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拆楼拆得热火朝天,那边进宫告状的萧东润却没有如愿见着苏皇后。他有苏皇后给的令牌,可以随时入宫。从长乐门进去没走一会儿,延庆帝身边的内侍就赔着笑来请他去昭华宫宣政殿。

    自从何贵妃故去,延庆帝便很少去后宫了。昭华宫分前后两部分,前边的紫宸殿是行朝会和接见使节等一些重大场合使用,宣政殿则是延庆帝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东侧殿是书房,西侧殿日常起居,后边有他的寝殿。

    萧东润也没有多想。他是惯常进宫的,延庆帝也经常这样把他叫到面前问一问他的日常生活。他这个唯一的孙儿,在延庆帝面前是很有几分面子的。

    唔,现在不是唯一的了,二皇伯他已经添了一个新生儿。不过,天高地远的,又还小着,暂时对自己还没有威胁。

    这样想了一路,福禄已经在殿前候着了。见着他来,老远就笑着,上前亲自迎了他进殿。西侧殿那雕喜鹊登枝梅格子门已经被拉开了,迎过黑酸枝木嵌素锦绣松梅竹屏风,靠墙夔龙纹高几上摆着小巧的青铜玄武香炉,绿冻石象牙雕仙鹤插屏,墙上挂着一幅字--萧东润眼尖,发现已经不是自己之前看见的三皇伯亲笔书写的那幅了,延庆帝就坐在北面的榻上,榻上着眼之处的陈设均绣着龙纹。

    “皇爷爷。”萧东润乖巧地上前叩安行礼。

    延庆帝温和地笑着叫人扶起他,见他一身浅紫,斯文白净,仪容秀整。

    对这个孙儿,他是喜爱的。一则是四个儿子中之前仅就生有这一个独苗苗,他少不得要多放一份心思在他身上。再则萧东润从小又在宫中长大,十岁之后才出宫回信王府居住,他性子与宁王到有五六分相似,对人温和,对着长辈嘴巴也甜,在孙辈中的宠爱自然也是独一份的。曾经还引得他那爱子宁王吃过一段日子的醋。

    一想到曾经的宁王,他的目光不由暗了下来。

    再温和,他始终是帝王,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睥睨天下的气质。萧东润刚抬头想要趁机告一告自己的父亲,见此,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寻思今日是不是时机不对。

    看人脸色,他还是会的。

    延庆帝沉脸不过片刻便重新温和了起来。他把萧东润招到自己身边,宫女盈盈上前,将沏好君山银针送几上,茶汤色泽鲜亮、香气高爽得出来,茶盏是定窑白瓷,晶莹温润。

    萧东润见气氛又变回了平常时候一样,也就高高兴兴地回答着延庆帝自己近段日子做了些什么。

    语毕,又对着延庆帝道:“皇爷爷,您勤于政事,亲力亲为,衣宵食旰、早朝晏罢,也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子呢。”

    他一连用了几个词语,把个延庆帝逗笑了。

    “润哥儿到也知道关心皇爷爷啊?”

    “润哥儿当然关心皇爷爷啊。皇爷爷要长命百岁呢。”

    他如今已经十九了,在普通人家,早已是能挑起家中担子的顶梁柱了,如今对着延庆帝说话却还带有一丝娇憨的味道。

    延庆帝哈哈大笑,从榻上起身,把手递给萧东润,萧东润立即熟练地扶着他胳膊,一同向外走去。

    “润哥儿陪皇爷爷到花园里走走,一会儿就在皇爷爷这儿用午饭,今儿厨房准备了蒸熊掌和炙鹿尾,一会让他们再加个山珍汤。”延庆帝显然心情很好,玄色常服袍角在走动中翻起及地,不时露出边缘镂有吉纹的绣金靴。

    “那孙儿可有口福了。”萧东润也不急着去见苏皇后了,欢天喜地地应道。

    回答他的是延庆帝心情更加舒畅的笑声。

    一夜小雨过后,东苑的各色花树的枝叶被清洗了一遍,看起来很有精神。延庆帝走得不慌不忙。初冬的东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景致,延庆帝也并没有在苑中徜徉的意思,目标明确地带着萧东润往空置许久的长阳宫方向走去。

    临近的兴庆殿萧东润是熟悉的,他与长宁公主之子卫天福和几个宗室子弟之前便是在其中进学,十三岁后他去了太学,宫中的这处学所才停了下来。

    过了承华门,延庆帝停下来,打量着眼前的这处宫殿。正殿崇正殿虽不像昭华宫分为紫宸、宣政两殿,却也重楼廊宇巍巍峨峨。

    有些怀念的目光一一扫过远处的宫殿楼宇,延庆帝随意地对着萧东润道:“润哥儿可喜欢这里?”

    萧东润惊得一个趔趄。延庆帝被他带着身子也歪了一歪,福禄以与胖胖的身子不相符的灵活滑到延庆帝面前及时搀住了他。

    “你呀,怎么就经不起一点儿事呢?果然是个生瓜蛋子。”

    延庆帝站稳后,调笑了萧东润一句。萧东润满脑子都是刚才延庆帝问他的那一句“润哥儿可喜欢这里”,哪还有余力去奉承?福禄不动声色地借着袍袖的掩盖,轻轻地拉了他一下。萧东润赫然醒悟过来,傻笑了几声。

    延庆帝拍拍他的手:“润哥儿也十九了啊。你父亲在你这年纪早成亲了。也是,小小年纪他便去了边关,也没同你一起生活几年,没顾上这些。”

    萧东润听他提及自己的父亲,不由低下了头。

    “皇爷爷问你,皇爷爷要是替你指一门亲,润哥儿可愿意?”

    延庆帝盯着萧东润缓缓地问。

    萧东润先是一喜,继而小心翼翼地问:“皇爷爷,漂亮吗?”

    延庆帝一笑:“咱们润哥儿这么出色,新娘子自然也不能差了。”

    萧东润闻言,喜滋滋地道:“那润哥儿听皇爷爷的。”

    想了想,又试探地道:“皇爷爷,那,苏表妹,我也可以留下来吗?”

    延庆帝闻言,睇他一眼:“润哥儿喜欢她?”

    长阳宫很宽敞,身后宫女内侍隔得不近,萧东润有些羞涩地说:“苏表妹很温柔的,又体贴又有才,润哥儿很喜欢她。”

    又丧气道:“可父亲不喜欢。皇爷爷,父亲要撵苏表妹走,您能帮我说说情吗?”

    “润哥儿不想她走?”

    “嗯。我娘当初就说过,苏表妹以后是跟我的,我要好好照顾她,男人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延庆帝垂下眼,唇边的笑容淡了淡:“这样啊。可是润哥儿还未娶妻,你那苏表妹先就留在府中,妥当吗?”

    萧东润有些苦恼地搔了搔鬓角。他娘其实当初说的是苏表妹以后会是他的妻子,可这会皇爷爷说了要给他指婚,人选明显不是苏表妹,他这么孝顺当然不能反驳的。可是,送走苏表妹,他是真舍不得。想一想小表妹那娇嗔的眼神,那带了钩儿的声音,那掩在衣裙下的,洁白柔腻的身子……

    不行了,他头皮发麻,忙紧了紧身子。

    他那浅显的城府,把心思都露在了脸上,延庆帝哪里能看不出来?

    “真是少年郎啊。”延庆帝感叹了一句。

    延庆帝也没再问,慢慢地沿着甬道又走了一会,方掉头往回走。萧东润一心想着才刚他说的话,一直到用午膳的时候,还忍不住嘴角飞扬。

    苏皇后也听闻萧东润进了宫,结果在长秋宫中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他来,忍不住遣人去打听,才知道是被延庆帝截了和。她不敢去跟延庆帝抢人。自从何贵妃与宁王相继出事后,延庆帝对她,比之前更冷漠了,甚至连苏家的人,在朝堂上都连连被训斥。臣子们都知晓延庆帝最近心情极差,喜怒不定,纷纷缩着脑袋做人,就连有个想借着何贵妃来讨好延庆帝的,都被革了职。

    萧东润自觉得了一个好消息,一时也忘记了进宫的初衷,用过了午膳,又陪着延庆帝彩衣娱亲了一阵,这才出了宫。身边儿的人见他心情好,以为是苏表妹的事情没问题了,也就没人提及。

    信王府内,苏明珠装晕了一阵,没等来萧东润,只等来个不熟悉的小太医,二话不说按了脉,从医箱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就往她身子刺去。她本就没能放下心,余光瞥见那根银针,本能就尖叫了起来,那小太医就笑了笑,收起银针,袖手站在一旁瞧着不说话了。跟着小太医来的一名内侍就叹了口气,冲着银红道:

    “还不给你主子收拾收拾?”

    言毕,也不再多言,就带着小太医依旧又走了。

    苏明珠与银红被晾在那儿,面上阵红阵白。屋子里的小丫头见机不对均退了下去,另三位大丫头有人在打点想要调到别的院子去,有人犹豫着,一时也顾不得她。

    萧东润是踏进府里才想起自己早上进宫的缘由。想了一想,他遣了身边的内侍去苏明珠院中送信,就说让她再耐心等等,他已经求了皇祖父,总归不能亏了她,他都记得俩人的好呢。

    苏明珠等了大半天,等来这么一句没什么实质性的话,还得强笑着谢过那内侍,转头就扑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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