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结束后,皇帝没有留其他相公们议政,而是单独召见了姐夫柴绍,一份奏疏摊开在书案之上。

    李世民抄着手,慢悠悠地溜达了几步,瞅着姐夫笑:“我竟不知,阿姐现在连奏疏也需要姐夫代笔了?”

    柴绍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李世民还没来得及捞他,就听他带了哭腔的声音:“三娘她病势危笃,已然卧床难起,不得不找我代笔行事。”

    “不就是偶尔咳嗽几声,阿羽呢,她不是一直在么?” 李世民拽着柴绍的衣服,回想着几天前见到阿姐的时候还是英姿勃发,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突然这么严重了?

    “说是积劳成疾,旧伤复发,已无回天之法。”柴绍面色凄然,“三娘要大将军用猛药,大将军不肯,两人因为这件事还在闹别扭。”

    “怎么会如此严重了?”李世民惊愕之际,还是派遣了御医过府看顾病情,然御医回来禀告的结果也都是一样,镇国大将军此次的病势极为凶猛,已经损伤根本,七天内必见分晓。

    “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李世民让姐夫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去年他才没了父亲,今年难道还要送走姐姐吗?

    长孙皇后来找李世民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她轻轻叹气熟练地抽出两条干净的帕子,慢慢地在一旁安慰他。

    “阿姐或许只是有些事要交代,到时候能安心养病呢,你也知道阿姐身上担子多重,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凄惨啊。”

    “阿耶去岁才没,阿姐若是也走了,观音婢,我不舍得,本来阿姐不用那么操劳的,你说是不是因为开元九年的旧伤?”

    “不怪你,二郎,阿姐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想想她一直都在夸你呢。”长孙皇后轻柔地给他擦眼泪,心里却是犯愁。

    当初阿羽给她看病的时候,就曾说过不听医嘱,她的命势必过不了贞观十年,若是她当初坚持不调养身体,那二郎现在面对的就是她和阿姐双双离去,他又该怎么熬过今年啊。

    且孩子们还小,以二郎的性子怕不是会亲自照料,那若是孩子的身体也不好,先他而去,那他……

    长孙皇后忽然也落了泪,轻轻抱住李世民,声音闷闷地说:“不哭了,让阿姐看到又该笑话你是长不大的小童子了。”

    “才不会,明明是麒麟儿。”李世民也窝在长孙皇后怀里闷闷地发生反驳,他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才不是什么小童子!

    长孙皇后蹭了蹭他的脸:“那要我今晚陪你一起过去吗?”

    “孩子还小,你留下照顾孩子们吧,我让姐夫陪我过去。”李世民也蹭蹭长孙皇后,心里有些闷闷的。

    镇国大将军府只属于李昭初,柴绍另有国公府,可以说这对夫妻开了大唐一个夫妻同朝为官的先河,他们同朝为官却不同府,而且各自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把谁送回后宅都不行,只能各置长史与总管。

    当天夜里,微服出宫的李世民跟着姐夫柴绍来到了镇国大将军府邸,府中的总管见了他们,就要去通知大将军,却被柴绍示意不用声张。

    自从抱病修养后,李昭初便不再露面,镇国大将军府的府邸也跟着冷清许久,谯国公柴绍也暂时从国公府搬来,与大将军白羽同留在府中,轮流照看病情。

    李昭初缠绵病榻仅几天,就已经形销骨立,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影子。

    她现在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自己也是有些许的感应,有些事情必须要与李世民做交接了。

    她用了白羽提供的药,躺在床榻上等待药效发作,她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很了解,这是她最后的时间。

    听到李世民进入房间的脚步声时,她也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勉强在床榻上坐正:“我想交代你的诸多事物,已经断断续续地写在了奏疏内,回头你找阿羽要就是了,除了最要紧的一件事,还是得亲自和你交代过了才放心。”

    “嗯。”李世民闻着满室药香,眼圈就已经红了,他掀开幔帐,看到形销骨立的李昭初,眼泪更是忍不住地簌簌而下。

    李昭初莞尔:“莫哭,怎么还是小孩儿作风,我会去告诉娘娘,你是他最厉害的儿子,比大哥厉害多了!”

    “阿姐。”李世民自是听出了李昭初是在交代后事,心酸地坐在床榻边握住她的手,眼前一片朦胧,“这是要弃世民而去了吗?”

    “我能以妇人之身拜官入朝,自是得你相助,已经是之前不敢想的尊荣啦。”李昭初语气温和,眉眼含笑,“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出色的弟弟,我看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皇帝们,都比不上我弟弟,你是最厉害的。”

    “趁我还醒着让你的人来接管镇国大将军府吧,府中的一切日常应用之物,还有那些侍候的仆役们,让柴绍统统带回他的国公府,待我死后也从国公府治丧,这里就不要让任何不相干的人过来啦。”

    “我知道你待满朝诸公如肱骨,但府中诸事却不宜展示他们,你只称睹物思人,封禁了事,莫要因为情谊而多说别的。这府中女娘若是求请离去,就赐别院与其安养,确保她们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若是不同意,就全了她们的身后名吧。”

    李昭初在此刻一扫病态,双眸如寒星般有神,就像是身体中忽然涌上了力气,她反握住了李世民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的弟弟:“你永远都不知道阿羽为了修水渠能付出多少,国库中的银钱只能说是治水后的结余,阿姐可能并不能像隋炀帝的耶耶那样给你留下充足的银钱和粮食任你施为,但是阿羽这把刀……”

    “阿姐、阿姐……”李世民惊慌失措,面对百万敌众都临危不乱的天策上将,此时也只慌乱如同稚子一般颤声,一声声地叫着榻上的人。

    李昭初伏在榻边喘息不住,然后就是一两声声嘶力竭的咳嗽之声,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再也顾不得礼法,扶起李昭初,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感受到手下那惊人的触感,他霎时间便湿了眼眶,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好半晌后才止咳,李昭初想要推开李世民,可她哪里还有力气,只能借靠着他的胳膊勉强撑着身体:“阿羽……阿羽……这把刀……注定……无鞘。”

    “阿姐放心,阿羽也如同我妹妹般,自是不会亏待她的。” 李世民扶住李昭初的手承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有人真心求娶,我也会征求她的意见……”

    “你该砍了那人,莫要怪阿姐心狠,等你看完那奏疏,就该知道阿羽有多重要,为帝王者,该有决断力。”

    “阿羽那孩子的一切都是我经手,我走之后,你让皇后或者是储君之后,亦或者设置一个长史都使得,脑袋灵不灵光无所谓,只要对你忠心就行,这件事你要记得。”

    “有很多时候,我恨不得把她锁在镇国大将军府,让她终身不能踏出一步,可那样的大将军又如何能镇国呢?”

    李世民重重点头:“我明白,我不会拘束她。”

    李昭初泪如雨下,又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三日足以,自我之后,撤销镇国大将军一职,亲手给我写篇墓志铭吧,阿弟~”

    贞观十年七月庚申夜,镇国大将军李昭初薨。

    皇帝下旨,从此取消镇国大将军之位,从此不再复立,原柴家仆役侍从允许其夫谯国公柴绍带回,留给其子柴哲威的家产准价折银,由户部支付,镇国大将军府邸并其中一应府中管事,全部充公。

    镇国大将军丧仪以国礼规格督办,皇帝亲手书写墓志铭,定谥号为“昭”,灵位配享太庙,停灵三日待满朝诸公祭奠完毕,由娘子军送丧安葬。

    由于李昭初嘱咐一切从简,又是大将军白羽率领娘子军送丧,遵从遗愿,仅是以衣冠冢陪葬帝陵,其真正陵墓并无人知晓。

    待葬礼完毕,大将军白羽上疏,奏请回原籍为李昭初守孝三年,帝允。

    白羽临走之前,李世民还是找了时间见了她一面,把从李昭初手里拿回来的虎符,又交到了她的手上。

    “你要多保重,阿姐若是地下有灵,应该也不愿意在短时间内就见到你。”李世民瞧着白羽那骤然白了一片的头顶,眼眶含泪,一时间竟是哽咽难言。

    他又回想起了阿姐逝世的那一刻,在他告知了所有人这个消息后,白羽不哭不闹地亲自去给阿姐装殓遗体。

    就在他们在外间等待许久,甚至以为白羽要殉葬时,闯进去才发现扑在床榻边默默流泪的白羽,那一头青丝尽半数斑白,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暮气。

    尤其是她换好了粗布麻衣,穿着孝服的模样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她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我明白,若就这样去见了阿姐,怕是得塞糠覆面,让她认不出我来才是。”白羽接过了那枚虎符,裣衽一礼,“我永远是你手中的刀,陛下剑锋所指,微臣肝脑涂地。”

    “别这样,即使阿姐不在了,我也把你当妹妹看,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耶耶,或者我给你上皇家玉牒……”

    白羽幽幽地看着李世民,给别人当爸爸就这么快乐是吧。

    “我希望三年后你回来。”李世民完全就当没看到她的眼神,极为温和地拍了拍白羽的肩膀,“还能如同当初那么快乐地同我开玩笑,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这么生分。”

    “观音婢在挑人,到时候我把她派过去给你做大将军长史,其余的人你就在当地征召吧,一如当初你在洛阳构建官署。”

    “还有……”

    李世民絮絮叨叨地嘱咐她,真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那满腹的老父亲慈爱之心都要溢出来了。

    最后他说:“虽然我现在不能和你一起上船了,但是大唐的天还有我在撑着,被隋炀帝祸祸过的江山已经初现盛世气象,你倒也不必过于苛刻自己,路还长着呢。”

    “嗯,你也保重。”白羽乘了船带着李世民派给她的亲卫,一如当年那样,趁着夜色正好,自水路离开。

    说是回原籍守孝,地点还是由李世民指定的,就是晋阳的唐国公府,不过去之前她还是看了一眼江都宫那边的造船坊,才出发赶往太原。

    太原作为龙兴之地,唐国公府邸自然也被好好保存,而今皇九子晋王李治遥领并州大都督,李世勣作为大都督府长史镇守太原。

    李世勣得了李世民的密令,知道白羽要过来给李昭初守孝,让他看着点人,一点有不对的地方,就赶紧过来上报。

    怎会严重到如此?

    李世勣本来不明白为什么李世民会特意传来这么一封密令,直到一个月后他接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白羽,在见到白羽那白了一片的头顶方才蓦然惊觉。

    白羽可是比他要小十多岁,他一直把她当孩子看的那种,他明明记得大将军在此之前还是精神抖擞,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今天见她粗布麻衣,竟然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李世勣垂泪:“何至于此?”

    白羽神色疲倦,见他这样,也只能强打精神:“我才好了,你别招我。”

    李世勣看出白羽的疲惫,心下又是一悲,当下也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已经把唐国公府收拾出来了,你先好好休息一番,等醒了我们再说说话。”

    “好。”白羽也不推辞,自从李昭初去世之后,她就时常觉得疲倦,即便不坠修炼,也不像是从前那么精神了。

    看到白羽竟是老老实实去休息了,李世勣更觉得不可思议,当初谁不知道想让大将军睡一觉有多难,怎么她现在竟然变得如此?

    李世勣本想从随从过来的这些女官的口中询问动向,但是这些女官就像是河里的老蚌,一个比一个嘴紧,最后只能问出新任长史还没来,她们只负责白羽的安危。

    果然是娘子军的作风,李世勣颇有些感慨,令行禁止贯彻到底,再多的话也只能等白羽睡醒才能说了。

    等白羽这觉睡醒已经是三天后了,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懂,看着站在床榻前的一个面露惊喜的姑娘,她长得倒是挺好看,唇红齿白,五官大气端丽,面颊丰润饱满,看着就很精神。

    “你是?”白羽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看年岁也不像是李世勣府上的亲眷,而且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床榻前,估计还是和她有关。

    姑娘笑容灿烂:“我是圣人派来给您做长史的,先父时任荆州都督,祖上是并州文水人。我姓武,得圣人赐名媚,大将军唤我媚娘便是。”

    “哈,还真是他的恶趣味。”白羽笑了笑,“好,那我就叫你阿武了。”

    武媚一愣继而又是一笑,随后贴心地端过放在桌边的白粥:“您昏睡了三天,先喝点粥垫垫吧。”

    白羽看着那碗白粥眼圈忽然就红了,却不好让小姑娘见笑,只是接过碗尝了一口不是很热,就一饮而尽。

    武媚似乎被白羽喝粥的速度给惊到了,然后又端给她一碗,还不忘了提醒:“这碗烫,您慢些喝吧。”

    “好。”白羽一口口地尝着碗里的粥,忽然就下了一个决定,她郑重地问眼前这个姑娘,“想来你能过来,定是机灵聪慧的孩子,好孩子,你可以愿意做我的弟子?”

    武媚点头:“我愿意。”

    “你也看到我这样子了,我恐怕得恢复一段时间。”白羽把自己的白发,还有身上的粗布麻衣展示给她看,“我会从如何做好这个长史给你讲,你有什么其他疑惑也可以问我,到时候我给你一一讲解。”

    “嗯。”武媚点点头,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奇遇,她其实是和其他几位一样,以秀女的身份入宫,都是封了才人的。

    她的母亲杨氏觉得入宫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悲泣女儿的将来,但是武媚并不这么认为,她还劝慰母亲,侍奉一位圣明的天子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又怎么能哭哭啼啼、作儿女之态呢?

    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还真的有了转折,长孙皇后亲自召见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去太原做大将军的长史,执掌大将军府的一切军机要务。

    她当然愿意,先不说大将军身份地位,大将军府长史的地位在某些时候可位比六部尚书,这个位置按道理来讲根本轮不到她来做,可这个机会既然给到了她,那她也该牢牢抓住才是。

    可是才到太原就听说大将军卧床不起,太医诊断不出问题,竟是已经昏睡了三天,太医也只能说是忧思过度,如今能睡着也不一定是坏事。

    按道理来讲,太医都没说有问题,可是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却十分担心,甚至还想强行将她唤醒,似乎大将军能安稳睡着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件。

    三天没吃饭,想是脾胃虚弱,若是醒来估计也只能喝些粥水,武媚这么想着就自己找了个小炉子,又问厨房找了今年的新米,就搁在窗外熬粥。

    她的身世其实也没那么顺利,她的父亲武士彟从事木材买卖,家境殷实,太上皇李渊在河东的时候,多次住在武家,所以两个人才这么结识。

    后来李渊在晋阳起兵,武家曾经资助过钱粮衣物,虽然后来登基为帝的是李世民,但是他们这些原来在李渊手下的人也都得了封赏,他也是在李渊操持下娶了杨氏。

    按道理来讲,武媚应该过得很好,可自从她的父亲故去之后,她跟着母亲从荆州搬到长安来住,中途其实吃了不少苦。

    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熟练地能自己熬粥,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民间土方子,民间传说用大米煮得厚厚的稠稠的米粥,最浮头儿那层油皮儿就是所谓的粥油,这种东西用来养胃最好。

    当然,这种东西才不会被奉上勋贵的餐桌,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大将军……

    武媚盯着自己扇风的那个小炉子,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她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个大将军府的长史。

    没想到她还真的赌赢了,不仅赌赢了,竟然还成功地成了大将军的弟子。

    “你居然真的收徒弟了,罗士信要是知道这事,估计得带着兵杀过来找你。” 李世勣想到当初罗士信为了拜师做的种种努力,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羽被太医勒令不准出房门,就只能穿着厚厚的大氅,缩在厚垫子的椅子里:“不用拜师也能学到,他想学的我都教给他了,我也没有耽误他啊。”

    李世勣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你来太原守孝三年,陛下居然也能同意?”

    白羽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原本想要一直守孝下去,索性就这么卸任,游玩山水也就罢了,但是他不同意,观音婢也帮着他劝我。”

    白羽叹气:“我怎么能让观音婢哭呢,她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娘了,她身体也不好,这阵子也时常发病,我不能让她再伤心了,就只能同他再谈判。”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过分,有的谈判技巧还是我教他的,现在全用在我身上了。”白羽越说越气,“哪怕稍微能有点尊师重道的心,都不至于在阿姐的灵堂和我谈判吧,还跟我哭他好些亲人都没了,难道我就有了?”

    白羽越说越委屈:“我也是没了阿姐的人啊,怎么就他委屈,我也很委屈啊。然后你知道他说了多过分一件事,他竟然要我上皇家玉牒,让我给他当妹妹!我和你说,当时要不是灵堂人多,我非揍他一顿!”

    “陛下确实是有些过了。”

    李世勣连忙喝了一口茶水压惊,虽然他知道李世民对大家都很好,但是也从来没有这么离谱过,让大将军上皇家玉牒,亏他想得出来这主意。

    不过怎么说呢,他家陛下就是兼具了离谱又可靠这两种看起来截然相反的气质,当初明明就是最年轻的那个,偏偏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

    当他们认同了他的老成稳重,结果就不顾所有大臣劝谏,愣是要御驾亲征,好在陛下一如既往地靠谱,一战擒三王彻底稳定了唐王朝的威望。

    随后他们这些老班底,就带着敕令奔赴各个州郡去稳定民心,本来他也应该留在长安来着,和罗士信与裴行俨一起拱卫皇城。

    好在陛下对他们这批年轻的将领也很愿意托付大任,裴行俨追随李公去了灵州,他被任命镇守太原,罗士信则是陪着白羽去了河北,开始是辅佐窦建德。

    毕竟夏王除了文治武功稍逊一筹之外,待人做事很是实诚,又在河北很得民心,索性就让白羽过去帮着稍微颁布一下律令,主要把均田制推行过去让百姓们能够安心务农。

    后来白羽觉得罗士信差不多了,就让他自己挑大梁去了另外的地方,自己又回了江南造船。

    窦建德其实也没想到李世民居然会这么看重他,认清了自己与他的差距后,竟然也认认真真地在河北为百姓们当起了他的这个夏王。

    “陛下还是当年的陛下。” 李世勣是笑着说出的这句话,他们所认定追随的,不就是这样的君父么?

    “好在魏公还是当年的魏公。”白羽似乎也被勾起了回忆,笑眯眯地道,“你都不知道诶,他做了皇帝居然还怕魏公,明明我们两个说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可是满朝诸公他竟然就怕魏公诶。”

    李世勣立刻凑过来吃瓜:“房相杜相不也频频劝谏……”

    白羽摊手:“他们事务繁重,也不能总劝谏,而且他们两位总把他当小孩子看,不知不觉就妥协了。好在魏公稳重,兼修纵横家学说,又在洛阳实际管控过民生,就揽过了这桩差事,专一负责进谏。”

    李世勣也心有余悸:“陛下一哭,我确实是顶不住。”

    白羽嘻嘻一笑:“而我就不一样,我只会嘲笑他,还会给他画下来。”

    “你在太原也不能只守孝吧?”这话不能往下聊了,李世勣连忙转移话题,“陛下有没有想让你在太原做点什么?”

    “先前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嘛,我想教个弟子,他应该不会反对我把这里改造成学堂吧。”白羽摊手,“除此之外就是养猪种地挖渠,研究研究吃食之类的,再问问这里的百姓有没有什么要帮助的,应该就没什么了吧。”

    “你还是一点没变,任谁看到这样的你,都认不出你是大将军吧。” 李世勣扶额轻叹,“若不是我真的是被你救下来的,我都不敢认了。”

    白羽微微一笑:“哈,我就是个挥锄头的老农,不值一提。”

    “命运还真是奇妙,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躲过那一刀,你就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甚至劫持了魏公李密。” 李世勣回想起他们当初的相遇时刻还觉得凶险,“李密摆下筵席要杀翟让,我险些被守门的卫士给砍死。”

    “没有我也有别人,你的寿命还长着呢。”白羽也跟着笑了笑,她当时就是想去袭营,谁知道李密居然藏了这么多的宝贝,空有宝山而不知取用,也活该这天命不在李密的身上。

    李世勣想到李世民送来的那封密信,沉吟良久,终究还是问出来:“真的就准备什么都不做的过三年?”

    白羽仔细地打量他一会儿,忽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与其关心这些,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后事。我若是真能在这里安稳地教三年书,没准儿还能有转机。替我给他上封书,就说这唐国公府要改成学堂,就叫稷下学堂。”

    李世勣一愣,他现在正值壮年要考虑什么后事,不过听了白羽想要办学堂的事,还是支持她,毕竟白羽那昏睡的三天是真的吓到了他,让她心中有牵挂还是好些,忙碌点应该能更好的忘记悲伤。

    “放心,我会去上书的,想来陛下不会拒绝你。”

    “嗯,还会嘲笑我,他一定会说,就我那么丑的字还好意思教导别人?”

    “你的字……”

    李世勣也很无奈,大将军字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甚至李世民还让她抄写王羲之的字帖,后来因为心疼那么好的字帖会被抄的那么丑,而且白羽是真的很忙,于是也只能放弃了。

    两人谈过之后,李世勣知道白羽现在有了牵挂,便放下了心,写了密信告知给李世民提了把唐国公府改建成学堂,至于白羽说他后事的情况,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大不了到时候好好约束后代们就行了。

    李世民很痛快地批复了这个请求,还让白羽好好教,最好是能多给他带出一批人才来。

    白羽也只是笑笑,哪那么容易就能带出一批人才?不过,她还如当初练兵营那么认真地规划学堂的建设 。

    如同练兵营那样的食堂,人数不够就让守卫军来凑,李世勣也很愿意来帮忙,很快唐国公府邸就被弄成了学堂。

    看着这么大的学堂,也能多教导几个人,白羽就想多找几个人过来,不过现在奴隶明面上是不敢有的了。

    即使是家里有奴仆,所谓的家生子也都是私下里才能有的了,官面上都是雇佣工。人牙子这个行业也在大唐成为了历史,只有那些犯事严重的,才会被充为官奴婢,然后被发去做苦役。

    不过,倒是各地都建了育婴堂之后,民间的溺婴风气到是减缓了许多,只是令人痛心的还是这里的女婴比例远远高于男婴,索性就一起教了吧。

    育婴堂里也是有识字课,这些孩子们也会被教导一些简单的知识,用的还是白羽给当初练兵营的那群士兵们用的册子。

    白羽在育婴堂里听了两天,回头就把育婴堂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给领走了,这些孩子们有了些基础,她就能教给她们一些其他的知识了。

    一共是六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人数不算多,这样一来这对白羽来说也算不上压力,她还有时间研究点别的东西。

    她是真的有点想家。

    学堂里面能讲什么东西,白羽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只是按照自己曾经学习的路径,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起。

    白羽的学堂和世家勋贵学堂不一样,而且讲的故事也很有趣,武媚在课堂上适应良好,哪怕是周围坐着从育婴堂出来的孩子和她一起,她也没有升起什么看不起的心思,不然她也不会亲自给白羽熬粥。

    她经历的人情冷暖并不少,虽然她母亲身份地位都极为尊贵,而且杨家乃是前朝皇室,是五姓七望的勋贵世家。

    按道理来说,她和母亲在长安的生活应该也不差,但是杨家并没有那么风光,反而是摇摇欲坠。

    尤其是太上皇故去后,她的父亲也很快追随而去,她的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及武元爽等把她们赶了出来,她也只能随着母亲从荆州搬回长安居住。

    杨家似乎也没有她母亲说的那么光鲜亮丽,尤其是在对待她们母女这样寄人篱下,背井离乡来投的人。

    开元九年的一场玄武门之变,就是这场矛盾的激化,彻底引发了这场热议,尤其是当初见过那据说血流成河场面的百姓们在私下还会讨论,大将军的风评也是在那时开始两级反转。

    原来世家变得这样极端凄惨,还是因为当初大将军入关的种种手段,长安百业在最开始几乎圈在她的手里,世家们当时的地位并不如当地百姓,甚至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只不过这些消息当时被内部封锁,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还以为世家如同前朝那般风光。

    乃至于从玄武门之变之后,她的形象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竟是成了一只霍乱人间的妖兽,民间里私下流传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反正就是对她的形象一阵抹黑。

    但是喜爱大将军的人也不少,那些回归家庭种地的老兵,那些被她带着学艺的女娘,还有京畿重地练兵营……

    反正就是你写我也写,轰轰烈烈的话本就这么流传开来,一度对文坛有所推进,但好像又没有什么推进,最后是以报纸上刊登的一则报告作为收束。

    无翔实证据而抹黑造谣朝廷命官,乃至于其他个人者,充俘虏营,刑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虽然看着好像是没有什么大的伤害,不过是笔杆子互相重伤,可是武媚知道,还是有不对的地方,圣人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武媚之前不太懂,可现在一度怀疑,是不是圣人在那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尤其是现在的大将军,看似高高在上,百官敬畏,她真的就如同每天表现的那样吗?

    于是,她犹犹豫豫地拿了这件事来问白羽。

    白羽愕然,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回想了一下就明白,应该是李昭初当初压住了这股歪风,毕竟她入关砍世家勋贵的时候,阿姐就是在皇宫里负责兜底的那个。

    至于李世民的态度……

    “这个不好妄议的,每个人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的不同,而给出不同的看法,圣人首先是君父,然后他也是个人,他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但是相比较之下,我会比较安全,因为我是孤身一人,没有亲眷,没有子嗣,我不会被感情影响。所以圣人对我也会很放心,然后派给我更多更重要的任务。”

    武媚愕然:“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白羽肯定地点点头,旋即话音一转,“不过这也会有些不便之处,也就是锚点的建立,比如我现在为阿姐守孝,她走了,我没有牵挂了,那我也能随时离开。但是我现在有了你,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走,也就是意味着……”

    “若是有人想要拉拢先生,势必会对我发起攻势。”武媚长舒了一口气,“先生有了牵挂,但是已故镇国昭大将军的身份地位都是其他人无法撼动的,而我不同,作为大将军府的长史,很不巧就是您的那个弱点。”

    “你真的很聪明。”白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观音婢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你想学什么可以随时来问我,能成为你的先生,我很荣幸。”

    武媚被白羽夸得羞涩极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如此直白热烈的夸赞,有些话下意识地想要说出来,却在对上白羽那双真诚的双眼时,又咽了回去,不能让先生觉得我担不起这些夸奖,她还能做得更好。

    “先生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能不能告诉我,您平时是怎么读书的啊?”武媚对这个问题很好奇,她想知道白羽是怎么做到,她真的好像无所不知一样。

    白羽摊摊手:“就像是易经里面的阴阳互生的关系那样,它能用来占卜,就是因为化繁为简成为卦辞。然后当你遇到更加复杂的事务之时,你得到了卦象,然后你再用对照的卦辞,就能得相对应的处理方法。”

    武媚:“……”

    怎么感觉先生解释的更听不懂了呢,但是我又好像明白了,这种感觉好奇怪啊,那我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有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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