还乖乖地站在那里,好像打算目送他的样子。

    “那......晚安?”他疑惑地再补了一句。

    “晚安!”她好像很开心,对他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个Calvados......居然会笑着对他说晚安.......天啊......

    这又把他整不会了。于是他就在她的目送之下忐忑不安地上车离开。

    看着在后视镜中逐渐变小的身影,他心里想的是:她该不会又在路上给他弄了什么陷阱吧......

    不然她刚才那么开心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开着那辆RX-7,一路上精神高度紧绷注意着四周,直到回到家关上门才稍微放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试过开车开得这么慢。

    雨宫还给他的外套,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都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她好像并没有要对他使坏的意思。也对,她还需要他去杀小仓结岁。就算雨宫想杀他,应该也会等到完成那个任务以后再动手......

    他点进雨宫的推特,发现今天那条感冒了的推文下面多了一条评论,来自一个看上去像乱码一样的ID。

    那个ID的评论是说: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刚才20分钟前雨宫回复了一句:看过了,后面还加上一个OK的手势。

    他点进那个乱码一样的ID,这个ID今天发了十几二十条推文,每一条都是:“红色的苹果,大象真的好重,浴缸的水满了,假发被吹飞了。”“显示屏坏了,去楼下买瓶矿泉水,”之类的意味不明的短语。看来这些就是小仓发出的暗号。那个对应本也不在他手上,所以他无法解读。

    他回想了一遍她对他说起的计划。

    完全......一点都没有之前那种环环相扣的周密感觉呢。就那样简单粗暴地停电,然后吊灯坠落。像宝格丽那种高级酒店,不久前还发生过君月秀作的事件,安全检查等想必是做得比以前要严格很多,该怎样才能在那种地方制造停电和吊灯坠落事故?

    而且小仓换人时那个活动板门.......就算有他在现场引导警察,也很难让他们不去注意到那个机关吧.......这怎么想都觉得漏洞百出。

    而他引导完警察后,又要跟着活动策划公司的车去杀掉小仓......?

    从前对计划的每一步都安排到位Calvados,对于要杀掉任务目标这么关键的环节,居然全权交给他去做,什么安排都没有。

    雨宫的目的,真的是要杀掉小仓结岁吗?

    还是说......

    他想到她说起朗姆时那个期待的表情。

    难道说,她的目的是要支开他,自己单独去跟朗姆见面?所以先用那样错漏百出的计划,让他必须要呆在现场与警察周旋抽不开身,然后又直接让他离开宝格丽酒店去杀小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个一直与组织零交流的Calvados,会突然想跟二把手接触?

    还有今天在医院时那强烈的违和感......

    那个时候,雨宫说起要用西园寺智世来做替身时,那语气实在平淡得惊人,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不是躺在那里的一个无法为自己做任何挣扎的人,而是一件工具,一件她用来达成某种目的后用完即可丢弃的工具。

    但,又好像那才是Calvados该做的事,那才是Calvados对待被自己利用的人该有的态度。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因为很悲伤。你......在感到悲伤。”

    他想起那天晚上雨宫哭着对他这么说。

    没错,雨宫总是哭。

    在米花大学的天台为了被自己所利用那三个女生而哭,在璃宫家又为了被自己所利用的璃宫优子而哭,前天晚上又为了被她姐姐搅乱了人生的雾岛而哭。

    虽然没有因为感到难过而停下,但也没有拒绝去感受他人的悲伤,全都好好地接受了。

    而今天那个站在病房外的女人......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属于雨宫千昭的那部分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Calvados.......

    但是,当他叫她“小昭”时,那反应又是雨宫千昭才会有的反应啊?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烦躁地抱起脚边的哈罗,把脸狠狠地埋在它柔软的肚皮里,好像能从它的肚子里得出答案一样。

    “呜?”但哈罗只是歪头看着他。

    “是吗?连你也不知道吗?”他胡乱揉了揉它的头,把它抱在怀里。

    小仓结岁是FIXER,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了她,那可能会得罪在她背后的前首相。他打算让活动策划公司的车开到监控死角后让全部人下车,再让那辆空车翻下山崖,做成所有人都跟着车一起坠崖的假象。

    这件事交给风见处理就行了。

    而且现场与警察周旋这种事,也交给管理官就行了。手握众多政界人士秘密的女公关的死,有公安来插手处理再正常不过了。

    他得跟着雨宫去见朗姆,看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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