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见此情形,知晓这陆元之如此推脱必是因为腹内空空,胸无点墨。元载于是和卢毅、董卓倩等人来到花园。

    元载:“斗诗须二人平分秋色、不分伯仲才有看头。如今你二人一个是今科状元,一个名落孙山,相差甚为悬殊。如此较量并不公允。秦子衿,你寒窗苦读数十载,十年应举,十年落第,经历亦是坎坷。今日借贺寿之名来我府上,不仅是为博个名声吧。”

    秦子衿:“宰相圣明。在下实是为向宰相自荐。在下自诩是匹千里马,却迟迟未遇伯乐。故方才不自量力,欲与状元郎比试高下。若得宰相大人提携,在下必结草衔环,报效宰相大恩。”

    元载接过秦子衿呈上的诗文看了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元载对礼部侍郎说:“你们遴选人才时须得更仔细些。像秦子衿这样的才子若成为漏网之鱼,大唐便又损失了一个宝贵的人才。”

    礼部侍郎:“考试虽力保公平,学子却难免发挥失常。”、

    元载:“往后还是多鼓励考生行卷。一次考试难以看出真正的水准。看看秦子衿的诗文便知,此子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元载当即给秦子衿封了一个礼部员外郎作为寿宴的彩头。人人皆称颂元载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才。目睹这幕闹剧收尾的郭暧却是对此嗤之以鼻。

    郭暧:“本以为这书生发这牡丹之议是为忧国忧民。没想到又是一个钻营之辈。”

    李玄景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那书生。只见方才还形单影只的他,一下子被几位富家公子小姐围住,他们纷纷夸赞书生真才实学。虽是东隅已逝,却仍桑榆非晚。从今往后便要开始青云直上了。

    李玄景:“此人倒是个妙人。”

    郭暧:“妙在何处?”

    李玄景:“真假难辨。”

    这时宾客们已纷纷来到宰相府的正厅入席,李玄景坐在郭暧旁边,李玄景发觉桑夜漓今日很是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瞥着礼部侍郎卢毅和他的女儿卢可卿。郭暧一边欣赏着宰相府豢养的乐妓舞姬的歌舞,一边对李玄景讲八卦。

    郭暧:“那领舞的女子叫聂沧澜,是太子一手捧出来的花魁,如今却被元伯和横刀夺爱。元载如今是只手遮天,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六品官衔说封就封,拿来当寿宴的彩头。我看他和鱼朝恩也无甚分别。”

    李玄景瞧见聂沧澜跳舞时似状态不对,在极力忍痛。

    李玄景:“有,更贪。”

    郭暧:“聂沧澜的软舞可是京城一绝。若在往日,光是台下一个席位便要花去五百金。”

    李玄景:“元伯和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聂沧澜入了宰相府,日子必定难过。”

    郭暧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聂沧澜舞姿与往日不同。聂沧澜一舞毕了,得到宾客们的如雷掌声。当她转身准备退下时,太子却突然驾到。聂沧澜与众人一同跪下行礼。宰相却只是站着迎接。太子让众人平身,与宰相寒暄一番便入了席位坐下。郭暧又将太子与元徴之间高山流水的情意当作趣闻告诉李玄景。

    郭暧:“这聂沧澜万万想不到,太子非但没找元家的麻烦,反而看上了元家小姐。听说元徴今日要弹琴为祖母祝寿,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令太子摒弃前嫌,喜新厌旧,亲临赴宴。”

    正当郭暧好奇之时,于花园水榭之上,突然传来飘渺琴音。众人皆被琴音吸去心神,如闻花香,如坠美梦,心旷神怡。宾客们不知不觉来到堂外,眺望着水榭那边。只见水榭四面围着纱帘,一女子戴着纱巾隐于屏风之后,款款而奏。

    郭暧:“元载之女竟能奏出如此高妙清远的琴音,莫非她真是天仙下凡?”

    李玄景:“这不是我听过最好的琴音。”

    桑夜漓:“捕头还听过比这更曼妙的琴音?”

    李玄景:“我师父沈青莲。”

    郭暧:“以前只听闻沈青莲是地狱魔剎般的可怕人物,没想到他竟精通古琴。”

    李玄景:“那只不过是外界对他的附会之说。若你们亲眼见他…”

    李玄景没有说下去,因为接下来他们看到传说中的景象,白鹤翔舞,乌龟出水,鲤鱼跃龙门。

    李玄景笑道:“为博这才名,宰相千金倒真是费了一番心思。”

    桑夜漓:“捕头是说,这些祥瑞是假的?”

    李玄景:“给这些动物用些药物便可做到,无甚稀奇。”

    郭暧:“可这琴音却做不得假。李兄莫要对佳人对于苛责了。”

    郭暧见到太子对元徴含情脉脉的眺望,倒是有几分明白原因了。若非他已经喜欢了洛玉儿,只怕他也会迷上元徴这样的女子。

    元徴只弹了一曲,众宾客许久仍未从曼妙的乐声中醒过神来。他们希望她一直弹下去。可最好的东西总是很稀有,也因为稀有才被人们记住。今日之后,元徴会名动天下。

    众人回到宴席落座,老夫人出场,众人皆站起来举杯贺寿。元徴安排了一支特别的祝寿舞。几个胡姬穿着长裙跳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胡旋舞。突然从长裙底下滚出几个侏儒,他们捧着寿桃,齐声向老夫人贺寿。

    老夫人显然对这安排很惊喜,接了寿桃,笑得合不拢嘴。

    寿宴之时,郭暧只顾吃美食,李玄景却频频观察那个叫秦子衿的书生,他虽置身于一群官员之间,八面玲珑地与他们周旋,却没有因为一朝得志而沾沾自喜,反而好像看破红尘,置身事外似的。

    李玄景回头时,发现桑夜漓不见了。花园中,那状元郎陆元之勾搭上了卢可卿,竟是厚脸皮地拉起了她的手,对她诉说衷肠,亲上她的面颊。桑夜漓见了这一幕本该幸灾乐祸,可正义感作祟的她却依然看不得登徒子调戏女子,于是用一颗石子打了陆元之的头,陆元之被石头打了好几下,兴致也被破坏了。这时牡丹花娘朝颜出现,借口有事与卢可卿交谈,将她带回了宴席。桑夜漓对这花娘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桑夜漓正要离开之时,却见到不远处的水榭上,太子和一个蒙面女子正在交谈。桑夜漓通过那女子优雅的姿态和所着衣裙判断这女子应该是宰相千金元徴。桑夜漓原本无意偷听他人私事,可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却被檀香叫住,檀香今日代表掌镜使来赴宴。

    檀香:“桑夜漓,你竟也混入今日的宴席。”

    桑夜漓不欲理会檀香,正想离开,檀香却说:“我查过你的身世,礼部侍郎卢毅是你的父亲。今科科举的主考官便是他。你今日过来是想来看看他还认不认得你这个女儿的吧。怎样?结果让你满意吗?”

    桑夜漓:“檀香,我不欲与你费这口舌功夫,让开。”

    檀香:“此次科举你父亲可没少收受贿赂。你想知道他贪了多少银子吗?”

    桑夜漓:“你究竟想怎样。”

    檀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只要我檀香还在麒麟司,便有把你踩在脚下的能耐。你若不想你父亲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便离李玄景远一点。”

    桑夜漓:“在你眼里,这世间就只有这些儿女私情吗?若李玄景有意于你,你根本无需做这些。”

    檀香:“你闭嘴!若不是你出现,他定会发现我的心意。”

    桑夜漓:“我不想与你为敌,可若你不知收敛,我亦不惧你。”

    檀香:“好啊,你有什么本事我倒想瞧瞧。”

    檀香狠狠地撞了下桑夜漓的肩,迈着胜利者的步伐离开。桑夜漓转头之间,却见水榭上的那对男女牵起彼此的双手。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桑夜漓的意料,今日的寿星老夫人出现在水榭之上,打断了他们的幽会,太子不得不离开了。

    太子离开后,老夫人扇了那女子一巴掌。女子的面纱掉下,桑夜漓见到女子脸上竟长着难看的疮疤。老夫人的声音很高,因此桑夜漓隔着很远都能听到。

    老夫人:“下贱坯子!忘恩负义的狗奴!我元家待你还不够好吗?给你穿金戴银,让你做上等奴婢。徴儿是待你太好了,让你忘了你自己是谁!当初你只是一个被卖进青楼的丫头,若非徴儿选了你,你现在还在平康坊里。你竟还妄想勾引太子?莫说你脸上有这烂疮,即便没有,太子亦不会多看你一眼!”

    女子跪在地上,向老夫人求饶。

    老夫人:“这双手的确是一双妙手。砍了这双手,你便什么也不是。即便被卖到平康坊,也只能做最下贱的妓子。”

    老夫人甩袖离开,那女子似是被打回原形。刚刚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喜悦之中,如今却深陷绝望。老夫人刚刚的意思是,若她再对太子生出非分之念,便要将她砍断双手,送进青楼。

    云舟的心在极度的爱和恨中无限拉扯,生长出疯狂的嫉妒。为何上天要如此折磨她。让她拥有绝世才情,却长了这样一张难看的脸。为何又要让原本麻木的她遇到太子这样的知音。他们无须语言,通过琴音便可心有灵犀,懂得彼此的心声。可是太子还未看到她的脸,若他看到,如今的这份情意也许便会烟消云散。尽管云舟对于这份不该生出的爱情感到前景渺茫暗淡,可对爱的希冀会让一个人生出最荒诞的幻想。

    更何况一个身在绝境中的人一旦拥有了希望,便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抓住它。太子便是她唯一的光,她幻想着太子取下她面纱的那刻,没有嫌弃她的容貌,反而待她更加真挚。他会为她延请天下名医,治好她的脸,然后与她长厢厮守。老夫人是唯一的阻碍。元徴待她那样好,必不会阻拦她追寻幸福的。

    是不是只要老夫人死了,她的人生便能从地狱升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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