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严攻王宫,奈何破不了结界。

    西郊有结界相护,但依旧不敢松懈,桃赥留下与前来的王军配合,一边阻止叛军来劫溪欢,一边时刻观察局势的变动。另外两位仙君,与这几个魔头相斗月余,使计将他们逐一击破,后押至魔界,交由魔尊处置。

    魔族退场,不能再使坏,仙君亦无法插手。

    桃赥等仙待在西郊,不可再掺和其他事,只能时不时修补结界,偶尔下下棋,或去寻膳给溪欢二人食用,悠哉游哉度了两个月。

    王城外的援军攻不进城,城内的叛军攻不破王宫,双方僵持周旋;而宋家军撤离边境,无人填补其空位,仅剩的边境军力量薄弱,平民不得不自发成军,抵御侵袭!

    此种不妙的局势下,对人族而言,死撑三个月,已是大限,双方势力都面临粮尽援绝。打不开王宫结界,久留王城并不妥,趁城外的王族援军皆已死尽,叛军欲顺势撤离王城,寻地养精蓄锐,伺机再度袭来,可王军不会给叛军这个机会,试图逮到他们的缺口。

    思来想去,唯有暗杀之计。王上下了死令,几千精锐如疯了般,一批又一批地前仆后继,终于暗杀了宋家的两位将军,趁群龙无首之际,王军开始大肆反击叛军。

    宋尧、玄笙等人相继殒命,宋相知败局已定,割喉自刎于密室。顷刻之间,叛军全然崩盘,王道投降不杀,而将两家的妇孺都收押至大牢,听候随后的惩令。

    另一边,边境散兵反抗不力,损失惨重,东泽占了五座城池后,欣然收手,传来了新的领土划分协定,说是两国议和的协定,但更像是单方面的命令,字里行间都在胁迫云津应允。

    王上派人来接溪欢回宫,她坐在马轿里,已不再是以往的心境。窗外恶臭的血腥味,隔着帘子依旧浓郁,手里扯着帘角,一直迟疑不决,终还是掀开了一角。

    平日繁华热闹的街市,已然是破败不堪,弥漫着死气,毫无一丝生机。王军在清理街市上的尸首,血色浸染衣物,辨得出些许,或是王军之衣,或是叛军之袍,也有百姓卷入,或是华丽之颜,或是朴素之色。

    无论富贵贫穷,皆因此难而丧命。

    放眼望去,侥幸存活之人,皆是灰头土脸,他们正背着包袱,搀扶着家人。谁也不知此胜是短暂的还是长期的,亦不知会不会还有一方势力,趁混乱局势再度起兵。

    逃跑是平民百姓唯一能做的。

    这地狱般的三个月。明明那日她出门,早市人声鼎沸,大伙脸上都还是满面笑容。

    路过宋家大宅,火势正凶猛夺食,一步步吞没屋舍。大火将烧尽宋家的府邸,烧毁往昔那些手握宰相、将军之权的风光。

    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自从得知事变以来,溪欢从未问过一句宋征。

    他是死是活,皆与她无关。云津失了边境国土,百姓流离失所,她父王因此受了重伤,十三岁的王弟因此薨逝,也有几个亲眷因此受伤……

    她如何能释怀。

    大殿上王上的案几,平摊着东泽的传书,王上如一瞬之间老了十几岁,见到完好无损的溪欢时,两眼泛着泪,苦笑着连说了很多句“无碍便可”。

    可溪欢终究还是要让他失望了。

    明日,宋玄两家的妇孺皆在刑场斩首示众,听闻其中一人就是宋征,知他未自刎于兵败之时,竟与妇孺一道斩首,闻者纷纷称之为懦夫。

    又因少年的才名,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他们不信,也不会有人信,他会任由王军在刑场斩首,指定是留了什么后手,来伺机反扑。

    溪欢进宫前,听闻众人议论,纵使心头万千疑虑,也笃定他的生死与她无关。可当她站在大殿外等传召时,王军大统帅从殿里出来,侧脑与身旁的人说话,未留意她的存在,他不解的话语也就未收住。

    他说:“宋家真是奇怪。始终不闻宋征消息,前几日父兄被杀,也没有他的一星半点音讯,还以为是留了什么后手,竟没料到会在宋家地牢里抓到了他!”

    “宋家这是内讧…”正欲往下说,可溪欢沉不住气,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将军所言是何意?”二人忙不迭作楫,默不作声低下了头,懊悔说漏了嘴,可他们又不能解释。

    她心上紧绷的弦乍然断裂。

    他们的沉默就像是无声解释,她这段时日的困惑寻得了缺口:这场谋反,宋征不曾参与过。

    她惊喜交加,冲进大殿,见父王低头蹙眉,她心里更是百感交集。此时的她,还是要令父王失望吗?

    可若宋征无过错,那他的命就不该绝于此!

    “无碍便可”之言,每道一句,她便抑制不住她的泪。她屈膝跪下,掌心交叠而落,俯身深深磕了下去,一连叩了几个头。

    王上远眺殿外的身影,便知溪欢此举是何意,他只是无声瞧着她,怒其不争的无奈,又满是心疼,谁能料到如今的时势?

    “父王,欢儿求您放过宋征!”她的声音在颤抖,又磕了一个头,泪盈盈地望着王上。

    “荒唐!你以为这是儿戏吗?宋征是宋家人,是宋家的血脉!今日我若是放了他,改日他会放过我?他会放过我们溪氏?”

    “欢儿明白,欢儿保证,他绝不会!”

    溪欢哽咽出声,频频摇头,王上闭上双眼,不愿瞧她这副模样,怒火中烧:“你拿什么保证?你这副样子,如何对得起所有死去的云津百姓!”

    “我……”溪欢哑口无言,她无法保证,连宋征是否爱慕她,她都不敢肯定。

    茫然无措,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体内的力气恍如被抽空,伏在地上抽泣不止。移时,她倏然抬头,强忍哭腔道:“两年,还有两年,欢儿定会夺下魁首!欢儿什么都不要,只求留下宋征一命!求父王成全!”

    溪欢在赌。若明日宋征受刑,两年后她夺下头筹,王上无法兑现她要的承诺,那将是言而无信,无法向云津百姓交代。

    “若是你没摘得桂冠,你又当如何?”他猜到了她的小算盘,为她的不管不顾而气愤不已。

    溪欢未开口允诺,王上便瞪了她一眼:“口说无凭,你休要诓寡人!”随之朝外高喊:“来人!将长公主带回去,禁足一年!”

    “父王!欢儿求您!”侍卫闻声而入,小声道了句得罪,架着她往外走,而她也浑身无力,眼里只剩了绝望。

    次日刑场上,午时即到,宋玄一族的人皆脑袋落地。承王上谕旨,其他同姓者要改他姓,且不可公开谈论该事。

    溪欢大病一场,未有清醒之时,偶尔片刻清明,又有新泪淌出。昭儿喂她流食,她咽了几口,不断复问:“这些都是梦吗?”不然怎会如此巧,怎会如宿命般,隔断了两个人的关系。

    每次见昭儿不言语,她又自嘲睡去:“我究竟在妄想什么!”

    可仍在妄想之人,不止是溪欢。

    宋征也在妄想。妄想他可以阻止祖父的计谋,妄想这一切都不曾兴起。可偏偏天命使他提前撞破所有,却不给他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亦没有垂死挣扎之力,眼睁睁地等悲剧事发。

    庆功宴那晚,他提前离席。赠予发钗时,心绪高涨,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来不及欣赏心上人的姿容,脚下已跨出落荒而逃的步子。他确是在怕她的拒绝,也不敢解释一语。

    他的心思就此暴露于她。

    走远了些,又生了悔意。或许殿下不曾听闻民俗,或许她不知发钗之意。在转角处犹豫不定,终是罢了,待明日赠弓给她,再直接挑明他的爱慕。

    半年前,她如那日所言,骑了赤云去寻他,他却把她气回来了。那时她该有多气?回府后还烧毁了所有弓箭,似是要放弃狩猎之礼。狩猎之礼,她可以因狩猎不易而放弃,或因乏味而放弃,唯独不能因气他而放弃——他不希望她会后悔。

    交战之余,他舍弃歇息时间,细细打磨了一张新弓。

    赤云是为护她所赠,凤尾钗、新弓是因定情所赠,余生他还要送她很多礼,只为讨她欢心。

    那时遥想未来的时日,仅是想想,便有抑制不住的欣喜涌来。

    殿下,会是他的殿下……

    祖父身子不适,无法出席庆功宴,他听闻祖父交代兄长,宴后回府,要将王上宴上所言之语转告于他。他觉得,他比兄长先一步回来,换他去告知祖父,也是一样的。

    况且,对于祖父未出席一事,王上并未有不悦之语,只是单纯夸赞了众兵,不知祖父要知这些,有何意义?思及玄笙的胡闹,王上的恩允,或许他该告知祖父:玄家千金与兄长的婚事。

    他无奈笑了笑,只怕玄笙真会成为他的大嫂!他不知她的性子究竟如何,但她对溪欢的敌意不浅,而他又那么心悦溪欢,如何能坦然相处?

    刚转了个角,余光黑影一晃,笑意休止,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敲祖父的厢门,而屋里无半点烛光,不像是祖父在的样子。

    察觉那个身影有回头之势,他连忙收回脚步,躲至拐角处,满脸诧异倚墙。躲藏的那一刹那,只一眼,从那半张侧颜,他认出了是他父亲。

    父亲在边境驻军,没有王上的谕旨,为何会擅自回府?

    “吱呀——”似是有回应,宋将军再探了一眼四周,这才推门而入。房门闭合,屋里依旧没有蜡烛燃起,谨慎细微到了极致。

    祖父生病了?所以父亲才偷偷回来探望?

    他对祖父很敬重,只因他是父亲的父亲,除此之外,并不关心,他每一回无缘无故受罚,都是祖父所为,实在无法释然。

    宋征徐徐停在门口,屈指扬手,还未敲响这扇门,已闻一阵争吵,话语中气之足,祖父不像是病了,他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祖父所言,他未听清,凑近了些,又听父亲道:“不可!此时不是良机!万一东泽趁乱夺我国城池,内忧外患,我们又该如何?”

    “乱了岂不正好助成大事?速战速决,待夺下王位后,再北上讨伐东泽,亦是一样的道理!再说,如今东泽元气大伤,他们又怎敢出兵?你少杞人忧天!”

    宋征脸色煞白,脑门直冒冷汗,未能预料是如此,惊恐占据了心扉。

    他此生最亲的人,在谈论如何,夺走他意中人家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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