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斋是云州书院的藏书楼。书院藏书楼有二,一为半学斋,一为敬文斋。半学斋面宽八间高贯两层,空间开阔,前有方池,后有假山,屋顶为青色琉璃瓦歇山顶,是书院学子日常借书阅览之处。敬文斋居于碧波湖上,四面是滢滢的湖水,一条长廊自岸边蜿蜒入湖心,连接一幢石头和木柱建筑而成的楼房,楼出水两层,面宽六间,南北开窗,空气流通。楼上按经、史、子、集等分类列柜藏书,书橱两面设门,既可前后取书,又可透风防霉。楼下为阅览图书和收藏石刻之用。半学斋的书卷凭书院学子身份铭牌可外借,敬文斋内书籍多为珍藏典籍和孤本的抄本,阅看之人需得将所阅之书先行誊抄一本以待他人借阅。

    六月的碧波湖,翠叶亭亭,风拂动莲叶,荡漾起一片水波,层层幽香扑鼻。二楼临窗的几案前,一名小姑娘手持一卷书册,上身着浅绿冰蝉丝织成的纱衣,系一条碧色绣浅黄迎春花真丝齐胸襦裙,双平髻上系同色丝带,苹果脸,丹眉下一双杏眼,一对浓密睫毛。

    顾含章看得专心致致,楼下上来一位十七八的学子,身着书院统一发放的深蓝衫。

    “顾师妹。”学子一脸憨厚的笑。

    “呀,木头哥。”顾含章抬首,弯弯眉。她空闲时爱到书院蹭课,院中学子泰半认识这位不在编的小姑娘,都叫她顾师妹。这位学子又是方今明的爱徒,更是与她同门。

    “听说你来这边书阁了。”

    “木头哥找我么?”赵木头大名赵归程,跟随方今明后,学得十分杂,课业之余最爱墨家机关术。

    “你看看,上次的袖弩我重新改进,铜板比之前的轻薄,你缚于手上更轻便些。”

    半夏接过赵归程手中的小弩,顾含章放下手中书卷细细观看。

    “呀,这次是可以连发十箭的!”顾含章惊喜地摸着弩身。

    “来,替我绑上试试!”

    半夏、忍冬上前,一人替她挽起左臂纱袖,一人从旁边褐色皮袋里抽出一撮五六寸长的铜箭镞一支支装进铜板小孔;再将铜板固定在左手小臂的内侧,扯出铜板两端带皮扣的皮带迅速绑缚固定。

    赵归程见她露出浅白色的肌肤,红了脸别过身。

    顾含章一心扑在那小巧的袖弩上,没有在意,挽袖的忍冬瞥见,懊丧自己刚刚疏忽了。

    袖弩绑好,放下衣袖后顾含章活动了下手臂,觉着自如了,抬头满意地瞧着赵归程:、

    “木头哥,咱们找地儿试试它的威力。”

    赵归程见她喜欢,心里也如饮了蜜水:

    “好,顾师妹随我来。”

    顾含章轻快地往楼下去,边叽叽喳喳地问他:

    “木头哥,快到书院大比了,你今年做什么?”

    云州书院每两年举行一次大比,分才、艺比场,“才”比试时文策论、诗歌词赋,“艺”比试各类技艺,琴棋书画、器械制作等不一而足,两场评出前十者,在书院求学期间每月可领米四斗、银一两。今年冬月又是书院大比之时。

    “嗯,我查了史籍上的木牛流马,和几个师兄弟想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木头哥好厉害。木头哥一定能成。我看好你哦。”

    “木头哥你祖籍是云城的吧?”

    “嗯,先曾祖时定居云城,后搬到海西。”

    赵归程从海西赴学云城,学习之余几乎耗时在木工房内,顾含章初见他时,他顶着一身刨木花儿,此后便一直叫他木头哥。因他家境贫寒,老父腿瘸体弱只能做简单的农活,家母因早年熬夜干绣活儿坏了眼,幼弟年小,全靠着未出嫁的姐姐一手操持生计,他原师从程夫子,程夫子从海西到云州书院应聘教习一职,便携他前来,又将他推荐到方今明门下。方今明惜他怜他,每月从自己薪奉中拿出一两银钱济他家中生计。顾含章时常在方今明处走动,与他熟识后,对这位年纪大她许多的师兄很是喜欢,俩人关系极好。后程夫子托人替赵归程家大龄的姐姐说了一门稳妥的亲事,顾含章闻之,又出钱托方今明备了一份嫁妆遣嫁。赵归程心中极为感恩。

    “啊,木头哥,前儿我在莫将军营中结识了位赵队正,他叫赵归郎,你俩是不是兄弟呀?”

    “我家就我和幼弟两个儿郎。”赵归程腼腆一笑:

    “那位赵队正是云城人么?若是,那该是一个宗族的。我们赵家村的人原本便是从云城迁到海西去的。”

    “啊,他看起来比你大一点点哦。”

    “那我该唤他族兄。”

    书院后山,高大榆树林在夏风中兀自屹立。顾含章站在空地,眯着眼看着天空,一旁的侍女与赵归程俱屏住呼吸也跟着她看着高空,然而盯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什么发现。

    俄顷,顾含章伸出右手对着左臂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又仿佛在风中什么也没有。众人还未看清楚,几下沉闷的“扑扑”连声,不远处有什么从高空坠落,半夏兴奋地跑过去,然后对着这边就开始挥手:

    “哎!是山雀,灰蓝山雀哎。哟,有三只哎。”

    顾含章也笑了起来,对着赵归程道:“木头哥,很好用哎,我喜欢。”

    赵木头也只是腼腆的笑,并不多言。

    自从开始带着顾含章到赤岭谷训练,萧亦昙便把谷中那两百来人的女兵交给了顾含章。只要在赤岭谷,顾含章一准按时起床,跟着一众女兵出操训练。她年纪在女兵中最小,个子却在前列。与之匹配的,是她的耐力与气力。一开始,那群从流浪儿中挑选出来的女兵是瞧不上这个看上去如玉娃娃一般的小姑娘的,本能地认为不过是来玩耍的。然而等顾含章展现出她的实力,一众女兵都惊呆了。她们努力训练,是因为知道唯有这样才可能留下来,留下来,才可能不再跟过去那样吃不饱穿不暖随时担心会受人欺负随时可能在寒冷的冬雪里一觉睡过去就不再睡来。而这个锦衣玉面的小姑娘,不需要担心吃穿,有人疼有人爱,明显不需要这么努力,却一样跟着她们在雪地里滚爬在炎日下跑跳。甚至,她比她们后到赤岭谷,却比她们大多数人更接受这样强度的操练,她比她们大多数人要小,却练得比她们大多数人要更狠。

    当然,更让她们惊叹的是,顾含章仿佛天生就该是一名将士。她如同棉花一般饥渴地吸收着各种对战技巧,还能根据自身的特点进行调整,让它们更加完美地适应自己的身体与力度。她还极会“看人”。只要给她一段时日,她便能清晰地知道谁更适合步卒还是骑兵,是擅长近身还是远攻。这让萧亦昙也忍不住惊叹。他的小阿元,仿佛天生便对“兵”有一种直觉的敏锐。这或许,便是尉迟家的血脉强悍所在吧。萧亦昙忍不住又有些叹息,若是定国公府还留存与世,大雍何至于一到战事便无将可用?何至于让安国公苏家牢牢地把持住兵权不放?

    顾含章的勤奋与优秀,也深深刺激着另一位从帝京来的“娇客”。

    说起来,宋暮云便含了一包辛酸泪。

    之前,他是想着到了云州后要好好儿地当差,在兵营中好好儿地出人头第。可没想到他到的并不是普通的兵营,而是萧亦昙为之赋予了极大期望的轻骑部队--在建中的。他那身手,便是到普通的兵营中也尚需十分的努力,何况是这要求比普通兵营要高很多的轻骑部队?

    因此,自打到了赤岭谷,他这身子差身手也差的“娇公子”便成了裴度的重点关注对象。人家是一天训练六个时辰,他是八个时辰。人家早都不需要再练站姿了,他一天八个时辰之外必须再蹲马步站足一个时辰。因为裴度说了,他的下盘太浮,别人轻易便能踢翻他,他得好好练、狠狠练。又因着他早过了打基础的最佳时期,为了弥补,他得好好练、狠狠练。

    顾含章来了赤岭谷后,与他有着鲜明的对比,裴度更是把他好好嘲笑了个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世子含着泪也得练下去呀。达不到裴度的要求,别说想在军中出人头第,就是吃饱饭也达不到呀。想跑?赤岭谷营地外,一群獒犬虎视眈眈!更丧心病狂的是,裴度不时还会驱赶着那群凶残货在他们身后追撵,獒犬不停他们就必须一直跑一直跑,谁要被撵上,那真是会被一口咬上不松开的!裴度说那样能够训练出他们的速度与耐力。

    个鬼的速度与耐力!宋暮云只知道自己腿上生生被咬了五处血淋淋的伤口了,口口见骨啊。虽然有军医及时治疗吧,可那也是在往他身上留疤啊。提及就是两泡伤心泪。

    萧亦昙带着顾含章来后,宋暮云抱着好友就是一顿大哭。没同情心的萧亦昙,看着比在帝京黑了一圈结实了一圈的宋暮云,拍拍裴度的肩,夸奖他“干得不错!”宋暮云又想在顾含章处博同情,谁想人小姑娘飞了他俩白眼,随后就让他见识了什么叫住“天生就吃兵营这碗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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