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仙君，一高一矮之样，正前后夹击，分别手持六角宫灯，施法飘了过来，火光聚集，瞬间灯光通明，只见树后有一女子，双手抱紧了脑袋，如惊弓之鸟般直哆嗦，她的嗓音近乎撕裂，惶恐嘶吼道：“啊，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呜呜……”
“姑娘，谁要杀你？”高个仙君发问，矮个仙君探查，相视交换了眼神。
是人族。
女子迟疑地将双手移开，徐徐抬头，火光照得眸子熠熠，漂亮得不像话，可通红的血丝却爬满了眼眶，琥珀珠子又再淌下了泪水，一副受人欺负的模样，吓得两位仙君很是默契，一蹦三尺远，赶紧撇清关系，一愣一愣道：“你你你…怎么哭了？又不是我们要你的命！”
楚伊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道：“方才，小女遇见了贼人，一路逃到此处躲避，仙君的一番叫唤，小女还以为是贼人追上来了！”
“误会误会！”矮个的仙君赶紧解释。荒郊野外之处，忽然有个貌美的女子在此哭泣，脱离寻常之道，不禁使他们双双生疑，可她身上又没有一丝法术波动，顺其问道：“贼人追你干嘛？”
“小女素平未曾得罪过谁，如何能知？”
楚伊编不下去了，再度挤出几滴眼泪，妄想蒙混过去。
“怕是见姑娘貌美起了歹心罢！”两位仙君对望了一眼，互传了这道音，疑虑消失了许多，高个仙君再道：“姑娘，你将要去往何处？夜色渐深，你独自一人行走不安全，我们姑且送送你，如何？”
楚伊擦拭完眼泪，坦率笑道：“听闻明日长公主大婚，今夜市上安排了些乐舞，小女想去瞧瞧。那贼人良久未跟上，怕是已经放弃了，就这几步路的脚程，小女就不劳烦两位仙君啦！”
“就几步路的……”矮个仙君失声而言，但余下的话都被高个仙君堵住，同时也收到了传音：“人族无法术，平时路走多了，这与几步路有什么两样？你在怀疑什么！待会人又哭了，你来哄她？”
一个激灵，矮个仙君连忙对楚伊打哈哈道：“无碍无碍！我们还是送送姑娘罢！”
楚伊见无法摆脱，他们始终坚持送她一程，估计是怀疑她的身份了。再次推托不成，她认命地走在前方，余光谨防着他们攻击，但一路上，两位仙君安分地手持宫灯照明……
他们貌似只是单纯要送她一程？
在楚伊身后，仙君们咕咕叨叨传音，不巧的是，楚伊拥有一柄神器，可闻仙君传音，如瞧一场戏：
“送她走一程，似乎并不合理，毕竟这不在契约范围啊！”
“若这姑娘遭遇了不测，事后亲族追究起来，云津王上得知我们见死不救，还不是你我之错？”
“道理是如此，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怎么说？”
“我们查探那附近时，明明何人何物的气息都没有，她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树后的？”
“确实如此！不对，你确定你一一探查了？”
“我不太确定……”
双双猛地扫向楚伊后背，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迈着悠哉悠哉的小步走在前面，嘴里一下又一下哼哼唧唧着，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她就是传闻中那只没有妖气的妖？”
“不对不对，是传闻中那只没有魔息的魔罢？”
“她怎么可能是魔呢？怎么看都不像啊？！”
“我还说她不像妖呢！”
两位仙君，你一言我一句地传音，根本无法定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大致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一手蓄积着法术欲攻过去试探，一手突然没劲抓不稳宫灯，“嘭…嘭…”惊扰了夜里的宁静。
两盏宫灯先后落地，烛油溢出，纱纸一沾油即燃，亮起了猛烈的火光，楚伊闻声假装打了个寒颤，回头困惑道：“仙君，这灯怎么都烧了？”
透过明亮的烛火，他们清楚地瞧见女子脸上的困惑不解，她方才哭过，眼眶还留有些残红血丝，纤细的娇躯身处深秋的夜里，加上这几许瑟瑟寒意，使她看起来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烛油寥寥无几，火势渐弱小，幽幽而烬，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样的女子是妖？是魔？他们犹豫了，迟迟不敢落下法术。
“这里好黑，仙君可有什么法子吗？”女子声音微微颤抖，哭腔越发鲜明，迫使仙君们都回过神来：完了，她又要哭了！这么爱哭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妖（魔）？若是仙界监管仙君的仙者瞧了去，定要说他们欺负人族了！
“哈哈，无碍。手抖了一下，灯不小心摔坏了！”高个仙君大手一挥，随即现出了三盏宫灯，分别置于各自的手中，楚伊笑着回应，他们继续一前两后地往东走。
随后的路途，两位仙君凑到一起偷偷观察，并未发现女子有任何异样，渐渐地打消了疑虑。
至于宫灯怎么会忽然摔地，确实并非他们故意为之，回想起来，只觉得是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移到另一只手上，导致手持宫灯的力度减弱而造成的，而不知是柔弱女子所为。
越靠近城中央，周遭的人声、器乐声越是喧嚣，烛火通明的市街已近在眼前，楚伊笑盈盈回头，朝他们福了个身，灿然道：“小女多谢二位仙君相送。”
“无碍！那便就此别过罢！”两位仙君见了了此事，腾空驾云而去，如逃难般远离，眨眼便没有了踪影，并不闻身后宫灯猛然倒地、女子瞪眼跺脚的愤言：“谁教你们如此热情的！”
有这么热心的仙君随同，真是楚伊偌大的福气——因为他们，她硬生生地单凭双脚走了十里路！十里路！这是她活了九千多年来的头一遭！
她说的几步路，是腾云驾雾之下的两步路啊！！适才，与原绮相斗的疲惫感更深了几许。唉，罢了，也怪她一时嘴快，她又怎么能生气？
初入街市头，两排三两层的楼宇笔直，一眼望不到拐角之处，道路两旁皆是各式各样的铺子，商品琳琅满目，整齐地陈列在铺上，条条长幅横挂，各字、各语尽露云津特色，处处是灯，处处是光，映衬得夜色如青天白日般明亮。
楚伊好久没有这般悠哉逛着人界的市集了。
三两人群嬉戏迎面，险些撞上楚伊手里的灯笼，稍微偏身，恰好擦衣角而过，耳边全是铺主们此消彼长的叫卖声：
“新鲜的栗子哎，新鲜的栗子，香得不得了嘞！”
“刚做好的白虎面具，快来看一看！”
“伯绥国的美酒，今早刚运来云津，客官可别错过啦！”
楚伊身上仅剩二两银，须得仔细斟酌，白虎面具虽是她的心头好之一，但她已存了不少，眼前的白虎面具并无特色之处，不宜添置，可她余光还是停留了片刻，移开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么爱恋白虎面具。
当初第一回见，便一发不可收拾。丹青纹理间，虎相如活物，埋藏不可言喻之悲，又有不可言喻之喜，像是一个个遗忘的故事在吸引着她。
“姑娘，买些桂花糕罢？城西新摘的桂子，新鲜得很呢！”又朝人群挤了几步，侧面猝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嗓音，楚伊未能购置面具的失落一扫而过，她停下了脚步，侧身等几个身影掠过，朝眼前人含笑道：“白芷，许久不见。”
“楚……”名唤白芷的糕铺大娘定睛细瞧，依据那双独特的琥珀之眼，认出了薄纱下的面容，喜上眉梢地欲唤她，但见楚伊将食指放在了嘴上，立即嘘了声，左看看右瞧瞧，连忙用双手在衣裙上擦了擦，大胆上前将楚伊拉至糕点铺旁，小声道：“楚姑娘，你回来啦？”
楚伊点点头：“嗯，回来两日。”
“这么短？”白芷吃惊，端视着楚伊，嘀咕了一句：“好好的，怎么还瘦了？”话语如相识十几年的熟人般亲昵，惹得楚伊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当楚伊顾虑之时，白芷从铺底下托起了糕盒，取了一些糕点装进盒里，楚伊慌得不行，恨不得立即消失，目及四周有仙族，只能推辞道：“不必了，白芷！我还有事呢！”
白芷瞪了楚伊一眼，哂怪道：“怎的不必？我取了你的桂花做糕点，给你吃点怎么了？倒是你，几年到头见不着影子，五年前一别，至此不知所踪！”
云津国的百姓厚实，素来奉无功不受禄为上，他们去楚伊院里取了桂花，回头做了桂花糕或是桂花酿都会拿回去给楚伊，不管楚伊如何推脱，他们依旧如此，又将此事当作是一道家俗代代相传，至今已四千多年。
五年前，楚伊回来，原绮刺入的内伤仍在，她在庭院里思索与原绮之间的因果时，遇到了白芷，那时白芷恰好爬墙来送糕点，交谈之下才得知她出逃的那五百多年，他们不信流言，仍年年坚持如此，如上贡一般，将“贡品”置于房门前，若放坏了，他们会自行清理，随后再放上新的“贡品”。
明明她在离开前，故意将后院门紧锁，张贴纸条说从此无归期，却还不能阻止他们这个举动。
那时，楚伊好不容易才说服白芷，又请她帮劝其他人不再送糕点，如今楚伊不过是如遇故人，跟她打个招呼，倒像是她亲自送上门了——白芷曾说等楚伊回来就恢复那个习惯。
楚伊与云津人，一直都相处得不错，她犯事后，他们也不曾出卖过她，许是不愿这份融洽被她的罪名所坏，故而不敢轻易回来。
她不愿白拿别人东西，假意与之商量：“我待会要找人议事，回头再找你取，如何？”
“啪——”白芷猛地拍桌，佯怒道：“少来，我还不知你啊？净会糊弄人！”
白芷拍桌的声音不小，引来了许多路人的侧目，一旁的铺主也开始打量楚伊，突然收到这么多视线，危机感都涌了上来，暗暗施法将仅剩的银两偷塞给白芷，趁她还没注意到银两，正色道：“多谢，告辞！”
见楚伊接了过去，白芷瞬时眉开眼笑，笑得很是慈祥，如同在看自己的孙女一般，她七岁时便从父母那里听闻楚伊，一晃五十年过去，她已不再是懵懂无知的童龀（），青丝染了雪，满脸皱纹曲延，而楚伊仍是二十出头的娇娥样貌。
她望着楚伊即将步入人流的背影，禁不住感慨道：“楚姑娘，怕是你我经此一别，只能来世再相见了。白芷无他求，愿姑娘永远安然无恙！”
白芷的声音不大，并不像是特意说给楚伊听，倒像是她的自言自语，但楚伊的听觉一直都很灵敏，伴随脚步离去，一句不漏地将白芷的话纳入。
楚伊心里并没有喟叹生死多少，与人族深交的妖，本就习惯了生离死别。她没有回头，白芷也就没能见她的笑是如何牵强。楚伊并非神通广大，她没有把握可以安然此生，灰飞烟灭之事，离她很近——被平奎抓到便是死，离她又很远——或许还能再苟活几千年。
安然无恙，对于一只随时面临灰飞烟灭的妖来说，真是一个无比美好的词。
“咚咚锵…咚咚锵…”喜乐一阵阵，缓缓挪动的人潮几乎密不可分，河边一盏盏花灯落水，夜空一盏盏孔明灯升空，用以祈福国泰民安，或是祝福长公主殿下幸福安康，满街还有红绸囍字高挂，比寻常的花灯节还要热闹几成。
民众都是一张张期待明日大典的神情，满脸喜色不假，偶尔几道叹息，隐隐的憋屈、遗憾也不假，当两国的关系沦落到以婚事维持时，便已说明了两国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东泽不过是在给云津几分老脸。
更何况，云津上下宠爱多年的长公主殿下，即将远嫁他国，嫁与一个陌生王爷，不知幸福与否。如何能不叹息。
“姑娘，谁要杀你？”高个仙君发问，矮个仙君探查，相视交换了眼神。
是人族。
女子迟疑地将双手移开，徐徐抬头，火光照得眸子熠熠，漂亮得不像话，可通红的血丝却爬满了眼眶，琥珀珠子又再淌下了泪水，一副受人欺负的模样，吓得两位仙君很是默契，一蹦三尺远，赶紧撇清关系，一愣一愣道：“你你你…怎么哭了？又不是我们要你的命！”
楚伊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道：“方才，小女遇见了贼人，一路逃到此处躲避，仙君的一番叫唤，小女还以为是贼人追上来了！”
“误会误会！”矮个的仙君赶紧解释。荒郊野外之处，忽然有个貌美的女子在此哭泣，脱离寻常之道，不禁使他们双双生疑，可她身上又没有一丝法术波动，顺其问道：“贼人追你干嘛？”
“小女素平未曾得罪过谁，如何能知？”
楚伊编不下去了，再度挤出几滴眼泪，妄想蒙混过去。
“怕是见姑娘貌美起了歹心罢！”两位仙君对望了一眼，互传了这道音，疑虑消失了许多，高个仙君再道：“姑娘，你将要去往何处？夜色渐深，你独自一人行走不安全，我们姑且送送你，如何？”
楚伊擦拭完眼泪，坦率笑道：“听闻明日长公主大婚，今夜市上安排了些乐舞，小女想去瞧瞧。那贼人良久未跟上，怕是已经放弃了，就这几步路的脚程，小女就不劳烦两位仙君啦！”
“就几步路的……”矮个仙君失声而言，但余下的话都被高个仙君堵住，同时也收到了传音：“人族无法术，平时路走多了，这与几步路有什么两样？你在怀疑什么！待会人又哭了，你来哄她？”
一个激灵，矮个仙君连忙对楚伊打哈哈道：“无碍无碍！我们还是送送姑娘罢！”
楚伊见无法摆脱，他们始终坚持送她一程，估计是怀疑她的身份了。再次推托不成，她认命地走在前方，余光谨防着他们攻击，但一路上，两位仙君安分地手持宫灯照明……
他们貌似只是单纯要送她一程？
在楚伊身后，仙君们咕咕叨叨传音，不巧的是，楚伊拥有一柄神器，可闻仙君传音，如瞧一场戏：
“送她走一程，似乎并不合理，毕竟这不在契约范围啊！”
“若这姑娘遭遇了不测，事后亲族追究起来，云津王上得知我们见死不救，还不是你我之错？”
“道理是如此，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怎么说？”
“我们查探那附近时，明明何人何物的气息都没有，她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树后的？”
“确实如此！不对，你确定你一一探查了？”
“我不太确定……”
双双猛地扫向楚伊后背，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迈着悠哉悠哉的小步走在前面，嘴里一下又一下哼哼唧唧着，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她就是传闻中那只没有妖气的妖？”
“不对不对，是传闻中那只没有魔息的魔罢？”
“她怎么可能是魔呢？怎么看都不像啊？！”
“我还说她不像妖呢！”
两位仙君，你一言我一句地传音，根本无法定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大致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一手蓄积着法术欲攻过去试探，一手突然没劲抓不稳宫灯，“嘭…嘭…”惊扰了夜里的宁静。
两盏宫灯先后落地，烛油溢出，纱纸一沾油即燃，亮起了猛烈的火光，楚伊闻声假装打了个寒颤，回头困惑道：“仙君，这灯怎么都烧了？”
透过明亮的烛火，他们清楚地瞧见女子脸上的困惑不解，她方才哭过，眼眶还留有些残红血丝，纤细的娇躯身处深秋的夜里，加上这几许瑟瑟寒意，使她看起来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烛油寥寥无几，火势渐弱小，幽幽而烬，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样的女子是妖？是魔？他们犹豫了，迟迟不敢落下法术。
“这里好黑，仙君可有什么法子吗？”女子声音微微颤抖，哭腔越发鲜明，迫使仙君们都回过神来：完了，她又要哭了！这么爱哭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妖（魔）？若是仙界监管仙君的仙者瞧了去，定要说他们欺负人族了！
“哈哈，无碍。手抖了一下，灯不小心摔坏了！”高个仙君大手一挥，随即现出了三盏宫灯，分别置于各自的手中，楚伊笑着回应，他们继续一前两后地往东走。
随后的路途，两位仙君凑到一起偷偷观察，并未发现女子有任何异样，渐渐地打消了疑虑。
至于宫灯怎么会忽然摔地，确实并非他们故意为之，回想起来，只觉得是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移到另一只手上，导致手持宫灯的力度减弱而造成的，而不知是柔弱女子所为。
越靠近城中央，周遭的人声、器乐声越是喧嚣，烛火通明的市街已近在眼前，楚伊笑盈盈回头，朝他们福了个身，灿然道：“小女多谢二位仙君相送。”
“无碍！那便就此别过罢！”两位仙君见了了此事，腾空驾云而去，如逃难般远离，眨眼便没有了踪影，并不闻身后宫灯猛然倒地、女子瞪眼跺脚的愤言：“谁教你们如此热情的！”
有这么热心的仙君随同，真是楚伊偌大的福气——因为他们，她硬生生地单凭双脚走了十里路！十里路！这是她活了九千多年来的头一遭！
她说的几步路，是腾云驾雾之下的两步路啊！！适才，与原绮相斗的疲惫感更深了几许。唉，罢了，也怪她一时嘴快，她又怎么能生气？
初入街市头，两排三两层的楼宇笔直，一眼望不到拐角之处，道路两旁皆是各式各样的铺子，商品琳琅满目，整齐地陈列在铺上，条条长幅横挂，各字、各语尽露云津特色，处处是灯，处处是光，映衬得夜色如青天白日般明亮。
楚伊好久没有这般悠哉逛着人界的市集了。
三两人群嬉戏迎面，险些撞上楚伊手里的灯笼，稍微偏身，恰好擦衣角而过，耳边全是铺主们此消彼长的叫卖声：
“新鲜的栗子哎，新鲜的栗子，香得不得了嘞！”
“刚做好的白虎面具，快来看一看！”
“伯绥国的美酒，今早刚运来云津，客官可别错过啦！”
楚伊身上仅剩二两银，须得仔细斟酌，白虎面具虽是她的心头好之一，但她已存了不少，眼前的白虎面具并无特色之处，不宜添置，可她余光还是停留了片刻，移开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么爱恋白虎面具。
当初第一回见，便一发不可收拾。丹青纹理间，虎相如活物，埋藏不可言喻之悲，又有不可言喻之喜，像是一个个遗忘的故事在吸引着她。
“姑娘，买些桂花糕罢？城西新摘的桂子，新鲜得很呢！”又朝人群挤了几步，侧面猝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嗓音，楚伊未能购置面具的失落一扫而过，她停下了脚步，侧身等几个身影掠过，朝眼前人含笑道：“白芷，许久不见。”
“楚……”名唤白芷的糕铺大娘定睛细瞧，依据那双独特的琥珀之眼，认出了薄纱下的面容，喜上眉梢地欲唤她，但见楚伊将食指放在了嘴上，立即嘘了声，左看看右瞧瞧，连忙用双手在衣裙上擦了擦，大胆上前将楚伊拉至糕点铺旁，小声道：“楚姑娘，你回来啦？”
楚伊点点头：“嗯，回来两日。”
“这么短？”白芷吃惊，端视着楚伊，嘀咕了一句：“好好的，怎么还瘦了？”话语如相识十几年的熟人般亲昵，惹得楚伊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当楚伊顾虑之时，白芷从铺底下托起了糕盒，取了一些糕点装进盒里，楚伊慌得不行，恨不得立即消失，目及四周有仙族，只能推辞道：“不必了，白芷！我还有事呢！”
白芷瞪了楚伊一眼，哂怪道：“怎的不必？我取了你的桂花做糕点，给你吃点怎么了？倒是你，几年到头见不着影子，五年前一别，至此不知所踪！”
云津国的百姓厚实，素来奉无功不受禄为上，他们去楚伊院里取了桂花，回头做了桂花糕或是桂花酿都会拿回去给楚伊，不管楚伊如何推脱，他们依旧如此，又将此事当作是一道家俗代代相传，至今已四千多年。
五年前，楚伊回来，原绮刺入的内伤仍在，她在庭院里思索与原绮之间的因果时，遇到了白芷，那时白芷恰好爬墙来送糕点，交谈之下才得知她出逃的那五百多年，他们不信流言，仍年年坚持如此，如上贡一般，将“贡品”置于房门前，若放坏了，他们会自行清理，随后再放上新的“贡品”。
明明她在离开前，故意将后院门紧锁，张贴纸条说从此无归期，却还不能阻止他们这个举动。
那时，楚伊好不容易才说服白芷，又请她帮劝其他人不再送糕点，如今楚伊不过是如遇故人，跟她打个招呼，倒像是她亲自送上门了——白芷曾说等楚伊回来就恢复那个习惯。
楚伊与云津人，一直都相处得不错，她犯事后，他们也不曾出卖过她，许是不愿这份融洽被她的罪名所坏，故而不敢轻易回来。
她不愿白拿别人东西，假意与之商量：“我待会要找人议事，回头再找你取，如何？”
“啪——”白芷猛地拍桌，佯怒道：“少来，我还不知你啊？净会糊弄人！”
白芷拍桌的声音不小，引来了许多路人的侧目，一旁的铺主也开始打量楚伊，突然收到这么多视线，危机感都涌了上来，暗暗施法将仅剩的银两偷塞给白芷，趁她还没注意到银两，正色道：“多谢，告辞！”
见楚伊接了过去，白芷瞬时眉开眼笑，笑得很是慈祥，如同在看自己的孙女一般，她七岁时便从父母那里听闻楚伊，一晃五十年过去，她已不再是懵懂无知的童龀（），青丝染了雪，满脸皱纹曲延，而楚伊仍是二十出头的娇娥样貌。
她望着楚伊即将步入人流的背影，禁不住感慨道：“楚姑娘，怕是你我经此一别，只能来世再相见了。白芷无他求，愿姑娘永远安然无恙！”
白芷的声音不大，并不像是特意说给楚伊听，倒像是她的自言自语，但楚伊的听觉一直都很灵敏，伴随脚步离去，一句不漏地将白芷的话纳入。
楚伊心里并没有喟叹生死多少，与人族深交的妖，本就习惯了生离死别。她没有回头，白芷也就没能见她的笑是如何牵强。楚伊并非神通广大，她没有把握可以安然此生，灰飞烟灭之事，离她很近——被平奎抓到便是死，离她又很远——或许还能再苟活几千年。
安然无恙，对于一只随时面临灰飞烟灭的妖来说，真是一个无比美好的词。
“咚咚锵…咚咚锵…”喜乐一阵阵，缓缓挪动的人潮几乎密不可分，河边一盏盏花灯落水，夜空一盏盏孔明灯升空，用以祈福国泰民安，或是祝福长公主殿下幸福安康，满街还有红绸囍字高挂，比寻常的花灯节还要热闹几成。
民众都是一张张期待明日大典的神情，满脸喜色不假，偶尔几道叹息，隐隐的憋屈、遗憾也不假，当两国的关系沦落到以婚事维持时，便已说明了两国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东泽不过是在给云津几分老脸。
更何况，云津上下宠爱多年的长公主殿下，即将远嫁他国，嫁与一个陌生王爷，不知幸福与否。如何能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