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马场外停下,宋征先一步落地,方才在门口交代事宜的场主老爷,匆忙迎了上来谄媚道:“宋公子,今儿怎有空,来光临蔽舍啊?”

    在边境时,宋征早就习完了诗书。平时溪欢在学府时,宋征便会来马场骑马,若逢旬假,他要在公主府中,整日都不会过来。但马场的人不知,只以为宋征恰好不清闲。

    宋征淡然道:“有事过来一趟,叨扰阁下了!”

    “不碍事,不碍事!是我等之幸!”场主老爷欲问何事,却见宋征不同寻常,他没有即刻踏入马场,而是倾身抬手似要扶人,果不其然,下一瞬,有一只素手探出车帘,缓缓搭在他的手心,一步一步落了地。

    “恭迎长公主殿下!”

    芳颜一出,场主老爷连忙作楫惊呼,门口一干人等纷纷行礼。

    溪欢理了理衣袖,笑吟吟道:“不必多礼!宋征,我们走!”

    见溪欢欲往马场去,场主老爷顾不上尊卑之分,赶忙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脸的欲哭无泪:“殿下,王上有令,禁止您来马场!”

    溪欢不满,皱了皱眉头,宋征上前解释:“殿下虽来马场一趟,但不是来骑马,并不会遭遇危险之事。”

    “不知宋公子何出此言?”谁来马场不骑马?场主老爷很不明所以。

    “今日,殿下和我一道前来,只是为了挑一匹马,不会有危险。”宋征直言相告。

    场主老爷沉默片刻,随之眉开眼笑道:“有宋公子之言,鄙人便放心了。难得殿下大驾光临,若有不如意之处,尽管跟鄙人提!”

    溪欢在前快意迈步,闻见身后的窃窃私语,步子瞬息沉重起来。

    “老爷,您就这样放殿下进去,万一王上告我们抗旨不尊之罪……”

    “若殿下不高兴,回头告我们一状,你觉得王上会怪罪谁?倒不如赌一把,赌殿下一开心,王上便不再计较此事!”

    “可抗旨不尊是大罪!”

    “有宋公子出言作保,倘如王上要怪罪,总要顾及宋宰相的颜面,有何可慌的?莫瞎操心!”

    溪欢素来胡闹,但不会牵连别人,如若此事……她不由得攥住宋征衣袖,担忧道:“宋征……”

    “殿下也听到了,这不是还有我祖父吗?况且,殿下五年后若要夺下魁首,是时候该开始研习骑术了。”宋征淡定自如,丝毫不慌张。

    十几匹马处于厩里,或低头吃草,或腾空嘶叫,姿态各异,皮毛以棕色为主。马场老爷跟在身后,一一为溪欢二人介绍马匹,如来历、食性等都言了不少,还特意添了些幽默之语,引人频频欢笑。

    不过溪欢总是摇摇头,她不懂马,但透光宋征平淡的眼神,她便知道那不是好马。

    场主老爷心忧,若殿下挑不到马,岂不是砸了自家招牌?目光慌乱扫射,突然眼前一亮,上前将一匹白马牵了过来:“殿下,此马外表标致,膘肥体壮,性子又温和,是难得的好马,可入您眼?”

    溪欢扬手摸了摸马的皮毛,如所言,性子温和,没有半分抗拒,但并不适合她,干脆利落收回了手,一旁的宋征丝毫不留情面:“虚有其表,日行不足百里。”

    场主老爷悻悻道:“那依宋公子所言,马场可有马能入眼?”

    “我要的马,不在此处。”宋征打量一圈:“赤云何在?”

    场主老爷颤颤巍巍道:“不可!万万不可!此马性子过烈,惶恐伤了殿下!”

    “殿下以为如何?”宋征看向溪欢,征求她的想法。

    溪欢应和道:“能入你眼的,定是世上极品。本公主自然欢喜!”

    “殿下三思啊!”场主老爷连连哀嚎,好言相劝良久,而溪欢,始终是笑笑不言语,场主老爷便认了命,唤小厮将“赤云”牵过来。

    宋征郑重许诺:“阁下放心,此马将交由我驯服一段时日,未来再还给殿下,如若殿下有何不慎,宋某会以性命担责!”

    场主老爷忐忑的心绪稍稍安定。

    赤云挣扎嘶吼,三个小厮又拉又推,还未将赤云带到他们跟前,闻讯而来的少女,已在不远处跳下马,笑盈盈道:“我道是谁,敢讨要赤云,如此无畏!原来是宋公子!”

    走近了些,才拱手朝溪欢行礼。同是十三岁,人家已骑马来去自如,而她还未曾骑上马背!溪欢内心很是恼火,都怪她那瞎操心的父王!

    溪欢来回扫视二人,问宋征道:“你们很熟?”

    玄笙也不隐瞒,直白道:“不熟,我曾求宋公子教我骑术,后来知公子常来马场,便经常来此等候。不幸的是,难得遇上几回。”

    宋征客套拜了拜:“玄姑娘天资聪颖,何谈求之事?是宋某无能,无法助姑娘一臂之力!”

    玄笙还想说什么,而嘶吼之物近在眼前,只一眼,溪欢便挪不开目光。赤云如其名,一身深枣色的皮毛,毛色铮铮发亮,给人以洁净光滑之感,头顶处有一撮白毛,煞是独具一格,加之满脸的不爽不屑,显得极为与众不同。

    赤云一直在挣扎,三个小厮勉强定住其身。宋征接过小厮的马鞭,毅然拉起缰绳,单脚蹬上马镫,跃至马背之上,动作干练又潇洒。赤云抵触不已,猛地抬头凌空,前双蹄离了地,一声“咴咴”长鸣,刹那狂奔了出去,横冲直撞地踏步乱行,引得众人惶恐不安。

    “驾——”不知何时,玄笙也跨上了马,随后追了出去。溪欢挂念宋征的安危,禁不住跑了几步,又鼓气直随。场主老爷怔怔,哭丧着脸:“殿下!莫追!莫追!”

    可她梏在心境中,不闻外界之言。心中仅有一念,赤云之烈,若宋征摔下马,指不定会断几根骨头,或是就此丧命,她不能,她不能让他遇险!

    马场上,宽敞的平地上,画面甚是怪异:深枣色的赤马,携碧玉衣袍的少年驰骋,身后那匹棕马也奋起直追,随后,天青色衣裙的少女不顾形象狂奔,场主老爷气吁吁地紧随其后,几个小厮不知几位主子为何奔跑,不敢傻楞待在原地,也齐齐追着尾跑动。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视线里消失,溪欢终于无力追随,停下脚步后,大口呼着气,场主老爷跟上,喘着粗气,还不忘问溪欢是否无恙,而她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摇了下脑袋。

    “咴咴”的细鸣声,“哒哒”的马蹄声,虚空响起,由远及近,皆越发真切,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赤云已停顿在眼前。英姿飒爽的少年,俯身朝青裙少女伸手,蛊惑般道:“殿下可要试试?”

    溪欢含笑扬手,两手间的大力拉扯,天旋地转之际,她已跨坐在马背上,又是一晃眼,赤云已重新狂驰空地,而场主老爷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急得小厮们不知是该追回殿下,还是唤醒他们的老爷。

    呼出的热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拂着耳廓,酥酥麻麻之觉,如痒挠在心上,凉风稍来,一句不真切之语:“往后,殿下都不必追,宋征自会来寻你。”

    转瞬而逝,恍是幻觉。

    玄笙拉住缰绳,狠狠咬着唇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消失的天际。

    他拒绝教她,并不可气,她气的是那人刚好是溪欢!玄笙不觉得溪欢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一国公主的身份,她哪样能比得过她?人人事事皆恭维之,真以为是她的实力之举?可笑至极!

    日后,她定会以夺魁来击败她!

    东郊马场,度过了历来最提心吊胆的一日。不管他们如何许诺,场主老爷决意收拾行囊,与众小厮们,踏上了避风头之路,离开前还不忘在门口悬了块牌,道是休业半年之余。

    两人回到马场时,不知玄笙何时离去,她没有与他们告别,但他们也并未往心里去,不约而同地觉得少了个麻烦。

    前方落日余晖,宋征骑着赤云,与载着溪欢的马车并行。溪欢掀开帘子,托着下巴伏在车窗上,满眼羡慕地望着游刃有余的宋征:“宋征,我何时才能如你这般骑马呀?”

    “赤云脾性大,宋征不好估量。”

    溪欢不满地撇了撇嘴,宋征知道她要说甚,徐徐安抚道:“赤云性情虽烈,但体壮气足,能日行千里,是难得的好马。稍加驯化,忠心不二,可自由驰骋。若是开了窍,闻声即会寻主。”

    溪欢两眼放光,甚是期许,恨不得立马就到那一日!思及宋征之强,源于边境苦练,她又不由忧心问道:“宋征,你还会回边境吗?”

    “国有难,必前往!”宋征不假思索。

    “若是有那么一日,我骑赤云去寻你可好?”

    “不好!”

    “宋征!依我们之间的交情,本公主去寻你,是你的福气,你可别不识好歹!”

    “边境之远之乱,殿下不要涉险!”

    “哼!”姑娘愤愤哼唧,愠怒着紧闭了帘子,又转至很长的碎语,少年静静地看着听着,笑意逐渐深郁。

    迎面凉凉之风,满空绚烂之霞,路旁虫吟鸟鸣,夕阳寸寸映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似会长长久久地停留在此刻,愿时光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静止不再流转。

    如此,姑娘才不会忘了少年,少年也不会抱憾终生。

    无人上奏抗旨不尊之事,王上便不会知晓,一般就此作罢。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道是东郊马场主违背王命,竟许长公主殿下踏入危险之地。故而,刑部对场主老爷连夜下了全国通缉令。

    溪欢听闻消息,立即入了宫,跪在御书房里求情。王上怒气未消,看都不看她一眼。溪欢跪了不到一刻,就装不下去了,起身大步到了案几旁,夺走了王上手中的奏折,伏在案上撒娇道:“父王!”

    王上继续无视,拾起另一本奏折看。溪欢又抢过来,全都抛掷在地上,反怒道:“父王!欢儿已十三,再不习骑术,如何能夺魁首?”

    王上瞪了她一眼:“一开始,寡人本就不愿你参与狩猎,更不愿你和她人争什么魁首!”

    “父王!”溪欢晃着王上的腕臂,不满反驳:“那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父王怎……”

    “寡人是一国之君,寡人欲如何便如何!”王上怒不可遏,打断了溪欢的话:“你要什么,寡人都会给你,你何须涉险?”许是意识到自己凶了些,又放软了语调:“如今还将宋相之孙牵扯进来,此事你可得好好反省反省!”

    “欢儿为何要反省?是父王不许人教欢儿,欢儿这才不得不求宋…宋公子助欢儿罢了!”溪欢还挺理直气壮,但触及王上暴怒的神情,转瞬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欢儿一想到,未来不能参与狩猎,总觉此生多了些许憾事,日日思量,夜夜不得眠!还请父王成全!”

    王上脸上布满阴霾,溪欢竭力挤出了两滴眼泪。

    “罢了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日后你若少了一根毫毛,寡人就要了他命!”那时,他可不再顾忌宋相的颜面!溪欢霎时心花怒放,殷勤地要帮忙研墨,王上摆手:“回寝宫歇息罢!府里的人怎么照料你的?瞧着怎么还瘦了些!”

    “府上人都不错,可欢儿要勤练箭术,自……”溪欢解释着,蓦然发觉还不如不解释,连忙转口道:“欢儿留在宫里几日,多陪陪父王如何?”

    王上不复言,冷哼道:“当年为了搬出宫,说每旬便回宫住几日,后来又道每月回宫几次,现在倒成无事不回宫了!”

    “父王,欢儿知错了!”原来通缉是假的,引她来王宫才是真的!她心里惶惶的愧疚,终于流失得一干二净。

    关于宋征,王上私下查过,在溪欢进宫前,他便遣人去告诫了他,要他不可逾矩!

    可溪欢不知。

    她开始幻想,未来骑马的日子,每日都按捺不住心绪。在王宫留了十几日,便中止了十几日射箭,平日里无事,唤昭儿摘来新桂,亲手学了酿制法子,不过失败了好几回,终于有所获,将桂花酿埋在寝宫地下,待未来两人一起品尝。

    溪欢又怕宋征说她偷懒,唤人去传了话。过了几日,王上终于允她回府,迫不及待喊人去叫宋征,她人还未到长公主府,宋征便从偏门到了府上。

    认识宋征两月有余,破天荒地见他着了件玄衣,欲调侃调侃几句,却察觉他心绪不对,似是回不到分别前的夕阳慢慢。那日的射箭,她处处谨小慎微,多次要耍赖不干,但都咽了下去。也没敢提今后骑马一事,安静地听从宋征的安排。

    他不肯与她说多余的话,也不会多停留一刻,这是她所能察觉的。

    她所不知的是,那晚他在祠堂里跪了多久,还有他身上挨了多少道鞭,养了十几日,伤痕为何还是渗血,为何还是疼痛不适。

    可只要她开心,便是值得。

    他不敢多言,只是怕言语间,泄露了他的痛楚。

    他不知那夜祖父为何暴怒,但终归是在王上的告诫下顿悟,无论如何,就算殿下视他为友,他们之间的分界是如此明显,他们万万不可僭越的是男女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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