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伊忙了那么久,还未把吞噬的记忆消化完,而法术消耗带来的倦意越发明显,她打算进车厢小憩。谁又能想到,片刻不得清净。

    就在她掀开帘子的那刻,一颗脑袋正顶开箱盖,四目相对,相视静默无言。

    马车厢内两侧座位,左座下是个内嵌的长箱,平时人族出行会将衣物置入,行车时关上箱盖,便是人族坐的地方。方才,宋征昏迷,随意躺在轿内,而楚伊在轿前假意御马,并未留意长箱是否有物。

    “呼——快憋死我了!”少女从箱子里爬出来,一屁股坐在箱上,一边张开小嘴大口呼气,一边又用手来扇扇风,对上楚伊的眼睛,往一侧挪了挪,空出一半的位置,讨好似地笑了笑。

    少女发髻松松垮垮,乌丝杂乱无章,圆瞳惊色赧然,脸颊略微沾灰;身着素简衣袍,似是婢女之简服,纯良无害,气度普通,并无华贵之感。

    楚伊佯怒走的两步,踩得木板梆梆响,但未坐到她身侧,而是坐到另一侧,身倚靠着木板,冷冷睨视她一眼:“不解释你为何会在此吗?尊敬的小殿下?”

    她紧张地咽了咽涎水,呆呆脱口而出:“楚姑娘,我用了仙族的憋气符,所以这一路上你没发现我。”

    憋气符乃仙族法术集聚而成,大小如玉佩般,与号符相似,一捏碎就能产生相应的功效。憋气符可助人族隐藏气息,不被他人发现;而号符则是可通知施法者,要赴约之物。

    楚伊依旧面无表情。

    溪悦自知无法糊弄过去,沉吟了片刻,一脸认真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奇异的妖,甚是有趣,故而希望能与你一道游历天下!”

    楚伊脑袋些许发疼。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为何她有趣就要带她走?何况,她哪里有趣?

    “滚回去,莫给我生事!”楚伊假装盛怒。

    “楚姑娘,求求你带我走罢!我绝不会惹事!”溪悦扑通跪下,装哭拉着楚伊的手,摇啊摇,晃啊晃,可一眼就辩得出她哭得很假。

    楚伊可不敢答应。这是一国公主,不是路边的平民百姓!若是换作普通人家的姑娘,兴许她还考虑一下,公主的话,还是算了罢,她可没精力伺候。

    楚伊斟酌思量,搜索到一个不错的法子。

    她冷笑了笑,问道:“本姑娘很好奇,是谁告诉你,我是好妖?”

    “你是我姐姐的朋友,自然是好妖!”溪悦的不假思索,使楚伊汗颜,云津的公主都不打听打听天下事的吗?

    楚伊,罪妖。这不是五百多年来,人族谨记在心上之名?

    “本姑娘九千多年前就被逐出妖……”她正欲编造穷凶恶极之徒的罪名吓跑她,可没有预料到,平奎竟那么快就找到了她!

    “咴咴”一阵嘶吼,白马骤然慌乱,溪悦毫无征兆地前倾,楚伊怕她摔伤了,连忙施法止住了她下坠的躯体。

    马又倏然停下,半空中三道仙气,一道妖息,扑面而来。

    溪悦尚未松口气,耳闻外面恨恨之言,小脸蓦地煞白,惊悚地扫向楚伊。

    “楚伊!”平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你背负命案还不知安分,竟还敢拐走云津的小殿下?两罪并罚,谁都救不了你!”

    “本姑娘决不出去,你自行解决!”楚伊微微抬起下巴,怒瞪着某人。

    溪悦见楚伊是真的怒了,揣着惶恐不安之心,自觉地弯腰踏出车厢。

    “几位阁下,我私自出城,是欲游历天下,并不是受楚姑娘所惑!还请劳烦各位,帮我回去转告父王,我将与楚姑娘外出游历,过些时日再回王城!”

    “我何时同意?小殿下?”楚伊忍不住扬声。

    溪悦一把掀开帘子,露出一个脑袋,欣喜如花般怒放,而不是满脸幽怨惧怕,楚伊十分不解,她为何如此开心?

    她压低声音,似在引诱楚伊:“我在天下钱庄有黄金。”顿了顿,又强调:“很多,非常多!”

    楚伊:“???”她看起来很缺钱财?哦,她只有二两碎银。

    像是怕楚伊一口回绝,她又快速补充道:“待我游历结束,赠你两千两黄金,如何?楚姑娘?”

    “既然小殿下如此苦苦哀求,本姑娘只能勉为其难应允了罢!”

    楚伊粲然一笑,答得极快,生怕溪悦会反悔一样。

    见交易成立,溪悦无视楚伊强硬的话,心满意足地回头。

    三位仙君目睹两人交易,并不生疑有假,如此极快了了这桩差事,倒是方便了他们,可以趁早回去交差。

    一仙君徐徐道:“我们本就为拐人之事前来,既然是小殿下心甘情愿,此事便不归我们处理。我们这就回去转告你父王,至于他是否会同意,我们不能作保。告辞!”

    “仙君且慢!”平奎极度忿然,齿间挤出一句话:“楚伊是罪妖,将会抵命赔罪,如何能带小殿下离开?小殿下随你们回王城,我来缉拿她!”

    楚伊不以为然,朝外厉声道:“呵,口出狂言!本姑娘既然能逃五百多年,若是再逃几百年,又是什么难事?”

    大不了她扔下溪悦就跑,这两千两黄金,她不要了!尚未动手脱身,一道灵识闪在脑海,她嘴角不禁上扬,果然她的气运是极佳的!

    她要逃,她也要黄金!

    神兽阿玲已在不远处就位,有了她的接应,带溪悦逃跑并不难。只不过……她又下意识蹙眉眯眼,平奎语气如此笃定,是不知阿玲在附近?她那狼鼻子,不早就熟记阿玲的气息了?

    又一道气息闪现。这…这是??今日果真是热闹。

    瞬息之间,外边神息显露,一阵压迫感袭来,平奎诧异不解:“韫洋神君?您到此所为何事?”

    “本神君路过此地,遇见了个有趣的笑话,忍不住现身叨扰!”韫洋声线清冷,言语中的嘲讽却越发鲜明:“不知越沚是如何管教你们的,是非不分,蛮横无理地越界抓捕?是本神君闭关多年,不识世事,已不知妖界凌驾于神界之上了?”

    “神君慎言!”平奎微露惊惧,语气生硬道:“楚伊犯了事,天下皆知,妖界不过是按律行事罢了!”

    “她若有罪,当罚,可妖界不该僭越!”韫洋言简意赅,但不是谁都能懂。

    平奎还是不理解:“神君这是何意?”

    楚伊知晓韫洋之意,思量了下措辞,扬言嗤笑道:“还是韫洋神君明理!我虽自称是噬忆妖,可我一无原身,二无妖气,如何是妖?又何时归妖界管?再者,当年我亦未杀魔,可惜妖界固执己见,不肯听我的陈词!”

    追缉了五百多年,未能回妖界复命,却闻是她逾越了。

    平奎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楚伊异于五界之外,按理来说,谁都不能管,可又不能放任她,姑娘回妖界复命,即道‘楚伊将由神界接手,查明她的来路后,再昭告天下她的归属’,如何?”未等平奎答复,韫洋又轻声道:“此外,楚姑娘自述有冤情,该罪是真是假,神界自会为你查证!”

    “多谢神君指点,平奎这就转告妖皇殿下,告辞!”

    韫洋无疑是给妖界台阶下,平奎无法拒绝。妖界通缉之令,其他四界皆知,此事若界定为妖界僭越之事,将会被天下苍生诟病!在未真正判定越界之前,妖界此时脱身,可当作只是一场误会!

    平奎和仙君腾云而去。

    溪悦瞠目愣住,还在为此困惑:她到底是跟了个什么东西做了交易??纠结是否能中断时,这个念头又顿然消失——楚姑娘踏空而去,双手环上了他的腰身,是那个缓缓飘落的白袍神君。

    凌人盛气无影,压迫之感消失,转而气魄柔和,嘴角噙着笑意,温文尔雅之姿,眼前的神君恍若变了样。

    只一下,如虚搂一圈,楚伊又速速抽身,小声道了歉,笑吟吟道:“韫洋,今日多亏有你!不然我可能就栽了!”她又学人族福了福身,揶揄调笑:“方才一时情急,误触了贵体,还望神君恕罪!”

    韫洋忍俊不禁,低声轻笑:“七百年未见,怎变得如此贯通礼节?”

    “还不是因为越沚!这五百多年来,害我不得不假装人族逃跑!”楚伊气愤不止,眼里都是怒意。

    韫洋的笑瞬息滞住,隐隐不悦:“你见过他了?”

    “谁?越沚?”楚伊一怔,快速搜索着全部记忆,并未在过往吞噬的记忆中见过他,她这些年也未听闻他在人界现身,正欲道未曾时,阿玲从虚空踏出,语气冷硬道:“快走罢,此地不宜久留!”

    若平奎觉察韫洋明晃晃的偏袒,万一回头查探,此事许是不能就此罢休了。

    楚伊猛地忆起溪悦的存在,眨眼出现在溪悦面前,执起她的手,瞬息又转移到韫洋面前,向他们介绍道:“溪悦,云津的小殿下,将与我一道游历!”

    溪悦吓得一激灵,连忙躬身施礼:“拜见神君!”

    “小殿下无须多礼。”韫洋淡言,楚伊又帮他接了下去:“非人族与人族不同,没有那么多繁琐礼节。”

    溪悦欣然抬眸,便见楚伊笑得贱兮兮的,她正与阿玲冰冷的视线交锋,不知在私语什么,随之阿玲冷嗤一声转身,化作了神兽原身,威风凛凛之姿,呼吸粗深绵长,气得体内恍如将要炸裂。

    楚伊默默脱了马绳,在阿玲既气愤又嫌弃的眼神中,给她的原身缠上缰绳,稳当当地将车厢挂在她身后,又查了查缰绳无异样,回头笑道:“溪悦,上车!”

    溪悦迟疑,不敢踏出那一步,楚伊佯怒道:“你再磨叽,就滚回去!”她急忙小跑,爬进了车厢,又闻厢外侃笑:“阿玲真是体贴,知我法术不足,又怕溪悦不适应,主动舍身驮我们!”

    一只气宇轩昂之神兽,身上缠着缰绳,后牵着车轿,俨然是将要沦为神界笑话!不知是不是韫洋在的原因,阿玲只是幽怨地睨视楚伊,换作平时,她早就幻化人形,甩开缰绳朝楚伊怒吼:“老娘不干了!”

    韫洋笑笑不说话,熟稔地摸了摸楚伊的脑袋,似在叫她收敛些,一如七百年前。

    九千多年前,楚伊初降生于世,遇见了恶念滔天的魔兽,不敌之,身负重伤,昏迷在湖畔,韫洋路过,救了她一命,因此成了她在世上第一个知交,亦是唯一的挚友。

    他带她初识这个世界,又予她自保之术,虽不是朝夕相处,但断断续续间,已相识了九千多个春秋。七百年前,他回神界闭关,未言归期,从此杳无音信。

    恰逢那时,楚伊梦见凶兆,心下不安,频频前往神界寻他,但终无所获。

    韫洋一出关,便闻众仙谈论楚伊杀魔拐人之事,火速赶来,这才及时化解了她的危机。

    神兽凌驾,不知比马车快几百倍,纵使故意放慢步伐,仍是疾驰。她一路提心吊胆,望着厢顶出神,当神兽越过海面,愉悦才取代她的沉闷。

    她终于离开云津了!

    楚伊眼眸紧闭着,浑然不知梦至何方,有一下欲倾倒之势,又瞬间挺直腰杆,生怕触及韫洋或是倒在车板上。可韫洋不会如她所意,略施小法,使她倒向他的肩膀,尽览她的睡颜。

    肆无忌惮地。

    车尾窜入茂林,隐没幽静夜色,又将凌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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