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纱灯骤熄,只余远处几盏灯火,伴几声呜咽窸窣。

    这是五年来,溪悦第一次那么难过。

    明明她所求并不多,此生却未有一事如愿,她此生只要暂时远离云津,在无人识她处游荡,待几年后欣然归去,承王上之命,担公主之责,应成溥之情,纵使余生平淡无趣,她心中了然无怨。

    或许她还能对仇人笑,祝她往后事事遂愿。

    而不管她如何逼成溥离开,他却始终坚持跟随她,一言一语间,使她的愧疚又重了些。

    眼前界线的法术高涨,瞬息间笼成一个大结界,彰显施术者的决然,溃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留下的希望。

    她以为楚伊说的是气话,可这一举动,是铁了心要赶她走!

    她不由哭得更凶了,五年来的委屈滔滔如浪。

    “殿下。”成溥些微自责,他不该如此冲动。

    溪悦闻声稍止,连连抽泣了几下,无言望向他的双眼,扬手轻抚他的侧脸,良久不言,任内疚滋长:“抱歉,还疼吗?”

    成溥摇了摇头,试探道:“殿下,我们回云津罢?”

    “成溥,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作为人,亦有一次选择的权利!”她压制语气中的激动,不甘心又淌下泪,半响,声线隐隐颤抖:“成溥,我回去,是会死的啊。”

    在云津压抑了那么多年,苦闷无处发泄,心弦时刻面临崩溃。

    在云津,她不是她,她只能是小殿下。

    若能选择,她不要当云津的小殿下。

    成溥拥她入怀,连声道歉,哽咽道:“好,我们不回去!我去求她!”

    一夜未眠,寸步不离,可结界内没有一点动静。

    朝日出,夕阳落,夜幕又降临,他们深感饥困交织,几近摧毁仅存的意识,可还在等楚伊出来,望她能出来撤回那句话,许她留下几年。

    溪悦硬撑至半夜,终还是晕了过去。

    成溥没有一丝犹豫,利落抱她去客栈落脚。待溪悦清醒,硬逼她休息用膳,而他独自回去跪着。

    三日转逝,楚伊才餍足复醒,而施法虚探其他厢房,还未见韫洋和阿玲回来。

    府门口喧喧嚷嚷,是数道人息驻足,又偶有几道仙气路过,闹市街尾处,明明还是清晨时分,人族才晨起不久,便有热闹兴起?

    楚伊抑不住好奇,出了厢房,转弯将至大门,先探出脑袋远视,刹那愕然凝滞。

    成溥双膝而跪,溪悦立在一侧,他们两手相执,没有一丝缝隙,只为相互扶持着。

    若不是他不许她跪下求她,双双长跪不起,怕是会更引人注目。

    府门仍是崩裂之状,各置一侧,她边打哈欠边跨过门栏,霎时的纷杂声更甚,似在指责屋中“人”如何歹毒。

    他们在这等了多久?

    楚伊未有犹豫,但也不着急,依然慢悠悠挪步。

    下一步将出,结界浑然消失无影,一阵风吹往围观者处,卷起恫吓之语:“不知各位还要看到何时?”

    人群顷刻四窜,只敢远远瞧一眼。

    眼前的“人”不是普通人!

    溪悦松开了成溥的手,脚麻得无法迈开步,沙哑的声音哀求着:“楚伊,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成溥拱手,俯身而拜:“此事错在鄙人,还望楚姑娘恕罪!”

    “呵!本姑娘不过是妖女,受不起二位如此架势,请回罢!”楚伊怪调挖苦,便欲往街上走。

    溪悦拽住她的衣袖,怯怯道:“楚伊,真的不能商量了吗?”

    “你若不想回去,大可独行周游,何必如此卑微?你不是早就准备逃了吗?”

    楚伊拍掉了她的手,任她红了眼眶。

    “我……可是我,帮了你啊!”

    没有一丝底气,胆怯细声。

    “好,我留你。”不是因轮回命簿的关系,她只是单纯心软了,或许还掺着几丝不纯粹的好奇,不等溪悦扬笑开怀,她又道:“但他,我留不得!”

    无论如何,当前她无法与刺杀她的人,处在同一屋檐下。

    成溥闻言又拜了拜,恳切乞求:“楚姑娘,我不会走,不求与你们同行,但请允许我随后,我要确保殿下的安危!”

    “那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楚伊冷哼一声,凌空御风而去,只留一句:“麻烦把府门修一修!”

    若是修不好,不知要赔多少银两……

    她亦不知,两袖空空多日,何时何处可寻银两?

    楚伊漫无目的地游走,出了都城,止步在青城的茶坊里。此地,人族间谈论之言,果真是那日她擅闯冥府之事,但他们传得越渐离谱,道是她毁了冥王的修为,冥府才阻拦她不得。

    她无奈嗤笑,如此之言,怕是今后无人敢找她噬忆了。

    低头啜了一口茶,却惊闻有人为她辩解:“冥王确实毁了略微修为,但不是噬忆妖楚伊所致,那是冥王去魔界寻仇,杀了一头魔后,自毁三分修为来给魔界的交代。”

    是个女子的声色。

    凛然的孤冷之息,如独自历经过数千年的孤寂。

    楚伊循声望去,人影绰绰之间,脑中唯有此念,可她的气息却是人族。

    帷帽薄纱,容颜隐绰,如生了漫漫浓雾,只见轮廓之形,遮掩几息熟悉。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曾遇过这位女子。

    众人不敢反驳,言语如此笃定,许是比他们还清楚局中的真相。

    “世人皆知,噬忆妖无恶不作,如何不敢毁冥王修为?姑娘为何如此笃定?”

    是楚伊问的。

    女子失笑反问:“无恶不作?坊间传言有几成真?至于冥王之事,是魔尊大人亲口所言,还能有假?”

    魔尊?楚伊欲试探她是否有法术,但并未寻得良机。

    “哒哒——”急马一阵狂奔骤停,几位王城来的官兵下了马,嚣张迈向这街角的茶坊,像是狗仗人势般踢了几脚茶桌,周围的人吓得连忙付银而逃,他们大笑而喝道:“上茶!”

    茶坊主人吓得连连应声。

    楚伊的茶钱来了!

    她略微施法顺走了官兵身上所有的银两,再偷藏到茶坊主人的瓶瓶罐罐中,只剩一点碎银,恰好付这一碗茶钱。

    几刻钟后,这几位官兵喝了茶便走,丝毫没有要给银子的样子,茶坊主人只好叹气认命。

    或许是这一闹剧,又或许是有了碎银,楚伊一时欣喜,使她完全忘记要试探女子。

    她徐徐靠近账台,含笑欲付银子,可茶坊主人却抬头惊道:“姑娘莫不是忘了?方才姑娘已经付茶钱了啊。”

    丝毫都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

    见楚伊目露疑惑,茶坊主人上下打量,纳闷道:“奇怪,姑娘刚不是还戴着帷帽?”

    “你见她摘帏纱了?”茶坊主人点头,楚伊大惊失色,四下张望,皆无帷帽女子的身影,她放下碎银,倏地腾空而起,不闻众人惊呼声,只踏着虚空追去。

    寻息而追,踏至伯绥几百里之外,皆是一无所获。

    那时楚伊坐在最角落,来来往往的人族,大部分时间都挡住了她,或许茶坊主人遗漏了她的存在。

    而她们对话的那几言,只隔着两桌茶客,茶坊主人忙得不知所以然?

    可她没遮面,一眼便可辩出,她是否付了银两,茶坊主人如此认真,以为她戴了帷帽,寥寥几语,又承认她曾目睹帷帽下的那副面容!

    那个女子……

    为何会长得与她相似?

    过去数千年,曾有一两个人来求她,所求之事闻所未闻,她只当是他们认错了高人的模样,潦草抛却脑后。

    可当事情频发,她不得不怀疑,世上真有另一个她的存在,终究是思虑不清,她假装她游走天下的好处何在?

    她身负杀魔之罪名,“她”仍不就此收手,还会在茶坊为她辩解一二。

    茫然无解,楚伊选择原路而返。

    方回到王城附近,乌云滚滚流转,刹那大雨如倾盆,她轻轻一扬手,绢伞已变幻在手里,雨滴嘀嗒击打伞面,如聆听雨之乐,悠然自在而行。

    虽说伯绥四季如春,但冬雨亦有阵阵寒意,人族一般都大意不得。

    可此时,却有人逆流而行,既不持纸伞避雨,也不躲在屋檐下,一路冒雨寻找着什么,全身衣袍尽湿,一步一踉跄,一叫一回头。

    楚伊悬在半空,好奇所为何事,为了听清男子的嘶喊,她还特意降了几丈。

    “噬忆妖楚伊!楚伊!楚姑娘,你在哪儿?请见见我!”

    声声撕裂,混着他的悲痛,竭尽全力,将此语响彻云霄。

    楚伊愣在半空,她不知竟会有人如此寻她。

    明明不知她具体行踪,只是一路叫喊,只为求她回应。

    “咳咳——”他剧烈咳了几声,待气息恢复了些,复喊:“楚姑娘,我求求你!你到底在何处?可否见见我?”

    染上了哭腔,是无尽的绝望。

    水坑溅起朵朵水花,下一脚未踏出,已扑通倒在雨帘里,似是扭到了脚,一阵刺骨之痛绵延。

    他好像还不打算放弃,仍挣扎起身,脚一软,跌坐在地。

    楚伊施法凝化长帘,悬在他头顶上,替他挡去如豆大般的雨滴。

    大雨仍在瓢泼,却没有一滴湿身,男子惊奇之,仰脸而视,雨雾弥漫间,淡蓝罗裙女子,调皮转了转绸伞,如惬意般把玩,缓缓降落在他不远处。

    他竟分辨不清女子是神还是仙。

    楚伊迈步而来,持绸伞冉冉半蹲,使视线与他平视,笑吟吟道:“不知公子如此急切,所为何事?”

    男子打了个寒颤,迫切反问:“我找噬忆妖有急事,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楚伊思量过往种种,没有此人踪迹,略微茫然道:“本姑娘何德何能,可让公子不顾一切冒雨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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