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苏烈就将此去西州的见闻感想悉数上禀给李望。

    大殿上,苏烈躬身将一册书文交给宦官,呈给皇帝。

    “臣此番前往西州,收获颇丰——西安都护府在当地颇得民心,治理有序,事宜据悉,臣已编写成册,陛下请仔细查阅。”

    李望端坐朝堂之上,接过文书,并未打开,只放在一旁。

    等苏将军禀告完,他便嘉奖道:“好啊,西州有如今的安定局面,苏将军功不可没啊!”

    苏将军躬下身,又恭敬着说到:“臣不过是一双眼睛看着这盛世,是陛下治理有方,善用人才,才有如今的局面,这一切,都要感怀陛下的功德!”

    说完便跪下叩谢。

    一众大臣也跟着纷纷下跪叩谢陛下功德……

    这等局面,李望并未感到欣慰,哑然笑了一声,只淹没在阵阵洪亮的欢呼声中。

    虽然苏烈在朝上说着西州的好风光,文书里却详细记载了西州的乱象——

    都护府虽然宏伟威风,但西州的百姓有难,并不会主动去寻驻守的将军帮助,都护府的将军也就当作西州和平,绝不“多生事”,偶尔会有都护府的士兵在西州的店铺里被无情撵走或者区别对待的,此等事件,层出不穷……

    虽都不涉及大局,但长此以往,必不会有好局面的。

    大殿内,李望阅读完文书,太息着,拉长了一声叹出来。

    “这个苏烈,每件事都办的如此认真仔细,一点也不输当年的风采啊。”

    一个文臣在他身旁小声跟着说:“苏将军壮心不已,臣听闻,苏将军到地方视察,民众都夹道欢迎,含泪相送呢。”

    他应了一声便不再发话。

    脸色铁青的放下文书,继续批阅其他的折子……

    苏府上。

    苏将军下了早朝,与大娘子在栾凤轩一同吃朝食,他一边央着还是家里的饭菜吃得香,拉着大娘子唠他路上遇到的稀奇事儿。

    反倒是大娘子板着脸,不为说动。

    “你昨日里刚回来,就不能歇一歇再去见官家,非要今天一大早的……”大娘子埋怨着瞥他一眼,恼得话都懒得说下去。

    “娘子,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这件事要没个了断,我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他放下碗筷,搂着她的胳膊安慰到。

    她拨开他的手站起身,皱着眉教训他:“你是个急性子,那官家听了你的,就能马上派人整治了?”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那西州乱?他们都不说,叫你一个人说!”

    她坐下来,又压低了声音说:“将军你不是不知道,自那一战你发善心放走那属地的百姓,官家就渐渐疏离你了,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堂堂大将军,如今派给你的尽是些走马观花的活儿”说着说着,喟叹一口气。

    苏将军一时尽是无奈,也不知说什么,饭也吃不下了,只跟着一同叹惋……

    大娘子这时转而安慰他道:“这世道太平,自然不缺会打仗的将军,你也该享受才是。”

    她最熟悉苏烈。

    是啊,当初为了这太平的日子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安生了,让将军也做回普通百姓罢!

    不过苏将军当然不是容易甘心的人,他自己空有一肚子门道,现今却无处可用,儿子又跟他不同路——谁能想到大娘子直爽的性子加上他的血性,生得个儿子竟然文邹邹的……

    不过这样也好,满腹经纶,日后总不至于沦落到跟他如今一般。

    幸而来了个懂门道的后生郑屹,一心想要跟着他拜师父。

    他虽然表面上苛刻,私底下,不知跟大娘子感叹过多少回了,大概是,后继有人,有幸识得才人之类的。

    苏将军心里太热闹,吃罢饭后,就自个儿慢慢逛去了苏焕院里。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

    彼时苏荷正坐在苏焕对面,一手托腮,懒懒地念着诗。

    昨日她找了那个好理由,说自己累着脚才跛的,苏将军就不让她出门去了,只准在家里,她实在闲不住,只能来苏焕这了。

    苏焕不时抬头看着像小猫似的阿妹,不禁想笑。

    她衣袖繁琐,手执毛笔又不太熟练。

    鹅黄色对襟半臂的胸前被她“点彩”,还有袖口,也沾上了未干的墨迹,手托着脸,嘴里只挂着那一句,摇头晃脑重复地念……

    这也不能怪她。

    她已经在这里干坐了两个时辰。才到这还感到新奇,拿起毛笔写写画画,一个时辰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接下来才煎熬呢,没人理她,她只能一个人作摆烂状。

    “你脑袋怎么样了?学迷糊了吗?”苏焕放下厚重的书卷,关心着问她。

    “嗯?”苏荷睁着眼,却像是突然被人唤醒一般,扭过头去看他,然后甩甩头,“阿兄,我不会打扰到你了吧?”

    “没有”他浅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即站起身“我看看,你学了什么?”

    身子正往她那里探,她却一把捂住画的小狗,求饶地看着他:“阿兄,你就饶了我吧!”

    忽然她灵机一动,心里又涌出鬼点子。

    “诶?阿兄,要不然这样吧,我问你些问题,你回答我,这样既能帮我解惑,你也能巩固知识了,好不好。”

    他想了一下,这样也好,不过,阿妹能问出什么问题呢,中午吃什么吗?

    哈哈,他笑眯眯答应了。

    “嗯——”片刻思考过后,她仰着脸问道:“为什么天下读书人都要学习《诗》呢?”

    诶?他瞳孔微张,歪头看着她,然后回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鱼鸟兽知名。”

    巧了,就这句刚好她以前听过。她觉得甚是有趣,说不定能和他拉扯几个回合呢。

    “那么,阿兄可知官家为何要把它纳入科举考试范围里呢?”

    “四书五经是祖宗留下的东西,自然要学习,要传播发扬了。”他不清楚,阿妹竟然一下子问了两个这么深的问题。

    哈哈哈,我可是文科生啊,真没想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竟然也能说教说教博学书生了。

    于是她开始摆起了架子,叉腰踱步,郑重地吐露出她心里的答案:“且不说四书五经,单说这《诗》,这本书里有各种各样的手法描写了礼乐风雅,读的人多了,自然就被教化了,社会的风气就清郎了,不是吗?”

    诶?!他一时间又惊讶又羞愧,学策论的可是我啊!

    “这……没想到阿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阿兄无颜以对啊!”他叹着气不停地摇头。

    其实他并非没想到,只是他觉得这些说出来阿妹未必懂得,随便说些,就当时逗乐玩罢了。

    可未曾想……是他轻看了她。

    “哎呀,这都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功劳,阿兄不必难过,现在知道,也不晚……”况且我岁数本来就比你大。她假正经地拍着阿兄的肩膀,劝他到。

    没想到她随口的问答却让苏焕觉得不可思议,她想着以后还是少露锋芒。

    “哈哈哈,什么不晚啊?”

    苏烈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脚步声也逐渐响亮。

    “父亲,阿妹与我正在谈论《诗》呢。”

    兄妹俩见父亲来了,便一齐转身向他行礼。

    “哦?小荷儿什么时候也转性看《诗》了。”苏将军走到桌前坐下。

    “我只是呆在府里闷坏了,这书太枯燥了,父亲,您什么时候才准我出府去玩啊?”她跟到苏将军面前撒娇,趁机转移氛围。

    “那既然读都读了,你背几首来听听,你要是背出来,我就考虑你出去。”他笑着拿起书,想要考问她。

    啊,真的?

    她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于是回忆着背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额……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嗯,不错”

    苏将军放下书,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可知道,这首的意思?”他继续考问。

    “不知道。”她回答的干脆利落,一边还摇头。

    “这是一首女子出嫁的贺婚诗,祝福女子有美满幸福的婚姻。”苏焕在一旁为她解答到。

    “奥,原来如此!”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那父亲,那我能走了吗?”

    她一心只想赶紧逃离这里。转身要走,还一边对身旁的木木使眼色。

    “不行”

    苏烈一句话让她定在了原地,她无奈又转身回来。

    “父亲,荷儿再不出去,就要被闷出心病来了!”她撒泼似的挣扎着说。

    “过几日就不闷了。”

    “真的?过几天就放我出去!”

    “几日后有我向郑屹讲兵法,你带着木木一并去。”

    “啊?为什么啊,我又不去打仗。”她燃起的小火苗又被浇灭。

    “也可以不去,反正你不准出府。”苏将军语气和蔼,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那好吧……”

    苏荷蔫蔫儿出去了,留下苏烈开始细细询问苏焕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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