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洋,带溪悦走!”

    楚伊交代完,飞身挡在前面,不许其他人靠近一步。

    她周身气息凛然,冷冷相告:“你最好立马舍弃这个女人,否则云津的这个王,你是做不成了!”

    一句话便道明她的态度。

    溪岚与女子对望一眼,他旋即毫不犹豫否定:“不,我是不会再放开绘儿的!悦儿只是误会了什么,我可以跟她解释!”

    楚伊嗤笑冷哼,不愿多废什么口舌,多施几成法术速速离开。

    回到西郊的宅子,映入视线的是,溪悦气若游丝躺在榻上,神力拢成屏障护体,而韫洋静立在一侧,脸色极其沉重。

    楚伊意识到什么。

    他轻声道:“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楚伊信,但还是探进屏障把脉,良久后依然不语,她的体内没有一丝生机,未几,虚空下的鬼差前来等候,即被屋里神息惊吓到,步子踉跄跌倒。

    楚伊头也不回:“你回去转告冥王,若敢来勾此魂,我楚伊就算是死也要覆了冥府!”。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

    明明她们才相识不到四年,而其中三年的时间她都在昏迷,又或许是因为她很像过去的一位故人,久不见甚是想念。

    “这这…”鬼差骇然,又无可奈何,只能回冥府禀告。

    “韫洋,你照看一下溪悦,我去寻须岁,她可以续命!”楚伊边说边往外走,韫洋一把拦住了她,终是没有问出口,而是道:“注意安全。”

    她应声而去,遗漏了他瞬间溢出的恐惧。

    须岁可以续命,却只是拿流动的寿元续到另一个人身上,而非人族不会因岁月的流逝而死亡,他们的寿元是冻结的,也就是说无法为溪悦续命。

    但,韫洋不确定,他一直以来就不敢确定!

    须岁行踪不定,楚伊原以为要找很久,可刚出云津王城,便在林子里见到了她。

    面对楚伊的疑惑,她解释道:“双生花,大抵是这样罢?”

    同时生同时死,可感知对方恍如窒息般的慌乱。

    “若拿我的命来续给一位姑娘,可会影响你分毫?”她怕因她毫不顾忌的冲动,不小心危及她的因果。

    事到如今,须岁不再隐瞒:“不会,我时常也会拿此命,为人族续上几年。楚伊,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终点是死亡,半程上的命都不作数,既不会加速死亡,亦不会死在半程。”

    “看来我不仅不了解这命数,还不了解你。”楚伊无奈轻笑,拿自己的命换人族生,确实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抬眸时,又换作了一脸肃色:“那今日就麻烦你了。”

    双双踏进屋子,一银发一黑发,是她们的区别,韫洋如是早已知晓,半点都不吃惊,唯一惧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楚伊径直躺在了美人榻上。

    此举意味着所续的命来自于她,意味着她此生没有永生,终究会死在他眼前。

    楚伊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端详这张与她别无二致的容貌。

    复杂的思绪碰撞之间,她发觉韫洋该是不知道须岁的存在,她急忙撑起,正欲解释,却只见缓缓合上的门缝中离开的背影。

    没有任何疑问,他好像知道什么?

    须岁抬手把她按下,在使她昏迷前,忍不住透露:“你的那位神君,他所知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随话音落完,她揣着困惑陷入昏迷。

    续命后,楚伊困在梦中,须岁方一打开房门,便见韫洋起身而迎,红丝布满他的眼眶,在这静默的两个时辰里,不知他陷入绝望过多少回。

    他嗓音沙哑:“这么多年,你始终不肯跟我明说,是因为你们终将都会死对吗?”

    自他知道世上有另一个“楚伊”,他便以各种借口暂时离开,时而是三百年,时而是上千年,只为寻她来了解情况,但她不肯见面,碰见了也含糊其辞。

    须岁慢步而出,轻轻阖上房门。

    “神君何苦如此?我不直言戳破,只是让你留个念想。况且,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我们的命数谁都改变不了!”

    “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低声呢喃,不愿相信。

    “我去找过逄遇神君,他说我们没有未来。”

    彻底击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希望。

    厢房里响起脚步声,门又吱呀而动,楚伊惶惶不安的心,在目及须岁身影时,稍稍安定下来,又望向一侧的韫洋,睡前的疑惑仍困在心头,不觉紧张了些。

    或许她该假装不知道。

    “须岁,我还以为你走了。”她讪笑步出门槛,认真问道:“溪悦的状况究竟如何,你可以和我细谈吗?”

    “去前院?”须岁提议。

    楚伊连连点头,启步欲走,无法忽视那道凄然的视线。

    她回头跃至他怀里,意图编谎话掩盖另一个谎,紧贴在他耳边道:“韫洋,我去查探续命时,确实见到了须岁,但我以为是她修为高强,故意变幻成我的模样,那时怕你多想,我才这没告诉你。”

    “方才我又去寻,她就在城外,我意识到原来不是法术变幻,她就是长得和我一样。世人都觉得我是异类,如今有须岁相伴,好像异类也并不算什么。我私下和她交谈,只是为了了解溪悦的情况以及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去罢。”

    楚伊去前院,两道法术共筑一张强大的结界,不会泄露半点她们的言谈。

    “楚伊,我尽力去给她续命,但只能续三年。此事关于魔族中的一个禁术,施咒互换魂体,此女当年本就奄奄一息,魂体换到这具躯壳里,借着原魂的寿命活了些年,但目前已达极限。”

    “我初识她时便察觉她体内有古怪,但以前不曾接触过,根本不知道会这样,若早日发现,是否就不会造成这个结果了?”

    她轻轻摇头否然:“我曾在魔界待那么多年,亦是第一回直面这个禁术,依据我对该咒的认识,无论何时发现,咒术生成即注定了死期。”

    楚伊沉默,忆起天道所谓的法则,不免担忧溪悦的来世。

    “当年她该去转世,却强夺原魂的命数,顶替原魂活了下来,可否会伤及魂体?”

    “这我倒不知,你不如去问冥王敬渊。”须岁两手稍作后撑,抬头望着前门,转而道:“尚不至秋日,你院中的桂子开得真奇怪。”

    楚伊不再含糊,细致讲述了记忆中的所有见闻,比跟韫洋所言的还要详细,末了,又叹了一句:“可惜没有活命的线索!”

    见须岁仍在沉思,她又求证道:“须岁,你承的是原绮的修为,而我藏着原绮的残魂,当二者合二为一时,即是我们的死期对罢?”

    “你是怎么发现的?”

    目露赞许之意,又有几分后悔,若她早日告知,或许今日就有活命之法了?

    “我们同时生,此生的资质该是差不多,但我们的修为相差甚远,众人皆说你的修为堪比第二个原绮,而原绮又曾两次轻而易举地掌控了我的躯体,除了这个可能,我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你确定是两次?”须岁闻言大惊失色,转而垂眉苦笑:“楚伊,她快回来了。”

    楚伊不甘心道:“我们不会死的!”

    下一眼,须岁浑身魔力涌动,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楚伊认出来者的气息,连忙使她转身背对来者,而她略显讨好望之:“冥王大人来得真快,我正好有事找你!”

    “你扰了鬼差勾魂,还扬言要覆了冥府,本王再不来,你是要逆天而行?”

    一闪而过的亲密之举,女子银发飘然如传言。

    敬渊回过神来,止不住怒意,愤愤咬牙又道:“原来你们两个是串通好的?一个续命破坏原定的命数,一个噬忆夺走死人的记忆,给我冥府造成那么多麻烦!”

    “万物存在世间皆有其命,我们的命是这样,如何算得上是串通?”须岁卸下魔力,语气稍微冷然,又使帏帽盖住了她的面容。

    “是,你们不是串通,净拿冥府玩弄罢了!”

    道完此话,转眼天地变幻,楚伊置身于冥府炼狱中,如藤蔓般的鬼气紧紧缠住她的四肢,她毫无畏惧:“冥王这是要罚我乱了冥府律法?”

    “你是挺有自知自明,本王确实不能轻饶了你,按律,当罚你在十八炼狱受刑五百年!不过,若你如实相告晏如的踪迹,本王可放过你!”

    他直接摆明他的目的,可透露多少晏如的踪迹,对此楚伊另有打算。

    “我没时间跟你耗,直接上五百年之刑罢。”

    “楚伊,你受不住的!”

    “反正我死不了!”

    她记住了须岁的话,终点尚未降临,半程上的命都不作数。

    当狂暴飞流般的鬼气刺穿躯体,强烈的痛觉使她感受到体内另一道魂体的存在,暗暗宣告大不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妄念!

    身上无数个伤口溢血,强压咽喉下的涌流,楚伊随鬼气落地,依旧不减的猖狂:“就这样结束了?”

    敬渊皱了下眉,他自然知道她伤得多重,可竟没有昏过去!

    懒得吱声,怕禁不住加刑于她!

    楚伊盘腿疗伤,问道:“敬渊,若有一魂当年该去转世,却因魔族强夺另一个魂体的命数,由此顶替原魂活了下来,可否会有什么惩罚?”

    “自然是身死即魂飞魄散,永无来世!”他不假思索道。

    “没有挽回的法子?”

    “本王为何要告诉你?”

    “勾错生魂转世,放纵死魂在世间游荡,冥王敢言这不是冥府失职?”楚伊任伤口流血,挺身缓步靠近几步,压低声音:“当时失职的可是晏如,你信不信我放言流于神界,届时天帝知晓……”

    敬渊恨恨而道:“你究竟要如何!”

    他势必要护下晏如!

    “我知此事并不简单,不会故意刁难你,我会瞒下此事并告知你其中一条关于晏如转世的事迹,而你只须寻得破除魂散的阵法!”

    “从未有夺人命数的魂体不散,而我所知的法子,亦不是万全之策,你心中要有数!”

    “那你便去找啊!若是找不到,我们的交易终止!”

    语气染上狂躁之惧,几道伤口因之裂开。

    “你!”敬渊怒瞪其颜,另一道苍青身姿映现,只敢低声自语:“如此不讲理!”

    韫洋揽扶其腰身,无言扫了一眼敬渊,急遽御风而起,路上他默默疗伤,心疼又不敢阻止。

    欲回云津,楚伊却道:“去仙界找桃赥。”

    “桃赥不在仙界。”韫洋也不问她找他是何事,直接掉头去了魔界。

    目及远处的身影,楚伊笑意盈盈:“桃赥这是…”话锋欲转,余光见韫洋心绪低落,她讪讪收起笑意:“我要提第二个条件,要桃赥不许透露晏如的情缘。”

    “不必事事跟我交代,你欲如何便如何。”

    话里何止是有气。

    比起哄他,事情更急,她当即决定直接晾他在原地,直奔桃赥的方向。

    “桃赥,我来提第二个条件。”

    桃赥瞧都不瞧,手中缓缓现出玉简,并一把仍给了楚伊,稍作解释:“你的第一个条件。”

    楚伊怕韫洋发现,以身子虚掩来打开,一目十行记下所有,唇角笑意愈加止不住,正欲归还,桃赥即施法化作一捧沙硕消散。

    “慎用此法。”桃赥提醒完,冷冷睨视欣喜的面色:“你何时如此磨磨蹭蹭?不说就滚开,莫扰我正事!”

    纵使最后依然灰飞湮灭,她也会尝尽仅有渺茫的希望!

    她道:“第二个条件是不许向冥王敬渊透露丝毫晏如的姻缘。”

    连应答声都不听,楚伊转身疾走追上,下一眼,不知落在何地的林子。

    “韫洋,我知敬渊会来,新仇旧恨相加,我不受点伤,又怎了却此事?”

    她大步跟上他的步伐,毫无顾忌将手塞在他掌中,他骤然止了步,她亦停下,随之他凌厉使劲一把抱起,使她的双腿环在腰侧。

    气氛越渐微妙,心慌意乱欲消,他开口威胁道:“你敢!若你亲我一下,不将记忆抹去,我就原谅你这一回!”

    她总有借口主动受伤,一次比一次严重!

    楚伊惊而失色,支吾不敢问,诸如此类之事,她是不是干了许多次?

    风吹林木,簌簌作响,四周静谧无人。

    她踌躇不决,最终,迎着他灼灼的视线,俯身低头,勾着他的后颈,却只亲在唇角,手上倏然无力而撑,须臾擦唇而过,在失去所有的知觉前,悄悄自噬了相关的记忆。

    韫洋气得咬牙,颈侧感知到阵阵颇有规律的温润气息,心绪渐渐回归平静,他还是不得不认了此命。

    她不愿留下记忆,暗自撕开体内的伤口,宁愿疼晕过去!

    楚伊意识清醒,眯开一道眼缝,侧目偷瞄庭院中的白影,只知她追去哄韫洋,至于追没追上,她没有记忆,或许是不小心撕裂伤口,以苦肉计来博得原谅。

    “醒了?”

    是须岁的声音。

    楚伊循声走向窗台,顺其视线而视,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是该走了。”

    男子催促的传音又急了些,终是碍于屋外的韫洋不敢过来。

    须岁略显难为情,嗫嚅开口:“因你初见时的那一番言论,我选择接受了他,始终无计破除死期,不知此举是不是错,但我也没瞒他,直言或许某日我会莫名消失。”

    “感情之中,哪有对与错,彼此无悔便好。”

    如此坦然,好像一直逃避的不是她。

    “无论何事,你直接去魔界魔宫找我。”

    楚伊用力点头,任她瞬息离去。

    她回头走向床榻,掀开影绰的帷纱,施法查探溪悦的情况。

    窗外夜色正浓,溪悦惺忪睁眼,屋里烛火微弱,她撩开帷纱欲下榻,黛影映入眼帘,如此四目相视。

    片刻,楚伊试探而言:“溪悦,你是不是爱慕你王兄?”

    溪悦轻轻颔首,却又摇了摇头,如要揭晓深藏多年的秘密,她跪下了双膝,俯身朝楚伊大拜,艰难启齿:“是舒绘爱慕端王殿下。”

    泪水哒哒无声湿了地毯。

    双方一见钟情,此情在心底扎根,不知是经历何事,不知是何人所为,一次别离,一朝换魂,她成了心上人的亲妹妹,余生只能以妹妹之名陪伴。

    认了命,可命运又捉弄他们,竟有女子冒充过去的她与之相恋,知彼此的情深,却无可奈何,叫她如何以妹妹的身份祝福他们?

    此大礼是求楚伊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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