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的魂魄,与一般的鬼魂有区别,一般鬼魂皆不能为生人所见,而鬼差因职务之由,可选择现身或不现身。女鬼差未现身于此,溪悦自然无法看见她。

    “楚姑娘,我此次前来,是受晏如所托,特求楚姑娘助她转世,她将以她此生的记忆来作为报酬!”女鬼差缓缓道来。

    不是来找她清算吞噬鬼魂记忆的旧账?

    楚伊一脸兴趣乏乏,继续吃鱼:“阁下找错对象了罢?转世那是你们冥府的事情,与本姑娘何干?”

    “晏如说你可助她一力。”女鬼差目露些许失落,又转而怜惜,解释道:“晏如与冥府的契约已满,她欲前往转世轮回,可冥王不许。她也不与冥府续约,如此这般僵持,怕是最终会魂飞魄散。若姑娘有办法,能否出手相助?”

    鬼魂不能带着记忆转世,需要她帮忙吞噬记忆,是这个意思罢。

    冥王不许?这话引起了楚伊的好奇,脑海里忽而闪出一位姑娘的倩影。

    “你说的那位晏如姑娘,平时身着的白裙,肩背处可是绣有一株彼岸花?”

    女鬼差微诧:“楚姑娘曾见过晏如?”

    冥府的鬼差,大都只着素色的衣袍,衣裳简洁,也无任何绣花装饰,因而当一千年前,她在酒楼楼上饮酒,余光扫到了一位肩背处有株彼岸花的鬼差时,忍不住多侧目了几眼。

    彼时的她,现身于人族前,在一间街铺里挑了一块玉佩,她持玉仔细端详,须臾之间,一脸杀气腾腾的敬渊,踏着虚空而来,在她身侧止步,一把夺走了玉佩。

    而她只瞟了他一眼,继而心平气和挑选。

    许是她裙裳过于另类,又许是她不卑不亢的姿态,给楚伊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一幕之景,过了千年依旧犹新。

    楚伊没有答话,只是玩味一笑,道:“这事,我应下了。”

    既然敬渊不许她转世,那她偏要助她转世离开!

    眨眼便换了主意,女鬼差甚是困惑,楚伊含笑解释:“能给冥王添堵,我乐意为之!”

    她嗫嚅数次,终没有再开口,只递给了楚伊一纸书信,转瞬消失。

    虽不知敬渊为何要阻止她转世,但能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楚伊心里就会十分舒畅!

    说来话长,他们之间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恩怨。

    自打她发觉自己拥有噬忆的能力,便开始设法填补体内的虚洞。那时世上无人能信她能噬忆,那时仅有鬼魂和将死之人会相信她的能力,并来找她噬忆。或许是人死后,心里无所畏惧,并不怕她欺骗什么。

    她替他们完成未了的夙愿,在鬼差到来前,吞噬完记忆就逃跑,如此足有五百年。

    部分鬼魂到了冥府,失了生前所有记忆,一问三不知,冥王逐渐察觉异样,几次查探之下,终于查到了楚伊身上。

    在与冥王对峙时,楚伊力证自己无错,是受鬼魂所托,敬渊嘴上讨不到一分便宜,当下就讥讽她:“把你往奈何桥一放,还真像是孟婆汤的幻身呢!”

    孟婆汤?幻身?这厮是在嘲讽她的噬忆之力,与孟婆汤无异!这是有差异的好吗!孟婆汤忘却今世之忆,噬忆不只散记忆,还断往后的缘分!

    当时见他如此讽刺,楚伊气不过,与之打了一架,没承想,表面上他的鬼力平平无奇,实际鬼力澎湃凶猛,几个来回下,她身上负了伤,而他气息都不乱一下,她只好许诺不犯此事。

    谁知他得寸进尺,欲与她立契,要她留在地府为他所用。楚伊断然拒绝,刹那又生了一战,她拼尽全力,终伤到他一点本体,趁他晃神之时,连忙逃之夭夭。

    许诺不成立,就此结下仇怨。楚伊时不时还会去偷噬记忆,而敬渊又抓不到她,气愤不已,脾性越发暴躁。后来,噬忆妖名声大噪,她不用多噬鬼魂的记忆,与敬渊相安无事近八千年。

    不过她记仇。若是此事能气到他,她甚是乐意!

    楚伊抽出信纸,在只言片语中,大略有了计划的轮廓,回头望了眼失神的溪悦。她只知楚伊对鬼魂,应下了某事,至于是何事,她并不清楚。

    “跟我去冥府一趟。”楚伊敲了敲茶桌,令她回神:“你思量一下,若是由你来决定你的转世,你期盼会是一段怎样的人生?多想想,四五段皆可!”

    冥府?溪悦心里涌起一阵恐惧,搭在茶桌上的手轻颤。

    “我会护你周全。”楚伊覆上她的手,似在安抚,语气和缓许多:“事成之后,我绝不赶你走。待你游历结束,我还会亲自送你回云津,如何?”

    溪悦迟疑,点了点头,又趁机道:“我不要你送我回云津,我要你陪我游玩!”

    “你还真敢讨价还价!”溪悦闻言正慌,又听一声远去的细声:“跟我走!”

    溪悦以为是鱼取悦了楚伊,她才会如此好说话,禁不住持竹著品尝,可刚入口便知晓不对,这鱼肉,香是香,但少了些味!

    她一路上心念谨慎,却还是落了盐巴!

    闻声庭中催促,她急忙狂奔。

    楚伊仔细思量,阿玲要藏在府外接应她,溪悦是人族,仅可帮她写命簿之言,而没有法力抵挡敬渊,且不说她还要吞噬晏如的记忆,以及送晏如上奈何桥。

    如何去找一两个助手,来与她一道对抗敬渊和冥府一众鬼差?

    溪悦刚止步,与她并肩,楚伊如有感应般抬眼,恰见韫洋从天而降,不禁大喜,顾不上是否合乎情礼,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欣喜道:“走,去冥府!”

    韫洋反对楚伊的做法。若是擅闯冥府,指不定鬼差会瞬息聚齐,加以阻拦计划,促使失败几率极高;若以他的名义入府,可以名正言顺潜入,多获得一线希望。

    楚伊确认此事不会影响到韫洋,这才答应他。

    韫洋避去了溪悦的人息,伪装成仙族的气,使冥府不能觉察异样。

    非人族死后都会魂飞魄散,并没有一丝魂魄进入冥府,此冥府只能管人族的亡魂,并不能独立为一“界”,仅是“府”,归属于神界掌管。

    神君入冥府,可言是来探冥府现况。

    十几万年前,母神创造了世间及苍生,应劫归化后,造物之力消散,后来只有帝桑天尊承其部分造物的神力,延续其造物之能,既可造出世间没有之物,又可催促新的神族诞生;当天尊再因天罚陨去,仅剩的造物之力消散,于是世上再没有新的生灵诞生。

    妖、魔二族如人族般,可生育新的族人,但神、仙二族不能,仙族的数量还可靠人族修行而来,而神族自天尊逝去,世上仅有十六位神君、十九只神兽,命陨一个,便少一个。

    而韫洋是天尊归去前,最后一个诞生的神君,集聚天地之精华,他的神力最为雄厚纯粹,又被赋予了镇守冰雪之能,神力变动间即可影响雨雪天象。

    冥府大门前,飘去传报的鬼差回来时,敬渊大步在前,神色些许紧张。

    “韫洋神君,别来无恙!”敬渊客套寒暄。

    韫洋略微回应:“阁下亦是如此!”

    抬手作指引之势,韫洋也不再客气,举步踏在前方,楚伊和溪悦随后跟上。

    触到楚伊的面孔,敬渊停在原地,他蹙了下眉,见楚伊欲尾随韫洋,扬手把她扯至身侧,又改扣住脖颈,拉她并肩而行,眸里似有怒火在燃烧,低声喷涌着:“你到此作甚?”

    楚伊抑制揍他的冲动,笑得一脸天真:“我到此冥府一游,不可吗?”

    敬渊眼睛微微眯起,甚是防备,貌似在说你觉得我会信?

    如换作是她,她也不会信,毕竟暗自较量几千年,她何时会好心拜访?

    楚伊笑吟吟不语,拽开他的胳膊,随口扯道:“冥王大人放心,今日我不过是韫洋神君身侧的婢女罢了,怎敢来此闹事,辱了神君之名?”

    敬渊上下狐疑打量:“婢女?韫洋神君身侧,可不容婢女!”

    “你就当是我惹到了神君,在死皮赖脸给他赔罪不行吗?”

    楚伊悔恨般低眉,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

    许是消了疑虑,敬渊冷冷一哼,讥讽道:“你也有今日!”

    楚伊的拳头硬了。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如此欠的嘴,如此近的距离,她真想抽他两巴掌!她忍下冲动,暗暗作了打算,待会她会让他知道,她打不过他,但她有法子令他难受!

    方才,敬渊扣住她脖颈时,她的法术顺着接触而浅入,不只是探到了一个情意缠绵的眼神,还感觉到一丝他爱而不敢言的醋意!

    冥王竟会动情了而不自知!

    抬眸而视,他直挺挺地盯着溪悦的背影,楚伊心生不安,不会是被他识破溪悦的身份了罢?

    他顿了许久,才沉声开口:“韫洋神君转了性子?素来独身来往,今日身侧竟多了两个婢女?”

    楚伊暗自舒气,装傻充愣回应:“问我作甚?我如何能知,你还不如问神君!”

    “你最好别来惹事!”敬渊丢下一句警告,才以冥府主人姿态,走到韫洋身侧,引他们往罗生殿去。

    韫洋引敬渊攀谈,而不知身后的楚伊,前脚将要踏进罗生殿时,顿了步子,与韫洋隐匿的神力配合,造了一个幻术,顷刻间,她和溪悦隐于虚空,跟随他们一道踏入罗生殿的,只是两个幻身。

    此幻术,只可暂时遮蔽敬渊的双眼。楚伊要在幻术失效前赶回,如此才可在敬渊的眼皮底下,偷偷去助晏如转世。

    刚往罗生殿反方向走了几步,几个鬼差即将飘过,楚伊连忙拉着溪悦躲到石柱后,屏息又隐去身形,直至他们完全消失在眼前。

    还未舒口气,另一个方向又有一列鬼差飘飘然路过。

    鬼差如此多!她们得需谨慎,千万不能引起骚动,以免提前暴露行踪,打草惊蛇。

    楚伊在幻身上置入意识,可充当她的眼睛,向她传达他们的交谈,观察敬渊是否察觉,她可及时处理异动。四周寂静,识海传达韫洋的侃侃而谈,他在与敬渊强行商议某事,敬渊诧异不解,又只能应和。

    韫洋牺牲之大,完全违背了他的性子,惹得她心里很过意不去,待事情结束,定要备一桌酒席犒劳犒劳他!

    “楚伊”不可能无言,神力控制着的“她”,无视敬渊眼里的警告,在一旁乱动,显示“她”的不安分,故而敬渊始终未生疑。

    一路东转西转,寻到一条偏僻小路,刚带溪悦行了一段,眼前又飘过一个鬼影。

    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吓得楚伊屏息的法术险些骤散!

    她缓过神来,惊惧倒也还好,心里更多的是愧疚。白影消失在尽头,楚伊依旧没有动作,溪悦看得一头雾水,不由细声问道:“那是你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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