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六年,玄黎两国战事一触即发,随着塞外族内战争的紧急,皇城内和宫墙外的人们无不捏紧了手中的福袋。

    黎族人狼子野心,虽表面归顺与玄玉国,但暗中仍不断利用联姻与其他外族人勾结。

    终于在一年,战争拉响。

    所有人心知肚明,如若这次宋将军的战报无法在五日内传回皇城,那么他们玄玉国要败了。

    终于在最后一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扬起的黄土。

    在烈阳下反光的将军传令玉符,就这么打破了皇城近几日的肃静。

    “将军传报到!”一道急促的男声打破朝廷内文武两官的争论声,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消片刻就被闯入朝廷的传令兵打散。

    端坐于上方的天子,站起身,隐于龙袍下的手不由窜紧了龙椅的把手,“宣。”

    传令兵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奔跑时挣脱的帽子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落在他的左肩头上。

    “宋将军称不消十日便回京,恋战数日让陛下担心了。”

    天子听后竟有些虚脱,他朝下望着传令士兵手中捧着的玉符,一改方才凝重神色仰面朗声大笑。

    “好,好,天佑我玄玉国,传令下去,从明日起取消百姓宵禁,允喜事,待十日后将军归朝。”

    六日后,官道上,一个身着暗红色盔甲的少女背着手立于白马旁,盔樱在迎风而立。

    少女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沾满黄土,也掩盖不住那双清如水亮如星的猫瞳。

    与身后的一派欢声笑语不同,她蹙紧眉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军哨适时响起,归队时间到。

    宋玥渺这才回过神,拉过缰绳转头去瞧军队一旁的马车。

    马车停落在道路旁,她扫视片刻也不曾发现马车的主人究竟在何处。

    对她而言,现在还不没到开心的时候,能否安全回去以及回去后如何安排马车里的那人才是至关重要。

    可现如今也只能做一步看一步,还是先入朝为重。

    她挪开视线去瞧稳稳停落的那辆马车,直到一袭淡蓝色长袍的男子缓缓走入马车。

    那男子面如冠玉,脸色苍白像是抱病多时,多情的丹凤眼在他脸上也带着些许病气。

    丝丝缕缕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枝,星星点点的光斑打在他的脸庞,竟一丝血气都寻不到。

    待马车的车帘一放,围绕马车的数名身高魁梧的精兵顺势上马。

    宋玥渺收回目光,沉下眼帘扫视过四周,不再说话,扯动缰绳,加速回京。

    人马进京,城内人声鼎沸。

    未出阁的小姐这时也有了揭纱的机会,她们簇拥在酒楼之上抛下自己数日来在闺房中,红带上写下的祝福。

    令诸人颇为不解的是,宋将军的马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好在这次在回朝的路上未曾出现什么差错,只不过,那人当真便这般老实么......

    高踞马背而上的少女沉下眉,面上凝重之气转瞬而过,打马走入城门。

    这一小插曲很快就被众人忽略,一身红盔的少女缓缓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心。

    那可是他们口中的“战神”,于是道福与夸赞的声音从无数口中泄出。

    在走过宫道的路上,行军尾部的马车悄然驶进一个巷子口,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皇城门早已大开,天子携皇后与一众官员早以等候多时。

    宋玥渺翻身下马,他们归来时已然黄昏。

    暗红色的盔甲上沾了些许尘土,想来是这盔甲的主人急于赶路时留下的痕迹。

    宋玥渺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身后的下属,摘下头盔,盔缨在风中挺立,她朝皇帝行军礼。

    “吾皇万岁,微臣此次恋战数日让陛下好生担心。”

    天子笑着将她扶起:“无碍,鲤芙平安归来朕便心安了。”

    宋玥渺,字鲤芙,已故红缨公主与唐闵将军之女,是红缨公主之后玄玉国唯一的女将军。

    皇后随即上前,熟稔地与宋玥渺打起官话。

    “此次战事持续之久,陛下体恤众将乏累,特将归朝宴推于后日,鲤芙定要回去养好身子,后日宴席上好好说说塞外趣事。”

    宋玥渺笑着应了声“遵命”给面前的帝后行礼,在帝后走后起身回府。

    刚刚随着军队车马进城的马车绕过人群悄然驶进将军府,马车与府内稳停。

    一双白皙又消瘦的手从帐内伸出,这双玉手的主人想必是不善用刀剑喜书棋之人。

    他的手瘦得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光线将他手上的青筋照得十分清晰。

    他将车前的帐帘拂开,车前的婢女从腰间拿出一枚长玉柄,横与马车前。

    车内的男人将手搭在玉柄上,轻缓下了马车。

    男人方踏下马车,府内与管家接应的婢女们纷纷看直了眼。

    玄玉国崇阳刚之气,男女老少的审美最高标准皆是剑眉星目身姿健硕之辈,再不济也是东城学府的清朗书生们。

    可眼前的男子,端的是娇媚一派。

    或许是车马劳顿,男人并没有束发,一袭墨发就这么披着。

    淡蓝色的袍子上绣着麋鹿的花纹还有些黎族人的图腾,腰间别着自家将军常佩戴的玉佩。

    鹅蛋脸上端着的是细长的眼眸,细看时还能眼尾的红润,笑起来嘴边荡着的梨涡,都无法让大家将眼前人与粗狂的黎族人划上等号。

    男人嘴唇有些白,他朝着站在台阶上的管家行了礼,并未言语。

    管家领会,回礼:“想必公子便是小姐信中所说的贵客,还劳烦公子随奴来,奴这就领着公子去厢房。”

    厢房内,男人端坐于茶桌旁撑着下巴,懒懒地看着手中的青玉佩。

    他随行的婢女将厢房的门关好后,疾步走上前。

    “大人,这玄玉国的人怎的不知羞,方才在路上就一直盯着您窃窃私语。奴倒是觉着,大人在黎族当祭司时风光无限,现下这般又是为何呢?”

    男人将手中的玉佩放下,婢女随即拿起茶壶,在他面前的杯中倒下,他并未接过杯子。

    “既来之则安之,璧俏若想回黎族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

    婢女闻言一惊,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杯,猛地跪下,不停地求饶。

    “璧俏知错,还请公子喝茶。”

    男人眼神越过婢女,起身走到床帏前。

    “我乏了,去打些热水来。”

    将军府内同样热闹的还有东院内,周式一家。

    周氏,乃唐闵于宋玥渺生母死后的纳入的妾室。

    玄玉国如今大学士周邹之女,如今为唐闵生有两女一男。

    周氏虽说并未有正室之名,但平日里掌管着的都是正室之妻的该掌管的事务。

    周氏近日听闻随军的车马内有一辆马车就觉可疑,没想到马车并没有随行入宫而是直接驶进将军府。

    周氏一沉面,刚想派人去打探究竟,便听到一阵马蹄声,想来是宋玥渺回府了。

    她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身后的奴婢吩咐:“施娘,快去把小姐和少爷都叫出来。”

    宋玥渺回府后,第一时间是想回西院南厢房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谁曾想刚走到中厅便看到了周氏,她只好给周氏行了个长辈礼,而非主母礼。

    周氏似乎并不在意,温婉地笑着询问。

    “阿渺想必累了把,听闻你还带了友人来府,姨娘特让厨子做了归尘宴,阿渺等会便带着友人一同前来可好?”

    周氏本就出身书卷世家,长得又是小家碧玉

    生了孩子后虽不复当初少女时的娇憨,但气质比之前更添一分温婉。

    此时她笑着柔声询问宋玥渺,竟像平常人家的母亲询问顽皮玩耍归家的孩童般自然,言语间还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当然,宋玥渺并不是寻常孩童。

    周氏也并非什么温婉母亲,她的手段宋玥渺早以领教过。

    还未等宋玥渺回应,宋玥渺身后便传来一道雄厚的男声。

    “哼,那宋将军累何累,恋战数日不肯归家想必是在外头碰上了什么勾人魂魄的妖精。”

    周氏喜出望外,提起裙摆小跑着朝唐闵去,嗲怪道:“呀,老爷这日回府这么早,想必也是想念阿渺了,又何必如此出言。”

    周氏替唐闵将衣袍卸下,交给身旁的仆人。

    “阿渺莫管你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说完扭头,与唐闵相视一笑。

    宋玥渺无心观看他们夫妻情深的戏码,虚虚行了个礼后转身回厢房。

    “欸,你,宋鲤芙,给我站住,怎的这般没礼教!”

    她身后传来唐闵气急败坏的声音。

    宋玥渺更是加快的步伐,并未理会。

    宋月缈绕过回廊,走的方向虽看起来是自己的闺房。

    到了分叉口时,她转过脚尖朝与其相反的地方走去。

    宋月缈走上台阶,叩门。

    “祭司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身子骨可还好些?”

    男人打开门,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带着股潮湿的热气。

    “将军说笑,屋子里只有黎夭,又何来祭司?”

    “行了,知道大人在顾忌什么”她将目光从滴着水珠的发梢挪开。

    宋月缈反手将门掩上,“西院是我的地盘,大人此处耳朵少,离我那近。”

    黎夭瞧着她一路风尘仆仆,竟还没卸甲就过来了。

    “发生了何事,将军这般慌乱?”

    “嗯?”宋月缈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沾着尘土的盔甲。

    “若是卸甲还得洗漱,花上一段时间。我瞧着昨日大人身子不适,特来看看。”

    黎夭闻言,轻笑摇头。

    “我无大碍,将军莫担心。还吊着口气,等着将军还我衣袍。”

    ......

    宋玥渺走回闺房,便看到站在洗浴池旁等着她的老妇。

    老妇瞧见她走来,笑着替她接下盔甲。

    “小姐走得这般急,想必是又与老爷怄气了是不是?”

    宋玥渺垂眸,任由老妇为摆布。

    “乳娘,这段时间我不在府内辛苦你了。”

    乳娘平常并不待在将军府,想来是因着自己回来才过来,不知周氏可有给她脸色瞧......

    老妇将盔甲轻轻安放在一旁,将她身前还透着血腥气的纱布慢慢拆开。

    “小姐这又是何必呢,每次归家都带来一身伤病,怕是这玄玉国的小姐们身上加起来的伤疤都没有小姐身上的多。”

    恰及笄的宋玥渺在及笄后连宴会都没来得及办,就匆匆奔赴战场。

    少女的背脊,手臂上都是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疤痕,老伤未痊愈便又添新伤。

    乳娘颤着手给宋玥渺上药,宋玥渺绕过乳娘的话。

    “乳娘,待会我自己擦身子,上过药后,你便亲自去隔壁厢房叫黎夭洗漱后与我前去前厅赴宴。”

    乳娘收拾纱布的手一顿,问道:“小姐为何要带黎公子赴家宴?”

    宋玥渺摇头,拿起架子上的锦布。

    “不知,今日我刚回府便听到周觅说让我带着他一块前去。”

    宋玥渺擦过身子,让丫鬟们替她穿衣梳妆。

    换好衣裙的宋玥渺全然看不出先前少女将军的威严。

    她竖起高高的元宝簪,珍珠发簪在发间摇摇晃晃,就像女儿家的娇娇碎步,鹅黄色的衣裙将她整个人衬得灵动又娇贵。

    宋玥渺随了故去的红缨公主,生得一副好皮囊,骄横却不蛮。

    倘若她未早早从军,不是又会是怎样一位令人魂牵梦绕的金枝玉叶。

    一双猫眼不瞧人时都能勾人,更何况是当这娇人儿就站在你面前静静聆听你的话语。

    说到有趣时那花瓣小唇痴痴地笑,不知能勾走多少人。

    宋玥渺带着一众丫鬟走到黎夭厢房前,看到早早立于院前的黎夭。

    一枚银簪将他的发束起,他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袍。

    这次并无什么特殊花纹,腰间别的仍是宋玥渺先前给他的青玉佩。

    衣物都是寻常公子哥的衣物,但穿在他的身上既无什么阳刚之气也无书卷气,有的只是他独一份的矜贵。

    “我瞧着‘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戏文到大人这儿可就不作数了。”

    宋月缈揶揄的声音在黎夭身后响起,少女领着众婢女恰似踏云而来的仙娥。

    黎夭不解地低头审视起自己的着装,并不甚问题,寻常打扮。

    “为何这般说?”

    “这袍子倒是被大人穿出一股风流感。”

    “那将军也觉得我风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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