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看着眼前正一脸无奈地帮他擦拭着头发的雨宫,他终于察觉到了从刚才开始在他心底里滋生的隐隐的不安是什么。

    曾经的独行主义者Calvados,现在的雨宫千昭,任何时候都是独自一人,从不与他人相连。无论是他,还是MI6特工成实,亦或是那位传奇女公关小仓结岁,甚至是FIXER首领大冈筱悬,这些曾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人们,在她眼中似乎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或因种种无奈而不得不接触的过客,利用完了就可以随便抛弃。她就是这样一个置身于人群中都只会显得突兀,与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天然的疏离的人,从不需要与谁并肩,似乎生来就该独自前行。即便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或许有着一席之地,但她也完全不打算为他停留。当他问起她会不会回到新西兰时,她还是给了肯定的回答。

    这样洒脱,能将任何人轻易放手的雨宫,竟然会喜欢他,甚至抢在他之前对他表白了。当他提出要确认关系时,她也是认真地同意了。

    前几天当他决定要提出请求时,还觉得很难想象她会答应。现在这样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他当然相信她是真的在喜欢着他。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像那样谁都不需要的雨宫,会愿意跟他建立这种亲密的关系?

    怀着这样的不安和困惑,他吻了她,仿佛他心里的疑问能从这剧烈的亲密接触中得到解答一样。

    他知道,雨宫一定不会拒绝的,她从来都不会拒绝他的吻。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说他喜欢安室透,喜欢波本,喜欢降谷零,就算是听到了他那样不可思议的过去,也还愿意牵起他的手,就好像她愿意接纳他的所有那样。

    是真的愿意吗?

    从前他们接吻时,雨宫都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充其量只是学着去回应他。

    而今晚他能感觉到,她似乎也想透过这个吻索取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做。她双手紧张地抓着他的后背,像是在跟他较量一样倔强地想要抢夺点什么。但很快,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像是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渐渐失了上风,被他密集而炽热的吻一点点夺走了氧气。她挣扎着推开了他,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双手用力按在座椅靠背上。

    此时,除了他们自己急促紊乱的喘息声,耳边只剩下那粗暴的雨声,无情地拍打着这辆车。在微弱的光线中,他凝视着她墨黑的瞳孔,那上面映出了他自己迷茫的面容。从前也曾数次透过她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脸,或是错愕或是小心翼翼,现在则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解答的神情。

    接着,顺着欲望的牵引,他吻了她的耳垂,继而是下颌,最终停留在她温热的颈间。

    没错,即便是那样掌心冰冷的雨宫,颈间的温度也是温暖得令人沉醉。而她即便双手被他扣在头顶上也依旧没有拒绝,甚至回握着他的手。她的身体不时轻颤,扬起下颚显得十分享受那样,就像是在默许他的放肆。而他也接受了这份邀请,尽情地汲取着那份温暖,直到看到她线条优美的肩颈上布满了他留下的红色印记,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实感。

    这个人,是我的恋人了。

    是我的。

    我的。

    他沉溺于她颈间的气息,却又想再仔细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于是从她的颈间抬起头来。近在咫尺的雨宫脸色潮红,几道水渍蜿蜒在她滚烫的脸颊,他知道那是从自己发间滚落的雨水。她的眼睫上挂着的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从他脸上沾到的雨水,随着她每次眨眼轻轻颤动着。湿润的眼眶看上去让她的眼睛像是多了一层迷雾那样,而她羞涩又直接的眼神正穿透那层迷雾毫无保留地聚焦到他的脸上。

    她也正在仔细地看着他,像是在好奇,又像是在记录着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悦,实在是喜欢极了现在这个眼里只有他的雨宫。

    随后她挣脱了他的手,抬起双手抚摸着他的脸。

    不知是因他全身湿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雨宫的手心竟不再像往常那般冰冷,反而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温度。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地触摸他,这份主动给了他更多的纵容,让他愈发肆无忌惮,渴望从她的掌心索取更多温暖。他贪恋地蹭着她的手,试图用手将她的手更紧密地按在自己的脸上。

    而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接受他的引导,只是遵循着自己的节奏,掌心往下滑摸到了他的脖颈。

    被喜欢的人触碰到这从未被他人触及的区域,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瞬间在他心底蔓延。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而她还是像刚才那样,想要从他身上索取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做,只是一边跟他唇舌交缠一边紧张地抓着他的后背。

    当他感到她又一次快要窒息了才终于放过了她。

    雨宫喘得更厉害了,甚至像是被自己呛到了那样咳了几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但双手还是在轻轻地抓着他的后背。

    而他也终于透过她愈发迷蒙的双眼看到了她的欲望。

    这个最初只想着怎么杀掉他的雨宫,这个两年前推开他逃离了这个国家的雨宫,现在,正毫无保留地展露着对他的渴求。

    于是,他也终于开始相信,虽然依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她是真的想要跟他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是真的想要成为他的恋人。

    说不定就只是单纯地,因为她喜欢他吧?

    就像他对她那样,只是纯粹地被吸引着,渴望着吧?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再继续放肆下去?

    他再次把脸深深埋入她的颈间,她又不时轻颤着,双腿似是无措又似是渴望地蜷缩起来。

    他下意识地按下了她不安分的双腿,然后用力抱紧了她。或许是因为他浑身湿透,雨水带来的凉意让她的身体显得格外地温暖。透过紧贴的胸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呼吸,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她的心跳。然而,这强烈的心跳究竟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已经分不清了。

    最后,就像他妄想过数次的那样,他咬了她的肩膀。

    “嘶——”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发出了吃痛的声音,抓着他后背的手指微微陷进了几分,肩膀微缩却又没有挣扎,依然是纵容着他,就好像她已经决定并准备好了接纳他的全部那样。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再继续下去他可没有信心能控制好自己......

    就在他这么想着准备松开她坐回驾驶座时,雨宫却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身体再次拉向她。

    然后,她居然......咬了他的喉结......

    他马上就起了反应,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绝对不可以。

    上一次在洲际酒店时还能做点安全措施,现在在雨宫的车里肯定是完全没有的。

    刚才在展望台时,她还在对他说起自己未来的事,说她还没决定好,说还需要时间去考虑剩下的生命该如何度过。

    如果在这种时候,因为他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让那种意外发生了的话......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可是雨宫还是伸手轻抚着他的脸,还好像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一样,那双眸中满是戏谑与好奇,仿佛在挑衅着他的自制力。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此时有一台能测量理智崩溃程度的仪器,那仪器大概早已因为无限接近警戒线,而不停地发出 “哔哔哔” 的尖锐警告音。

    “......你不能这样......”他想要警告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而颤抖。

    他看着眼前的雨宫,头发肆意地散开在倾倒的座椅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他,脸颊像是喝醉了一样透出诱人的粉红,唇边挂着一抹调皮的笑意,可爱的浴衣被扯到完全露出了肩膀,脖子上满是他留下的红色印记,肩膀上还有他刚刚印上去的牙印,呼吸依然急促,那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扫过他的眼睫。最要命的还是紧贴在他脸上的,她温暖的掌心,似是在摩挲着求之不得的珍宝那样,在缓慢而小心地游移着。

    这可是你自找的。

    是你的错,雨宫千昭。

    他心里这么想着,再次贴近了她的身体。

    没想到把他从理智崩溃的状态下拉回来的,会是裤子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

    他像是终于找到救命稻草那样,迅速回到了驾驶座,然后推开车门逃离了那个暧昧又密闭的狭小空间。

    一下车,那粗暴的雨滴就砸到了他的身上,让他马上冷静了大半。

    好险......好险......差点就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等到呼吸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才接起电话。

    “管理官,请您看一下我刚才转发给您的文章!原来灰川所说的‘时间不多’是指这个!”

    他迅速点开了风见发来的链接,是用赤坂真妃的社交账号发出的一篇文章。文章大致内容是账号持有者被三名美军侵犯后报了警,但随后又因舆论压力而自愿撤案,不久后还自杀了。没过多久,另一名受害者城间美鱼也遭遇了同样的不幸,遭到三名美军的侵犯后报了警,然而警察却一直没有认真对待此事,致使那三名施暴者至今依然逍遥法外。

    “抱歉,管理官,我们本以为只要控制住灰川的所有账号就行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利用赤坂的账号来发布......她是设定了超过五天不登录账号就会自动发出的机制......不过请您放心!玉城警官已经在全网范围内紧急追踪这篇文章,并连同转发的一起迅速删除掉了!”

    “我明白了,你们做得很好。我会再联系玉城,详细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虽然这种迅速删除的做法很容易被人质疑是在捂嘴、欲盖弥彰,但也总比任由这篇文章肆意传播造成更大影响要好得多。

    随后,他便给玉城打去了电话。幸运的是,大家的反应都很迅速,目前那篇文章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是因为暴露了受害者的姓名,在认识她们的人中仍然在小范围地传播着。

    赤坂正是因为承受不了来自熟人的压力才会自杀的,而现在这篇文章又让本来被保密得很好的城间也不得不面对这种压力......

    本来城间就因为栗花乙葵的事而拒绝警方调查,甚至说过“就算被认为是自愿撤案也无所谓”这种话了......如果真的连城间都迫于压力而撤案的话,那不就更加没法把犯人绳之于法了吗?

    他不由得心生愤怒,想到雨宫对灰川的评价:头脑不太灵活,无谋却又渴望让那些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灰川大概就是觉得,文章发布后,基地会迫于舆论的压力,愿意交出剩下的那个嫌疑人吧。

    他抬眼看了看MOAI的招牌,根据雨宫的描述和他自己的观察,城间还算是比较坚强的人,希望她能撑过去吧......而且,这件事大概又得让住在这里的雨宫帮忙了。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回去县警本部跟东京汇报这一突发状况,争取在他们抛出“你到底是如何进行舆论控制的”这类严厉质问之前,先一步给出合理的解释和应对方案。于是,他迅速给风见发了条信息,让他将车开到这附近来接自己。

    雨宫撑着伞走到他的身边来,说他嘴上沾到了她的口红,仿佛刚才在车里发生的差点不可挽回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他低头看着她专注地为自己擦拭唇边的样子,刚才心里突发的愤怒也平息了几分,甚至连周遭嘈杂的雨声听上去也没那么刺耳了。

    现在站在面前的,是他的恋人。

    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不论是那篇让事态恶化起来的文章,还是即将要面对的来自东京的劈头盖脸的问责似乎全都不值一提。

    雨宫已经将那身浴衣整理妥帖,可即便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她脖子上的印记依旧清晰地映入了眼帘。他不禁感到一阵尴尬,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留在那个位置的印记,她的衣服根本遮掩不住......

    而此刻,即便雨宫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那些专属于他的印记也在张扬地诉说着他们之间刚才发生的亲密,就像是某种无声的挑逗,让他想再次埋首于她温暖的颈间。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他匆匆地跟雨宫告别,走到附近与风见约好的地方坐上了车后座,一下瘫坐在上面。闭上双眼,脑海中却如走马灯般,全是刚才那亲密接触的片段。她湿润的眼角,调皮的笑,散落在座椅上的柔软的头发,身体的温度,摩挲着他的脸的她的掌心,还有那满是他的倒影的瞳孔。

    虽然曾经无比渴望,希望她的眼里只有他,只有他一人。但真正得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人。

    因为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一点都不够,远远不够。

    因为准备跟东京那边视频连线,降谷零先回了宿舍洗澡,想换下这身湿透了的衣服。

    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了一直贴着他周身的雨水的凉意。他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从那个展望台,从雪佛兰太浩那个密闭的暧昧空间缓缓回到了这个身体里。

    终于,当他洗完澡,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已经准备好要应对接下来的工作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注意到了自己喉结上的那一圈牙印。

    他想起了刚才雨宫说着“大家都知道是我的”那时,那满脸的得意与满足,就像是在宣告着她的主权。

    “......可恶......”

    他撑着洗手盆的两边,低下了头。

    所有的准备在这个瞬间崩溃,身体又开始不自觉地燥热了起来,那股熟悉的渴望再次在心底蔓延开来。

    看来得尽快适应这个才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让这种心情影响到往后的工作。

    不论是不是恋人,他要做的事始终没有变过。现在这种状态,也只不过是通往目标的无数挑战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应付好,就像他曾经跨过的无数考验那样。

    于是,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麻利地吹干头发,穿好衣服。最后,在喉结上贴上了一块胶布,刚好掩盖了那一圈牙印。

    回到办公室,他叫来了玉城和风见,三人短暂总结了一下现状,他就开始跟东京连线。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依旧保持着他们一贯高傲又刻薄的作风。好不容易逮住了他的一个小失误,便立刻抓住不放,气势汹汹地对他进行指责,言辞中满是对他失职的不满。他们似乎对这次机会期盼已久,迫不及待地开始商讨等他返回东京后该如何对他进行处罚。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乖乖受着,礼貌地回应着他们的攻击,客气又强硬地跟他们唇枪舌战了许久。而黑田参事官也一直在旁大力支持着。经过大概一个小时的激烈交锋,这场针对他的审判才终于平稳收场。

    降谷零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3点了。

    他拉松了领带,靠在办公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那群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闭上眼,揉着皱紧了的眉心。

    脑海里浮现的是前几天凌晨4点的县警办公室的场景。警察们都胡子拉碴一脸倦容的,却依然是认真地整理着口供,三三两两地站在贴着各种证物照片的白板前交换着想法,眨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检查着监控,倚在走廊的栏杆上抽一根烟短暂休息十来分钟,又投入到不知道何时能看到头的工作中。

    而刚才视频中的那些傲慢的大人物们,都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家书房中,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手边甚至还放着红酒杯。听完他的汇报后,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关注事态的发展,不是针对这个事件的对策,而是如何打压他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管理官。

    他睁开双眼,看着办公室的天花板。

    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距离目标还有很远很远。

    他推门出去,准备去茶水间吃点东西。

    路过县警办公室时,看到大部分人都已经在休息了。经历了连番苦战后,终于还是累倒了吧。

    他们或是随意地躺在过道上,或是就这么趴在办公桌上,头枕着手臂,仿佛刚刚还在忙碌,下一秒就沉沉睡去。还有零星几个人依然在看着笔记本电脑,似乎在整理着调查报告,看到他路过了,都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还好刚才的视频会议就只有他一人参与了。如果让他们也来的话,估计就不止一个小时了。他们肯定得跟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们争论到天亮......他想着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像那种无谓的压力,让他这个管理官来承受就行了。

    大家就只需要盯着自己想要追寻的那个真相就好,毕竟那才是警察最本职的工作。

    当七点半的闹钟响起,降谷零从办公室的沙发中醒来。

    一睁眼还是第一时间跟雨宫报备,告诉她今天也按照约定七点半起床了,虽然他并不在床上。

    没想到那个总是睡到自然醒的雨宫,居然秒回了他的信息:我一整晚都没睡着。

    后面还加了个哭哭的表情。

    他打的那句“怎么了”都还没发出去,雨宫又发来了一句:都是零的错!

    诶?

    他一头雾水,而雨宫的信息又来了,这次是一条链接,点进去是一条美食安利的ins,安利的是一辆每天放学时都会停在立神原中学后门的雪糕车。

    她说:作为补偿,你要请我吃雪糕!

    然后是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哈哈哈。

    今后像这种完全不讲理又莫名其妙的要求想必还会有很多。

    因为现在她是他的恋人了。

    他回复说:“好,那晚点等他营业了,我们一起去吧。”

    雨宫回了一个哼的表情,又把他逗笑了。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窗边,拉开窗帘,清晨柔和的阳光带着清凉的风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嗯,今天天气晴。

    在搜查会议上,黑眼圈深重的玉城汇报说:“关于昨天晚上灰川幸未用赤坂的账号发出的那篇文章,虽然我们已经采取了紧急方案,全网追踪监控着,并没有传播开来。但就在刚刚,有一位臭名昭著喜欢搬弄是非博眼球的博主kinoko又重新发出了这篇文章,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声称第二名受害者城间美鱼的外婆是反对基地派中挺有声望的人物,说是城间听说了赤坂的事件后,编造了谎言,说自己被侵犯了,为的是激化本地人与美军基地之间的矛盾......当然,我们发现了后也马上采取了紧急应对措施,通过抬其他热搜等办法减少这篇文章的关注度......到目前为止,状况也还在可控范围之内,那篇文章没掀起什么风浪......”

    “嗯,做得很好。”降谷零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还会继续......诶?”本以为会因为事态没有好转而受到严厉责备的玉城,听到那句“做得很好”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看到降谷零的笑脸后,更是不禁打了个冷颤,说:“那、那个.......总、总之,我们会持续监控社交媒体,防止事态继续恶化......以上。”

    台下的警察多少都有点忐忑不安,因为大家都听说了管理官凌晨回来,跟东京连线后受到了严厉的问责。本以为降谷零会把气撒到他们头上,最起码会心情很糟糕,可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笑着对下属说出“做得很好”这样的话。

    “还有就是关于羽村恭平的审问结果。”这时,清泽起身开始汇报:“这个人依旧非常顽固......”

    降谷零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等散会后,我去审讯室跟他聊聊。”

    “呃......”清泽明显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降谷零连他的话都不让说完。他愣了大概一两秒,才接着说:“但是管理官,上次不是说由我来......”

    “嗯,你可以继续主导对羽村的审讯,我只是去跟他随便聊聊。”降谷零再次打断清泽,语气虽客气,表情也温和,却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不是降谷管理官吗?真没想到,能劳您大驾亲自关照我。”坐在审讯室里的羽村,虽略显疲态,但那嚣张的神情依旧如往常般肆无忌惮。

    降谷零对他的嚣张视若无睹,随意地在羽村对面坐下,随后朝一旁负责记录的警察点了点头。警察心领神会,合上记录本退出了审讯室,将羽村和降谷零两人留在了这狭小的空间里。

    接着,降谷零又对着摄像头微微颔首,让羽村误以为他是在示意关掉监控。

    羽村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是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吗?”他显然没料到降谷零一上来就摆出这种架势。

    “是啊,确实有件私事想跟羽村先生好好商量。”降谷零将手肘搁在桌上,十指交扣,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上次见面时,羽村先生跟我提过的事,听说你事后全都否认了?”

    “什、什么事?”羽村的警惕瞬间被勾了起来,不知道降谷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是你从美军基地弄到KITY,再转手卖给本地人的事。你还让我对你继续售卖KITY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要是我答应了,你就把我们正在查的这个案件的关键线索提供给我......”降谷零依旧不紧不慢,对他来说,说谎就跟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喂、喂!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管理官可别血口喷人啊!”羽村依旧一副懵懂状。

    “是吗?难道是我记错了?”降谷零微微皱眉,目光移向别处,没有明确否认,而是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

    “这可不是记不记错的问题!我压根就没说过那种话!”羽村辩解道。

    “上次羽村先生否认了这件事,我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就连我们的清泽本部长都不觉得你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不过呢,最近一两天,我从美军基地那里听到了一些挺让人在意的事情。”他的视线重新锁定在羽村脸上,说:“他们说,最近有人给他们提供了一段视频。”

    他故意停顿了许久,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吊足了羽村的胃口后,才接着说:“那是一段三个人酒后聊天的视频。据说是挺模糊的片段,他们还在努力解析中。但已经解析出来的部分对话里,提到了KITY,还提到了羽村先生的名字,甚至还提到了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的一个关键词,Count to 100,还有一个相对能听清的词是:模仿。”

    他知道外面有清泽等其他警察同僚在看着这次审讯,所以他只是模糊地描述了视频场景,没有将完整情况和盘托出,但又故意抛出几个关键词汇,让羽村明白自己已经看过视频了。

    “谁......?谁提供的?”羽村恭平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降谷零半眯了一下眼,欣赏着羽村这震惊的模样,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说:“‘谁’?一般人听到这种话后,首先关注的应该是视频的内容吧?羽村先生似乎更在意视频的提供人呢?”

    “不......对!哈哈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管理官一进来就开始诬陷我,现在又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视频!还把人支开关掉监控......这合乎规矩吗?”羽村恭平强作镇定。

    “好吧,这就是羽村先生的态度吗?”降谷零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基地那边真的把那个视频解析完成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羽村依旧强撑着。

    “嗯......”降谷零故意拖长了音调,假装思索了片刻,说:“那个基地的做派,身为本地人的羽村先生想必比我清楚。为了保全自己的形象,一旦确定有违禁品流入本地,肯定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头上。毕竟视频在他们手里,想怎么剪辑拼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而且那个基地在本国的地位,羽村先生肯定也心知肚明,连外务省国际部都对他们没办法。要是他们拿着视频来追究你的责任,按照我们国际部那息事宁人的风格,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你推出来以平息事端。”

    “这......!”羽村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既想发火,又因不能承认自己手里有视频而生生憋了回去,脸上满是挣扎。

    降谷零抬眼看着他,语气平淡地说:“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也只能照国际部的意思去做了。一边是美军基地和一边是本地的暴力团体,不论是谁来做这个选择,肯定都不会选择站在羽村先生这边。但如果我们手里也有那份真实的视频,那可就另当别论了。我们警察肯定会站在本国公民这边,绝不会容忍基地随意杜撰。”

    羽村似乎渐渐冷静下来,大概终于明白了降谷零是在逼他交出视频。他低头和降谷零对峙了十几秒,眼神里愤怒、无奈、疑惑和犹豫轮番交替着,最后努力压抑着怒火,说:“降谷管理官从进门到现在,说过一句真话吗?”

    “是不是真话,哪句真哪句假,羽村先生心里有数就行。”降谷零说着也缓缓起身,边朝审讯室门口走去边说:“我也不清楚基地解析完那个视频并得出结论要花多长时间,不过当然,要是能在那之前挽回点什么,我也是挺乐意的。可在那之后嘛......别说是你的‘老对手’清泽本部长了,恐怕就连我这个管理官,也完全没有说话的份了。”

    他故意没给出明确期限,让羽村时刻处于一种随时可能面临最坏结果的未知恐惧中。

    最后瞥了一眼羽村恭平仍默默站着的背影,降谷零推门走出了审讯室。

    降谷零推门出去后才发觉,几乎所有调查本部的警察,甚至还有许多看似负责其他案子、来自其他部门的生面孔,都挤在外面,乌泱泱地围观这次短暂的审讯。他没料到会受到如此大的关注,愣了一两秒后,点了点头,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管理官!视频的事是真的吗?怎么听你说话的语气,好像你真的看过那个视频似的?”人群中只有玉城鼓起勇气跟了上去,问出了大家心里都想知道的问题。

    本该最容易拿到视频的清泽本部长审了这么久,羽村始终对视频的事矢口否认。而降谷零进去“随便聊聊”,不到20分钟,就把羽村逼到了那种地步。

    “看羽村刚才的反应,管理官肯定看过了吧?是在哪里看到的?又是谁提供的?”平良也跟上来追问着。

    “这个嘛......”他没打算向下属们解释,毕竟这事涉及到河岛会,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与河岛会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难道说,又是那位恋人小姐?”玉城猝不及防地提到了雨宫。

    “对哦,每次取得关键进展时,似乎她都在场。那位雨宫小姐果然不是普通人吧?”平良疑惑地说。

    “哈哈~她就只是我的恋人哦~”说起雨宫的事让他不由得嘴角上扬,故意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别人以为是雨宫提供的情报,避免他们往别的方向去想。

    而且“恋人”这个词,每次重复都确实会让他心情愉悦。

    “是我的错觉吗......管理官今天好像特别爱笑......?”看着降谷零扬长而去的背影,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开口。

    “不是错觉!只有说起恋人小姐时,他才会露出那种表情......他们之间大概发生了点什么......”玉城接话道,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暧昧的哄笑。

    而几个小时后,降谷零就如约跟恋人小姐一起,靠坐在立神原中学后门对面马路的围栏上吃着雪糕。

    “味道果然不错,难得跟风一次,没想到还跟对了!”雨宫一脸满足地边吃边说。她都没有问他想吃哪个口味,直接就要了两个蜜瓜味的雪糕,塞了一个给他。这让他想起在Bochira时,她的客人们都不需要看菜单,因为她总能猜出对方喜欢的酒。

    他们身边全是刚放学的国中生,穿着校服说着一些连他都有点听不懂的流行语,不时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一个穿着鼠灰色西装一身班味的男人,一个穿着连帽T恤和短裤松弛懒散的女人,这种组合坐在一群学生中间一起吃雪糕,也确实是值得注目的事。

    “......赤坂发出的那篇文章,是灰川幸未的手笔吗?”雨宫完全无视周围好奇的目光,边吃雪糕边问。

    她果然知道了这件事,也对,她本来就是靠社交媒体来收集情报的。

    “嗯,我们已经第一时间采取了应对措施了,那篇文章没有传播得太广。”他说着瞄了一眼她的嘴角,忍下了帮她擦掉沾在那上面的雪糕的冲动。

    “可是,美鱼的朋友都已经知道了......”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说:“不过,幸好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今天突然有很多美鱼的朋友来到MOAI,占着位置坐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提起那篇文章,看上去都像是怕有人看了那篇文章过来八卦或者刁难美鱼,所以提前来支持她的。”

    “这样啊,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吗。”他松了一口气,看来城间应该能挺过去。

    “哈哈~其实我也在咖啡厅坐了一上午,就是打算看到有人来说闲话时,立马去把人赶跑的。没想到有那么多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美鱼真的很厉害,能让大家都愿意为她这么做。”雨宫吃完了雪糕球,咬了一口脆脆的雪糕筒,发出“咔滋咔滋”的声音,又让他想起了某种宠物进食时的样子。

    雨宫吃完雪糕后,轻轻擦净嘴角,目光却还留恋地盯着雪糕车,似乎在想着要不要再吃一个。可她突然瞥了一眼马路对面的学校后门,随即迅速翻过围栏,躲到了他身后。

    “怎么了?”他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她趴在他背上,从他的肩膀处探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后门,低声说:“那就是桐生真冬。”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短发利落、身着白衬衫、颇有老师气质的女人站在一群学生中间,正与他们热切地讨论着什么,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

    “她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他问道,意识到似乎没什么危险,就放松了下来,咬了一口雪糕。

    “嗯嗯,我两小时前才见过她......如果被她看到我出现在这里,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她轻声解释。

    他轻笑一声,说:“你跟她聊过了?都说了些什么?”

    她后退了一步,低头踢着地上的尘土,说:“就是假装是想要参加南海遗骨的抗议活动去报名,然后跟她套近乎,再告诉她说我的一个很要好的姐姐在宫野被美军侵犯了,虽然报了警,但却被美军和媒体污蔑,说她撒谎是为了激化本地人和基地的矛盾,因为姐姐的外婆是反对派的人......而羽村组手里明明有证据,却拒绝提供给警察,姐姐现在很伤心。”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后门。只见桐生颇受学生喜爱,一直被不同学生拉着聊天。那种看上去很温柔的人,听到这种话估计不会好受,而且问题还出在自己父亲所在的羽村组里.....

    “哦......”他饶有兴致地说:“本来桐生就因为父亲是暴力团体成员的事,跟父亲关系很差。如果在这种时候,让他们父女碰面......”

    他话音未落,一辆车停在了路旁。桐生一看到那辆车,脸色瞬间大变,从热情变得冷淡。

    只见她的父亲柊东真从车上下来,犹豫了一会,走向后门想跟桐生真冬搭话,可桐生却转身就走。

    “呵,我还以为,我们真的只是来吃雪糕的呢......”他笑着问身后的人。

    “嗯......吃雪糕确实是正事。”她边说边又扒拉着他的肩膀,从他身后探出眼睛,注视着马路对面正在拉扯争吵的父女俩。

    看来雨宫是打算利用桐生去逼柊东真交出那个关键的视频。

    桐生朝父亲大声发了一通脾气后,愤然离去。柊东真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目送女儿渐行渐远。就这么站了半分钟后,他缓缓回过头,视线投向了马路对面的他们。

    “啊,被发现了呢。”耳边传来雨宫语气平淡的声音。

    他远远地朝柊东真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雪糕,小声说道:“你就是故意让他看见的吧?”

    “嗯嗯,让他看看不配合警视大人工作的后果。”雨宫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是吗?”他也终于把雪糕吃完了,收拾好后跟着雨宫缓缓前行,没有问目的地。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旁经过,有的骑着单车相互追逐嬉戏,有的手里拿着球拍等社团活动道具,谈论着一些很平常的话题。置身于这样的群体中,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放松,却又有些恍惚。他分明也曾像他们一样,过着普通的学生生活,有着普通的小烦恼。然而此刻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却仿佛变得遥远而陌生,就像在观看别人的人生一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手牵手走在他们前面的情侣,他也牵起了雨宫的手。虽然从前也曾与她牵过手,但那时的他们还不是恋人。

    他侧头一看,雨宫正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露出了羞涩又满足的笑脸。

    “你笑什么?”他明知故问。

    “开心就笑啊,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她随口回答,笑得更灿烂了,甚至像普通情侣那样前后摇晃起两人交握的双手。

    他也忍不住笑了。像那种平凡又温馨的日常生活似乎已经离他远去许久,久到他都快忘记了它的模样。但幸好,在这偏离的轨迹上,现在有她能与他并肩同行。

    雨宫牵着他的手走下台阶,踏上一段长长的河堤,他依旧不知道雨宫究竟要带他去哪里。但目的地似乎不那么重要。

    他说:“我本来以为,如果是你的话,至少会让桐生在柊东真面前出点状况......比如差点被车撞到,然后再让他看到我们就在马路对面吃雪糕,以此来警告他如果不乖乖交出视频,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他珍视的人可能会因此丧命之类的。”

    “呃......!”雨宫眉头一皱。

    “哈哈,看来你确实这么想过,那最后怎么就只是父女吵了一架呢?”他发现自己似乎渐渐地也能洞察她的想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放下防备,允许了他的随意窥探。

    “......因为她是个很好的人。”雨宫踢飞了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说:“我确实想过,让桐生在柊东真面前遇到意外,然后你再挺身而出救她。毕竟在你面前有人出事,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帮忙......”

    “嗯哼?又把我算计进去了?”他略带不满地说道。

    “毕竟‘警视大人’这个身份实在太好用了。”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说:“如果你真的救了她,桐生一定会觉得,自己被警察救了,而父亲却是不愿配合警察调查、拒绝提供证据,让受害者即便遭到诬陷都无力反驳的暴力团体成员,肯定会跟她父亲吵得更凶。而柊东真也能更真切地明白到,我们是有能力,是会为了得到视频,而对他珍视之人出手的存在。”

    “那为什么最后没那么做呢?”他好奇地问。

    她又露出郁闷的表情,说:“做出一场意外并不难,但那毕竟不是完全可控的。万一我没控制好,导致她真的......那绝对不可以。这个案件发展到现在,已经牵扯到太多像她那样只想普通又努力地活着的人了,我不想再让更多这样的人被卷进来。”

    曾经的Calvados,利用起人来可从不会手软,虽然事后会因为愧疚而大哭。而如今,竟然连这样的事都会考虑再三,尽量选了相对安全的做法。她会为了调查朋友的死,毅然回到这个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国家,会花一上午的时间蹲守在咖啡厅,只为能及时赶走那些说朋友闲话的人,还产生了“不应该把普通人卷入复杂的案件之中”这种想法。

    脱离了组织仅仅两年,她的手段虽然还是一样的厉害,但身上Calvados的影子似乎就已经消失了一半。

    她说对于未来的事她还需要更多时间去摸索,还没有决定。

    他突然就开始好奇了,接下来她还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问,两人依旧在沿着河堤漫步前行。

    “那当然是要去跟柊东真好好聊聊......毕竟现在他已经知道我们可能会对他珍视的人出手了。让他心里存着这份恐惧就行,在这样的压力下,他应该会比较好说话。”她边说边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带着些许委屈,“可是,感觉还是羽村恭平会先交出那个视频呢......”

    “哈哈,你该不会真的在意‘谁先拿到视频’这种胜负吧?”他也跟着停下脚步,打趣地问道。

    “唉,好吧,反正事件能解决就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不经意间转向了河对岸,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禁轻声惊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对岸,本以为是有什么异常情况,却被那沉落在楼宇间的硕大落日瞬间吸引了全部视线。

    “说起来,今天一整天都没下雨呢。”雨宫仰起头,望着那一尘不染的天空,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

    “是啊,自从来到冲绳后,好像还是第一个不下雨的日子。”他目光落在雨宫身上,落日绚烂的颜色映照着她的脸颊,头发轻轻飘拂着,勾勒出夏日微风的轮廓。

    “喂,你要看落日啊,这种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她似乎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

    “好。”他轻笑着,与她一起静静地看着那如同生命燃尽时绽放的拼尽全力的光芒,分享了这个难得的落日。

    “很美吧?”她的双眼依然紧紧锁定着那最后的余晖。

    “是啊,很美。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像这样认真地看日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说。

    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时常在这个国家的不同角落奔波,但基本都没有像这样可以静下心来欣赏日落的时间。

    “嗯,我猜也是。”她把头发轻轻撩到耳后,双眸带着落日余晖的颜色看向他,笑着说:“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那些每天都会为各种琐碎的事情而烦恼着的学生,像桐生那样,认真工作,会为学生的点滴进步而开心,也会为父亲的事情而郁闷的普通人,还有这个好不容易才得以一见的落日,这条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无比惬意的河堤,甚至连河边那些不起眼的杂草......大家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过着平凡又普通的日常生活。但是呢,大家都不知道,为了守住这份日常,零究竟付出了什么。而且,零你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保护了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多看看啊,要仔细地,好好地看看,这个被你保护着的国家!”

    “......我又不是为了要被谁知道才这么做的......”

    他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心底里还是悄然生出满心欢喜。

    远处,白色的月亮从天边升起渐渐变得清晰。在这个昼夜交替的暧昧时分,盛夏灼热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河边有几个学生在河边玩着打水漂,他们的欢声笑语伴随着石块在水面上跳跃的清脆声响,缓缓传入耳中,还不时夹杂着几声乌鸦的叫声。

    这平凡的一切,本看似与他毫无关联,不过是在他忙碌奔波的生活中不经意的一瞥。

    但雨宫说:“这都是被你保护着的东西”。

    就这样,如同牵起了无数看不见的丝线,这世间的所有似乎全都与他产生了联系。

    虽然他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决定,不是为了被谁看到才这么做的。只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自己所做的努力,为了达到目标而失去的东西,仅仅是因为被看到了,被意识到了,就已经产生了不一样的价值。

    现在想来,雨宫确实是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能看到他的所有,又或者说是,一直能很好地解读他,甚至连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隐秘角落,都被她一览无余。无论是那些难以言说的悲伤,还是那些深藏心底的孤独,抑或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如无底洞般的贪欲,似乎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这让他渐渐地开始觉得,就算怀着这些负的情绪也没关系,是选择表露出来,或是继续隐藏下去都可以,反正她都能看见。就算不那么完美,就算会出糗,会犯错,会露出狼狈的样子也无所谓。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总会在她面前展现出那些不那么好的一面......

    而这个人,在看清了我的一切后,说她喜欢我。

    她说她喜欢我呢。

    此刻,从昨晚开始就萦绕在他心底的不安和困惑被一扫而空。他终于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她喜欢着。

    就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的,总想极力隐藏的部分,也被她毫无保留地全然接纳。

    这种被爱着的感觉甚至比昨晚感受到她的脉搏时还更强烈。

    “......你、你又露出了想接吻的表情......”雨宫羞涩地别过脸去,声音越来越小。

    看吧,又被看穿了。

    他“噗”地笑出声来,然后不由分说地伸手将她的脸掰回来,说:“那,可以吗?”

    没等她回答,他便俯下身去,得到了那个带着蜜瓜雪糕味的吻。

    既然已经是恋人了,这种事他可不会等得到她的同意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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