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片氤氲之地，是苍白空旷的虚无，欲去探寻一番，却一步也迈不出。
烟雾流转，映现一抹艳红，半晌，红影在眼中逐渐清晰，红衣女子回头，轻笑一声：“你真不让我省心。”
那个眼神之犀利，如利刃穿透她的魂体。
楚伊猛然惊醒。
她施法探身子的伤，全身创口内伤皆已愈合，法术全然恢复，只是胸口还有隐隐作痛。
视线四下打量，不是什么奇怪之处，是在神界的澜寒宫，她过去留宿过几回。
当下颇多心虚充盈心扉，她信誓旦旦不去找绵理，结果险些栽了，不知是不是韫洋及时赶到，阻止了绵理的杀击，又救了她这一回。
思及初为仙君的东瑞，杀气腾腾的绵理，楚伊急速起身，她要知道昏迷后的事情！
刚步出里间，从外面回来的溪悦见之，即刻扑了上来，楚伊始料未及，直接被撞跌坐在地。
溪悦泪眼婆娑，关切道：“楚伊，你感觉如何？”
“完好如初，倒是你，伤势如何？我的灵药用上了吗？”楚伊欲给她把脉，溪悦仍是紧紧搂着她，许久才缓缓道：“我的伤早就好了，是你迟迟不醒，还以为你要睡到几百年后呢。”
目及门口的秀颀白影，楚伊心道不妙，弱弱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年多。”溪悦如实答复。
楚伊震惊不已，当年那事究竟如何了？东瑞真的又死了？她推开溪悦，顺势起身，往门口迈步，未有几步，神力如桎梏，死死定住了她的双脚。
“你再走一步试试。”
依旧是温柔的语气，却有些惊悚。
可楚伊必须要去一趟！
迎着韫洋的冷光，楚伊认真道：“我不会有事的。”
那时她窥见了她的记忆，知道她的死穴，知道能阻止虐杀的关键，可身子未能支撑她告知她真相，若是就此错过，她会埋怨自己。
“你可还记得你当时如何答应我的？”
“寻灵草的路上偶遇的，总不能见死不救罢？”
韫洋冷笑，毫不留情揭穿她：“灵劫台一带，天劫众多，寸草不生，你去那里找灵草？”
楚伊不敢吱声，飞速思索解决之法。
“你若执意要去，带上我。”
“不行！”楚伊想都不想反驳，脑中飘过那个面孔，忽而忆起一个与他相关的传闻，她不确定道：“九千多年前，神界是不是有位神君一夜之间神格俱毁，但魂魄未死，神力尽数化作仙力？”
“是。”韫洋知道她说的是谁。
楚伊目光坚定：“他便是我的筹码。”
闻言，韫洋退了一步：“若今夜子时，你还不回来…”
无须继续言其他，楚伊连连颔首：“放心，我定能回来。”
离子夜还有四个时辰，足以让她走这一遭。
出了神界，欲去打探消息，讶然瞥见仙界里的一个女子。
是东瑞，她还没死！
楚伊一落地，她便迎了上来，下意识行了个礼，满眼感激：“多谢楚姑娘相救！”
“你逃了之后，绵理未去追杀你？”楚伊摆摆手，如此问道。
韫洋只救了楚伊，三年已过，按理来说，绵理会去杀她的，除非是有神仙阻拦。
东瑞迟疑道：“师父她好像放弃了。”
“她如此待你，你还叫她师父？”楚伊忍不住讽刺。
东瑞些许气恼：“楚姑娘你不懂！师父她…她以前对我很好！”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事，是关于她们之间的两千年。
两千年前。
她六岁那年，有个修仙人士路过小镇，算出她将会克父克母，克死所有人，是天生的孤煞之命。全家人都害怕，随之将她遗弃在深山老林之中，让她自生自灭。
她在林子里哭了半晌，没有人来接她回去，是铁了心要她死。两天后，她依旧在哭，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一路去找能填肚子的东西。
陌生的果子，不知有没有毒，她只是想缓解饥饿。
她终于又饿昏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黑暗中微微清醒，两眼仍是昏花，闻到一股久违的食物香味，她顾盼之，霎时有一堆食物从空中掉下，她扑上前，狼吞虎咽般蚕食，完全不顾是否会有毒。
“真是可怜。”她呆呆闻声而去，只见浑身魔息的女子持着灯笼，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曾听父母道，魔族向来作恶多端，心下些许害怕，可还是俯下身行了大礼，勉强笑道：“多谢姑娘！”
魔女未直接转身离去，居高临下视之，冷冷道：“你资质不错，可愿随我修道成仙？”
寂静的夜里，有个魔女问她是否要随她修仙。
她怯怯道：“有修仙之人道我是天生的孤煞之命，是会克死身边人的！”
“我是魔族，克不克死人是你们人族的事情，与我何干？”绵理眸里阴冷，却又极有耐心：“我是绵理，若你愿意，自今日起，可教你修炼之法！”
于是，东瑞深深叩了三个响头，朗声喊道：“师父。”
并不知这是阴谋的开端。
任谁能想到会是一个阴谋呢。
虽然绵理对她的修行颇为严厉，但不曾虐待过她一分一毫。
东瑞因修炼而受的皮外伤，她会为她止痛；其他修仙之人，会为没有仙药滋养而苦恼，而她无须如此，师父会翻山越岭去寻尽仙药灵草，只为她能日日以药汤泡澡。
说是带她去魔界斩杀魔兽历练，可看见她有稍微不敌之的趋势，魔兽即会消散。
曾有魔族打她的主意，她因此受了点伤，师父当即追杀过去，灭了那个魔族小镇。
师父不爱笑，不爱说话，但不会完全无视她，而是将她所言谨记于心，她想吃的食物，想去玩的地方，师父都会圆她心愿。
于她而言，师父即是她的一切。
末了，东瑞抹了抹眼泪，满脸认真：“前世的恩怨我不懂，师父如此怨恨我，我也不会怪她，若我的死，能让她释怀，我倒是愿意死去！可是师父她说，哪怕我魂散，也无法解她心中的恨！”
东瑞每言一句，楚伊心底的迷惑就重一分，在教东瑞修炼成仙的日子里，绵理抱的究竟是什么念头？怀有愧疚？可那日的重击，她可没留一分情面，如今才会使东瑞如此撕心裂肺。
告别东瑞后，又从仙君处听闻一事，她深深惊于此。
在魔界深处，源源不断的魔兽冲击，未有一刻安宁。
楚伊在此找到了绵理。
三年不见，恍如是昨日，楚伊隔着结界远望，待绵理解决完最后一头魔兽，结界竟绽开一道缝隙容她穿过。
她在等她来。
以斩杀魔兽来赎罪，若魔兽杀之，则是她死，若她杀尽魔兽，则是她活。
三年前，绵理主动认下了两个罪名。
其一是，杀害浮珏并栽赃给楚伊之罪；
其二是，屡次追杀人族之罪。
绵理抽出魔剑，重重插在地上，震慑前方的魔兽不敢靠近。
楚伊来到她身边，语气平缓，意图套话：“明明不是你杀的浮珏，你为何要认下此罪？”
“不是我，那你说是谁？”绵理嗤笑反问。
楚伊未将那句“是我”道出，此趟套话不成，别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给交代了！
可绵理却像是知之甚详，她无所谓般道：“是借你手杀的，倒不必愧疚，于我而言，多一罪或是少一罪，都是一样的！”
楚伊即刻明白，她昏迷的那刻，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是韫洋及时阻止了她，而是她主动卸下了杀机。
是原绮。
楚伊咬唇，心下将此事翻篇，转而意味深长问：“绵理，你想不想见你夫君一面？”
只是那两字，绵理即是泪水盈眶，她使劲攥紧楚伊的衣襟，锋利的剑刃直抵，她恨恨咬牙：“楚伊你是想死吗！”
“你夫君是桃赥对罢？”
楚伊不紧不慢，用手抵开了脖颈上的剑刃。
绵理惊诧，瞬息落了泪，嗓音微颤：“你怎会知道？”
“姻缘阁的桃赥仙君，他还活着，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泪珠又划下，绵理怔怔收手，心绪甚是复杂。
威慑的魔力不再，十几头巨大的魔兽袭来，一紫一黑之影双双跃起，三年前她们势若水火，如今竟是一同应战。
九千年前，掌管姻缘阁的桃赥神君，在阁中倏然神格俱毁，就此陷入昏迷，诸位神君费尽心思救他，可他的神力依然消散，只余仙气护体，几百年后重生了仙力，又因丧失了所有记忆，天帝传令将此事瞒下，从此只唤他为桃赥仙君。
楚伊是过去吞噬记忆时知道的，忆主是当年的知情者。
仙界大门没有仙者守门，一般情况下任各族随意进出，楚伊风风火火踏入，径直往姻缘阁去。
绵理没有跟她身后来，而是先去梳妆打扮，冲刷一下身上浓厚的血腥味。
或许经此一面，绵理会放下过往的执念罢。
一路上，楚伊心情大好，但此份愉悦在姻缘阁门口瞬消，只因抚凝仙君拦住她，客气道：“楚伊不得入内，这是桃赥仙君交代的。”
“？”楚伊目露疑惑，抚凝又缓缓道：“桃赥仙君道，姻缘树始终不生噬忆的姻缘，怕你一气之下在姻缘阁闹事。”
“我是那种性子吗？”楚伊假装生气，实则在心虚。
抚凝清了下嗓子，无奈提醒道：“楚伊，虽然你不是罪妖了，但三年前你闹冥府的事，不是栽赃陷害，而是明晃晃的事实。桃赥仙君惧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楚伊闻言叉腰，不介意又落个闹事的罪名，毕竟她的时辰剩余不多。
她颇为嚣张地指着姻缘阁，活脱脱就是一个市井泼妇：“我可以不进去，但若我今日见不到桃赥，本姑娘就把那棵树烧了！我在诺棠林等他！”
“我只能替你转告，去与不去哎哎……”抚凝瞠乎其后，一脸苦恼。
不等抚凝客套完，楚伊便腾云而飞，言下之意就是不去就烧树！
桃赥一听“楚伊”之名，不想去，再听“诺棠林”，更不愿去，那素来是仙族表明心意的圣地，楚伊叫他去，决不可能是如此，只能是她又在耍什么诡计！
可心中隐隐有个期待，恍惚在林间现身的，是他数千年来一直寻觅之由。
桃赥迈进诺棠林，林间一抹青白秀雅之色，他尚未看清容颜，女子飘然如梦闯进他的眼中，牢牢环着他的脖颈。
陌生的檀香使他安心。
九千年来，他不知失了何人何物，不知去何处寻，如此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晃荡。人人道他是“闲散仙君”，他笑而不语，未曾透露过半分心迹。
如今不是他找到了她，而是她找到了他。
耳边气息微痒，若有若无听闻“夫君”之声。
他下意识要应她，可女子抽身离去，干脆利落，恍如是无情。
重返魔界，在结界外，绵理失落而归，直冲结界的方向。
此结界一入，便是与不断孕育的魔兽决斗生死之时，她的余生是生死难料。
楚伊不忍，开口却是：“若我是东瑞，得知你杀了我九千年，定要你以命相抵，可不会因这一世之缘，在魔界跪了三年为你求情！”
“于她，我有罪，我不否认。”绵理停下步子，叹了一息道：“可九千年里，我并非是生生世世杀她，只是有时思念难耐，压不住那股怨恨。我几次出手，你几次来挡，倒是巧得很。”
怜悯不由浓了几许。
可她未进去，而是转身微微一笑：“楚伊，帮我吞噬记忆。”
楚伊不解：“为什么？你绝望多年，如今知道他还活着，为何还决定忘记他？”
“他既已忘了我，我何故不能忘了他？当年在我们最相爱之时，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他，放任怨尤滋长，完全失去了自我。如今得知他回归原位，那我亦回归原位，就当此生从不相识。”
楚伊应允，缓步靠近。
法术随步而生，她顺口道：“我习惯以心愿交换记忆，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达成你所愿。”
“楚伊，我会在此处等尊上归来。”
她口中的尊上，只有原绮。
“好，我明白了。”
加重噬忆之术，绵理未如他人般倒下，她失了意识，但死死以魔剑支撑，直至记忆全消，她额脑全是冷汗，睁目的刹那，未困惑楚伊的存在，直接提剑杀入结界，倾力冲向嘶吼的魔兽。
楚伊如她所愿，篡改了她的记忆。
当下的记忆里，是没有桃赥的过往，而以贪念缝补此空隙，她记得那时因一张票据追杀了东瑞几世，记得与楚伊的矛盾，记得原绮曾有的瞬间现身，记得她要在此处赎罪……
子夜将至，楚伊赶忙回澜寒宫，路遇桃赥，未正眼相瞧，直到他拦住她，问道：“在那位姑娘的记忆中，可曾有我的过去？”
“曾有。”楚伊将他推开，终于赶在最后一刻踏进澜寒宫，回头幸灾乐祸道：“但你如今才问，晚了！”
桃赥止步在外，一脸肃色：“楚伊，许你三个条件，把那一切都告诉我。”
楚伊吃惊，不觉间又踏出了宫门，围着桃赥转了转，未有幻化的破绽，确是桃赥本尊，她问道：“真的假的？你们如此两相忘，从此互不相欠，不好？”
“不好。你不会不知，就算没有一丝记忆，但爱过的痕迹仍在！”
“是嘛，本姑娘还以为，姻缘阁阁主不会动情呢。”她还在挖苦他。
楚伊正思量条件，身后却传来一声：“子时未归，你又失诺了。”
她身子一僵，低头，惊觉在澜寒宫门外。
烟雾流转，映现一抹艳红，半晌，红影在眼中逐渐清晰，红衣女子回头，轻笑一声：“你真不让我省心。”
那个眼神之犀利，如利刃穿透她的魂体。
楚伊猛然惊醒。
她施法探身子的伤，全身创口内伤皆已愈合，法术全然恢复，只是胸口还有隐隐作痛。
视线四下打量，不是什么奇怪之处，是在神界的澜寒宫，她过去留宿过几回。
当下颇多心虚充盈心扉，她信誓旦旦不去找绵理，结果险些栽了，不知是不是韫洋及时赶到，阻止了绵理的杀击，又救了她这一回。
思及初为仙君的东瑞，杀气腾腾的绵理，楚伊急速起身，她要知道昏迷后的事情！
刚步出里间，从外面回来的溪悦见之，即刻扑了上来，楚伊始料未及，直接被撞跌坐在地。
溪悦泪眼婆娑，关切道：“楚伊，你感觉如何？”
“完好如初，倒是你，伤势如何？我的灵药用上了吗？”楚伊欲给她把脉，溪悦仍是紧紧搂着她，许久才缓缓道：“我的伤早就好了，是你迟迟不醒，还以为你要睡到几百年后呢。”
目及门口的秀颀白影，楚伊心道不妙，弱弱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年多。”溪悦如实答复。
楚伊震惊不已，当年那事究竟如何了？东瑞真的又死了？她推开溪悦，顺势起身，往门口迈步，未有几步，神力如桎梏，死死定住了她的双脚。
“你再走一步试试。”
依旧是温柔的语气，却有些惊悚。
可楚伊必须要去一趟！
迎着韫洋的冷光，楚伊认真道：“我不会有事的。”
那时她窥见了她的记忆，知道她的死穴，知道能阻止虐杀的关键，可身子未能支撑她告知她真相，若是就此错过，她会埋怨自己。
“你可还记得你当时如何答应我的？”
“寻灵草的路上偶遇的，总不能见死不救罢？”
韫洋冷笑，毫不留情揭穿她：“灵劫台一带，天劫众多，寸草不生，你去那里找灵草？”
楚伊不敢吱声，飞速思索解决之法。
“你若执意要去，带上我。”
“不行！”楚伊想都不想反驳，脑中飘过那个面孔，忽而忆起一个与他相关的传闻，她不确定道：“九千多年前，神界是不是有位神君一夜之间神格俱毁，但魂魄未死，神力尽数化作仙力？”
“是。”韫洋知道她说的是谁。
楚伊目光坚定：“他便是我的筹码。”
闻言，韫洋退了一步：“若今夜子时，你还不回来…”
无须继续言其他，楚伊连连颔首：“放心，我定能回来。”
离子夜还有四个时辰，足以让她走这一遭。
出了神界，欲去打探消息，讶然瞥见仙界里的一个女子。
是东瑞，她还没死！
楚伊一落地，她便迎了上来，下意识行了个礼，满眼感激：“多谢楚姑娘相救！”
“你逃了之后，绵理未去追杀你？”楚伊摆摆手，如此问道。
韫洋只救了楚伊，三年已过，按理来说，绵理会去杀她的，除非是有神仙阻拦。
东瑞迟疑道：“师父她好像放弃了。”
“她如此待你，你还叫她师父？”楚伊忍不住讽刺。
东瑞些许气恼：“楚姑娘你不懂！师父她…她以前对我很好！”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事，是关于她们之间的两千年。
两千年前。
她六岁那年，有个修仙人士路过小镇，算出她将会克父克母，克死所有人，是天生的孤煞之命。全家人都害怕，随之将她遗弃在深山老林之中，让她自生自灭。
她在林子里哭了半晌，没有人来接她回去，是铁了心要她死。两天后，她依旧在哭，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一路去找能填肚子的东西。
陌生的果子，不知有没有毒，她只是想缓解饥饿。
她终于又饿昏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黑暗中微微清醒，两眼仍是昏花，闻到一股久违的食物香味，她顾盼之，霎时有一堆食物从空中掉下，她扑上前，狼吞虎咽般蚕食，完全不顾是否会有毒。
“真是可怜。”她呆呆闻声而去，只见浑身魔息的女子持着灯笼，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曾听父母道，魔族向来作恶多端，心下些许害怕，可还是俯下身行了大礼，勉强笑道：“多谢姑娘！”
魔女未直接转身离去，居高临下视之，冷冷道：“你资质不错，可愿随我修道成仙？”
寂静的夜里，有个魔女问她是否要随她修仙。
她怯怯道：“有修仙之人道我是天生的孤煞之命，是会克死身边人的！”
“我是魔族，克不克死人是你们人族的事情，与我何干？”绵理眸里阴冷，却又极有耐心：“我是绵理，若你愿意，自今日起，可教你修炼之法！”
于是，东瑞深深叩了三个响头，朗声喊道：“师父。”
并不知这是阴谋的开端。
任谁能想到会是一个阴谋呢。
虽然绵理对她的修行颇为严厉，但不曾虐待过她一分一毫。
东瑞因修炼而受的皮外伤，她会为她止痛；其他修仙之人，会为没有仙药滋养而苦恼，而她无须如此，师父会翻山越岭去寻尽仙药灵草，只为她能日日以药汤泡澡。
说是带她去魔界斩杀魔兽历练，可看见她有稍微不敌之的趋势，魔兽即会消散。
曾有魔族打她的主意，她因此受了点伤，师父当即追杀过去，灭了那个魔族小镇。
师父不爱笑，不爱说话，但不会完全无视她，而是将她所言谨记于心，她想吃的食物，想去玩的地方，师父都会圆她心愿。
于她而言，师父即是她的一切。
末了，东瑞抹了抹眼泪，满脸认真：“前世的恩怨我不懂，师父如此怨恨我，我也不会怪她，若我的死，能让她释怀，我倒是愿意死去！可是师父她说，哪怕我魂散，也无法解她心中的恨！”
东瑞每言一句，楚伊心底的迷惑就重一分，在教东瑞修炼成仙的日子里，绵理抱的究竟是什么念头？怀有愧疚？可那日的重击，她可没留一分情面，如今才会使东瑞如此撕心裂肺。
告别东瑞后，又从仙君处听闻一事，她深深惊于此。
在魔界深处，源源不断的魔兽冲击，未有一刻安宁。
楚伊在此找到了绵理。
三年不见，恍如是昨日，楚伊隔着结界远望，待绵理解决完最后一头魔兽，结界竟绽开一道缝隙容她穿过。
她在等她来。
以斩杀魔兽来赎罪，若魔兽杀之，则是她死，若她杀尽魔兽，则是她活。
三年前，绵理主动认下了两个罪名。
其一是，杀害浮珏并栽赃给楚伊之罪；
其二是，屡次追杀人族之罪。
绵理抽出魔剑，重重插在地上，震慑前方的魔兽不敢靠近。
楚伊来到她身边，语气平缓，意图套话：“明明不是你杀的浮珏，你为何要认下此罪？”
“不是我，那你说是谁？”绵理嗤笑反问。
楚伊未将那句“是我”道出，此趟套话不成，别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给交代了！
可绵理却像是知之甚详，她无所谓般道：“是借你手杀的，倒不必愧疚，于我而言，多一罪或是少一罪，都是一样的！”
楚伊即刻明白，她昏迷的那刻，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是韫洋及时阻止了她，而是她主动卸下了杀机。
是原绮。
楚伊咬唇，心下将此事翻篇，转而意味深长问：“绵理，你想不想见你夫君一面？”
只是那两字，绵理即是泪水盈眶，她使劲攥紧楚伊的衣襟，锋利的剑刃直抵，她恨恨咬牙：“楚伊你是想死吗！”
“你夫君是桃赥对罢？”
楚伊不紧不慢，用手抵开了脖颈上的剑刃。
绵理惊诧，瞬息落了泪，嗓音微颤：“你怎会知道？”
“姻缘阁的桃赥仙君，他还活着，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泪珠又划下，绵理怔怔收手，心绪甚是复杂。
威慑的魔力不再，十几头巨大的魔兽袭来，一紫一黑之影双双跃起，三年前她们势若水火，如今竟是一同应战。
九千年前，掌管姻缘阁的桃赥神君，在阁中倏然神格俱毁，就此陷入昏迷，诸位神君费尽心思救他，可他的神力依然消散，只余仙气护体，几百年后重生了仙力，又因丧失了所有记忆，天帝传令将此事瞒下，从此只唤他为桃赥仙君。
楚伊是过去吞噬记忆时知道的，忆主是当年的知情者。
仙界大门没有仙者守门，一般情况下任各族随意进出，楚伊风风火火踏入，径直往姻缘阁去。
绵理没有跟她身后来，而是先去梳妆打扮，冲刷一下身上浓厚的血腥味。
或许经此一面，绵理会放下过往的执念罢。
一路上，楚伊心情大好，但此份愉悦在姻缘阁门口瞬消，只因抚凝仙君拦住她，客气道：“楚伊不得入内，这是桃赥仙君交代的。”
“？”楚伊目露疑惑，抚凝又缓缓道：“桃赥仙君道，姻缘树始终不生噬忆的姻缘，怕你一气之下在姻缘阁闹事。”
“我是那种性子吗？”楚伊假装生气，实则在心虚。
抚凝清了下嗓子，无奈提醒道：“楚伊，虽然你不是罪妖了，但三年前你闹冥府的事，不是栽赃陷害，而是明晃晃的事实。桃赥仙君惧你，也是情有可原的！”
楚伊闻言叉腰，不介意又落个闹事的罪名，毕竟她的时辰剩余不多。
她颇为嚣张地指着姻缘阁，活脱脱就是一个市井泼妇：“我可以不进去，但若我今日见不到桃赥，本姑娘就把那棵树烧了！我在诺棠林等他！”
“我只能替你转告，去与不去哎哎……”抚凝瞠乎其后，一脸苦恼。
不等抚凝客套完，楚伊便腾云而飞，言下之意就是不去就烧树！
桃赥一听“楚伊”之名，不想去，再听“诺棠林”，更不愿去，那素来是仙族表明心意的圣地，楚伊叫他去，决不可能是如此，只能是她又在耍什么诡计！
可心中隐隐有个期待，恍惚在林间现身的，是他数千年来一直寻觅之由。
桃赥迈进诺棠林，林间一抹青白秀雅之色，他尚未看清容颜，女子飘然如梦闯进他的眼中，牢牢环着他的脖颈。
陌生的檀香使他安心。
九千年来，他不知失了何人何物，不知去何处寻，如此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晃荡。人人道他是“闲散仙君”，他笑而不语，未曾透露过半分心迹。
如今不是他找到了她，而是她找到了他。
耳边气息微痒，若有若无听闻“夫君”之声。
他下意识要应她，可女子抽身离去，干脆利落，恍如是无情。
重返魔界，在结界外，绵理失落而归，直冲结界的方向。
此结界一入，便是与不断孕育的魔兽决斗生死之时，她的余生是生死难料。
楚伊不忍，开口却是：“若我是东瑞，得知你杀了我九千年，定要你以命相抵，可不会因这一世之缘，在魔界跪了三年为你求情！”
“于她，我有罪，我不否认。”绵理停下步子，叹了一息道：“可九千年里，我并非是生生世世杀她，只是有时思念难耐，压不住那股怨恨。我几次出手，你几次来挡，倒是巧得很。”
怜悯不由浓了几许。
可她未进去，而是转身微微一笑：“楚伊，帮我吞噬记忆。”
楚伊不解：“为什么？你绝望多年，如今知道他还活着，为何还决定忘记他？”
“他既已忘了我，我何故不能忘了他？当年在我们最相爱之时，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他，放任怨尤滋长，完全失去了自我。如今得知他回归原位，那我亦回归原位，就当此生从不相识。”
楚伊应允，缓步靠近。
法术随步而生，她顺口道：“我习惯以心愿交换记忆，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达成你所愿。”
“楚伊，我会在此处等尊上归来。”
她口中的尊上，只有原绮。
“好，我明白了。”
加重噬忆之术，绵理未如他人般倒下，她失了意识，但死死以魔剑支撑，直至记忆全消，她额脑全是冷汗，睁目的刹那，未困惑楚伊的存在，直接提剑杀入结界，倾力冲向嘶吼的魔兽。
楚伊如她所愿，篡改了她的记忆。
当下的记忆里，是没有桃赥的过往，而以贪念缝补此空隙，她记得那时因一张票据追杀了东瑞几世，记得与楚伊的矛盾，记得原绮曾有的瞬间现身，记得她要在此处赎罪……
子夜将至，楚伊赶忙回澜寒宫，路遇桃赥，未正眼相瞧，直到他拦住她，问道：“在那位姑娘的记忆中，可曾有我的过去？”
“曾有。”楚伊将他推开，终于赶在最后一刻踏进澜寒宫，回头幸灾乐祸道：“但你如今才问，晚了！”
桃赥止步在外，一脸肃色：“楚伊，许你三个条件，把那一切都告诉我。”
楚伊吃惊，不觉间又踏出了宫门，围着桃赥转了转，未有幻化的破绽，确是桃赥本尊，她问道：“真的假的？你们如此两相忘，从此互不相欠，不好？”
“不好。你不会不知，就算没有一丝记忆，但爱过的痕迹仍在！”
“是嘛，本姑娘还以为，姻缘阁阁主不会动情呢。”她还在挖苦他。
楚伊正思量条件，身后却传来一声：“子时未归，你又失诺了。”
她身子一僵，低头，惊觉在澜寒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