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城大道上,风声呼啸夹带雨丝,夜色也渐浓,肆意的马蹄声响彻在其间,带来阵阵回响。

    姬颜一行自下山后,马不停蹄的赶路回泗水,今天已经是第十日。

    泗水城离朝回城相距甚远,作为大殷国主城,繁华自是不用多说,玉盘珍馐,楼宇歌舞数不胜数,权势繁华迷人眼,深陷其中就难以自拔。

    姬颜自十岁以后每年都会回泗水城探望父母,初见时也不由感叹了一声不愧为百姓赞誉的“地上天宫”。

    “小姐,前方有个酒楼,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一下。”冬雪仔细看了看前方的酒肆,规模宏大,在这地界倒十分适合作为路途疲惫之人的歇息之所。

    姬颜放下手中医书,掀开帘布往窗外望去,看上牌匾的时候有些讶然:“红尘客栈。”

    放下帘子对帷外的冬雪说道:“冬雪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关于红尘客栈的一句话。”

    冬雪迷茫的摇了摇头,想起小姐在轿内,急忙又说了句:“小姐,什么话。”

    “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把命敲。”木离的声音响起。

    冬雪转头望去,惊讶一霎:“木头,你今天居然说话了,真难得。”

    木离不理冬雪时常的大惊小怪,牵起马绳,扬鞭疾速经过此地,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此时客栈里有一人站在二楼的窗台目送着他们离开,紧接着无声跟了上去。

    姬颜轿内呆的太久有些发闷,难得有耐心满足一下冬雪的求知欲:“木离说的不错,练武之人对江湖事大都明晰,这个客栈从属天下第一楼,规矩颇多,不小心犯了忌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句话就是规矩之一,不能雨中入宿。”

    冬雪疑惑:“不能雨中入宿是何理?”

    姬颜:“一年前,偷盗客杜允风行窃归来,带着满身黄金财宝,适逢下雨,就寻了一处客栈落脚,谁知一夜后就横尸在楼内,钱财散了满身,身上放着一块血牌,上面写着‘凡遇红尘客栈者,皆雨中不可借宿’。”

    对此事的了解她也是来自于父亲,每年回家,父亲都极为欣喜,但长时间不见难免有一丝隔阂,一介武夫又不会讲些花言巧语,只能说一些江湖轶闻给女儿听,一个外人口中的威武严肃的大将军活生生的就变成了个说书先生。

    “天下第一楼”乃是一个主要由赏金手和探子组成的,其中商,医等各种行业都有涉猎,可谓是遍及五湖四海,里面大部分人都是赏金榜上的亡命之徒,但它又是一个十分有组织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有多少。

    黄帝登基的第二个年头,“天下第一楼”之名在江湖上开始声名鹊起,时至今日也不过短短几月,威慑之名却让人闻风丧胆。

    至今谁也不知道他的建立者是谁,无人见过,只知道江湖人都称其为楼主。

    “总之,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物,这店,更是住不得。”姬颜回头继续看医书,也为这段解释做了个结语。

    冬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路途迢迢,经过横架在湍急的泗水河上的桥,就是泗水城了,依山傍水,天然的富庶地。

    “小姐,将军和夫人看到你肯定会高兴得晚上睡不着的。”冬雪兴奋地说着。

    姬颜无奈的笑笑,这丫头从进城开始就激动个没完,吱呀一路也没个消停,虽还比自己年长十几岁,但性格实在跳脱得像个孩子,他们师徒二人与木离都不是爱多言之人,也就小师弟能跟她打打闹闹,也的亏这丫头在山中这么久没给憋坏了。

    想起家中父母,姬颜开口道:“木离,绕段路去一趟香糕斋,买点栗子糕。”姬颜记得,母亲极爱吃这个,但糕点铺每日限量,以至于不止一次听到颜芷抱怨一糕难求。

    香糕斋不愧是泗水有名的糕点铺,姬颜掀开帘子看着店前络绎不绝的食客,大多是些丫鬟侍从,应当是为家里主子出来采买,想来也是,糕点精致昂贵哪是平民百姓能够日日所食的。

    木离加入人潮,过了两个时辰左右才两手提着糕点出来,清早来到这里,等到此时早已烈日高悬,糕点已经售罄,周围的很多人都遗憾离开。

    正当木离提大步往轿子处走的时候一声娇俏唤声从后方传来。

    “前面佩剑的请留步,我家小姐有话说。”

    木离自然听到了,但脚步没停径直往前走。

    没料到木离会这般无礼,说话的人有些急切骂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大名鼎鼎姬丞相的孙女,可不是你这小小奴才能够得罪的,当心把你关牢里吃牢饭。”

    听到这句话木离步伐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凝眉思考片刻,那丫鬟有些窃喜,以为这人是怕了,正准备再嘲讽一番,且料木离再一次迈步往前走去。

    丫鬟秀气的脸庞有些刻薄的扭曲,尖锐又气恼的道:“叫你停下,听见没有,你是聋了吗。”

    两个穿着官府的侍卫运着轻功拦在木离身前,剑出半寸,侧体脚迈八字站得方正挺直,似有木离再走一步就立马拿人的意思。

    动静有些大,轿内的姬颜放下手中的医书朝外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提着糕点的木离身后停着一个圆木镶嵌金雀顶的轿子,轿前站着一个丫鬟,嘴里似乎正骂着什么,身前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

    冬雪担心道:“小姐,木离好像被拦住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正当姬颜下轿的时候,那方也有一人举止文雅的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轿子,姿态婀娜轻挑,身穿鞠衣色薄轻纱,鬓角的银环轻响衬着那柔美拂柳之貌更甚,我见犹怜。

    随着愈发走进,姬颜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有些无语,这不是她堂妹姬娴衣嘛,怎么每次遇见的场面都有些一言难尽,说来她们第一次见面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愉悦呢。

    十岁之前姬颜因娘胎里带的毒就一直和师傅在朝回疗养,十岁后身体逐渐好转后才偶尔回趟家。去年隆冬十二月,姬颜因惧冷自回家后就一直缩在屋内,再加上这日有客来访姬颜不便见客就更是心安理得的呆在房中。

    上好的红螺碳烘得屋内人有些困倦,姬颜望向窗外傲然挺立的嫣红雪梅失神了片刻,这时,一阵怒骂伴随着积雪下陷的闷声传来,一束红梅颤了几颤掉了几块白雪在地上散了开来。

    好好的雪梅怎的就消了色,真是败景。

    姬颜被叨扰了赏景自是不快的,本就泛着白的脸更是泛上了霜,从柜内拿出一身莹白厚袍披上就往门外走。

    就在不远处,姬娴衣辗了辗脚下婢女的脸,满脸嫌恶道:“就是你勾引我弟弟的,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怂恿他纳你为妾,凭你也配,一身狐媚子味。”

    “放过我吧,再也不敢了。”地上的人生生被断了一条腿,脸上的血渍混着泪模糊了满脸,缩着破碎的身子奄奄一息的低声讨饶。

    想是被她这副模样取悦了,姬娴衣脸上笑得更加明艳,一个曾入过花街烟巷的青楼女子也想耍手段攀高枝,真是痴心妄想,抬头看着前方一口深井,有些兴味的说道:“你若跳进去,一炷香之内还没死我就捞你上来怎么样。”

    厉雪寒冬,跳进去如何还能活命,几个奴婢有些不忍再看。

    “姬小姐,饶我一命吧,我还有爹娘要照顾,求求你了。”

    姬娴衣有些怜悯的看了看她,轻柔道:“真是孝心可敬,让人十分感动,要不然我给你出个主意,如果你不幸死了呢,我就送他们下去陪你好不好,让你下去继续尽孝,你认为如何?。”

    “不用了,我......跳。”身体疼到疲累已无力再求饶,跳吧,死了就不会再疼了,手不自觉的痉挛,闭上了眼,血泪像一条细河滴落下来,浸润了雪入了地。

    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蒙羞了。

    “抬起来丢下去吧。”

    几个婢女上前抬起地上的人往井边走去,一人发髻颤动了头上的梅,随风而飘,只见一人伸手接住了。

    这人肤色素白似雪,瘦弱的身躯裹着白色衣袍,仿若雪中幽灵。

    只见她薄唇轻启开口道:“死人别往我院子里丢,都给我滚出去。”

    “你是姬颜?”姬娴衣试探问道。

    关于姬颜这人她知道的可谓是少之又少,传闻中将军夫人出生时身中剧毒,所给诊治的医师都说胎儿已经死在娘腹之中再无生还可能,然而几日后,姬将军却对外说妻女无忧,只是女儿体弱需在院中静养,然而十几年过去了却无外人见过,为此众人就也不知其中真假了,

    她来将军府数次,一次都没碰到过,谁知,今日倒是误打误撞碰上了活人。

    姬颜没应,她其实已经早到,看到姬娴衣的时候就隐约猜出是谁了,今早母亲跟她说过,没出声只是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不过这场面倒是没料到的,这真当姬将军府是弃尸场吗,做了龌龊勾当就来这毁尸灭迹,真是不知所谓。

    “你们扫了我赏梅的兴致,最好现在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受点苦头。”

    姬娴衣抿唇笑道:“颜姐姐,我是你堂妹娴衣呀,今日上前拜访姬大伯还以为如往年一样看不到你了,你的病可好些了。”

    “哦,本来是好了,不过......”姬颜眨了眨眼,认真说道:“这时看到你却有些气血不畅,眼睛也有些不适,应当是被污秽腌臜之物脏了眼。”

    “......颜姐姐说笑了。”听了这话,姬娴衣脸上的笑一僵,袖中握拳的手刺破了血肉。

    要不是看在她是姬洛白的女儿,敢这么对她说话的人,早已被她千刀万剐后喂给恶犬了,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姬颜看向井边几人,平静无波的脸泛着森然,说道:“丞相府是穷得连块死人的地都没有吗?”

    抬着的几人颤抖着,手上躺着的人一时不稳在雪上摔得砰一声响,地上的人疼得睁着已经被血污染看不清人样的眼,咕哝道:“......救我。”

    姬颜抬眼望去,眼里看不清情绪。

    姬娴衣意味深长的看了姬颜一眼,假意解释道:“这人原本是青楼女子,勾搭上我弟弟后做了府内侍婢,竟然还想教唆他娶她为妾,这等龌龊女子活着也是祸害,给家里蒙羞,是吧,颜姐姐。”

    “不......不......是他骗了....我,是他自己说要娶我的。”地上趴着的已经成了血人,哽咽呜咽。

    哦,情债。

    姬颜低眸,不想理这世间最常见的俗事,淡淡说道:“与我无关,你们可以走了,话不过三。”

    姬娴衣打着算盘,爷爷说,当年姬洛白因为非要娶一个渔家女与他断了父子情,十多年没了来往。这十几年间,姬洛白日渐权侵朝野,他便又开始有意无意的让他们这些小辈来走动,姬洛白终究还是顾念父子之情,虽说还是不回家,却也准许他们来。

    若是自己与姬颜想交成好姐妹,从中牵桥搭线,愈合了那份破裂的父子情,有姬洛白与爷爷撑腰,还怕皇后之位不是她的吗。

    一个常在闺中养病的人应当是极为单纯的,好好哄骗一番后不就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忍一忍她的脾气又如何,到时候再略施小计以牙还牙便是。

    笑着伸出手准备揽着姬颜,然而还未碰到,就被撒了一口的粉,因为笑的缘故,实打实的大部分都被吞了进去。

    “咳咳......咳,这是什么。”

    姬颜:“泻药,我说了话不过三,既然不听,我倒也不会杀你,只是却也不会让你好过。”

    药效发作得很快,才入口就有了反应,姬娴衣脸色一下子变了,难言的味道蔓延开来,婢女们忍着异味上前,准备牵着她离开。

    “别动。”姬娴衣哭着喊道。

    停不下来,动起来更是一泻千里,但是等会若是被父亲看到更是没了脸面。

    “你们把衣服放在我下面,让我躺下抬着从后门走,一人去跟父亲说我先回府了。”

    姬颜提前用银针封了自己的嗅觉,冷冷的看着。等着人都走了,转身准备离开时瞧到了地上伤痕累累的人,啧了一声,沉思片刻,柳眉一皱叫道:“木离。”

    暗处的人现身走出。

    “把人放到内厢房去。”

    看着和记忆中毫无差别的脸,姬颜心里冷笑了一声,看来那包泻药还是没把这人脑中的污秽清理干净。

    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那人又怎么能转得了性呢。

    姬娴衣下了轿子后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神采,唇齿带笑的伸手抚了抚头上的步摇,这可是当今太后御赐,世间独一无二的饰品,路过的行人频频往回看,甚至有一儒生因太过专注摔了个马趴,正懊恼,一双精致的蓝布玉锦绣靴停在他身前,往上看,一时呼吸都有些停滞。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美人啊,美人。

    “你个书呆子,看什么呐。”冬雪有些恼怒,这书生盯着小姐看的也太久了吧,果然读再多书也隐盖不住色胚本性。

    书生回神,有些羞愧低下头:“小生失礼,小姐莫恼。”也不管人家同意与否,转身就跑了。

    冬雪嗤笑:“这呆子。”

    姬娴衣自然也看到了姬颜,过往蒙受的羞辱让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有些疑惑这病秧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这是?

    莫非也探知到了皇帝今日私巡,来制造偶遇的?

    如今新皇初登大宝后位空悬,谁不觊觎,她不也是查听到皇帝出宫后喜食这家糕点,才来这里的吗?

    太后让自己多与皇帝多亲近亲近,今日本想带着糕点去讨他欢心,谁知竟然售罄,恰逢这侍从提着糕点就想截下来,谁知,竟是姬颜的人,难道真的也是为了皇帝而来?

    姬颜可没兴致跟她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问道:“不知娴衣妹妹拦住我的侍从有何事?”

    “能有何事,就是妹妹我啊近来嘴馋,好食这家店的糕点罢了,谁知运气不好,就想从这侍从手中买一点。”嫣然一答,又试探的问道“颜姐姐来此又是为何?”

    “来这还能是为何,娴衣妹妹莫不是有些犯蠢。”

    姬娴衣手中握了一路的莲花帕子捏的泛起了皱,末了,吸一口气再次笑着道:“妹妹愚笨,让姐姐见笑了,只是不知姐姐能否割爱,糕点分妹妹一半呢。”

    “不能。”姬颜垂眸轻笑,继而又道“体弱之人胃口大些,给你一份怕是吃不饱,我常年在屋内,出门一趟不易,望妹妹见谅。”

    看着木离手中沉甸甸的两裹糕点,自然看出姬颜是有意刁难,新仇加旧怨,来日等她当上了皇后定要将她百般折辱一番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倒是妹妹强人所难了。”

    姬颜不在意的摆了一下袖子:“无事,我有些乏了,先回府了,妹妹自便,回府后代我向爷爷问好。”

    “颜姐姐慢走。”

    姬娴衣看着前方缓步走着的三人,脸色有些阴翳,如若她没看错,前方那轿子轿底浸满了湿泥,看这三人装扮也有些风尘仆仆,怎么都显出不对劲。

    “杏花,找几个人跟着那辆轿子,看到底是去哪儿的?”

    杏花抹了下脸上的细汗,回声道:“是,小姐。”

    姬娴衣见前方的轿子拐过巷角,只余下一阵马的的踢踏声,有些切齿的咬了咬唇。

    姬颜呀姬颜,无论如何劝你最好不要打后位的主意,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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